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初出茅廬
天朗、氣清,碧空如洗,在晶瑩透明的蔚藍的天幕上,沒有一絲薄雲。
終年雲霧繚繞的九華山,這天卻雲消霧散,現出聳拔嵯峨的山勢。
山上,青碧蒼翠,古樹參天,在森郁的綠葉中,萬千詫紫嫣紅的奇異的山花,隨風搖晃,
飄散著沁人幽香。
由萬丈突巖上,可以看到千尋以上的絕壑的美景,由幽寂綠媚的靜谷中,可以仰視崎峰
上的飛瀑流泉。
這才是一個傲立孤峰目覽天下的絕佳天氣,但就在這令人心曠神怡的絕美仙境中,竟隱
約飄來一陣悲切的哭聲。
這陣悲慼的哭聲,給這奇絕明媚的仙境憑添了無限哀愁,一切艷麗景致,都為之失色了。
哭聲是發自萬仞孤峰的絕巔上,由妙蓮峰望去,那是紫芝峰一處奇險無比的懸空飛崖。
崖上,疏疏密密地垂著一片柔細而特長的綠籐,在綠籐之間,生滿了紅、白、碧、紫,
碩肥多肉而渾圓光潤的各色大花。
那些光潤大花,就是罕世奇珍,由紅變白,由白變碧,由碧變紫的千年紫芝,那座崖,
就是終年難得一現,鳥獸絕跡的紫芝飛崖。
悲切的哭聲,就是發自紫芝飛崖,垂著疏密不等的長綠籐的後面。
凝目細看,久久才發現飛崖垂籐的後面,竟有一座高約近丈,寬尚不足三尺的狹窄長洞,
那哭聲正由長洞中飄出來。
根據哭聲的悲切,斷定那人異常傷心,而那人充沛的中氣,似是一位內功極為精湛的武
林高手,但那人略帶童音的哭聲,又像是個極為年輕的人。
哭聲戛然停止了,接著傳出斷斷續的悲痛嗚咽和錚錚的堆石聲。
片刻過去了,洞中驀然傳出那人極為怨毒的恨世豪語:「師父,您安息吧,希望你的英
靈,傲立在這九華之巔,看志兒如何殺盡那些沽名釣譽,自詡豪俠的巨奸梟雄,看志兒如何
懾服群英,震驚江湖,聲名遠播海內,讓他們聞名喪膽,惶惶終日……」
話聲愈說愈高,充滿了忿怒,終至激昂震耳,洞中嗡嗡有聲。
略微停頓之後,又傳出一陣強抑激動的緩和聲音:「師父!為了尋覓您的親生女兒娟娟,
為了湔雪您的奇恥大辱,為了您未了的心願,不管天崖海角,不管劍林刀山……」
話聲嗚咽,接著是顫抖的哭泣:「師父,志兒走了,此番下山,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
重返此洞,跪在您的墓前,哭述離開您以後的經過,也許就此骨埋異鄉,終生不歸了。」
哭泣聲停止後,長洞中的暗處隱約現出一個白色人影,正緩步向著洞口走來。
凝目細看,那竟是一個身穿白緞銀花公子衫,髮髻上東著一方淡黃儒巾的俊美少年。
看他年齡,最多十八九歲,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冠玉般的面龐上,充滿了文靜儒雅之
氣,如非他的眼圈紅紅,雙頰帶淚,絕沒有人相信洞中痛哭忿發豪語的那人,竟是這位年紀
尚不及弱冠,神采文質彬彬的白衫少年。
白衫少年來至洞口,轉首再看了一眼身後,珠淚再滾下來。
接著,他舉袖拭了一下雙頰上的淚水,昂然仰頭,雙目生輝,微剔斜飛的眉宇間,在這
一剎那,竟然透出無限的殺氣。
驀然,他冷電般的雙目,一覽腳下的萬仞絕壑,身影一閃,疾瀉而下,宛如一道垂直白
線,晃眼間已至數十丈下。
這等駭人聽聞的絕世輕功,許多武林頂尖高手,縱使終生刻苦勤練,直到鬚髮皆白,也
難達此絕高境界,但是,今天卻在一個文靜儒雅,年僅十八九歲的後生少年身上發現了。
白衫少年雙袖一揮,衣擺飄拂,疾時如隕星瀉地,緩時如柳絮飄飛,如非世外高人,絕
難看清他雙袖和足尖的動作。
片刻已達峰下,幽谷翠綠流泉潺潺,遍地奇花異草,白衫少年略微一停遊目一辨方向,
飛越幽谷,繞過峰角,穿林躍澗,直向山區以外馳去,身法之快,捷逾飄風。
艷陽逐漸偏西,幽谷松竹間,已升起薄薄的雲煙。
但那點快速白影,仍如星走丸跳般,如飛射向山外……
※ ※ ※
初夏時分,夜幕低垂,一勾彎月斜掛天邊,給寂靜的大地,灑上一層暗淡的光輝,朦朦
朧朧,愈增荒野的淒涼意味。
這時,一點白影,快如流星,沿著寬大官道,迎著徐徐夜風,疾馳而來,身形過處,腳
下帶起一道微薄揚塵。
遠處的九華山,已被黑暗吞噬了,那奇雄巍峨的山勢,已不復見。
疾馳而來的白影,正是滿懷悲忿,大發恨世豪語的白衫少年。
他穿村過鎮,身形不停,直奔東北。
月落星轉,曙光將現,東北官道的盡頭,已現出一座黑壓壓的大鎮店。
飛馳一夜的白衫少年,一見那座大鎮,塗丹般的唇角上,立即掠過一絲冷笑,身形同時
慢下來。
再馳一陣,已至鎮外不遠,他舉目看了一眼東天那顆光芒四射的明亮曉星,飄身進入路
邊的一片樹林內。
他在一棵樹下盤膝坐好,閉目調息,他要等天光大亮後再進鎮去。
就在他剛剛閉上眼睛的同時,突然傳來一衣袂破風聲。
白衫少年心中一動,雙掌微一撫地,身形騰空而起,直落一株大樹之上。
他隱身樹內,循聲一看,只見三道肥大人影,脅下各自挾著一個長形大包,逕由鎮內,
疾奔而來。
白衫少年眉梢微一軒動,唇角立即掠過一絲冷笑,他斷定鎮內奔來的三人,非偷即盜,
定然不是善類。
漸漸,他已看清來人竟是三個身穿寬大道袍,年約三十餘歲的中年老道,三道俱都骨瘦
如柴,長得獐頭鼠腦,一臉淫邪之色。
三個老道,雖然脅下各自挾著一個長形大包,但仍舉步如飛,並且毫無忌憚的有說有笑,
狀至得意。
中間老道三角眼一望左右,得意的笑著說:「兩位師弟,你們雖然出手順利,但得到的
貨色卻沒我的好!」
左右兩道,一個腮內抽動,一個濃眉只煽,同時貪婪的看了中間老道脅下的長形大包一
眼,焦急的說:「卜賢師兄,你曾說過,有了好貨色,我們兄弟三人都有份……」
中間老道未待左右兩道說完,不由得意的仰首哈哈一笑,說:「兩位師弟請放心,咱們
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塊的好兄弟,哈哈……」
話未說完,再度得意的哈哈笑了。
隱身樹上的白衫少年一聽,不由冷冷一笑,恨聲自語說:「哼!少爺今日才下山,雙手
尚未沾血,今夜就拿你這三個不守清規的道門敗類先開刀吧!」
話聲甫落,身形騰空躍起,雙袖一揮,宛如巨鶴臨空,飛越一片大樹之上,直向三道身
前落去。
三個老道急急前進,正在興高彩烈的有說有笑之際,驀聞破風聲,同時嚇了一跳,轉首
一看身後,鎮前一片黑暗,根本無人追來。
三道再一回頭,嚇得急剎衝勢,脫口大喝,身形暴退一丈。
就在三人轉首後看的一瞬間,他們身前已多了一個身穿白緞銀花公子衫,雙眉飛挑,俊
面罩煞,唇角掠著一絲冷笑的美少年。
三道這一驚非同小可,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三個老道,完全被對方白衫少年的孤傲冷漠
神色,和面上籠罩的殺氣所震懾了。
白衫少年,冷冷一笑,雙目注定三個老道,緩步向前逼去。
三個老道一定神,同時怒聲問:「憑什麼?」
三道雖然飛眉瞪眼,但腳下卻不由自主的隨著白衫少年的前進步子,急步向後直退。
白衫少年見三道畏怯的急步後退,不由停身止步,仰面發出一陣傲然大笑。
這陣大笑,聲震村野,宛如虎嘯,頓時引起大鎮的一群犬吠。
三道一見,面色大變,瞻前顧後,萬分焦急,他們又似乎極怕鎮上有人聞聲趕來。
白衫少年對老道的鬼崇神態愈加厭惡,於是斂笑朗聲說:「江湖俗規,見者有份,難道
三位連這點道理都不知道?」
三個老道一聽,心中恨透了白衫少年,因而切齒恨聲說:「小輩無理糾纏,成心破壞道
爺的好事,今夜道爺和你拚了。」
說話之間,紛紛放下挾著的長形大包,同時惶急的看了一眼身後大鎮,接著圈臂躬身,
兩掌箕張,六隻炯炯眼神凶狠的注定白衫少年,逕分三面,緩步逼來。
白衫少年,再度輕蔑的一聲大笑,說:「即然三位膽戰驚心,深恐有人追來,在下就送
三位去一個最安全的地方……」
由於三道心切離去,因而情不由己的停身,低沉的問:「什麼地方?」
白衫少年雙目中冷電一閃,宛如兩盞明燈,眉飛色變,淒厲怕人,震耳一聲厲喝:「閻
羅殿!」
厲喝聲中,身形電旋,一雙血紅手掌,分向三道的天靈拍去。
三道一見,魂飛天外,同時發出一聲刺耳驚心,直向夜空的淒厲慘嚎。
他火紅掌影過處,暴起三聲脆響,腦漿四射,蓋骨橫飛,那三個老道,兩手撲天,身形
旋了幾旋,相繼栽倒地上。
白衫少年,揮掌斃了三個惡道,飛身縱向三個大包。
就在他俯身欲解最近一個大包的同時,數聲暴喝,劃空傳來。
白衫少年心中一驚,停身抬頭,循聲一看,只見十數道快速人影,逕由大鎮上飛樸而。
他無暇細看,身形一晃,直向正東馳去,眨眼之間,那點白影已消失在東天魚白色的曙
光中。
※ ※ ※
金蛇萬道,瑞光耀眼,大陽已爬出東天的地平線,大地一片金黃。
平素熙的宏福鎮,人人行色匆匆,個個面現驚慌,紛紛湧向鎮外。
去的人目光焦急,見人尋問事情真象,面色蒼白,神情緊張,見人就說明鎮外情形。
整個宏福鎮,小孩哭,大人叫,三五成群,議論紛紛,顯得風雨飄搖,大禍將臨,情形
一片混亂,俱都談著鎮外被殺了三個老道。
隨著大陽的上升,街上逐漸靜下來,但幾家酒樓茶肆,卻俱都人聲鼎沸上,高談闊論著
另一件驚人的事。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白緞銀花公子衫的俊美少年,逕由東街走進鎮來,看他裝束神態,
一望而知是一位十足的讀書人。
根據他文靜的步子,華麗的衣著,人們不難看出他是一個出身富豪之家,手無縛雞之力
的文弱公子。
只見他進得鎮來,東張西望,看到大街小巷的人群,議論紛紛,似乎惑到有些驚異不解。
他在一座最豪華的大酒樓前停住腳步,微蹙秀眉,仰首上看,只看樓上高懸一方黑漆金
字大匾,上書「如歸軒」。
驀聞身前響起一聲恭謹招呼:「爺,請樓上坐!」
白衫少年低頭一看,一個店夥裝束的中年人,滿面堆笑,正立在面前,恭謹的望著他,
於是,含笑謙和的一頷首,折向樓前走去。
店夥裝束的中年,見白衫少年雖然衣著華麗,但卻彬彬有禮,覺得與那些驕奢的富商大
賈,粗獷的武林豪客,大是不同,因而頗有好感,於是急行數步,先至梯口,仰首望著樓上,
扯開嗓門,大聲嘶喊:「公子一位——幽靜雅座——」
嘶喊甫落,再向白衫少年躬身堆笑說:「爺,您請!」
說著,順著樓梯,高舉右手,做著肅客之勢。
這時樓上,早已回答了數聲親切歡迎的唱喏,原本人聲鼎沸的酒樓,頓時靜下來,靜得
鴉鵲無聲,似乎都在好奇的等著看看是一位什麼樣的公子爺。
白衫少年再向店夥裝束的中年人,點首含笑,才撩起下擺,邁著文靜的步子,向樓上走
去。
尚未到達樓上梯口,早有兩個酒保在那裡滿面堆笑的恭候了。
白衫少年走上酒樓,不覺眼前一亮,樓上竟已是滿座,只見人面晃動,目光閃爍,齊向
梯口望來,有百人之多。
有商旅、有書生、有佛門僧侶、有武林耗客,形形色色,目不暇接。
整個酒樓上,充滿了酒香、菜香、和酒樓特有的氣味。
白衫少年,似乎不敢多看,邁步跟在酒保身後,目不斜視的向著一排空花方格隔開的竹
屏那面走過去。
來至一個潔淨靠窗的方形漆桌之前,酒保肅客請他坐下,接著含笑恭聲問:「爺,來壺
什麼酒,點些什麼菜?」
白衫少年立即文縐縐的說:「啊,小生不善飲酒,就請來壺上好的香茶吧!」
話聲甫落,身後「噗嗤」響起一聲嬌笑,整個寂靜的酒樓,頓時也掀起一陣哄笑,所有
的酒客們,似乎都覺得這白衫少年,雖然氣宇不凡,一表人才,但,可惜的,竟是一個十足
的書獃子。
因而,大家紛紛舉酒乾杯,繼續高談闊論起來。
立在白衫少年桌前的酒保,啼笑皆非的恭聲說:「爺,我們這裡是酒樓……」
白衫少年俊面一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立即接口說:「啊,既是如此,就給小生來壺
甜酒吧!」
酒保知道這位公子爺不常出門,只得恭聲應是,轉身自去為他準備幾樣可口下酒的菜去
了。
白衫少年,仍記得身後那聲「噗嗤」嬌笑,這時酒保一走,佯裝漫不經心的向身後望來。
回首一看,眼前一亮,心頭不禁怦然一動,如玉般的雙頰上,頓時升上兩片紅暈。
只見身後一桌上,竟坐著一個白髮老大婆,和一個嬌憨秀美的妙齡少女。
妙齡少女,年約十六七歲,桃形臉蛋,細月灣眉,杏眼瓊鼻,櫻桃小口,一身碧綠衣裳,
下著百褶長裙,香肩上露出一隻綠絲劍柄,繫著兩股綠劍穗。
這時,細膩白嫩的粉面上,正綻著微笑,那雙晶瑩明亮的杏目,正柔和的向這邊凝睇,
那副嬌憨神態,卻隱透著頑皮淘氣,令人一看,就知是個刁蠻任性,招惹不得的小姑娘。
白髮老大婆,一臉的雞皮皺紋,高鼻薄唇小眼睛,目光閃爍,奕奕有神,上身穿藍布大
褂,下穿一襲黑綢百褶長裙,小弓鞋打著綁腿,一望而知也是一個難惹的人物。
在她的身邊桌腿上,尚倚著一柄沉重的鑌鐵護手鉤,這時,老大婆正神色冰冷的望著高
談闊論的酒客。
白衫少年極快的打量了一眼,不敢久看,急忙轉過頭來。
當他回過頭來時,心頭不由又是一震,只見前面不遠處的一張漆桌上,竟也獨自坐著一
位年約二十一二歲,一身黃絨長衫,頭戴鵝黃文生巾的俊美少年。
黃衫少年身材不高,但卻甚為瀟灑,尤其那雙明如秋水的眸子,湛湛有神,鵝蛋形的俊
面,有若桃花,看來極為溫雅。
這時,黃衫少年,手中拿著一把精緻描金摺扇,丹唇綻笑,正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時值三月,江南雖然暮春如夏,但用扇尚嫌過早,黃衫少年手中的精緻描金摺扇,想必
是他擅用的兵器。
俗語說:一分短,十分險,沒有精湛的輕功,渾厚的內力,和絕佳的技藝,必不敢用那
把精緻小巧的描金摺扇。
念及於此,他斷定身後的老太婆和少女,論武功恐怕俱都不及黃衫少年。
是以,他在與黃衫少年的目光接觸之時,不由感到內心一震,急忙轉首看向窗外。
窗外可以看到鎮外原野,一片碧綠,垂柳桃花,在艷麗的嬌陽下愈顯得美景如畫。
這時,酒保已將酒菜送來,白衫少年,俯首一看,有冷有熱,水陸雜陳,俱是可口之菜。
於是,他目觀遠景,耳聽座言,自斟自飲,慢慢品嚐起來。
白衫少年凝神一聽,全樓酒客俱是談論著昨夜擊斃了三個老道的事。
許多語聲中,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那三個老道,雖然被擊碎了腦袋,但我仍第
一個便認出他們是雷龍坡呂祖觀的那三個傢伙……」
另一個人接著恨聲說:「真是沒想到,這些身入空門的人,終日誦經,朝夕參佛,居然
作出這種喪天害理,劫擄婦女的無恥勾當來。」
一個低沉的聲音黯然一歎說:「溫員外家的兩個丫環還想得開,只是受了一些驚嚇,而
劉秀才的妻子卻一直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
白衫少年一聽,薄而下彎的朱唇,立即掠過一絲微笑,他感到擊斃了那三個老道,並沒
有錯。
驀然一個蒼勁焦急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大師如此肯定,可是根據三道屍體上
泛起的赤紅顏色而言?」
另一個錚然有力的聲音,卻壓低聲音說:「不錯,那正是百年前即已失蹤的厲害魔頭赤
陽神君的駭人絕學。」
白衫少年聽到「魔頭」兩字,不由頓時大怒,正待推杯而起,腦際驀然想起師父臨死時
的叮囑——志兒,不管在任何場合中,任何情況下,除非你要殺死所有在場的人,否則,絕
對不准施展武功。
念及至此,心中怒氣全消,依然神色自若,舉杯飲酒望著窗外,但他的心中,卻不停的
問著自己:「師父果真是一個厲害的魔頭嗎?」
若師父是百年前即已失蹤的赤陽神君,但他的容貌卻像個中年人,雖然,他的蓬髮披散,
鬍鬚虯生,衣服幾不遮體,但絕對看不出他是一個將近兩百歲的老人。
心念間,又聽另一個惶急的聲音問:「大師,昨夜那人如果確是百年前的赤陽神君,此
番他再度出世,恐怕又要掀起武林浩劫,鬧得腥風血雨……」
一個帶著懷疑的口吻問:「大師,據說昔年的赤陽神君姦殺擄淫,無惡不作,這次為何
卻殺了三個惡道,救了三個民女?」
仍舊是那位大師,低聲宣了聲佛號,說:「阿彌陀佛,也許這個魔頭,多年息隱,修心
養性,已經改惡向善,此番再現行蹤,或許是要積些德行,以贖昔年的罪惡。」
依然是那蒼勁的聲音問:「大師,昨夜那人也許是老魔頭的徒弟……」
那位大師回答說:「這恐怕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根據三道屍體上所泛起的殷紅顏色,那
人的赤陽掌力,致少已有百年以上的火候……」
白衫少年一聽,不由暗自笑了,心說:我習武尚不足五年,赤陽掌也僅練了半載,居然
說我有百年以上的火候,豈不可笑?
心念間,佯裝漫不經心的轉首去看發話的那位大師。
只見右後方第四張桌子上,正中坐著一位紅光滿面,身穿灰袍的慈祥老和尚,壽眉慈目,
長髯如銀,一望而知是位有道的高僧。
白衫少年看得心中不解,根據老和尚的相貌,不像是個誇大其詞,危言聳聽的人,但他
這麼說,莫非我的掌力果真有百年以上的火候不成?
繼而,他想到每隔半年,師父必讓他食一片紫芝,據師父說,紫芝有延年益壽之功,起
死回生之效……
念及至此,心頭猛然一震,他不由暗暗驚呼,紫芝既然有延年益壽,起死回生之效,師
父為何會在我一覺醒來,渾身乏力,虛脫而死呢?
繼而一想,週身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心中暗想:「莫非這其中果真另有蹊蹺不成?」
心念間,驀聞坐在老和尚左側的青衣老者,迷惑的說:「大師,昔年傳說赤陽神君愛穿
紅袍,可是,昨夜有人發現一道閃閃白影,快如掠地流星,眨眼之間,便去得無影無蹤了!」
老和尚聽得輕「噢」一聲,似是也感到有些迷惑。
白衫少年聽得心中暗自焦急,人們傳說的這點白影,對他將來為恩師了卻心願的事,也
許是一個極大的破綻。
他怕那老和尚對他起疑,因而不敢久看,於是即將目光移開。
但,當他看到老大婆那一桌時,只見那個老大婆,面色深沉,正瞪著一雙小眼睛,在冷
冷的端詳他。
而那個綠衣妙齡少女,卻微蹙蛾眉,神情憂鬱,纖手支著香腮,仍在凝神睇視著他,但
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中,卻露出極為不快的心聲。
白衫少年趕緊轉身,一回頭,前面有位獨坐的黃衫俊美少年,也是丹唇含笑,美目閃爍
地望著他。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惶急地端起酒杯來,仰口一飲而盡,急忙轉首看向窗外,再不
敢回過頭來,他確沒想到,居然竟有人一直在注意他。
心念間,驀聞身後那位白髮老大婆,以略帶惋惜的口吻,冷冷地道:「唉,人倒是一表
非凡的人物,只可惜讀了一肚子的書,沒見過大世面。」
白衫少年本是聰慧超群的人,這時聽了老大婆那句「讀了一肚子書」的話,因而心中一
動,立即望著窗外美麗景色,搖頭晃腦地低吟起來:「看遍地綠暗紅愁,蝶忙鶯亂,可惜即
逢三月,春去七分……」
吟聲未完,驀聞身後咫尺處,響起一陣珠玉般的聲音:「兄台觀景獨酌,低吟詩賦,果
是雅人也!」
白衫少年心中一驚,倏然由座上立起來,轉身一看,發話之人,竟是那穿黃衫的美少年,
不知何時,他已俊面含笑,神色親切地立在桌前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斷定對方的功力毫不遜於自己,雖然他正在苦思詞句,並未注意,
但也絕不至直到對方來至身後尚且不知。
他心思電轉,但卻早已彬彬有禮地拱手一揖,含笑說:「啊,兄台移樽,不知有何見
教?」
黃衫少年拱手還禮,雙目閃輝,愉快地讚聲說:「兄台方才幾句歎景的話,道盡這暮春
時節景況,如再添上煙迷碧樹,水送落花,既悲時節,復贊春光,豈不更好?」
白衫少年似乎恍然大悟,立即興奮地拱手讚聲說:「啊,兄台對得妙,請坐,請坐。」
說著,伸手肅客,殷切請坐。
黃衫少年有意向白衫少年攀談,也就順勢在桌的對面坐了下來。
老太婆看在眼裡,不由微一搖頭,惋惜地說:「迂腐!」
綠衣少女立即不服地說:「娘,這是讀書人的氣質……」
老太婆未待綠衣少女說完,立即氣呼呼地問:「死丫頭,你不是最不喜歡你窮酸叔叔的
那股子迂腐氣嗎?」
綠衣少女頓時被問得粉面通紅,嘟著櫻桃小口一聲不吭了,但那雙晶瑩杏目卻依然斜睇
著窗前的白衫少年。
白衫少年和黃衫少年尚未通名,酒保已勤快地將黃衫少年桌上的酒菜移過來,兩人也聽
到老大婆母女的談話,但卻佯裝未曾聽見。
驀聞身後的老大婆,毅然說:「既然你喜歡那個小書獃子,反正時間還早,我們也過去
和他談談。」
綠衣少女一聽,不由慌得急聲說:「娘,多不好意思……」
老大婆一雙精光小眼一瞪,立即沉聲說:「怕什麼,我們又不是去相女婿!」
說著,拿起倚在桌邊上的護手鉤,逕向白衫少年座前走來。
綠衣少女無奈,只得羞紅著粉臉,跟在老大婆身後。
白衫少年雖然知道老大婆母女走來,但佯裝未見,而黃衫少年卻秀眉一蹙,俊面上立即
浮上一層不悅的神色。
老大婆來至桌前,望著白衫少年,未言先笑,和靄地問:「你這位小子是讀書人嗎?」
綠衣少女一聽,不由急得手心出汗,問人哪有這種問法?因而急忙在身後悄悄碰了一下
老大婆。
白衫少年毫不為怪,慌忙站起身來,拱手含笑,恭聲說:「啊,這位老媽媽,請坐,請
坐。」
黃衫少年本待發作,但看了文質彬彬的白衫少年行禮,為了表示自己也是一個十足的書
生,因而也急忙拱手立起身來。
老大婆一生漂泊江湖,浪跡天涯,一向口直心快,不拘小節,這時見黃衫少年也拱手立
起身來,也向他親切地笑了笑,接著就大剌剌地坐下來。
白衫少年見老大婆身邊尚立著綠衣少女,於是再度一拱手,文靜地含笑說道:「啊,這
位小娘子也請坐吧!」
綠衣少女嬌憨一笑,正待還禮答話,驀聞老太婆沉聲分辨說:「喂,我說你這小子可看
清楚,我們萍兒還是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呢!」
白衫少年急忙躬身連聲應是,綠衣少女粉面一紅,不由嘟著小嘴生她老媽媽的氣,一扭
纖腰,坐在椅上。
黃衫少年立即代白衫少年解釋說:「這位兄台,想必是由蘇州金陵一帶來此,小娘子就
是稱呼姑娘,請老媽媽不要介意。」
老大婆呵呵一笑,爽朗地說:「老娘知道,我是有意逗逗你們這兩個小書獃子的。」
黃衫少年聽到「老娘」兩字,心中頓時大怒,但又聽了最後一句「兩個小書獃子」的時
候,便怒氣全消了。
他知道要想結一父這位白衫少年,必須裝成十足的書生氣,何況對方老大婆尚是一個武
林中頗有名氣的前輩人物。
念及至此,心平氣和,裝出一副書生的文靜氣,神氣泰然,略顯恭謹地坐了下來。
老大婆一俟白衫少年坐下後,立即含笑親切地問:「這位小相公,你叫什麼名字?仙鄉
何處?」
白衫少年急忙欠身,仍然文縐縐地回答說:「小生姓凌,名壯志,世居金陵乃是詩書門
第……」老太婆未待白衣少年凌壯志說完,一皺眉頭,慢聲說:「嗯,名字倒是一個好名
字……」
綠衣少女深怕老大婆說讀書不好,急忙悄悄碰了一下老大婆。
老太婆頓時警覺,呵呵兩聲,又問:「你這次到南陵來,有什麼貴幹嗎?」
白衫少年凌壯志,仍然欠身恭聲說道:「小生父母早已謝世,家中僅有老僕一人,此番
沿江上游,旨在廣增見識。」
老太婆老氣橫秋地噢了一聲,頷首讚許說:「唔,你的確需要出來見見世面才好。」
說著,又轉頭望著黃衫少年親切地問:「這位相公貴姓,家住哪裡?」
黃衫少年也欠身恭聲說:「小生姓展,名偉明,世居湖南,歷代經商,現在寄居在石門
表兄處!」
老太婆仍然老氣橫秋,漫不經心地說:「湖南是個好地方,老身早年去過,尤其湘女多
情,更是舉世聞名。」
黃衫少年展偉明,玉頰頓時泛上兩朵紅霞,隨之含糊地應了兩聲是。
老太婆呵呵一笑,又指著身邊的綠衣少女說:「這是我的唯一女兒,萬綠萍,今年十六
歲啦,呵呵,是個傻丫頭。」
說著,老臉上滿佈光彩,接著,又慈祥地笑了。
白衫少年凌壯志和黃衫少年展偉明,同時含笑拱手,綠衣少女萬綠萍,粉面微紅,憨態
羞美,欠身福了一福。
老太婆又爽快地自我介紹說:「我不是讀書人,沒有什麼名字,你們就仍然稱呼我老媽
媽吧!」
黃衫少年展偉明第一眼看到老太婆桌邊上的護手鉤時,便已斷定老太婆是誰,這時再經
過介紹綠衣少女的姓名後,愈加證實老太婆即是武林中頗有聲名的鐵鉤婆了。
據說鐵鉤婆的女兒,自幼拜在恆山一位女異人的門下,加之家學淵源,因而鉤劍雙絕,
自下山隨母行道江湖以來,尚未遇到過敵手。
展偉明雖然知道鐵鉤婆和萬綠萍的來路,但他不敢說破,因為,他不希望瀟灑儒雅,文
質彬彬的凌壯志,知道她是一個會武功的人。
這時,整個酒樓上談論的話題,仍在談三個老道和赤陽神居的事。
急於趕路的商旅漸漸地走了,但繼續上來的卻是一些身著勁裝,佩帶兵刃的武林人物。
凌壯志雖然早已看到,但卻佯裝毫未注意,不時提壺為鐵鉤婆滿酒。
鐵鉤婆一生接觸的儘是武林人物,今天遇到一位書獃子,倒覺得別有趣味,最初雖然有
些不慣,但漸漸對凌壯志已感到喜愛。
萬綠萍覺得要想和死啃書本的凌壯志變得投契,絕不能論武功談江湖,必須要說些談風
詠景,吟詩賦詞的話。
因而,嬌靨綻笑,望定凌壯志,大方地問:「凌相公,方纔你和展相公吟的什麼詩,可
否再說一遍給小妹聽?」
說著,晶瑩的杏目,瞟了展偉明一眼,便一直目光柔和地注視著凌壯志。
展偉明看在眼裡,似乎有些惘然若失,那雙如秋水般的眸子中,不時閃爍著既嫉且羨的
眼神。他看看萬綠萍,又看著凌壯志,不知他是氣萬綠萍沒有看他,抑或是羨凌壯志得到這
位美麗嬌憨的小姑娘的垂青。
凌壯志無意結識這位嬌憨淘氣的小姑娘,尤其經過恩師的告誡,這位從未接近過異性的
他,愈加對女人存有戒心。
但萬綠萍那雙凝神睇視,柔光閃爍的杏目,似要看透他的心,因而他感到心頭怦怦,情
緒不寧。
他急忙一定心神,仍然文靜有禮的謙遜說:「拙詞笨句,難入姑娘之耳,倒是展兄方才
接詠的兩句『煙迷碧樹,水送落花』……」
話未說完,驀聞身後不遠處,一個輕蔑譏嘲,含有妒意的聲音問:「下面未完兩句,可
是『落花隨流,花有意,芳草迎風,風無情』?」
凌壯志一聽,不由心泛怒火,但他卻佯裝未聞,只是秀眉一剔,幾乎忍不住顯出身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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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臥虎山莊
萬綠萍早已嬌叱一聲,倏然立起,皓腕一舉,「鏘」一聲,清越龍吟,寒光一閃,光芒
四射,背後那柄三尺長劍,已握在手中。
凌壯志一見,嚇得驚恐失措,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緊張地立在一邊,乘勢覷目一看,
只見發話之人竟是一個年尚不足三十的年輕人。
那人頭戴英雄帽,身著水紅亮緞勁裝,背後斜插一柄單刀,白面上哂著不屑冷笑,倒是
一個俊品人物,只是眉宇之間卻隱透著刁蠻之氣。
這時酒樓上頓時一靜,所有酒客的目光,紛紛望過來。
鐵鉤婆小眼精光如電,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接著說:「萍兒,殺了他!」
凌壯志一聽,嚇得驚慌失措,連連作揖惶聲說:「啊,老媽媽,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殺人豈不要償命……」
萬綠萍正待挺劍撲去,但看了凌壯志嚇破了膽的惶急相,不由「噗嗤」笑了。
鐵鉤婆小眼一瞪,正待發作,樓的正北角上,驀然響起數聲爽朗的哈哈大笑。
接著,一個蒼勁的語聲說道:「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了。哈哈,老鉤
婆,你要殺的正是陝北聞名的『卷雲刀』宋南霄宋大俠。」
凌壯志停了作揖,舉目一看,只見三五個勁裝老人,正紛紛向這邊走來。
發話的那人,手持鐵拐,著黑布勁裝,蒼發,銀髯,紫面膛,霜眉入鬢,一臉祥和,一
望而知是個正派人物。
鐵鉤婆一見幾個老人,仍然大剌剌地坐著不起,但佈滿皺紋的老臉上,卻充滿了笑意,
同時,風趣地說:「你這幾個老不死的,是什麼時候來的,可也是來參加明天的『臥虎莊』
老莊主的封刀典禮?」
凌壯志一聽臥虎莊,心頭猛地一震,不由殺機陡起,臥虎莊老莊主金刀毒燕阮陵泰,正
是恩師的切齒仇人之一,想不到這老賊竟要封刀退隱,這件事所幸在此及時聽到,否則,要
讓老賊封了刀,便不好再下手了……
心念間,驀聞一聲薄嗔嬌叱:「喂,你這人是怎麼啦,人家和你說話,你都不理?」
凌壯志一定神,只見萬綠萍微蹙娥眉,一臉嬌嗔,立在面前,正嘟著小嘴氣呼呼地瞪著
他。
於是,急忙佯裝恍然清醒,依然緊張地連聲問:「啊……啊,姑娘,你的劍,你的劍?」
萬綠萍看了凌壯志那副失魂落魄的慌張相,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於是纖手一指肩
頭,嗔聲說:「喏,這不是嘛!」
凌壯志見劍已入鞘,似乎驚魂甫定,定睛再看,方才發話的那個宋南霄這時也正走過來,
正被持拐的老者介紹給鐵鉤婆。
再看展偉明,也在端坐發呆,不知是為了驚於方才驚險一幕,抑或是聽了臥虎莊老莊主
的封刀的消息後有所關懷。
凌壯志佯裝不解地拱手輕呼:「啊,展兄,展兄……」
展偉明一定神,也急忙拱手說:「啊,凌,凌兄……」
說著,似乎突然想起什麼,舉起白嫩如春蔥似的手,將插在衫領上的精緻描金摺扇取下
來,接著含笑說:「小弟因有急事,不克在此處久停,而又不願驟然別兄他去,失去長期相
交的機會,今僅將此扇贈兄留念,也好讓兄見物思人,如兄今後路經石門,務請駕臨敝表兄
黃思漢處,盤桓數日,俾讓小弟有一與凌兄促膝暢談之機!」
說著,雙手捧送了過來。
凌壯志早已看出那柄摺扇來歷不凡,必是展偉明的隨身兵器,自是不便接受,因而惶聲
說道:「小弟如經石門,定去黃府拜候,此扇如此精緻,必是展兄傳家之寶,小弟萬萬不敢
接受。」
展偉明秀眉一蹙,略感神傷地說:「小弟誠心相贈,望兄不要推卻,如蒙凌兄不棄,就
請將扇接過。」
凌壯志見對方極端誠懇,自是不願辜負對方好意,加之自己初入江湖,也極需要有這麼
一位武功高超,儀表不凡的朋友來協助自己行道,因而誠懇地含笑說:「既然展兄心誠意堅,
小弟便代展兄暫時保管數日,待去黃府,再行奉還。」
說著,雙手將扇接過。扇一到手,不由暗吃一驚,他確沒想到,一柄小巧精緻摺扇,居
然有普通摺扇的數倍沉重。
展偉明見凌壯志將扇收下,極為高興,這時發現萬綠萍櫻唇含笑,正親切地望著他,似
乎對他贈扇給凌壯志的行為很讚佩。
這時,那個勁衣老者和鐵鉤婆,似乎寒暄完畢,正轉首向他們望來。
展偉明即上前兩步,面向鐵鉤婆拱手一揖,恭聲說:「老媽媽,小生因要事羈身,不敢
久停,就此告別,願老媽媽和萬姑娘,諸事順利,萬事大吉。」
鐵鉤婆呵呵一笑,也謙和地說道:「展相公不必多禮,祝你生意發財,大展宏圖,恕老
身不送你了。」
展偉明恭聲稱謝,堅請凌壯志留步,逕自下樓而去。
凌壯志見展偉明走後,隨之坐下,細心觀看摺扇,同時,也暗中注意鐵鉤婆等人的談話。
他兩耳聽話,雙目審視,只見摺扇長僅八寸,兩邊寒玉鑲身,一面雕龍,一面雕鳳,精
工細膩,栩栩如生。
龍睛是顆青色寶石,鳳目似是一粒鮮紅珊瑚,金絲扇墜上串著一顆銀灰明珠,隱隱發亮,
閃閃生輝。
打開扇子一看,在蟬翼般透明薄紗上,繪著一幅富貴丹鳳圖,絲絲淡雅幽香,直撲凌壯
志的鼻孔。
凌壯志心旌一搖,頓時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微妙感覺,這種感覺令他身心舒暢,快慰
神怡。
就在這時,耳畔已響起萬綠萍一聲驚異的聲音道:「啊,這是女人用的香墜扇嘛!」
一陣如蘭氣息和馨馨髮香,直襲凌壯志的後頸。
凌壯志聞聲仰首,只見萬綠萍正立在肩後,微傾嬌軀,探首俯視。他一這驟然仰首回看,
塗丹般的朱唇,險些吻上萬綠萍那兩片鮮紅的櫻唇。
萬綠萍驟然一驚,倏然起身,嬌靨紅暈直達耳後,一雙明亮杏目,含嗔帶笑睨著凌壯志。
凌壯志一定心神,佯裝不解地低聲問:「啊,萍姑娘,你怎知道這是一柄香墜扇?」
萬綠萍似是不敢肯定,眨一眨大眼睛,含笑低聲說:「小妹是根據扇上的香味而言,是
不是小妹可不敢肯定。」
凌壯志頷首應了聲是,心中若有所思,繼續看手中的摺扇……
但就在這看扇的一瞬間,持拐老者已向鐵鉤婆告辭了。
「老鉤婆,我們一言為定,今夜俱都宿在阮老莊主處,他這次封刀大典,廣邀武林朋友,
必然備有賓館,我們自是不必再在外宿店花錢。」
鐵鉤婆愉快地一笑,以揶揄的口吻,笑著說:「人人說你雷霆拐蕭子清,視財如命,最
會節省,是個出了名的鐵公雞,看來大家的話,倒是真的……」
話聲未落,已掀起一陣哈哈大笑。
凌壯志趁機轉首,只見持拐老者的老臉上略微一紅,立即分辯道:「節省是人的美德,
凡事能省則省,我蕭子清今宵不但省掉一宿店錢,就是晚餐我還要向阮老莊主去討呢!」
把話說完,再度掀起一陣哈哈大笑,幾個勁裝老人和方才接待的宋南霄,紛紛跟著雷霆
拐蕭子清,在愉快的笑聲中,魚貫走下樓去。
但凌壯志卻在聽話之際,發現卷雲刀宋南霄面色深沉,一雙陰刁的眼睛,一直不懷善意
地冷眼望著。
他望著宋南霄含忿走下樓梯的背影,感到萬分不解,他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得罪了這位自
詡宋大俠的人物。
他覺得像宋南霄這種神態狂傲,不知禮數,輕浮失檢的人,居然被稱為大俠,可見恩師
說的不假,武林中不少有頭有臉頗受人敬的人物,多是沽名釣譽,自欺欺人之輩。這時他看
了這些赴臥虎莊參加金刀毒燕阮陵泰封刀大典的人,其中不泛豪放正直的武林前輩,由此足
證金刀毒燕阮陵泰是個十足的梟雄。
至於恩師與金刀毒燕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根,恩師沒有對他說,但他深信師父的話
是絕對對的,因而,他要殺阮陵泰。
同時,他決定要在金刀毒燕阮陵泰明日封刀大典之前殺他,這時間大倉促了,僅有一個
夜晚的時間。
今天晚上,只有今天晚上最後一次機會了……
心念間,驀聞鐵鉤婆漫不經心地說:「萍兒,我們也該走啦!」
萬綠淬滿心不願地嘟著小嘴,說:「反正明天的事,何必現在就急著去。」
鐵鉤婆小眼一瞪,沉聲說:「和老鐵拐已經約好了,怎能不去?」
凌壯志心思電轉,覺得今夜臥虎莊群豪雲集,其中不乏藝業精絕的高手,如果深夜探莊,
行蹤必易被人發現,且地理不熟,又不認識金刀毒燕阮陵泰是誰,錯過今夜,便再無機會了。
因而,他決心隨萬綠萍母女一同混進莊去,然後再見機行事,不難手刃老賊。心念一轉,
立即躬身插言問:「啊,老媽媽,你們現在要去何處?」
鐵鉤婆一揮手,說:「這些事,你們讀書人不需要知道。」
凌壯志微揚秀眉,依然文縐縐地正色說道:「啊,老媽媽,有道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凡事無一不是學問,豈有讀書之人不需知道之理?」
鐵鉤婆被說得老臉一紅,瞪著一雙小眼睛竟不知如何回答。
萬綠萍神色希冀地望著凌壯志問:「是江湖上有名人物的封刀大典,你要不要看?」
說話之間,杏目急切地望著凌壯志,似是極怕他說不去。
誰知,凌壯志竟連連頷首,興奮地說:「當然去,小生此番遠遊,旨在廣增見識,這等
一開眼界的大好機會,小生不能放過。」
萬綠萍一聽,期待的嬌靨上,有著難以抑制的喜悅,立即望著老臉緊繃的鐵鉤婆,興奮
地說:「娘,他願意去!」
鐵鉤婆是過來人,知道愛女已迷上了這個小書獃子,如不答應,女兒一定吵鬧不休,如
答應,見了金刀毒燕阮陵泰又覺得無法交代,因而,略一沉思說:「只是見了阮老莊主,無
法……」
萬綠萍未待老娘說完,立即笑著說:「娘,就說他是萍兒的表哥……」
鐵鉤婆眉頭一皺,神色極為難看。
萬綠萍一見,急忙望著凌壯志,焦急的問:「作小妹的表哥,你願不願意?」
凌壯志連連頷首,急忙說:「小生願意,小生願意!」
鐵鉤婆一聽,氣得輕哼一聲,久久說不出話來,小眼珠瞪了凌壯志一眼,拿起護手鉤,
向著酒保一招手,立即跑過一個滿面堆笑的酒保來。
酒保跑至近前,躬身哈腰笑著說:「老奶奶和這位公子爺的酒錢,那位展相公已經付過
了。」
凌壯志一聽,情不由己的看了看手中的描金摺扇。
鐵鉤婆立即大剌剌的說:「那位展相公再來時,你代我謝謝他吧!」
說罷,當先向樓口走去。
凌壯志遊目一看,酒樓上的武林人物,大都已走了,想必都是去了臥虎莊。
萬綠萍緊跟在凌壯志身後,生怕他下樓會跌倒,走路會摔跤。
鐵鉤婆看了,只氣得飛眉瞪眼,老臉緊繃,繼而一想,不由輕歎一聲,心說:「女大不
由娘,管她去。」
三人出了宏福鎮,沿著鄉村大道,直向臥虎莊走去。
鐵鉤婆一人在前,凌壯志和萬綠萍兩人隨後,舉目一看,只見兩邊植有巨大垂柳的大道
上,三三兩兩的行人,俱是武林人物,都是向著臥虎莊走去。
有些經過鐵鉤婆身邊的武林豪客,不少人向鐵鉤婆含笑招呼,但都忍不住對瀟灑儒雅的
凌壯志和嬌憨艷麗的萬綠萍看上兩眼。
就有多嘴的武林朋友,羨慕的問上一句凌壯志的來歷,而都是由萬綠萍很快的回答說:
「這是我表哥。」
凌壯志看了這許多武林人物前去臥虎莊,斷定金刀毒燕阮陵泰,在武林中果是頗有聲望
的人物,因而,他要在下手之前,先在萬綠萍口中探出一些口風。
於是,他驚異的望著前面三三兩兩的江湖豪客,佯裝不解的悄聲問道:「萍姑娘……」
話剛開口,萬綠萍立即嬌哼一聲,瞪著杏眼嗔聲說:「人家都喊你表哥了,你怎麼還呼
人家萍姑娘?」
凌壯志神色一愣,不由秀眉一蹙,佯裝不解的問道:「那……那我該呼你什麼呢?」
萬綠萍氣得粉面一紅,知道這個書獃子有意刁難,但他問,又不能不說,於是沉著紅飛
滿面的嬌靨,羞澀的悄聲說:「你應該呼我表妹,萍妹,甚至……甚至乾脆就呼我妹妹!」
凌壯志秀眉緊蹙,略一沉思,立即文縐縐的說:「諺云:擇善取乎其中,小生今後就呼
你萍妹吧!」
萬綠萍一聽,不由愉快的含羞笑了,笑的非常甜。
凌壯志見萬綠萍嬌不勝羞,笑的又甜又美,因而不由多看了她兩眼,但他在萬綠萍身上,
似乎看不出女人有什麼可怕之處。
可是,如果他乍然改口呼萬綠萍「萍妹」,似乎仍有些不大順口,因而期期艾艾的說:
「萍……萍妹,這些人都是去參加那位什麼金刀毒燕的封刀大典的嗎?」
萬綠萍嫵媚的一笑,頷首愉快的說:「是的表哥,這些來自各地的英雄豪傑,都是來參
加阮老莊主的封刀大典的。」
凌壯志秀眉一蹙,搖搖頭說:「我覺得阮老莊主這個別名不大好聽!」
萬綠萍有些驚異地問:「為什麼?」
凌壯志立即文縐縐地說:「毒者惡也,主大凶,由名字判斷,這位阮老莊主應該是個惡
人!」
萬綠萍聽得粉面一變,焦急地低聲說:「凌表哥,你千萬可別胡說,阮老莊主為人豪放,
極重義氣,他地位崇高,很受人尊敬,大江南北各幫派,凡有糾紛,事不論大小,只要他說
一句話,天大的風波都會平下來。」
說此一頓,接著似有所悟地問:「凌表哥,你的意思可是由於阮老莊主的綽號有毒燕兩
個字?」
凌壯志見萬綠萍煞有介事地一口一個表哥,喊得異常親熱,不由秀眉一皺,但他卻立即
點了點頭。
萬綠萍機警地看了一眼前後左右,接著低聲解釋說道:「因為阮老莊主的鏢囊內,有三
只喂有劇毒,見血封喉的鐵燕飛鏢,所以才有毒燕的綽號,但阮老莊主自入江湖以來,可從
未用過……」
凌壯志不由冷冷地問:「你怎地知道?」
萬綠萍被問得一愣,瞪著一雙晶瑩大眼睛,頓時答不上話來,久久才勉強地說道:「人
家都這麼說嘛!」
凌壯志又冷冷地追問了一句:「誰?」
萬綠萍再度愣了,她的確沒想到這個書獃子竟是一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由於說不出
是誰說的,小姑娘只氣得粉面通紅,再也答不上話來。
鐵鉤婆雖然一個人靜靜地走在前頭,對兩個小兒女的對話卻聽了個清清楚楚,這時見愛
女被凌壯志問得啞口無言,不由暗自笑了,心說:死丫頭,看你還有沒有平素對付老媽媽的
那股嬌刁蠻氣?
一陣沉默,她的背後,再沒聽到凌壯志和萬綠萍的聲音,想必是凌壯志怕得罪了萬綠萍,
進不去臥虎莊,而小姑娘第一次受了委屈,也正在暗暗生氣。
由於凌壯志是個書生,鐵鉤婆不便走得大快,直到日落西山,彩霞滿天,才看到前面一
片濃綠的巨木大林──臥虎莊。
凌壯志舉目一看,只見臥虎莊的方圓數里,巨樹密集矗立,糾枝橫生,濃蔭鬱郁,遠遠
看來,宛如一座令人望之卻步的怪林,充滿了陰森、煞氣……
莫說人盡皆知林內尚有一座臥虎莊,就是不知之人,看到這座畸形死寂的巨木大林,也
會不自覺地舉步遲疑。
三人來至近前,光線頓時一暗,林內一片漆黑,仰首不見青天。
鐵鉤婆毫不遲疑,當先大步走進林內。
凌壯志遊目看了一眼林內,只見腳下一條筆直的青石板大道直通深處,左右兩側林內,
俱是畸形怪石,地上積滿落葉枯枝。
看罷,略顯緊張地走至萬綠萍的身邊,佯裝驚異的聲音問:「啊,萍妹,這座林內,可
是當真臥著老虎?」
萬綠萍本來心中仍在生氣,這時看了這凌壯志的緊張相,不忍不理,但是又覺得他問得
幼稚,於是冷冷一笑,回答說:「這些地方哪來的虎?臥虎莊只是象徵著阮老莊主住在莊內,
就好比臥著一隻威猛的老虎。」
凌壯志本待再譏嘲阮陵泰幾句,但他怕多言露了馬腳,誤了大事,因而僅連連頷首應是。
再前進十丈,黑暗愈深,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但兩側林內的景物,凌壯志卻依然清晰可
見。
萬綠萍惟恐凌壯志害怕,情不自禁地依著他的身邊前進,並悄聲告訴他,平素兩側林內,
經常潛伏著武功高強的高手。
凌壯志唯唯喏喏,佯裝領悟,同時,他靜靜地欣賞著,由這位姑娘口中吐出的如蘭氣息。
由於兩人並肩前進,凌壯志不時轉首看著身邊的萬綠萍,那雙晶瑩杏目,就像夜空浮雲
中的明星,閃閃爍爍,時暗時明。
他根據萬綠萍閃閃生輝的眼神,斷定她武功絕不是普通高手那麼平庸。
漸漸,前面已有寒暄敘舊的人聲。
凌壯志舉目一看,只見十數丈外的枝葉間,有不少處透著燈光。
再前進,已能看到石道盡頭橫著一座高大石牆。
走至林的盡頭,三人的眼睛不禁同時一亮——
只見大牆之前,尚有一塊空地,牆高數丈,裝滿了鋒利的三股叉,在數尺高大的紗燈下,
照得閃閃發一見,赫赫懾人。
牆上每隔兩丈的大紗燈上,俱都漆有三個大紅字——臥虎莊。大牆直向左右伸下去,一
眼竟看不到邊,莊院之大,可想而知。
這時,夕陽已沒,天空上尚殘留著一兩片淡紅色的晚霞,但整個的臥虎莊,卻早已燈光
燭天。
高大石牆前,不少武林人物,相互招呼,豪放談笑,飛身縱上高大石牆,身形一閃,頓
時不見。
凌壯志看得異常不解,不由心中暗問:怎麼沒看到有門呢?
心念間,驀聞鐵鉤婆似有所悟地說:「死丫頭,你看怎麼辦,我也忘了臥虎莊沒有門
了!」
萬綠萍神色焦急,閃動著一雙晶瑩杏目,不停地看著左右空場和牆頭,她第一次來臥虎
莊,根本沒想到臥虎莊居然只有牆而沒有門。
她心中由於焦急,漸對臥虎莊感到不滿,因而不高興地問:「娘,這位阮老莊主為何築
這麼高的牆而不設門?」
鐵鉤婆冷冷一笑說:「這就是說,強將手下無弱兵的臥虎莊中,即使是一個小僮侍女,
無一不是身懷絕技的人,俱都能飛越此牆,如履平地,否則,他們便終生老死莊內,休想再
見外面的世界。」
凌壯志聽得暗哼一聲,心說:什麼武林知名長者,倍受人尊敬的長輩,僅此一點,足以
證實阮陵泰是個十足狂妄的凶殘老賊。
心念間,三人已到牆前,凌壯志佯裝驚異不解地東瞧西看,同時低聲自語:「啊,老媽
媽,這需要多高的梯子,才能上去呢?」
鐵鉤婆看了一眼凌壯志,似乎不值回答他的問話,望著萬綠萍,無可奈何的說:「叫這
書獃子走吧!」
萬綠萍低頭看地,兩手搓著裙角,嘟著小嘴,不高興的說:「這麼怕人的大樹林,怎好
趕他回去,再說天也黑了……」
鐵鉤婆一聽,立即瞪著小眼,低聲問:「不讓他回去,難道你抱他上去?」
萬綠萍粉面通紅,只是低頭不語,一雙明亮大眼睛,不時斜瞟著仍在焦急地東瞧西望的
凌壯志。
凌壯志雖然不願萬綠萍抱他上去,但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只好咬牙裝糊塗了,實在說,
他也不能放過這個混進莊去的大好機會,而功虧一簣。
鐵鉤婆見女兒居然真的有意將凌壯志抱上牆去,不由緊繃著老臉,低沉地怨聲問:「死
丫頭,你真的要嫁給這個書獃子?」
萬綠萍依然紅著臉,低著頭,兩手輕輕扭著裙角。
但是,凌壯志可慌了,這是婚姻大事,豈能如此兒戲,因而望著鐵鉤婆,拱手一揖,惶
聲說:「啊,老媽媽……」
鐵鉤婆無心聽凌壯志說什麼,望著萬綠萍,忿忿地低頭說:「真不害臊!」
「臊」字出口,小腳一跺,身形已騰空而上。
凌壯志聞聲抬頭,鐵鉤婆的身形已上了牆頭。
就在他仰首之際,一陣香風撲來,萬綠萍已飄身來至身後,不由分說,伸臂將他的身體
托起來。
事已至此,不由凌壯志再有思考的餘地,至於將來和萬綠萍的後果如何,為了師仇,這
時他已無暇去想那些了。
他深信萬綠萍的輕功絕不平凡,否則她也不敢冒這份險,但他仍暗凝真氣,盡量減輕自
己的體重。
萬綠萍一托起凌壯志,頓感粉頰生火,芳心跳得厲害,為了怕凌壯志中途跌下來,她不
得不緊緊地將他抱在胸前,左右一看,恰好無人,一長身形騰空上升——
凌壯志心中一動,佯裝驚怕,趁萬綠萍身形上升的一剎那,脫口一聲哎呀,右袖趁勢暗
暗揮出一股無形潛力。
萬綠萍一心不敢二用,雖然凌壯志的左臂,恰好壓在她前胸的一雙乳房上,但她依然緊
緊抱住,運足功力提氣上升。
她從來沒有抱過男人,也不知道男人究竟有多重,但她一躍升上牆頭,只是覺得並不大
吃力,於是,腳尖一點牆頭,飄身疾瀉而下——
雙腳一落實地,忙將凌壯志放下來,想到羞人處,不由玉手撫面,低頭不語,也不敢再
看凌壯志。在這一剎那,她不知道是否做錯了一件大事。
凌壯志雙腳站穩,舉手拍著心口,顯得分外緊張地自語說:「啊,好險呀!」
說話之間,覷目一看,牆內居然仍有無數紅磚綠瓦,建築堂皇的院落,俱都懸燈結綵。
這時,鐵鉤婆已向著正中最遠的一座高大雄偉的門樓前走去。
凌壯志看罷,不由焦急地說:「啊,萍妹,老媽媽走遠了。」
萬綠萍放下了雙手,粉面依然通紅,含羞帶笑地瞟了凌壯志一眼,急步向前走去。
凌壯志覺得萬綠萍愈來愈嫵媚了,僅僅半日間,她似乎由一個嬌憨淘氣的小姑娘,一變
而成為一個情竇已開的少女了。
他這時無心去領悟這其中的微妙原因,因為燈光輝煌,張燈結綵的雄偉門樓,就要到了,
他正計劃著進門後,如何做得天衣無縫,不令別人起疑。
來至大門前,恰好跟上鐵鉤婆,只見門樓上懸滿紗燈,黑漆大門上的銅環耀眼發亮,高
階石獅,巨磚紅牆,十數衣裝嶄新的莊漢,紛紛恭迎著來自各地的賀客,情勢熱鬧異常。
鐵鉤婆登階直入,對躬身哈腰殷殷肅客的壯漢,僅微微頷首,呵呵兩聲乾笑。
萬綠萍神情愉快,依著凌壯志並肩前進,凌壯志則俊面綻笑,頻頻點頭。
十數壯漢見鐵鉤婆身後,尚跟一個儒雅瀟灑,手持摺扇的書生,和一位秀麗如花,嬌靨
含笑的背劍少女,都不禁多看幾眼,相互遞了個眼神,似乎在說:「這是今天賀客中,最年
輕、最俊美的一對客人。」
凌壯志跟在鐵鉤婆的身後,隨著前後的賀客,直向深處走去。
繞過迎壁,是道紅漆畫廊,對對紗燈,隨風搖晃……
畫廊左右,俱是各形花圃,鵝卵石徑,細竹小松,奇花異卉,暗吐芬芳,左右遠處,高
樓小閣,一片精舍,在明亮的燈光下,琉瓦閃閃生輝。
畫廊盡頭,是座月形朱漆院門,八個小僮分立在左右,在花格院牆的空隙間,隱約看到
裡面的大庭院,一陣陣的喧笑聲,由裡面傳出來。
進入院門,令人雙目頓時一亮,六七丈外竟是一個建築宏偉巍峨大廳,廳上明亮的燈光,
照得廳前天井,耀眼發亮。
廳上宮燈棋布,明如白晝,人影幢幢,笑聲飄揚,俱是寒暄敘舊的聲音。
這時,廳口高階上,正立著一個白淨面龐,虎眉朗目,挺鼻朱唇的錦緞勁裝年輕人,看
來最多二十六七歲。
白面年輕人正謙和地向著每個入廳的武林人物賀客,抱拳躬身,含笑招呼似地在恭迎客
人,看來十分恭謹。
凌壯志正打量間,驀聞身旁的萬綠萍悄聲說:「凌表哥,立在大廳階上迎接客人的那人,
就是阮老莊主的唯一公子,人稱俊面一郎阮自芳,他不但人品俊,藝業也極高強,他出身邛
崍派,善用長劍,又得父親一身真傳,三隻毒燕百發百中,現在雖僅二十七歲,但已威震大
江南北,名噪江湖了。」
凌壯志見萬綠萍稱讚俊面一郎阮自芳,不禁暗暗生氣,頓時惹起他年輕人的爭強好勝之
心,可是,一想到恩師的遺命,爭強之心,便頓時全消了,但他仍忍不住冷冷地問:「你怎
地知道?」
萬綠萍笑著說:「兩個月前我和娘游黃鶴樓時,見過他一面,這些話都是娘說的,那天
我們還一起去玩哪……」
凌壯志是年輕人,同樣有著熾盛的好強心,但是,空懷一身絕藝,只是為了遵師命,苦
無表現機會,這時聽萬綠萍說得津津有味,早感不耐,因而不自覺地將手中的精緻摺扇,一
連啟開了兩次。
摺扇刷刷一響,頓時引起俊面一郎阮自芳的注意!
阮自芳聞聲一看,見是鐵鉤婆和萬綠萍,不由俊面展笑,朗目生輝,迫不急待地急步迎
下階來,同時,恭謹地招呼說:「萬伯母,綠萍妹,你們怎地才來?小侄在此已恭候多時
了……」
說話之間,已至近前,一雙朗目幾乎沒離開萬綠萍的嬌靨,對身旁的凌壯志,更是看也
不看。
鐵鉤婆早已看透,心高氣傲,一向不假人詞色的阮自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如此甘願
降低輩份,對她如此親熱招呼,還不是為這秀麗標緻的愛女綠萍,因而,她呵呵乾笑兩聲,
半風趣,半譏嘲地說:「小子,你的稱呼愈來愈親熱,我們的關係也愈來愈近了。」
俊面一郎阮自芳白面一紅,頓時無言答對,趕緊哈哈一笑,再向萬綠萍抱拳招呼說:
「綠萍妹久違了!」
萬綠萍也含笑嬌聲說:「阮少莊主你好!」
說著,纖手指著身旁的凌壯志,介紹說:「這是凌壯志,小妹的表哥!」
阮自芳見凌壯志文靜儒雅,脫俗瀟灑,比起自己來,年輕多了,也英俊多了,因而心中
頓生妒意,加之再聽說是萬綠萍的表哥,心中愈加不快。是以,他冷冷地望著凌壯志,白淨
的面孔上,毫無一絲笑意。
凌壯志則不然,他為師仇,為了一切順利,即使委屈一些,也在所不計,於是一俟萬綠
萍介紹完畢,立即拱手一揖,文縐縐地說道:「久聞少莊主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愈
信萍妹言之不謬,少莊主果是貌若子都的俊品人物,當代武功高絕的少年俠客……」
阮自芳一聽,心花大放,怒氣全消,尤其聽到萍妹言之不謬六字,愈發樂不可支,因而
未等說完,再也忍不住仰天哈哈笑了,同時,也傲然假裝謙遜地說:「凌小俠過獎了……」
萬綠萍立即嘟著小嘴笑著說:「我表哥是讀書的相公,根本不懂武功!」
阮自芳一聽,愈加開心,他斷定嬌小秀麗的萬綠萍,絕不會嫁給一個不諳武功的人,但
他卻忘了問凌壯志是如何進來的,於是愉快地一笑,側身肅客說:「綠萍妹請,凌相公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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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寒玉寶扇
廳內不少人聽了俊面一郎的笑聲,而出廳觀看,這時高階上,有男有女,有丑有俊,數
十道炯炯目光,齊向凌壯志和萬綠萍望來。
凌壯志舉目一看,竟沒看到鐵鉤婆,想必是先進廳去了。
萬綠萍嬌靨生暈,略感到羞澀,依然和凌壯志並肩走上廳階。
阮自芳為了向萬綠萍討好,親自陪著兩人走進廳內。
凌壯志遊目一看,大廳上燈光明亮,佈置得金碧輝煌,正中一張檀木大香案,壁上高懸
一方八尺見方的猩紅大血氈,中央掛著一柄金光閃閃的厚背單刀,上綴三隻烏黑發亮的俯飛
鐵燕……
再看大廳內,早已擺滿了酒席,只見人頭晃動,目光閃爍,由各地先行趕到的賀客,已
有一百多人,中午在宏福鎮酒樓上看到的那些人,大都到了,只是沒看到那位雷霆拐。
這時,整個廳上,頓時靜了下來,所有目光都驚異地望著廳門,似乎要看看究竟來了何
等有頭有臉的人物,居然勞動少莊主阮自芳親自引導入座。
但緊跟著少莊主進來的,竟是一位文靜儒雅,手持描金摺扇,身穿一襲白緞銀花公子衫
的俊美少年,和一位秀麗嬌美,背插長劍上身綠裳衣裙的妙齡少女。
所有在座的人,不少人為之面色一變,尤其看了少莊主那副恭維神態,愈加斷定這位文
雅俊美的少年來歷不凡,因而立即掀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立在一角的卷雲刀宋南霄,見日間酒樓上的白衫少年書生,居然前來臥虎莊參加老莊主
的封刀大典,俱都感到異常不解,再看阮自芳的慇勤態度,愈加猜不透凌壯志是何門派的門
人。
這時,凌壯志和萬綠萍已被臥虎莊少莊主俊面一郎阮自芳,帶到靠近正中上席附近的一
張桌子前坐了下來,上席的坐位完全空著,但他倆俱都沒有看到鐵鉤婆,想是去見老莊主去
了。
阮自芳為了討好萬綠萍,立即舉起手來,轉身望著四周的賀客,朗聲說:「諸位請靜一
靜,諸位請靜一靜!」
話聲末落,全廳早已靜得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俱都不解地望了過來。
凌壯志、萬綠萍不知俊面一郎要做什麼,因而也不解地望著。
阮自芳未言先笑,神采飛揚地朗聲說:「諸位,明日為家父封刀大典之日,今夜備薄餚
為諸位洗塵,一俟家父和諸位老前輩到來,晚筵即行開始。現在,兄弟為諸位介紹一位出師
異人,武功高絕,就是在下也不是對手的人為諸位見面。」
說話之間,全廳數十道驚異目光,齊向凌壯志的俊面上望來。
豈知,阮自芳滿面笑容,肅手一指萬綠萍,接著朗聲說道:「這位姑娘就是鐵鉤婆婆萬
老前輩的唯一掌上明珠,萬綠萍姑娘,人稱『碧天翠鳳』。萬姑娘是位出師異人,劍術精絕,
且家學淵源,盡得萬老前輩的鐵鉤真傳……」
話未說完整個大廳早已暴起了一陣熱烈掌聲!
萬綠萍沒想到阮自芳會自動為她介紹,還宣佈了她的美麗綽號,心中雖然有些不快,但
在大庭廣眾之下,自是不便使他難堪,因而強自鎮定,緩緩站起身來,溫靜地連頷螓首,並
向左右福了一福。
廳上的掌聲,愈熱烈了。
凌壯志神色自若,滿面展笑,同樣熱烈地拍手鼓掌。
萬綠萍答謝落座,發現凌壯志也呆頭呆腦地拍著手,不由含嗔瞪了他一眼,同時玉肘輕
輕碰了他一下。
俊面一郎看在眼裡,宛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不由怒火高漲,但他卻強自含笑,向著
全廳客人揮了揮手,一俟掌聲靜下來,立即神色尷尬地走出廳去。
眾人見少莊主沒有再介紹那位文靜英俊的少年書生,俱都恍然大悟,少莊主親自引導入
廳,態度畢恭畢敬,原來是為了那位妙齡秀麗的碧天翠鳳。
但坐在一角的宋南霄,卻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嘴角掠過一絲陰刁的獰笑,他不由暗哼一
聲,心說:「姓凌的小窮酸,我宋南霄要叫你活著出去了臥虎莊,從今以後,江湖上便沒有
我卷雲刀這個字號。」
凌壯志對阮自芳沒有介紹他,毫不在意,但萬綠萍卻替他有些難過。
萬綠萍關切地望著凌壯志,見他神色間毫無一絲不快,只是一雙秀目,一直盯著壁上懸
著的三支毒燕和那柄厚背金刀,不知他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左側角門處,驀然響起一聲謙和朗喝:「諸位,老莊主到!」
喝聲甫落,全廳頓時一靜,凌壯志心頭一震,轉首望向角門處,他要看看恩師的切齒仇
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面目。
角門處人影一現,一群白髮老人,像眾星捧月般,擁著一個滿面紅光,髮髯如銀,身穿
一襲寬大杏黃長袍的老人走進來。
轟然一聲,全廳所有的賀客同時立起來。
凌壯志也隨眾立起,翹首觀看,他斷定當前身穿杏黃長袍的那個老人,就是臥虎莊的老
莊主金刀毒燕阮陵泰。
他凝目細看,只見阮陵泰,霜眉虎目,方口膽鼻,滿面堆著微笑,神色極為愉快地走來,
同時,連連頷首,親切地望著左右賀客連聲含笑說:「諸位請坐,諸位請坐。」
凌壯志秀眉一蹙,他對這個紅光滿面,霜眉銀髯,一直持著親切微笑的老人,在相貌上,
在神色間,看不出有什麼不對之處。
他繼續再看,在酒樓上看到的那位慈祥大師和雷霆拐蕭子清,以及鐵鉤婆等三人,都跟
在阮陵泰身後。
阮陵泰來至正中席位上,親切地向著眾人揮手示意,請大家坐下,他似乎要向全廳的人
說幾句話。
凌壯志隨著眾人落座,他心裡感到非常迷惑,這時,他不但搞不清恩師究竟是誰,更揣
測不出恩師與阮陵泰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
雖然,恩師五年來,一直不願說出他是誰,但根據金刀毒燕阮陵泰的年歲,斷定恩師絕
不是百年前即已失蹤的厲害魔頭赤陽神君。
因為,據恩師說,他與阮陵泰結仇,僅是十八九年的事,在年歲上,功力上,在時間上,
恩師都不可能是赤陽神君。
尤其,恩師在遇難之日,懷中尚抱著一個剛剛滿一週歲的女兒娟娟,要想知道恩師真正
的出身來歷,必須先找到他的女兒,再同去恆山凌霄庵……
但將來去了凌霄庵,又找誰呢……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又到哪裡去找娟娟呢……
算來,娟娟今年已是二十歲的少女了,普天之下,二十年華的青春少女,何止千萬?
據恩師說:在娟娟的前胸上,有一個極顯眼的暗記,可是,少女的酥胸豈是讓人隨意看
的嗎?
一想這些問題,凌壯志便感到異常焦急不安,原因是恩師不願說出他以往的悲慘身世和
遭遇,恩師說,只要找到分離的女兒娟娟,再一同前去恆山,一切都明白了……
一陣熱烈掌聲,立將憂急沉思的凌壯志驚醒,舉目一看,金刀毒燕似乎已把話說完,正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凌壯志頓時驚覺失態,趕緊也隨著鼓起掌來。
繼而覷目一看,前後左右的同桌客人,似是無人注意。
再看看身邊的萬綠萍,神情愉快,嬌靨綻笑,一雙明亮的杏目,正目不轉睛地望著阮老
莊主,兩隻玉手不停地熱烈拍著……
凌壯志看罷,心中暗暗警告自己:身在虎口,豈是兒戲?所幸方才無人注意。
但他卻不知道,立在一角的卷雲刀宋南霄,和目光一直沒離開萬綠萍的俊面一郎阮自芳,
卻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時金刀毒燕阮陵泰,飲罷了杯中酒,立即謙和地含笑點點頭,在熱烈的掌聲中,緩緩
坐了下去。同時,轉首看了一眼恭立在不遠處的阮自芳。
阮自芳一見,頓時會意,立即謙和地含笑朗聲說:「諸位,今夜晚筵,通霄達旦,敬祝
諸位百斛不醉!」
話聲甫落,掌聲立止,整個大廳,暴起一陣歡呼,聲震廳瓦,久久不歇。
凌壯志一聽通霄達旦四字,頓時急出一身冷汗來。
萬綠萍顯得極為高興,拿起酒壺來,首先給凌壯志斟滿了一杯,這位嬌憨天真的小姑娘,
尚不知道她這位表哥的處境,已極危險了。
凌壯志雖然表面仍極鎮靜,但心裡卻已憂急如焚,他不停地暗問自己:假設今夜酒宴直
到天明始散,又該怎麼辦?
最後,他仍決定在今夜擊斃阮陵泰,絕不等到天明。
決心一定,立即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驀聞身邊的萬綠萍,愉快地說:「表哥,阮老莊主要來向每桌客人敬酒了,他要在封刀
歸隱前,再和各路朋友近前見面。」
凌壯志轉首一看,果見金刀毒燕阮陵泰和他的一群老朋友,紛紛離座,向著這面幾桌席
前走來。
又聽萬綠萍笑著說:「表哥,你看,阮老莊主多慈祥,真是一位和靄可親的有德長者。」
凌壯志唯唯喏喏,但他的目光,卻一直盯在阮陵泰紅光滿面的老臉上,他要在金刀毒燕
親切祥和的神色間,找出阮陵泰偽善的另一面。
金刀毒燕每至一桌,都要攀談一番,似乎對每一個人的近況都極熟知,被詢問的人,無
不肅立恭身,誠形於外,表示出對金刀毒燕的衷心崇敬。
凌壯志看得眉頭一皺,心說:阮陵泰如此受人尊敬,難道他確是一個俠肝義膽的忠厚老
人?
心念間,金刀毒燕阮陵泰滿面含笑,已和他的一群老友,緩步走了過來。
凌壯志、萬綠萍像同桌的其他客人一樣,同時立起身來。
俊面一郎阮自芳,急忙由後面趕上來,神色興奮地肅手向著萬綠萍一指,恭謹地對阮陵
泰說:「爹,這位便是芳兒以前對您談過的萬綠萍姑娘。」
金刀毒燕一聽,略感意外地「噢」了一聲,一雙虎目,立即望著萬綠萍上下打量起來,
宛如公公看媳婦一般,跟在阮陵泰身後的一群老輩人物,也俱都目光炯炯地打量起來。
萬綠萍被看得嬌靨紛紅,直達耳後,立即羞澀地低下了頭,但她的心中,卻恨透了俊面
一郎阮自芳。
阮陵泰看罷,立即祥和地哈哈笑了,轉首望著身後的鐵鉤婆,愉快地說:「老姊姊,你
有一位如此麗質若仙的千金,足慰老懷了。」
鐵鉤婆聽得樂不可支,哈哈一笑,故意謙和地說:「哪裡,醜丫頭,淘氣!」
話一出口,一群老人同時笑了,即使附近幾桌上的客人,也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萬綠萍的螓首,垂得更低了。
金刀毒燕阮陵泰,笑罷回頭,驀然發現立在萬綠萍身邊的凌壯志,僅僅看了一眼,面色
頓時大變,不由脫口問:「這……這位小俠是……」
問話之間,虎目炯炯,以詢問的目光,反覆望著面前的這個客人。
凌壯志正待起身自我介紹,驀聞阮自芳搶先回答說道:「爹,這位凌相公不諳武功……」
金刀毒燕阮陵泰未待兒子講完,虎目一瞪,沉聲怒喝:「胡說,這位小俠天生異稟,上
上奇材,內功已達英華內蘊的至高境界,分明是天山派的瓊瑤子的衣缽傳人,豈能瞞得了老
夫?」
話一出口,廳上所有的客人,無不驚得面色一變,脫口一聲輕啊,轟然一聲,紛紛立起
身來。
凌壯志聽得心頭猛然一震,手心不由暗暗急出汗來,他確沒有想到阮陵泰第一眼便看出
他是一個會武功而內力已極深厚的人。
阮陵泰說的天山派瓊瑤子,不知是否就是恩師的門派和道名?他認為阮陵泰既然第一眼
便看出他的出身師承,必然對他的師父也極為清楚。
但他仍牢牢記著恩師臨死的叮囑——只要不運功震怒,眼神外露,普天之下,沒人能看
得出你是一個身懷絕藝的人。
因而儘管金刀毒燕阮陵泰,肅容正色,說得認真,但他仍佯裝神色茫然,微蹙秀眉,故
意不解地望著金刀毒燕和萬綠萍。
萬綠萍嬌憨天真,毫無城府,她見金刀毒燕阮陵泰神色肅穆暗含惶急,說的煞有介事,
不由噗嗤笑了。
金刀毒燕蹙眉撫髯,正在暗思如何處置這位潛入莊內的天山高徒,驚聞萬綠萍脫口一聲
嬌笑,不由愣了,一雙虎目,炯炯地盯在萬綠萍的嬌靨上。
萬綠萍強自忍笑,纖手一指凌壯志,愉快地說:「他是我的表哥,是個死啃書本的讀書
蟲!」
凌壯志見機不可失,立即一拱手,同時文縐縐地說:「小生凌壯志,參見阮老莊主,恭
祝老莊主福壽康泰,萬事迪吉。」
說罷,恭謹地一揖到地。
金刀毒燕阮陵泰滿面迷惑,目色湛湛地望著凌壯志手中的描金摺扇,眼神遊移不定,神
色一連數變。
這時,那位身穿寬大僧袍,滿面慈祥的老和尚,似乎也發現了凌壯志手中的那柄精緻而
小巧的摺扇,因而也面現驚疑之色。
金刀毒燕一俟凌壯志揖罷直起身來,再度端詳了一眼摺扇,不由轉首望著鐵鉤婆,懷疑
地問:「老姊姊,這位凌相公可是貴親戚?」
鐵鉤婆一直看不出來凌壯志是個會武功的人,即使是,這時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承認下來,
因而毫不遲疑地頷首說:「不錯,他確是老身遠親中的一位表侄,一直在金陵讀書。」
金刀毒燕一聽,愈加迷惑了,兒子、鐵鉤婆、萬綠萍俱都說法一致,再根據對方白衫少
年的神態談吐,倒像是個十足書生。
只是,這柄精緻小巧的描金摺扇,為何握在他的手中呢?於是,霜眉一蹙,轉身望著立
在身後的慈祥老和尚,含笑問:「晉德大師,你是和天山五子之一的瓊瑤子有過幾面之識的
人,你看看這位凌相公手中的描金小扇,可是瓊瑤子仗以成名的寒玉寶扇?」
說著,舉手指了指凌壯志手中的精巧摺扇。
凌壯志一聽,略顯緊張的心情,頓時平靜下來,原來金刀毒燕肯定他的武功高絕的原因,
竟是為了這柄摺扇。同時,他也證實了酒樓上遇見的那位黃衫少年展偉明,果然是位大有來
歷的人。
這時那位滿面慈祥的晉德大師,雙掌合十,低聲宣了聲阿彌陀佛,即上一步,面向凌壯
志慈祥地問:「小施主手中摺扇,可否借老衲一看?」
凌壯志慌不迭地拱手一揖,急聲說:「摺扇在此,請老禪師法眼一觀!」
說著,雙手將摺扇遞過去。
晉德大師一接摺扇,面色立變,慈目不由關切地看了凌壯志一眼。
這時,整個大廳,靜得鴉雀無聲,靜得能聽到別人的心跳,每個客人的炯炯目光,俱都
驚異地盯在晉德大師祥和的臉上。
凌壯志佯裝茫然不解地立著,目光也驚異地盯著晉德大師手中的玉扇,配上他那副文靜
儒雅的神態,任何人看了都會肯定地說他是個十足的書獃子。
鐵鉤婆知道問題出在那位展相公的精緻摺扇上,因而,略感不安的心情,也隨之平靜下
來。
萬綠萍杏目望著摺扇,神情有些癡呆,她確沒想到那位俊美文雅的展相公,竟是一位出
師名門,身懷絕技的人。
晉德大師將玉扇在手中略微一看,立即望著金刀毒燕阮陵泰,肅容頷首說:「不錯,這
柄摺扇,正是瓊瑤子視如生命的寒玉寶扇……」
凌壯志心中一動,立即拱手插言問:「啊,老禪師,你是說,我那位展仁兄,他是天山
老先生五個公子之一的瓊瑤子嗎?」
這句驢唇不對馬嘴的問話,令人聽來真是啼笑皆非,但想到對方是個死啃書本的書生,
因而也就不足為怪了。
金刀毒燕霜眉一蹙,首先望著鐵鉤婆,不解地問:「老姊姊,貴親戚是……」
鐵鉤婆立即含笑解釋說:「這柄摺扇,是今日在宏福鎮酒樓上,遇到一位展相公贈給我
這位表侄的……」
金刀毒燕虎目一亮,不由插言問:「那位展相公現在何處?」
萬綠萍見金刀毒燕的神色略顯緊張,因而接口說:「去哪裡我們不知道,不過他曾邀我
表哥去他那裡玩……」
金刀毒燕又追問了句:「你們可知他的表哥居住哪裡?叫何名字?」
萬綠萍明亮的杏目望著凌壯志,似乎不敢肯定地說道:「大概叫做石門……什麼……什
麼黃思漢吧!」
一群老人一聽,俱都蹙眉互看,似乎沒有人知道石門有黃思漢這麼一個人物。
驀聞雷霆拐蕭子清有些感慨地說:「現在由這柄玉扇,已證實那位姓展的少年定是瓊瑤
子的衣缽弟子無疑,只是老朽和鐵鉤婆這些終年漂泊海內的老江湖,與那位黃衫少年近在咫
尺,居然看不出他是一個身懷絕學的人,說來實在慚愧死了!」
經他如此一說,鐵鉤婆和另外幾個勁裝老人,俱都忍不住老臉一紅。
萬綠萍卻望著金刀毒燕,笑著說:「這恐怕就是阮老莊主說的內功精深,已達英華內蘊
的至高境界了吧。」
雷霆拐等一群老人俱都聽得微頷皓首,面色一變,彼此驚疑參半地相互看了一眼。
金刀毒燕阮陵泰似乎根本沒聽萬綠萍說些什麼,只見他雙眉一蹙,轉首望著雷霆拐幾人,
略顯焦急地問:「蕭兄等可有人認得石門這位黃思漢?」
雷霆拐等人俱都茫然搖搖頭,不知道金刀毒燕阮陵泰為何如此關心那個展姓少年的行蹤。
這時一直望著玉扇沉思的晉德大師,似乎悟透了什麼,略微點了點頭,接著,慈祥地望
著凌壯志,肅容說:「小施主,此扇來歷不凡,望你善自保管,不可以一般普通玉扇等閒視
之。奉勸小施主,還是盡快將此扇歸還給那位展相公的好。」
說罷,慎重地將扇交還給凌壯志。
凌壯志雙手接扇,連聲應是,顯得誠惶誠恐,立將玉扇謹慎地揣進懷裡。
金刀毒燕阮陵泰似乎不願再談這件事,神情故作坦然,向著凌壯志和萬綠萍兩人親切地
一笑,繼續向別的客人敬酒了,但他老臉上的神色,卻再沒有初入廳時那麼自然了。
全廳的賀客,見金刀毒燕已經繼續敬酒,紛紛落座,舉杯飲酒,但都低聲談論著玉扇的
事,廳內同樣的沒有方纔那麼歡暢熱鬧的氣氛了。
驀然,正在敬酒的金刀毒燕阮陵泰虎目精光一閃,似乎想起什麼,迅即轉首望著鐵鉤婆,
異常不解地問:「老姊姊,貴親戚既然不諳武功,他是怎地越過本莊外圍的四丈高牆?」
鐵鉤婆似乎沒料到金刀毒燕阮陵泰有此一問,在情急之下,無暇思索措詞,只得依實含
笑說:「是萍丫頭帶他上來的。」
此話一出口,周桌附近的客人和金刀毒燕的一群老朋友,俱都面色微變,齊向萬綠萍驚
異地望來,他們似乎有些不大相信這位年僅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居然有如此驚人的輕身功夫。
萬綠萍根本沒想到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著這麼多武林群豪面前,金刀毒燕會突然追問凌
壯志是如何飛身進莊來的。因而,她羞得紅飛耳後,嬌靨發燒,螓首直垂胸前,恨不得鑽進
地縫裡去。
俊面一郎阮自芳,早已妒火高燒,目射凶光,白淨的面龐瞬即變得鐵青,眉宇間充滿了
殺氣。
金刀毒燕阮陵泰僅根據一把寒玉寶扇,便肯定凌壯志是天山派瓊瑤子的衣缽弟子,繼而,
又聽說玉扇另有主人,並且曾在宏福鎮一現行蹤,接著,兒子一直視為仙女般的萬綠萍,心
上又早已有了一位文靜儒雅倜儻瀟灑的表哥。
幾番被事撥弄,老賊心性竟然再難控制,一雙眼睛,望著萬綠萍和凌壯志,目露陰冷寒
光,嘴哂猙惡獰笑,他偽裝成的祥和神色,完全破壞無遺。
但他頓時驚覺失態,瞬即換了一副笑臉,仰面哈哈一笑:「萍姑娘家學淵博,出師恆山
異人,藝業自是要高人一等了。」
說罷,又是一陣祥和大笑,邁步向下一桌席上敬酒去了。
鐵鉤婆雖然已看出金刀毒燕父子兩人俱都有些不快,自覺這是人之常情,因而也未放在
心上。
但有心的凌壯志,對金刀毒燕臉上極難察見的那絲陰冷猙笑,卻看了個清清楚楚,果然
是個虛有其表,心地險詐的巨奸梟雄。
同時,他對萬綠萍的師承——恆山異人,也格外引起了注意,他想,關於恆山凌霄庵的
真實情形,萬綠萍也許知道……
廳內漸漸多了猜拳行令和高呼乾杯的聲音,氣氛逐漸熱鬧起來。
金刀毒燕阮陵泰一一敬完了酒,和晉德大師、鐵鉤婆、雷霆拐蕭子清等人,重新回到首
席上,飲酒闊談起來。
凌壯志一面與萬綠萍隨著同桌客人飲酒,一面凝神注意金刀毒燕那一桌上談論些什麼……
驀聞鐵鉤婆含笑問:「晉德大師,聽說瓊瑤子少女時代,即已名滿天下,武林中不知多
少年輕英俊的俠客為她的艷麗傾倒,但不知她為何突然身入玄門,做了道姑?」
凌壯志心中一動,這才知道瓊瑤子是位昔年著名的美麗俠女。
又聽晉德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女施主有問,老衲本當直說,但談及別人隱私之事,
為出家人所不許,故請女施主恕老衲不敬之罪。」
凌壯志沒聽到瓊瑤子身入佛門的原因,雖然有些失望,但他對晉德大師卻愈加尊敬,愈
信晉德大師是位有道高僧。
又聽雷霆拐接口問:「大師,聽說瓊瑤子在天山五子中,是年齡最小,武功最高的,尤
以輕功扇法最精絕,不知這話可真?」
晉德大師點了點頭,祥和的說:「不錯,蕭施主說的俱是事實!」
金刀毒燕阮陵泰,微蹙霜眉,手撫銀髯,面色略顯不快,似乎有著滿腹心事,這時,也
插言問:「大師近十年中,尚去過一次天山,不知可曾見到瓊瑤子?」
晉德大師微一頷首,說:「老衲去時,天山五子俱在山上……」
金刀毒燕未待大師說完,再度插言問:「大師可曾注意到瓊瑤子那時是否已收了徒弟?」
晉德大師略一遲疑,依然祥和地說:「那時瓊瑤子收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不過……
這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也許近幾年才收的這個姓展的少年……」
凝神靜聽的凌壯志,一聽女孩兩字,心頭不由猛地一震,立即覷目看了身邊的萬綠萍一
眼,因為,他想到在酒樓觀扇時,萬綠萍曾根據扇上的香味說那柄玉扇是女人用的……
心念至此,他不由暗問自己,難道那位展仁兄是個女人不成?繼而又一想,又覺不大合
理,女人怎可穿男人的衣服呢?
凌壯志毫無江湖閱歷,在他認為,女人是不可以穿男人的衣服的,但他卻不知道,有很
多武林俠女,為了行動便利而穿著男裝。
坐在他身邊的萬綠萍,見他神態發呆,因而不解地柔聲問:「凌哥哥,你在想什麼?」
凌壯志一定神,立即苦著臉,低聲說:「我覺得胸口有些痛。」
萬綠萍一聽,不由焦急地關切說:「啊,你的酒喝多了,快出去涼涼風吧!」
凌壯志心中一動,覺得這是一個先行離開的極好借口,正待頷首應好,驀聞一個蒼勁的
聲音,朗聲說:「諸位請靜一靜!」
凌壯志轉首一看,發話的人竟是雷霆拐蕭子清。
只見雷霆拐蕭子清,一俟廳內靜下來,繼續朗聲說:「現在老莊主尚有要事待理,暫時
告退,諸位可繼續飲酒,遠途賀客,或不勝酒力的朋友,隨時可由接待人員,引至賓館休
息。」
蕭子清把話說完,金刀毒燕阮陵泰立即含笑起身,向著全廳賀客連連頷首,以示歉意。
全廳賀客,依然紛紛立起,阮陵泰在一片歡呼熱烈的掌聲中,緩步向大廳的左角門走去。
凌壯志望著金刀毒燕阮陵泰的背影,不由暗自笑了,他認為這真是擊斃老賊的天賜良機。
金刀毒燕一走,有不少男女賀客也跟著要離去,凌壯志和萬綠萍兩人立即夾在一群男女
賀客中,走向廳外。
廳外高階上,早已立著一群引導客人至賓館的小僮和侍女,這時一見有客,紛紛迎了上
來。
侍女迎萬綠萍,小僮迎凌壯志,兩人一看,立即大悟,知道男女賀客分別設有賓館休息。
萬綠萍蛾眉一蹙,小嘴微嘟,神色頓時顯得遲疑,而凌壯志卻正合心意,他正苦於無法
擺脫萬綠萍,因而,急忙含笑說:「啊,萍妹,明日再會,小兄要先走一步了。」
說罷轉身,惟恐萬綠萍再說什麼,即隨小僮走下廳階,逕向廳右側院門走去。
門外同是一道懸滿對對紗燈的畫廊,直達來時看到的那片精舍,但畫廊上一片冷清,尚
無一人前去賓館休息。
凌壯志自覺機會難得,跟著小僮前進,佯裝醉意地暗察著莊內形勢……
驀然,一陣急速的衣袂破風聲,逕由身後傳來。
凌壯志心中一動,不由暗問:是誰如此匆忙,居然在走廊上施展輕功?他雖然覺得奇怪,
但沒有回頭看看那人是誰。
人影一閃,風聲立斂,擋在引路小僮身前的,竟是臥虎莊少莊主俊面一郎阮自芳。
凌壯志佯裝一驚,立即拱手問:「啊,少莊主……」
俊面一郎看也不看凌壯志一眼,望著引路的小僮,面色一沉,瞪眼怒聲說道:「狗才糊
塗,凌公子是讀書人,豈能和那些武林賀客住在一起?」
小僮被罵得面色如土,唯唯應是,躬著身退走了。
凌壯志已看出俊面一郎來意不善了,不由暗自冷冷一笑,心說:你自己找死,到時可怨
不得小爺心狠了。
俊面一郎罵退小僮,立即換了一副笑臉,說:「凌相公請隨在下來。」
凌壯志唯唯應是,急步跟在俊面一郎身後。
來至一處長廊出口處,俊面一郎覷目看了一眼左右,急步走下長廊,沿著一條石道,直
向正北走去。
這時,天已二更,夜空飄著浮雲,月光暗淡,夜風徐吹,除了大廳方向傳來的歡笑,其
他各處,一片寂靜。
凌壯志跟著阮自芳身後,左轉右彎,忽北忽東,繞過數座獨院,前面已現出一道空花磚
牆的月形圓門。
尚未到達圓門,已聞到隨風飄來的絲絲花香,凌壯志不覺心神一爽!
進入圓門,竟是一座花開滿園的廣大花園,一道卵石小徑,分別通向園內的假山、書房,
正北遠處,松竹暗影間,尚隱約露出一片精舍閣樓。
凌壯志看罷,不由讚聲說:「啊,少莊主,此處靜雅,讀書觀花,實乃小生夢寐求之的
絕佳地方呀!」
俊面一郎一指前面一間精含,略顯得意地說道:「這間書房,就是在下讀書之處!」
說著,已到了書房門前,伸手推門,立有一陣書香氣息撲出來。
凌壯志遊目一看,書房內佈置得極為高雅,書架上有書,牆壁上有畫,檀木書桌,筆墨
紙硯,靠東面是一張被褥整潔的大胡床。
暗淡的月光透過窗紙,室內情形,隱約可見,但在凌壯志的眼下看來,不啻日當中天的
大白天。
俊面一郎嘴角哂著獰笑,傲然問:「你看此處可好?」
凌壯志佯裝興奮地說:「啊,此地大好了,正合小生心意!」
俊面一郎一聽,立即狂妄地哈哈笑了,接著不懷善意地說:「正因為你是萍姑娘的表哥,
所以才如此優待你。」
說罷,又是一陣得意大笑,目光怨毒地瞟了凌壯志一眼,身形一晃,飛身縱上花園矮牆,
身形一閃,頓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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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山莊驚變
凌壯志對俊面一郎的嘴臉,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惡意已極明顯,只是這時,他已無暇去
揣測俊面一郎走後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首先飄至門後,覷目向外一看,園中花影搖動,竹葉沙沙有聲,除此之外,一切是靜
悄悄的,看罷之後,舉步走向門外,他要盡快進入內宅,找到金刀毒燕阮陵泰。
就在他走下台階的同時,發現園外正有一道人影,直向矮牆奔來。
凌壯志心中一動,斷定是俊面一郎派來的人,但藉著矮牆磚孔一看,塗丹般的唇角,立
即掠過一絲冷笑,他確沒想到,來人竟是宋南霄。
只見宋南霄,鷺行鶴伏,快閃疾避,目光尚尚地不時左右張望,回頭察看,似是極怕臥
虎莊的人發現。
凌壯志雖然不知宋南霄為何跟蹤而至,但看了他鬼祟的行色,斷定他的前來也必然用意
不善。
他不敢就此再去內宅,他必須先設法除掉宋南霄。
心念已定,佯裝神情悠閒,沿著花圃間的卵石小徑,負著雙手,慢步向前。
這時浮雲已散,彎月輕灑光輝,陣陣花香,愈顯得園中景色綺麗,但在如此畫一般的花
園中,卻隱伏著重重殺機。
凌壯志慢步前進,藉著遊目觀花,暗覷園中可疑之處,藉著仰首望月,暗覷正北竹影間
的那片精舍。
他發覺宋南霄果然已進入花園,正沿著一排花樹向他背後,躡足欺來。
他覷目看了一眼數丈外的假山,發現形勢修築得極為嵯峨,於是心中一動,決心將宋南
霄引至假山內,出其不意,將其點斃。
同時,他發覺園內雖有不少可疑之處,但並沒有潛伏著人,他想,只要解決了宋南霄,
即可沿假山後的修竹,迅即進入內宅。
決心已定,漫步前進,越過荷池上的拱形小橋,直向假山跟前走去,同時,覷目偷看假
山後面修竹間的一座精舍獨院。
精舍獨院,綠瓦紅牆,其中距假山最近的,是院中那座雕樑畫棟,富麗堂皇弓形閣樓,
看來最多八九丈。
閣樓內一片漆黑,沒有一絲燈光,似是無人居住,落地高窗上,深垂著竹簾。
但閣上圍繞著朱漆欄杆,在淡淡的月光下,落地發亮,又似是有人經常揩拭得一塵不染。
凌壯志仰首一望夜空,已經二更過半,閣樓上假使有人居住,這時恐怕也早已進入夢鄉。
來至假山下,仰首上看,高約十丈,孤峰嵯峨,絕壁飛崖,修築得十分險惡,實不亞於
他苦學絕藝五年的九華山。
他略微作了一個欣賞姿態,隨之邁步走進假山,前進僅一丈,即是一座迎面懸崖的夾谷。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響,有人直向假山撲來。
凌壯志心中一動,知道是卷雲刀宋南霄。
情況急轉直下,令他無暇擇一個較有利較妥當的地方,只得閃身飄入夾谷內。
谷內寬約八尺,高絕數丈,兩崖向前突出,僅露出一絲月光,因而谷內漆黑。
凌壯志一看,心中暗喜,想不到誤闖誤撞,竟遇上一個下手的好地方。
驀然,一聲啞簧輕響,就發自不遠處轉角地方。
接著,谷口大石上,寒光一閃,隱隱爍爍……
顯然,宋南霄已亮出背後雪亮的單刀。凌壯志根據啞簧聲和刀光,知道宋南霄距離他已
經不遠了,因而屏息側立,蓄勢以待,右掌運足了功力。
他暗暗警告自己,必須要一擊成功,絕對要認穴奇準,不能讓宋南霄發出一絲聲音和慘
叫。
由於雙方俱都屏息靜聽,愈顯得假山內一片死寂,因而,彼此能聽到各自的心跳。
凌壯志根據谷口暗影,斷定宋南霄就立身在轉角處,他看出宋南霄如此謹慎,遲遲不敢
下手,恐怕也正是怕他發出慘叫。
宋南霄久歷江湖,閱歷豐富,他當然知道在武林前輩的住宅內持刀殺人,最為江湖禁忌,
何況明天尚是金刀毒燕阮陵泰封刀的大好日子?
他更清楚,假設這一刀不能劈中要害而讓姓凌的書生叫出聲來,即使他有登天的本領,
也無法由此地飛回賓館而不被人發現。
那時,不但費盡心機換來的響萬兒就此一筆勾銷,就是這條命也恐怕難保,到時莫說鐵
鉤婆和萬綠萍母女絕不會放過他,就是金刀毒燕和俊面一郎父子,也不會將他輕饒。
宋南霄曾再三想過,只是心中對萬綠萍在酒樓上當眾拔劍的怒火,對凌壯志獲得萬綠萍
的垂青的妒念難消。
因而,即使亡命毀譽,這時他也要冒險一試了。
凌壯志見宋南霄遲遲不敢進來,心中早已不耐,他的時間寶貴,豈能在此白白耗掉?於
是,故意動了一下兩腳。
這方法果然有效,迫使得轉角處的宋南霄,身形一動,倏然舉起刀來。
凌壯志見機不可失,正待飛身撲出,一聲低沉的琴音,劃空傳來,似乎就在附近響起。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疾墜身形,立剎衝勢,貼身倚在大石上,手心中頓時驚出一絲汗水。
凝神再聽,立在轉角外的宋南霄,早已縱出假山,潛蹤躡足逃走了。
這時,深沉緩慢的琴聲,早已叮咚地響了起來,音韻中,似乎蘊藏著無限幽怨鬱悶!
凌壯志定了一下心神,悄悄來至拐角處,探首一看,不由面色立變,那座弓形閣樓的垂
簾後窗,恰好正對這面。
閣內依然漆黑無光,但低深的琴聲,卻由閣樓的後窗竹簾內飄出來,顯然,他和宋南霄
的一切舉動,俱都落在閣內撫琴人的眼裡。
由於他沒有飛身撲出而猝然向宋南霄下手,他斷定閣內撫琴的那人,尚不致看出他是一
個身具武功的人。
不管如何,這時他必須要硬著頭皮走出去,於是,他以佯裝游罷假山,根本不知有宋南
霄跟蹤的神態,負手悠閒地走出去。
他前進中,微蹙秀眉,雙目注定閣樓的後窗,又似乎聽到琴聲而出來察看。
他發現那片修竹邊沿的小亭,距離閣樓最近,他想站在小亭上,集中目力,不難看出撫
琴的人是誰,同時,必須先制服撫琴的人,才能進入內宅。
越過數方花圃,尚未到達小亭,他的目力已能隱約看見簾內的人影。
他停下身來,隨即立在一株花樹下,仰首望著閣樓後窗的竹簾,作出知音聆琴的姿態,
但卻暗暗將功力集中於兩眼上……
竹簾內的那個人,隨著他目力的增強,逐漸地透視出來,他第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個女人。
一個纖細而嬌小的身影,正端坐在一方琴案前,微垂著螓首,靜靜地移動著纖纖玉手,
撫著案上的長琴。
漸漸,已能看清她烏雲高挽的秀髮上,插著一隻含珠金鳳,由那一閃一閃的絲絲光華,
金鳳嘴裡嵌著的,似是一串珍珠。
她肩綴玉珮,項掛金環,隨著一雙玉手的移動,閃閃生輝!
凌壯志無法看清楚她的容貌,也不知她妙齡幾何,更不知她是少婦,抑或是少女。
驀然,簾中的她,纖指重重地撥了一個音符,接著,緩緩抬起頭來,一雙寒潭秋水般的
眸子,閃著柔和的光輝,直向凌壯志的面上望來。
但她僅那麼文靜、高雅地一瞥,隨即又垂下頭去。
凌壯志看得心弦一震,不由揚了揚秀眉,他雖然沒有看清她的容貌,但根據那美好的面
龐輪廊,斷定她是一位天姿絕美的麗人。
由於心神嚮往和好奇心的驅使,令他情不由己地向前迎去……
就在他舉步走向前的同時——
一聲慘厲刺耳,直上夜空的驚心慘嚎,劃空傳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駭人慘叫,將全副心神關注在閣內麗人身上的凌壯志,只驚得渾身一
戰,本能地止住腳步。
他急忙循聲一看,只見正中最高的一座樓尖上,一人宛如巧燕穿雲般,微張著雙臂,直
飛正中最高的一座樓尖上。
緊接著,身形一閃,直奔正西,身法之快,直疑劃空流星,眨眼已經不見。
凌壯志看得暗吃一驚,覺得那人的輕功,確屬罕見,看來毫不遜於自己,他既然膽敢穿
白衣,當然是自恃別人的輕功,不如他的精絕。
念及至此,不由暗哼一聲,心中那股子不服氣,令他似乎要忍不住盡展輕功,追上前去,
看看那人究竟是誰。
他心中雖不服,但那人在金刀毒燕封刀大典的前夕,高手雲集,歡筵通宵,全莊燈火輝
煌的晚上,居然膽敢深入內宅殺人,這份膽識、豪氣,確令他真的心折、讚佩。一陣驚呼暴
喝,逕由內宅那聲慘叫處傳來。
緊接著,十數道快速人影,紛紛縱上樓頂房面,俱都目光尚尚,遊目四看。
凌壯志頓時驚覺,必須盡快回到書房裡去,立在此地太危險了。
心念間,抬頭再看,閣樓上的琴聲,早已停止,那位撫琴麗人也不見了。
凌壯志不敢久停,沿著卵石小徑,急急忙忙,直向書房大步奔去。
這時,內宅方向,哭聲喊聲,亂成一片,但大廳方向,卻仍不時傳來隱約可聞的猜拳歡
笑和乾杯聲。
凌壯志急步前進中,頓時想起今夜要去擊斃金刀毒燕阮陵泰的事,因此,焦急地看了一
眼夜空,已經三更了。
回頭再看內宅那片精舍,不由面色微變,只見兩道嬌小人影正向園中撲來。
他知道,此番見了金刀毒燕阮陵泰,恐怕又要大費一番口舌解說。
心念間,驀聞身後連聲嬌叱:「站住、站住!」
凌壯志不便再跑了,立即神色緊張地停下來!
人影一閃,風聲立斂,擋在前面的是兩個年約十八九歲的侍女,一個穿紅衣,一個穿青
衣,俱都面色蒼白,臉上仍有餘悸。
凌壯志曾聽鐵鉤婆說過,臥虎莊的小童侍女們,無一不是身懷絕技的人,俱能飛越高牆
如履平地,看來,這話倒是不虛。
心念未停,身前兩個侍女,同時一聲嬌叱,伸臂將凌壯志的左右手腕扣住,不由分說,
拉著就走。
凌壯志立即緊張萬狀地惶聲問:「啊,兩位大姐……」
話聲未落,風聲颯然,三人身側又多了兩個勁裝老人。
凌壯志早已看見來人,正是方才和金刀毒燕同桌飲酒的兩個老人,只是他佯裝未見,這
時一俟兩個老人停穩,便立即委屈地急聲說道:「兩位老英雄快來搭救小生……」
兩個老人見侍女捉的竟是鐵鉤婆的親戚,不由微微一愣,兩個人驚異地相互看了一眼,
即向侍女一揮手,沉聲說:「你們快鬆開手!」
兩個侍女知道老人是莊主的朋友,於是恭聲應是,鬆手退後數步。
身穿勁裝的老人,霜眉一蹙,說道:「相公,不在賓館休息的,為何進入內宅花園?」
凌壯志立即蹙眉解釋說道:「小生乃少莊主引道來此房休息,小生因見月光美好,景色
宜人,故而在園中賞月……」
灰衣老人一聽少莊主,似是無暇再聽他說下去,因而一揮手,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轉
首望著另一青衣老人說:「楊兄,我看只有帶他去見一郎了。」
青衣老人略一沉思說:「依兄弟之見,這位凌相公還是讓這兩位小姑娘帶去的好,鐵鉤
婆的素性,兄弟甚是清楚,如果惹惱了地,咱們今後就別想再過安靜日子了。」
灰衣勁裝老人,似是也知道鐵鉤婆是個出了名的難惹人物,因而讚許地連聲應是。
於是,凌壯志在兩個侍女的挾持下,直向西北那片修竹精舍間,急步走去,而兩個老人
卻展開輕功,先向鐵鉤婆送信去了。
凌壯志被挾持著,經過花園,進入竹林,急步向內宅走去,前進中,他的靈智再度一動,
覺得這又是一個混進內宅的難得機會。
他不由略感焦急地看了一眼夜空,他想,雖然尚有一個多時辰便天明了,但如能謹慎行
事,仍不難得手擊斃老賊。
心念間,已進入一座精舍華屋大院,燈火通明,耀眼眩目,不少神色驚悸的小童侍女僕
婦們,畏縮地立在一起。
這時,已聽到內宅深處傳來哭聲和惶急紊亂的喧嘩聲。
凌壯志的雙目不禁一亮,只見門內,在團團圍住一群人中,傳出哭聲。
驀聞一個蒼勁的語音說「來了,來了!」
圍在院中的人一聽,紛紛散開,俱都驚異地向兩個侍女挾持的凌壯志望來。
凌壯志舉目一看,晉德大師、雷霆拐、鐵鉤婆和萬綠萍等人俱都圍在院中,而發話那人,
正是在花園中向他問話的灰衣老人。
粉面蒼白的萬綠萍一見凌壯志,立即顫聲急呼:「凌表哥——」
急呼聲中,飛身撲了過來,玉掌一翻,直向兩個侍女的嬌靨上摑去。
兩個侍女身手尚稱伶俐,腳尖一點,分向左右飄去,俱都驚得花容失色!
萬綠萍無心去追兩個侍女,情急之下,伸手握住凌壯志,不由急聲問:「凌表哥,究竟
是怎麼回事?」
凌壯志見萬綠萍如此關心自己,心中甚是感動,尤其,在眾目睽睽之下,竟不顧少女應
有的矜持,萬綠萍對他的心意,可想而知,於是,一定神,茫然惶聲說:「小兄也不知呀!」
驀聞鐵鉤婆小眼一瞪,厲聲說:「萍兒站遠一些,讓他們說清楚!」
萬綠萍立即忿忿地退了回去。
凌壯志看了一眼老臉鐵青的鐵鉤婆,又看了一眼神色惋惜的晉德大師和面現惶恐的雷霆
拐、宋南霄等人。
最後,他發現俊面一郎阮自芳滿臉淚痕,兩眼紅紅,正怨毒地望著他。
凌壯志心知有異,再看地上血泊中倒著的那個人,不由面色大變,脫口一聲驚啊,身形
一連幾晃,險些栽倒地上。
綠影一閃,萬綠萍立即驚駭過度地把凌壯志扶住。
只見倒在血泊中的那人,竟是金刀毒燕阮陵泰,他的天靈碎裂,血漿滿面,手頸微泛殷
紅,這正是死在赤陽掌下的特殊現象。
凌壯志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覺天旋地轉,眼冒金花,滿頭的汗珠,簌簌地滾下來,他確
沒想到,方纔那個輕功卓絕的白衣人,居然也會他具有的赤陽掌功。
他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注定金刀毒燕的屍體,完全呆了。
萬綠萍見凌壯志駭成這副樣子,芳心一痛,脫口低呼:「凌表哥!」
說著,雙手輕輕搖搖著凌壯志的手臂。
凌壯志一定神,惟恐怕地上死的不是阮陵泰,因而不解地顫聲問道:「這……這……這
不是阮老莊主嗎?」
話聲甫落,驀聞晉德大師沉聲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快請扶小施主上坐,不要
將他嚇壞了。」
萬綠萍一聽,立即扶著凌壯志,繞過眾人,直向正中過廳上走去。
俊面一郎阮自芳,聽說擊斃老莊主的是個身穿白衫的少年,因而對凌壯志頗為懷疑,但
這時見了凌壯志驚嚇欲絕的神態,疑慮頓時消除了不少。
他想,一個身懷高絕武功的人,不可能見了一具死人屍體,會嚇得面色如紙,魂飛天外,
尤其,就是偽裝,也絕不可能如此逼真。
這時已有數名莊丁前來收屍了,晉德大師立即請雷霆拐、鐵鉤婆等人廳上坐,但他自己
卻大袖一揮,騰空飛上房面,直向正西馳去。
凌壯志呆呆坐在一張漆椅上,宛如嚇掉了魂,對走進大廳的眾人,視如未覺,因為,他
正苦思冥想,那個身穿白衫的人究竟是誰。
他不由得在心裡問著自己,莫非是師父又復活了?他覺得這是不合理,也不可能的事,
人死怎能復生?
繼而一想,心中猛然一震,心說,莫非是師父以前曾收過另外的徒弟?但五年來卻從沒
聽師父說過!
心念間,驀聞鐵鉤婆以滿不高興,而又不便發作的口吻,沉聲問:「一郎,這到底是怎
麼一回事?你為何引他到你父親的書房裡去?還有那兩個侍女怎的能不問個青紅皂白便將他
捉了來?你們看,如今將他嚇成這副樣子。」
說完,顯得異常心疼地指了指神情茫然,呆坐椅上的凌壯志。
凌壯志這時才知道那座精舍書房是金刀毒燕阮陵泰的,因此,愈加證實阮自芳心懷不測。
阮自芳雖然心中有鬼,所幸他尚未來得及向凌壯志下手,自然他有恃無恐,毫不慌張,
他舉袖拭了一下面頰上的淚水,苦著臉說:「小侄因凌相公是讀書人,不宜和那些武林賀客
們在一起,因而才將凌相公引到花園書房裡休息……」
一直立在凌壯志身邊的萬綠萍,這時未待阮自芳說完,立即不解地問:「聽說老莊主生
前曾有嚴命規定,任何人不得進入內宅花園,違者處死,不知可有這條規定?」
立在一角的宋南霄一聽,頓時驚得面色一變,想到方才暗中悄悄潛入後花園,實在是太
冒險了。
阮自芳似乎沒想到萬綠萍居然知道這條規定,因而被問得白面一紅,但他略微一頓,立
即解釋說:「家父早已將那間書房讓給在下了,是以在下有權讓凌相公去住。」
鐵鉤婆立即沉聲說:「既是這樣,貴宅的侍女更不該將少莊主接待的客人,不問清楚便
捉來了……」
阮自芳雖然對鐵鉤婆非常不滿,但他對萬綠萍仍然沒有死心,是以不敢面現不悅,因而
痛苦地說:「現在家父慘遭殺害,小侄方寸已亂,至於兩個無知侍女,生殺與否,任由前輩
指示……」
雷霆拐蕭子清立即打圓場說:「鐵鉤婆,現在情形特殊,大家心情慌亂,侍女們冒犯貴
親戚凌相公的事,只有改日再談了。」
鐵鉤婆見有機下台,自是不便再加追究,但卷雲刀宋南霄,卻立即掠過一絲詭笑。
他雖然不敢當面揭破凌壯志與萬綠萍的關係,去開罪人人俱怕三分的鐵鉤婆,但有打擊
凌壯志的機會,他仍不願放過,因而乾咳一聲,露出一副和顏悅色的面孔來,含笑說:「在
下奉勸萬前輩,大可不必為這些小事生氣,其實,這也不能盡怪兩個侍女不好,凌相公也有
不是之處,少莊主既然將他請至書房休息,就應該早些就寢,擅離居所,遊蕩內宅,對主人
就是不敬。」
說此一頓,狡獪的目光不由陰刁地瞟了一眼凌壯志。
凌壯志聽得滿腹怒火,但他卻不敢說出宋南霄曾經潛入花園的事,那樣做必然弄巧成拙,
露了自己的馬腳,因而只能暗暗生氣。
阮自芳見有人打擊凌壯志,心中自是感到快慰,雷霆拐等一群老人家,竟也有三兩個人
撫髯頷首,表示同意。
鐵鉤婆只氣得老臉鐵青,但又不便發作,萬綠萍嬌軀微抖,恨不得拔劍殺了這個狗才。
宋南霄見凌壯志神色有些不快,萬綠萍的嬌靨變色,心中不禁升起一絲報復的快慰之感,
因而繼續陰鵝地說:「尤其方才向老莊主暗下毒手的人,據說也是一個身穿白衫的俊美少年,
這對凌相公來說,雖是巧合,但也不無可疑之處,何況阮老莊主生前,尚曾嚴格規定,擅入
花園者處死呢……」
凌壯志早已氣得渾身顫抖,但他卻時時謹防眼神外露,因而趕緊閉上眼睛,緩緩低下頭
去,不知之人,尚以為他自知理屈了。
鐵鉤婆、萬綠萍雖然將宋南霄恨之入骨,但兩人已意識到對方瞻敢如此放刁,當是自恃
知道和凌壯志間的真假關係,是以,兩人也怕宋南霄當眾揭破,因而,僅望著宋南霄忿忿地
冷冷一笑。
這時,宋南霄見鐵鉤婆和萬綠萍對他有了顧忌,神色間愈顯得得意了,於是眉梢一揚,
正待再說幾句,一陣輕微悅耳的環珮叮叮聲,逕由廳後傳來。
阮自芳一聽,面色立變,倏然由椅上站起來,同時脫口低呼:「我七師叔回來了。」
說話之間,神色緊張,目光緊急,迅即看了一眼鐵鉤婆等人。
雷霆拐、鐵鉤婆以及十數勁裝老人,俱都感到有些愕然,他們似乎從沒聽金刀毒燕阮陵
泰說過,他還有師弟或師妹。
但眾人看了阮自芳的緊張神色,斷定他這位七師叔定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否則,絕不
會將飛揚跋扈,心高氣傲的阮自芳,駭成這個樣子。
由於來人是阮自芳的長輩,眾人自覺都是客人,為了表示禮貌,因而也紛紛地立起來。
凌壯志被宋南霄激得正滿腔怒火,雖然被身邊的萬綠萍悄悄由椅上拉起來,但他無心去
看來人是誰。
由於這廳上的人俱都屏息靜立,因而,那陣悅耳的環珮叮叮聲,聽得愈來愈真切了,所
有人的目光,俱都盯著廳後緊閉的屏門。
「呀」然一聲,正中兩扇屏門,應聲打開了,廳上所有人的眼睛不由得同時一一亮——
凌壯志本能地轉首一看,頓時驚呆了。
只見八個手提紗燈的侍女,像眾星捧月般,擁著一位國色天香,超脫塵俗的絕美少女,
飄然走進廳來。
正中少女,年齡最多二十歲,一身淡紫衣裙,外罩紫緞長襦,高挽的如雲秀髮上,斜插
一隻含珠飛鳳,那陣悅耳的環珮叮叮聲,正是發自她的身上。看她舉步姍姍,分明是一位弱
不禁風的千金閨秀,如不是聽了阮自芳那聲七師叔的稱呼,任何人也不知她是一個身懷武功
的少女。
這時,雷霆拐和鐵鉤婆等人,俱都看愣了,他們確沒想到,金刀毒燕阮陵泰還有這麼一
位麗姿天生、艷麗傾城的小師妹。
但凌壯志看了紫裳少女這身裝束,卻立即恍然大悟,他斷定紫裳少女就是花園長閣內撫
琴的那位麗人。
同時,他也暗吃一驚,因為他已看出紫裳少女的內功修為,同樣已達到英華內蘊的至高
境地,他的偽裝,隨時有被紫裳少女識破的可能,是以,他格外提高了警惕,必須謹慎應付。
俊面一郎阮自芳一見紫衣少女,首先恭聲低呼了聲七師叔。
紫裳少女見全廳客人早已站起,立即禮貌地頻頻輕頷螓首,謙和地微微含笑,秋水般的
鳳目,逐一掃過每一張神色愕然的陌生面孔。
她的笑,是那麼淡雅、高貴,在紅艷欲滴的櫻唇間,皓齒微現,神態是那麼雍容,自然,
令人一見,立生親切之感,再沒人去想她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
當她柔和目光掠過萬綠萍嬌憨秀麗的面龐時,目光曾經一頓,她對這位依立在凌壯志身
邊的綠衣少女,似是特別注意。
而凌壯志在與紫衣少女的目光接觸時,心中卻不由暗吃了一驚,他不是為她的美麗而心
動,而是他感到紫裳少女的眉目間,似是有些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只是在這一剎
那,令他無法及時想起來。
紫裳少女禮貌地看了眾人一眼,接著謙和地嬌聲說:「諸位請坐。」
說罷,隨即坐在一張侍女為她備好的漆椅上,當地落座的同時,環珮交鳴,叮叮有聲,
光華炫目,八個侍女分別立在她的椅後。
俊面一郎阮自芳一俟鐵鉤婆、雷霆拐等人坐好,立即面向紫裳少女,恭聲流淚說:「七
師叔可知家父已經遇害了……」
紫裳少女黛眉一蹙,黯然頷首說:「我已經知道了,你們可曾查出那個人的來歷?」
阮自芳流著淚回答說:「據當時目睹的小僮侍女們說,那人是個身穿白衫,年約十八九
歲的俊美少年,與家父交手之際,兩掌殷紅如火,身形快如電掣,僅一個照面,便擊中家父
的天靈穴。」
紫裳少女的黛眉蹙得更緊了,驚得輕噢一聲,卻舉目瞟了一眼凌壯志。
凌壯志被看得心頭猛然一跳,不知道紫裳少女是否已看出他的底細,尤其令他心駭的是,
擊斃阮陵泰的那個白衫少年,不但年齡與他相仿,就是武功、身法也毫無二樣。
雷霆拐蕭子清,隨著在旁解釋說:「據晉德大師和老朽等人的判斷,擊斃阮老莊主的白
衫少年,就是宏福鎮外擊斃三個惡道的那人。」
凌壯志見雷霆拐蕭子清,將擊斃阮陵泰的事情,也拉在他的身上,不由暗暗叫屈,心說:
這真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紫裳少女微微頷首,略一沉思說:「我想那白衫少年,最初必是混在賀客中,然後潛入
內宅,乘老莊主不備之際,出其不意,猝然下手。」
說此一頓,鳳目一亮,似是想起什麼問題,立即望著鐵鉤婆等人,正色問道:「諸位可
曾注意到,今夜前來的賀客中,有哪些人是穿白色長衫的?」
雷霆拐等人俱是江湖閱歷極深的人,他們恐怕紫裳少女也對凌壯志起了懷疑,因而俱都
蹙眉撫髯,佯裝沉思。
卷雲刀宋南霄眉頭一蹙,嘴哂陰笑,覺得這是與美人搭訕的絕佳機會,也是打擊凌壯志
的絕佳機會。
於是,乾咳一聲,輕蔑地瞟了一眼凌壯志,舉手一指,得意地含笑說:「今夜一百多位
賀客中,僅這位凌相公一人,是身穿白衫的客人。」
凌壯志一聽,怒目瞪著宋南霄,恨不得飛起一掌,當場擊斃這個無恥之徒,他雖然沒有
即時立起,但他的俊面上卻已充滿了殺氣,所幸廳中的人,俱都厭惡地望著宋南霄,因而沒
有人注意到他臉上的氣色。
萬綠萍早已看得粉面蒼白,嬌軀微抖,決心出了臥虎莊,定要將這狗才劈死劍下,方消
心頭之恨。
紫裳少女神色依然平靜地望著宋南霄,蹙了蹙遠山伏影般的黛眉,佯裝不解,而含義頗
深地慍聲說:「恐怕不只他一人吧?方纔我在長閣撫琴時,看到後宅花園中,似是也有一位
身穿白衫的人影,在假山附近徘徊呢!」
宋南霄一聽長閣撫琴,頓時驚覺不好,待紫裳少女說完,早已驚得面色如土,冷汗油然,
這時他已意識到,他的生死,就繫在紫裳少女的一念之間了。
因而,一俟紫裳少女說完,立即恭謹地連連惶聲說:「是是,姑娘說的是……花園中的
情形,在……在下就不清楚了……」
說罷,情不由己地舉袖拭了一下額角的汗水。
眾人看了這情形,俱都愣了,在場的人,除了凌壯志,似乎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俊面一郎阮自芳,看來極怕紫裳少女知道,他曾擅自將凌壯志引進後宅花園書房裡住,
因而非常討厭宋南霄提凌壯志的事。
宋南霄心情慌亂,如坐針氈,唯恐紫裳少女再談及他潛入花園的事,因而,急忙立起身
來,強自含笑說:「在下方才酒喝多了,諸位請繼續談,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說罷,略微拱手一抱拳,舉步走向廳外,但當他經過凌壯志、萬綠萍面前時,卻仍極怨
毒地瞪了兩人一眼。
雷霆拐等人萬分不解,俱都迷惑地望著宋南霄的背影,匆匆走向院外。
凌壯志覺得像宋南霄這種人,萬萬留他不得,如不及早除去,將來勢必為害武林,因而,
也隨之立起,向著眾人拱手一揖,文靜地說:「小生連番受驚,身心俱感疲憊,小生也要告
辭先走一步了。」
紫裳少女黛眉一蹙,似是感到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凌壯志會如此急切地離去,但她卻迅
即含笑說:「你們快引凌相公去休息!」
說著,轉首看了身後八個侍女一眼,立在左側的兩個娟秀侍女,立即提起兩個紗燈應聲
走了出來。
凌壯志怕有人跟去不便,急忙推辭說道:「小生自會回去,不必再勞兩位大姐了。」
說罷,再度一拱手,轉身就待離去。
萬綠萍一直念著宋南霄臨去時的怨毒目光,因而有些焦急地說:「表哥,就讓她們送你
去吧!」
說話之間,杏目盯視著凌壯志的俊面,充滿了憂鬱、關切之色。
凌壯志為免引人起疑,只得不再推辭,他感激地看了萬綠萍一眼,隨在兩個侍女身後,
直向院門走去。
紫裳少女看了萬綠萍對凌壯志的關切神色,和那副親切的表情,黛眉間不覺罩上一層隱
憂。
凌壯志跟在兩個提燈侍女身後,心中一直暗暗焦急,他怕失去宋南霄的行蹤,但又不便
出言催促。
兩個侍女似是知道凌壯志住在花園內,繞過幾處獨院,逕自來至一座花園圓門前。
進入圓門,即可看到坐落花園東南一隅的那座精舍書房。
凌壯志首先停步,又文靜有禮地說:「兩位大姐請回吧,小生自會前到書房休息。」
說罷,微一拱手,不待侍女回說,邁步向花圃間走去。
兩個侍女見已看到書房,因而也未堅持,齊聲道晚安,轉身走了回去。
凌壯志前進數步,覷目暗察了一眼園內,身形一動,快逾飄風,沿著一排枝葉茂盛的落
地花樹,直向正南掠去。
來至南牆跟前,藉著磚孔向外一看,外面依然是花圃成方,花樹成行,於是騰空飄落牆
外,直向賓館方向馳去。
前進中,轉首一看,星目頓時一亮,倏然剎住身勢。
只見十數丈外的數株大樹陰影下,隱隱顯出一個人影,凝目一看,正是卷雲刀宋南霄,
他正隱身在一株大樹後,鬼祟地望著花園牆內。
再看花園牆內,數丈以外的修竹花樹間,正是那座精舍書房的後窗。
凌壯志看罷,塗丹般的唇角,立即浮上一絲冷笑,遊目看了一眼左右,衣袖一拂,身如
風吹柳絮般,毫無聲息地直向宋南霄身後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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