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電話

每當我以前接到無聲惡作劇電話時，我總是例行式的對著電話那端不斷問著「喂」，最後確認沒有任何回應後，便會把電話掛斷。

相信許多人的對於無聲電話的作法應該也跟我差不多吧，還記得當我母親過世時，家裡也接到了一通無聲電話，當時我接起來，原本以為是其他親戚或朋友打來慰問的，但接連問了好幾聲「喂」以後對方都沒有說話，我才反應過來這可能是惡作劇電話。

當時我的心情正屬低落，卻偏偏又有人這樣打來惡作劇，讓我心裡有股無名火起，便對著話筒喊道：「都什麼時候了，不要再玩這種把戲了好嗎！」

接著我把話筒狠狠掛上。

後來我在偶然中聽到一則都市傳說，當家裡有人過世時，兩三天後家中便會接到一通無聲電話，其實這通電話是過世的家人打回來的，但打回來說些什麼，你不會聽到，因為陰間的聲音畢竟沒辦法傳回人世……

我不斷叫自己不要去相信這則傳說，如果說這是真的，那麼當時我接到的那通電話，正是母親打回來的嗎？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畢竟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但是現在，我知道這則傳說是真的了。

過世的人，會在三天後打電話給最親愛的人，但是聲音卻沒有辦法傳達過去……為什麼我會相信這種說法？因為我現在已經死了。

是的，我已經死了，而我正在打這通電話，這通最後可以聯繫到人世的電話……我正在打給妳。

電話響了很久，還沒有人接。

我可以看到電話所在的場景，那是我跟妳一起租的小公寓，電話在客廳的桌上響著，但卻不見妳的人影。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視線沒辦法轉移，只能像固定式攝影機一樣停留在這個角度。

我知道現在的時間妳應該正在洗澡，而妳現在應該正在浴室裡簡單的擦拭身體、然後用浴巾包住身體，準備要出來接電話了吧。

果然，幾秒之後，我看到妳包著浴巾從浴室裡小跑步出來，衝向電話，還真擔心妳跌倒啊，我苦笑。

妳把手在浴巾上擦了一下，然後把電話接了起來：「喂？」

再次聽到妳的聲音，我感覺眼眶裡有某些熱呼呼的東西正在打轉，先把這種感覺暫時忍住，我用一般的語調說道：「喂，是我啦。」

但妳似乎沒有聽到我的聲音，而是對著話筒又多喊了好幾聲「喂」。

拜託，千萬不要把電話掛斷，這不是惡作劇電話，這是我打給妳的……最後一通電話啊。

我在心裡不斷祈求。

妳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不是一通普通的惡作劇電話，妳也知道在電話另一頭的是我。

我知道妳一定感覺的到的，因為當我在網路上看到那則傳說時，妳也在身邊不是嗎？當時的我還指著電腦螢幕，對妳開玩笑：「如果哪天我死了，家裡突然接到惡作劇電話，妳可千萬別掛掉啊。」

妳還笑笑地回答：「看情況啦。」

當時的我們一定都猜不到這一天竟然會來的那麼快。

我仍能看到客廳的場景，妳背對著我，像是怕聽不到我的聲音似的，妳用兩手握緊話筒，並把話筒緊緊貼到臉上。

但我知道就算妳這樣做，妳還是聽不到我從這裡要說給妳聽的話……

怎麼辦？我有好多話想跟妳說……我還是很愛妳，但我還是要跟妳說對不起，我先走了。

抱歉，我以後每天早上沒辦法再幫妳買妳最愛的咖啡綠茶跟奶琪淋麵包回來給妳……

當妳在公司午休時，我也不能再接聽妳打給我的電話，聽妳用開玩笑的口氣抱怨著公司裡的主管怎樣壓榨妳、學姊怎樣欺負妳、客戶如何討人厭……

當妳下班時，我再也不能騎著那台妳說雖然老但還是很帥的野狼去載妳下班……

當妳回家後，我們也不能再一起賴在沙發上，一起吃著從麥當勞買的快樂分享餐，一起看從百事達租回來的DVD……

當妳上床時，我們再也不能重享那段床上小小約會的時光……

對不起，不能再陪妳了。

我留在房間裡的東西，妳會丟掉嗎？還是會等到有下一個「他」出現後再處理掉？

妳放心吧，我不會介意的。

如果有下一個「他」出現，以妳的眼光來看，那麼「他」應該是個比我還要好上好幾百倍的男生吧，「他」不像我一樣總是不刮鬍子、不懂得主動牽妳的手、不懂得幫妳拿妳血拼後大包小包的戰利品、不懂得在第一時間聽出來妳其實在撒嬌……

「他」應該也不會跟我一樣總是騎著老舊的摩托車，而是會開著時髦的跑車去載妳吧……妳總說妳羨慕妳的姊妹淘都有車可以坐，到時就換她們羨慕妳啦。

呼，說了好多，就算妳聽不到，但我還是都說出來了。

但我還是希望妳能聽到……

客廳裡，妳仍背對著我，但我能看到妳的背在微微顫抖，幾滴晶瑩的水滴落到妳的腳趾上……就算話筒裡聽不到我的聲音，但我相信妳能感覺到，妳一定能感覺到，對不對？

可以的話，不要掛斷，因為我還有很多話想說。

我可以默背出我們在一起的經過，我們第一次約會時是去哪一家餐廳，雖然已經倒了……

我可以背出我們去過的所有地方、一起看過的每部DVD、妳對每部電影所評論的業餘式影評我都還記得……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在這裡再說一遍，只求妳不要掛斷電話……

但妳似乎終於忍受不住了，我看到妳的雙手緩慢地把話筒放了下來，慢慢地放回電話上，喀擦。

然後妳走回浴室裡，傳來讓我心痛的大哭聲。

明明知道是我打來的電話，但妳卻什麼都聽不到，妳應該也受不了吧……

唔，終於要結束了嗎？

我感覺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客聽像場景開始溶解……

接下來我會到哪裡去呢？我不知道……

我的視線已經完全消失了，回到眼前的是一片黑暗……

糟糕，甚至連意識都開始模糊了……

但我還有好多話想說，就算妳聽不到，但我還是要都說出來。

我想再打電話給我認識的每一個人，不管是妳也好、家人也好、同學也好、還有教過我的每個老師、跟我奮鬥過的每個死黨、同事、網友……

我要打給你們，說我好想你們……

好想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