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一本紙色泛黃的《漱玉集》,推開《聲聲慢》這扇輕愁的門扉,我到九百多年前的宋朝一個暮雨如煙的、疏雨敲秋桐的黃昏,尋覓那個才情橫溢、孤標傲世的女詞人。
在那一番風一番雨一番涼的院落,我看到她醉臥在遍地堆積的黃花叢中,紅顏憔悴、濃香吹盡,無人問無人憐。
這就是那個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她嗎?一個襲盛雪白衣、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的嬌憨女子。
這就是沉醉在藕花深處,不知歸路的她嗎?一個撐一支長的篙爭渡,乍然紅暈的臉龐,羞紅了一湖漣漪的嫵媚女子。
這就是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她嗎?一個寵柳嬌花,名動京城的才女子。
這就是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錦書難托的她嗎?一個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痴女子。
這就是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字字珠璣的她?一首毫無釵粉氣的《漁家傲》讓其成為閨閣中之蘇辛的奇女子。
是她,就是她!
她的窗外曾種滿了梧桐,綻開著芭蕉,她的腳邊曾有如蘭似麝的香爐,她的碧紗櫥上曾有清芬撩人的素箋。
她曾在玉瘦香濃時將翠簾低卷,她曾在月滿西樓時臨水照花,她曾在南山下悠然采菊,她曾慵依欄杆看雁字成陣,她曾與他琴瑟相諧,形影不離,鳳凰台上吹蕭。
那時候她只看到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那時候她綠窗紅袖,雲鬢斜簪,理瑤琴,朝朝暮暮。
一個端莊其品,清麗其詞的女詞人。
可為什麼又鉛華淡收,眉宇含愁而人比黃花瘦?
公元1115年,她衝破封建禮教,力排眾議,為父鳴冤,上書公爹,言真意切,泣血上訴,終末改變父親罷職流放的命運。
公元1126年,宋欽宗靖康元年,金兵入侵,直犯京師,她和夫君渡淮河,過長河,到處流離避難。
公元1129年,夫君在赴湖洲任職途中染病身亡,她又含淚投親洪洲,不想洪洲又陷,她和夫君耗畢生心血收藏的十四車珍品流失散盡。
國破家亡,夫死多難,病愁交加而孤苦伶仃,時年她四十六歲。
自此,形銷骨立的她一直過著流落他鄉、一貧如洗的清修生涯。雖有著摧肝裂膽的痛,欲語淚先流的苦,可她仍然像她她鍾愛的梅花一樣堅貞不屈、高潔孤傲地活著。
她飽醮深情,為她深愛的人編寫了《金石錄後序》,如泣如訴如怨如嘆地感人至深。
她感慨自憶坎坷的人生。花自飄零水自流的顛沛感傷,酒情詩意無人共的淒惻悼亡,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的思鄉懷舊和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傷時憂國,讓她沉湎於樽中清酒,醉囈中只有聲聲的嘆息字字悲,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這許多愁。用自己的身心吟出了婉約的絕唱。
眼前這個如今憔悴,風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的老婦人,就是曾經風華絕代的她。江月何時照初人,雖物是人非,涼風乍起卻香依舊,那是淡淡幽幽的恬人酒香和黑香,隔著九百年的風塵歲月,在中國的詞壇上仍然一陣一陣地浮動,讓人香盈袖。
我不忍打擾她最難將息夜晚裡的孤夢,輕輕地關上門扉,合上書頁,躲到九百年後的一個角落裡悄悄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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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