當一個人從醫生口中聽到「你只剩下……」之類的話、發現自己死期將近的時候、發覺自己還有好多事沒有做的時候,心中,必定是震撼的。
但,就算再震撼,也遠比不上一個人知道自己已死了,卻還留在世上來的震撼。
六天前,我死了,但我還留在地球上。
六天前,學校辦的健康檢查,醫生正用聽診器在我胸口上按來按去。
醫生不斷把聽診器在我胸口上遊移,臉色也隨著聽診器的移動而越來越難看,明明很快就可以搞定的檢查卻卡在我這邊,後面在排隊的同學臉色也慢慢臭了起來。
「怪了,」醫生一把拿下聽診器,對著旁邊的護士說:「這聽診器是不是壞啦?換一個來。」
護士拿來一個跟剛剛那個一模一樣的聽診器,醫生又在我胸前按來按去。
「怪了怪了。」
醫生這次連說兩次怪了,把聽診器移到自己胸口,聽著。
只是霎時,醫生臉色卻大變。
「聽診器沒壞。」醫生板著臉,音調呆板地說。
「嗯?」
「聽診器沒壞。」醫生像錄音機般的又重複一次,音調同樣呆板。
「所以?」我問。
「所以……」醫生深呼吸,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你、沒、有、心、跳。」
我沒有心跳。
只是區區五個字,就讓我變成死人。
我花了三天的時間,跑遍了台中各大醫院去檢查,得到的結果一致是:「太不可思議了!」
經過檢查,我確實沒有心跳,心臟完全停止跳動,血液停止流動,所有內臟也停止運作。沒錯,我死了。
但是我看得到、聽得到、聞得到、感覺得到,生理時鐘完全正常,沒有「自己是一個死人」的感覺。
太詭異了。
第四天,許多國內醫學專家聞風而來,紛紛嘖嘖稱奇。
一個心臟停止運動,身體功能完全喪失的人,怎麼可能還能好好的活在地面上?
「這是奇蹟!」國內醫學專家A。
「你是不是服了什麼新的藥物?」國內醫學專家B。
「你木乃伊啊?」好友C。
「小比,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收集了七顆龍珠?」白目的好友D。
在許多專業及白爛的意見下,我只能憤恨地把自己關在家裡。而透過一些管道之後,總算沒讓消息給媒體知道,否則我大概會變成台灣最有名的一具死屍。
是的,到了第四天,我已經承認我的身體是一句貨真價實的「死屍」。
雖然沒有腐爛,但是一具連心臟都沒在跳的身體,不稱他死屍的話要稱什麼?
第五天,我老媽帶我到一個破破爛爛的小民宅,說裡面有人能救我。走進去,表裡如一,裡面的東西也是破破爛爛。
「歡迎,問掛一百,算命兩百。」一個帶著破墨鏡的老頭坐在破爛的木桌後面,用破爛的聲音說。
原來這裡是算命的。
我媽帶我坐到老頭面前,細細地把我變成死人的經過都給說了出來。我覺得根本沒有用,連一群醫學家都看不透我到底是怎麼了,這個老頭會知道嗎?
聽完老媽的敘述後,老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用一種專業的口吻開始說:「你們知道有些鬼魂,不會知道自己死了嗎?」
「嗯?」
「這些鬼魂,大部分都是對於世上還有留念或是執著,所以自己的身體明明死了,而鬼魂卻不這麼認為,一直留連在人世間。」
「您的意思是……」我媽。
「年輕人,」老頭的眼神透過墨鏡射了過來,「你已經死了。」
我點頭承認,我的確是死了,可是靈魂還賴在身體裡不走。
「你有沒有什麼心事未了?或是什麼事還沒有做?」老頭問。
「我想想。」我閉上眼睛,思考。
嗯……跟同學借的錢都還了、漫畫跟DVD也都還了,報告也都有交……呃……
我張開眼睛,說:「好像沒有耶。」
老頭反駁:「不,一定有!你再想想!」
「耶……」我閉起眼睛歪著頭,假裝在思考。
可我卻想不起來,於是我就這樣歪著頭過了十分鐘。
「真的想不起來?」老媽大概是看不下去了,開口打開僵局。
「想不起來。」我說。
「那……」老媽望望大師。
大師微嘆一口氣,說:「我只能做這麼多了。」
沒錯,只能做那麼多了。
現在,第六天。
仔細想想,從變成死人以後,除了失去心跳跟一堆內臟不再運作以外,我根本沒失去什麼。
雖然腸胃系統沒有再繼續運作,但我還是會肚子餓、還是會吃東西、還是會大小便。
真是太神了。
不過總少了點什麼。
明明知道自己死了,而靈魂卻賴著不走……有一種失落感。
「小比,你去哪裡?」老媽叫住正要出門的我。
「出去走走。」我回答。
事實上,這個家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全家都把我當死人看,甚至還抱怨為什麼我死了還不快快升天,賴在家裡浪費錢。
真是夠了。
出了門,我沿著潭雅神腳踏車步道一直走。
現在已經是晚上,步道上只剩下幾盞路燈充當照明工具。
儘管肺部已經沒有在工作,但我走久了竟然也覺得有點喘,還是那句話,真是太詭異了。
走累了,我在步道旁設的座椅一屁股坐下。
「咦?」
「喲?」
沉默。
看來剛剛因為環境太暗,我完全沒發現椅子上已經坐著另外一個人,而我就直接坐到她的旁邊。
不過光靠剛剛那聲「咦」,我就已經猜到,那是誰了……
「蓉?」我。
「小比?」蓉。
真的是她。
「那麼晚了,沒事來這邊幹麻?現在治安很危險的。」我說。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蓉說。
「我是男生呀,而且我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出來散步的,妳呢?」
「我只是出來走走。」環境雖然黑,但我依稀在黑暗中看到蓉微微臉紅,這是她說謊時的小動作。
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你最近好吧?」蓉轉移話題。
「妳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
「沒什麼。」不知怎麼搞的,我有點鬆了口氣。
看來蓉不知道我的事……
撲通。
我抬頭四處張望。
「怎麼了?」蓉。
「妳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
「喔……」
怪了,我剛剛明明聽到「撲通」一聲……
「你……」蓉像是有點想說卻又說不出口,「有嗎?」
「有什麼?」
「有新的嗎?」
「什麼啊?」我忽然對蓉模模糊糊的話語有點不耐。
「嗯……」蓉低語。
黑暗中,我看到蓉的臉好紅,好紅。
撲通。
跳動的聲音。
不是心臟跳動的聲音,是我的靈魂在跳動的聲音。
我忽然知道,我最後,該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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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