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等著瞧
簡介
千萬別問她?了啥原因看他不順眼,
誰教他老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死樣子!
兩人不對盤的地方多到數不清,
她決心挑戰他自以?是的權威,
用盡心機惡整他要讓他日子難過!
也別問她喜歡上他需要多久的時間,
心情的轉變起緣于天雷勾動地火的那一夜,
沒有甜言蜜語也沒有山盟海誓,
她也不管他到底曾有過幾段露水姻緣,
反正對他沒感覺時就揮揮手說再見,
誰料世事果然不可能盡如她的意,
她發現他似乎不打算與她善罷幹休……
序
本書的形成有某個原因,但是這個原因,我其實不太想先在本書中說,總覺得如此有引導讀友閱讀之嫌,因此,請容我把這個原因放到日後的作品後記再來聊。
今天就讓淩某人來寫點別的,自罪一番吧!
我想,禾馬的編輯們是快受不了我了。我一直在等她們跳起來對我尖叫、把所有校對稿全部摔到我頭上的那一天。
是這樣的,同?創作者或試圖創作者,或許有人跟我一樣,都是某項"絕症"的患者。這種病叫"作者強迫症"。
它的發病情況通常如此:你很辛苦地寫好了一本稿,你很辛苦的打算投稿、發表、張貼、傳送、交稿,你已經自己重看過兩百二十三次,也修改過兩百二十三次。這種"修改程度"大至情節的變動,小至把一個簡單的"的"、"嘛"、"吧"從句子裏修掉。
你是如此地確定你已經寫完了,這本稿子已經定稿了,你再也找不到地方可以動一個字了,因?每個字你都動過了。
然後,你不小心打開檔案,不小心看了那第兩百二十四次,不小心發現,你找到第兩百二十四個自己想改的地方。
作者強迫症。
你告訴自己:"別理它!我已經交稿了!編輯臺上現在八成已經在作書了!拜託,多一個呢少一個呢又有什?差別?這個路人甲姓李還是姓陳根本不會影響全書!好了,'你好嗎'後面接'我很好'是正常的對話,不要再動了!"
你強迫自己把檔案關掉。更狠心一點的,甚至把它找個隱密的角落藏起來,告訴自己在出書之前,不准再看這個檔案一眼。
你已經交稿了!你對自己大吼。
一切已成定局,不要再動它了!
但是……
那句可惡的"我很好"就是在你腦子裏閃,而你就是非把它改成"我還不錯"不可。
不要笑壞人家大牙了,你告訴自己。"我很好"和"我還不錯"有何差別呢?你覺得讀者會在乎你用前者或後者來回答人家的招呼語嗎?
對,對。沒錯,讀者才不會在乎呢!你拚命叫自己不要去理它。
……三十秒鐘後,你發現你打了一通電話,很可憐地在跟某個更可憐的編輯說:"呃,拜託,可不可以幫我把第九章第二十七段第三行第四個標點後面的那個'我很好'改成'我還不錯'?"
作者強迫症。就是這玩意兒。
沒讓你想起還好,若是讓你看到一個想改的段落,你就是無法教自己視而不見。
"以上,便是事情發生的經過。"受害者(編輯?)結束陳述。
而淩某人,俯首認罪。
來細數一下我的惡形惡狀好了。
我的交稿步驟,首先,完稿;定稿之後,把文字文件寄給出版社;接著,把列印稿寄出,或順道送至出版社。(淩某人都會很乖地列印一份,以供校對時方便使用)
然後,稿子出去了,我閑著也是閑著,晚上開電腦寫日記時,無意間瞄到那個檔,心頭那只小惡魔開始態患自己……再打開來看一眼好了。
於是,我就看了。
於是,強迫症就發作了。
於是,禾馬的信箱會在半個小時後收到一封信……嗚,人家不小心又加了一些情節啦,拜託以這個新的文字文件?主好不好?
這個還不是最惡劣的。據說有一次人家排版公司都排好版了,被淩某人硬生生截斷。
"我變動了其中一小段。我知道我不應該再動了,可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小鄭鄭,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用新的這個文字文件才行。"我在電話那端哀號悲吟懇求哭泣。
我們聲音甜美的小鄭雖然她聲音仍然那?甜美,但是我相信她的嘴角正在抽搐。
"好好,我我問問看排版公司,請他們重排……"
"你就不能在家裏看好再交稿嗎?"這一次,我們袁美眉終於化身?正義女神,把淩某人吊起來拷打。
"相信我,我……我真的已經在家看好了,我……我真的已經自己校過了,我……我真的很確定我定稿了,可是可是我不小心又開了一次檔案……"淩某人氣息懨懨地討饒。"無論我們重看幾次,我們永遠找得到想改的地方。這是作者的強迫症啊!我們自己也是非常痛苦的。"
最後袁美眉決定把晾了在廣場上,等禿鷹飛過來……
編輯臺上的諸位陣亡將士們,淩某人在此鄭重保證,以後從稿子和檔案送出去的那一刻開始,直到出書?止,我絕對不會再開檔案來看,絕對不會。我絕對不會亂改!
我第兩百二十五次發誓!
嗯……再看了一次,這篇序的標題好象下得不好?那個"重症"兩字好象可以換成"重病"?所有"淩某人"好象應該用"淩淑芬"取代?
啊,好想改……
第一章
灰灰醜醜的制服還鑲金邊,真是有夠聳!短裙上要不要乾脆鑲一點亮片?
她討厭這個鬼地方!她討厭這些洋鬼子!
"……'歐萊爾菁英寄宿學校'一八○四年在麻塞諸塞州威爾伯拉罕市成立,至今一直是全美最著名的寄宿學校之一;我們以嚴謹的管理風格著稱,校園生活規律且拘謹,每位畢業生幾乎都申請上美國前百大的名校,多年以來培養出?數不少的菁英分子,井先生可以放心地將愛女交給敝校。"校長羅森女士對一直盯著她看的新學生微笑。
真是嬌小袖珍的女孩!一頭自然鬈從四面八方彈翹起來,在她的頭上造反,看起來格外俏皮逗人。西方的少女十五歲便已開始展現玲瓏身段,而這位臺灣來的小女生卻仍像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一樣。黑髮、自膚、紅唇,看起來便像仲夏夜之夢裏的調皮精靈。
羅森女士再瞄一眼孩子的申請資料,尾端有一小段面試老師用鉛筆添加的附注:申請人新近喪母,必要時宜給予適當的心理輔導。
啊!這解釋了?何今天只有父親帶她前來報到。
"潔依(JAYE),即將離開家鄉和父親,你會害怕嗎?"羅森女士溫言問。
原來女人老了也會長鬍子,還是那是寒毛太長的結果?井長潔回校長一個甜曬。
"不會。"我巴不得離這討厭的傢夥越遠越好!
"井先生,您對敝校還有任何疑問嗎?"羅森女士顯然對她的馴善相當滿意。
"歐萊爾的學生組成不會太複雜吧?"井先生低沈地問。"我不希望我女兒回國之後,染上一堆不良惡習。"
"本校的入學審查嚴格,只收九年級到十二年級的寄宿生,多數都來自良好的家庭,這一點您可以不必擔心。"校長轉向小女孩。"針對非英語系國家的學生,我們有額外的課後指導,所以,潔依,你可以不用擔心課業趕不上別人。"
一年基本學費就六萬塊美金、不包含其他雜費的貴族學校,想也知道不會有"一般家庭"的學生讀得起。不過他們井家什?都沒有,就是錢多,老頭愛這樣花錢,她也無所謂。
"我以前常常陪我媽咪出國玩,或在國外小住一陣子,所以日常對話還應付得過來。"她吱吱咯咯的,像只雀躍的黃鸝鳥兒。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井嚴嘴角的線條轉?森硬。"羅森女士,小女就請你多多關照了。"
校長起身和他交握。"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潔依,你需要一點私人的時間和父親道別嗎?"
"不用了,我向來很懂得照顧自己,我爸爸從來不?我擔心的,真的。"她的笑?天真而無邪。
井嚴的神情更加僵硬,簡潔地向羅森女士點了點頭,大步離開校長室。
啊啊啊--好無趣啊!
如果要用一個形容詞來總結她過去一個多月的新生生活,答案就是:無趣。當然還有另外一個說法:超級無趣。
所有她期待的趣事統統沒發生。
記得剛入學第一天,級任老師帶她進教室之前是這樣跟她說的--
"你在生活上或是課業上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知道嗎?"
"知道,史密斯女士。"從校長室走回教室的途中,她被迫聽了一大串的校史,這個時候選能強迫自己裝出可愛的笑容,連她都覺得自己很神奇了。
"還有,我必須先告訴你,任何校園裏難免有自成一個小團體的學生,同時對其他族群並非那?友善,如果有任何人?難你,或言語態度上讓你覺得不舒暢,你一定要來向我報告。"級任老師的神色轉?嚴肅。
莫非,這就是傳說已久的--種、族、歧、視?當時她的瞳仁兒一亮,簡直要拍手歡呼起來。
"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史密斯女士,請您不必?我擔心。"終於有點好玩的事要發生了,耶耶耶!
結果證明,她高興得太早。
"虧我開學第一堂課還故意做一些寶裏寶氣的事,想讓每個人覺得我很好欺負,?什?就沒有人要來欺負我呢?。"老橡樹上有兩條嫩腿兒晃來晃去。
記得級任老師是這樣向全班同學介紹她的--
"各位同學,我們班上今天多了一位來自臺灣的新學生,潔依·井。潔依因?一些私人因素,晚一個星期報到,希望大家能好好照顧她。"然後轉向仍然站在門口的她,"潔依,請你上來自我介紹一下。"
上戰場的時間到了!她努力拉長自己一四○出頭的小個子,踏著行軍步上講臺。立正,向左轉,九十度大鞠躬,稍息。
"老師好!各位同學好!"
教室的角落傳來幾聲竊笑。她偷偷觀察笑的人是哪幾個。
"我的名字叫潔依,我今年十五,我來自臺灣,請大家多多指教!"她精神抖擻,聲音洪鐘。
竊笑聲更明顯。嗯,右邊那個黑頭發的,還有左邊一個褐發長雀斑的男孩。
"喬,湯姆!"史密斯女士不悅地斥喚。
兩個被點名的男孩立刻咳嗽幾聲,然後那個長雀斑的明顯忍著笑,站起來回話。
"親愛的潔依,這裏不是女童軍營,你不需要這?有禮,用正常的語氣說話就好。"
"是。"她行個舉手禮,幼娃娃一般的模樣更令人忍俊不禁。
"老師,她真的和我們同齡嗎?"有一位漂亮的金髮女同學皺著眉問。
這個女生,我應該會討厭她。井長潔在心裏做個記號。
"潔依今年十五歲,和大家一樣都是九年級的學生。"老師給了一個肯定的答復。
掉下來的下巴撿不完。她滿足地開始驗收成果。
後來分配位子時,老師看她人矮腿短,調了個第一排正中央的位子給她,她乖巧地回位子上坐下。
不愧是貴族學校,連課桌椅都是由黑檀木和小牛皮製成。井長潔裝出一臉敬畏,東摸摸西碰碰,然後跳到稍嫌太高的椅子上坐定。
"哎喲!"撲通滑下來。
"噗哧!哇哈哈哈哈哈哈--"全班哄堂大笑。
她臉紅耳赤地站起來。"這個椅墊做得太高了,表面又圓圓凸凸的……"
老師努力忍著笑,"你需要換小一號的課桌椅嗎?"
"不用了,我現在會小心一點。"她一臉羞愧地回到椅子上坐下,把書包裏的課本拿出來。
能插科打諢兼說服別人她蠢蠢的很好欺負的各種方法她都做了,結果呢?沒、事!
沒有人欺負她,沒有人排擠她,沒有人威脅或恐嚇她,全班十五個人雖然不見得人人都很好相處,但是這些天之驕子驕女大多是典型的獨善其身派,各自做自己的事,沒人肯花時間去設計新同學!
抗議、抗議、抗議!新生是應該被欺負的嘛!全世界國高中都承襲多年的優良傳國統,歐萊爾的人竟然加以忽略!這可是她的"權益"呢!
如果勉強說有個討人厭一點的同班同學,大概就是當初那個被她做記號的金髮姑娘珍妮佛了。
據說珍妮佛來自東部某個古老的家族,她的祖先當年搭乘那艘只要是有錢人都號稱自己祖先坐過的"五月花號"來美國--由此可知,五月花號一定跟諾亞方舟有得拚--珍妮佛平時還有兩個死黨,三個人都習慣用鼻子看人。話雖如此,只要別人不主動招惹她們,她們也不會故意去搭理別人,害井長潔連個陷害她們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人長得嬌小可愛就有這種'壞處'?"真是令人挫折啊!
最後她對這班兄友弟恭的好同學是徹底失望了,把焦點轉移到整個校園去。起碼她總能期待史密斯老師講的那種"小團體"出來興風作浪吧?
結果,還是沒事!這回是因?名校名作風,鐵腕政策一路施行到底。
在歐萊爾,不管你是歐洲貴族或是名流子弟,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念書的時候念書,該整理的宿舍雜務絕對不准假手旁人,就連領一份筆記都要乖乖自己排隊,別想叫旁邊的同學幫你拿。尤其九年級的學生,校方?了奠定良好的基礎,更?他們安排了比其他年紀更嚴格的生活日程表,作業多得以噸來計算,害她連跑到其他年級的面前興風作浪的時間都沒有。
倘若那些有錢父母就是想送見女到監獄般的地方學習團體生活,他們絕對找對了學校。
"悶!悶!悶!"她一定要找點樂子來玩,不然接下來的四年怎?過?
"啊、啊!"差點跌下樹去,她連忙扶穩了橡木幹,悠哉地望著遠方的地平線。
十月是歐萊爾校園最美麗的時節,午後的微風適人而舒暢。這棵老橡樹位於校園後方,她的左邊是設備齊全的體育館和室內游泳池,再過去有九座網球場。右前方是學生宿舍,旁邊則是圖書館和校舍。
學校占地超過三百畝,周圍被一片鄉村景色所環繞,林木隨著春夏秋冬四個季節變換?色。仲秋時,校園裏處處是金燦緋紅的楓木,楓葉落了一地,將數條林間便道渲染成黃金之路。
不過,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小鬼頭,這樣清靈的景色除了悶還是悶。
寄宿生活簡直跟坐牢沒兩樣,每天六點半起床,七點吃早餐,吃完早餐上課,下午三點半下課,接著就是課外活動,晚餐,晚自習,十點半熄燈。噢,她都快以?自己在服刑了。
她唯一慶倖的是,她現在與老頭子和他的新婚妻子隔了大半片海洋。媽咪去世才半年不到,他竟然就把情婦給迎進門了,不可原諒!
"不可否認,白種人確實是一支比較優異的民族。"
耶?井長潔往樹下探去。
一座花園棚架擋住她的視線,她只能隱約看到幾顆腦袋在枝影花葉間晃動。
哪個傢夥不怕死,竟然在她心情最差的時候送上鬥來?
"海爾,這種話千萬別讓校長聽見,否則你下個月就別想在州際杯高中網球賽現身了。"那個叫海爾的傢夥輕嗤一聲。
"這是事實,不是嗎?看看當今的國際現勢,這是一個西方人居於領導地位的事實,不容你否認,羅傑。"
"西方人可不全都是白種人。"他的朋友反駁。
"但是在西方世界裏,白種人也一直居於領導優勢。"另一個嬌甜的女生接腔。
這娘們一聽就是想討好那位海爾大兄。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竟然是納粹主義者!"羅傑失笑道。
"不是納粹,是實際。我不會支援種族清除運動,也不會在半夜套個白布罩跑到黑人社區丟汽油彈,我尊重每個人的生存權利,只是,白人佔有種族地位的優勢是不爭的事實,我不懂?什?一堆人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彷佛一形諸於口,頭上就扣了一個種族主義者的大帽子。拜託,我只是在陳述一項國際事實。"比起同伴的男中音,海爾的聲線低沈幾度。
"好吧,隨你怎?說,隨你怎?說。"羅傑輕笑道。
那個叫海爾的傢夥繼續發表議論。
"就拿本校的申請條件來說,'歐萊爾'向來以學生的經濟能力和個人條件來核發入學資格,結果,只因?某個督學指責我們學校有色學生過少,導致今年起學校放寬其他族裔的申請資格。這種蓄意的做法才叫做種族意識吧?"
叮叮,咚咚,幾顆大大小小的橡實繼續落下來,顆顆堅實似鐵,砸得痛死人。
"噢!該死!什?鬼東西掉下來?"
"痛死人了!"樹底下的三個人抱頭鼠竄。
三個人紛紛跑出棚架外,查看到底是什?東西從天空中掉下來。
密密麻麻的枝幹只看望一片綠,啥也瞧不清。忽而間,衣服和樹皮摩擦的聲音傳出來,接著,一個嬌俏玲瓏的小娃兒蹦到大傢夥眼前。
"這些橡實是你丟的嗎?你知不知道這種硬籽砸在別人的身上很痛。"那個女生率先開罵。
啊,井長潔認識這位元金髮美少女。她是珍妮佛的姊姊,長他們一屆,而且是小提琴競賽的常勝軍。
"學姊,對不起。"小不隆的時的矮個兒深深鞠了個躬。"我剛剛想爬下樹,可能是不小心碰落了幾顆果實,請學姊原諒我。"
一位褐發褐眼的高大男孩走上來打圓場。
"好了,夏琳,她也不是故意的。"
這是"羅傑"的聲音。他長得並不算特別英俊,卻有一股友善的親和力。
而落在?人身後,正挑著眉的金髮男生,想必就是海爾大兄了!
好吧,如果單單從外表來看,海爾桑很有脾睨群倫的條件,他的金髮燦爛生輝,蔚藍的眼眸彷佛深不見底,挺俊的鼻梁與微薄的嘴唇,讓他的容貌極富貴族氣息。
他和羅傑一般高,可是羅傑是屬於粗壯的體格,海爾就修長優雅多了,別有一種矜貴的氣質。
他倨傲的神情讓井長潔心裏暗暗不爽。
所有歐萊爾的學生對這三張臉孔都不陌生,夏琳的照片向來高挂在音樂名人榜上,羅傑的臉習慣出現在美式足球的英雄榜,海爾大兄則是網球第一種子的常勝軍,任何人只要走過行政大樓幾趟,要不看到這三種布告欄都很難。
更討厭的是,他們統統是長腿的帥哥美女,害她看起來像個闖入巨人陣的小矮人。
"學長好!學姊好!"她精神煥發地行個舉手禮。
"他們日本人一天到晚就是這樣行禮來、行禮去的。"海爾撇了撇薄唇。
"報告學長,我不是日本人,我來自臺灣。臺灣在日本下面,中國右邊,菲律賓上頭,是一個小小小小小的小海島。"她熱心告知。
海爾不感興趣地轉開視線。臺灣到底是一個小海島或一根蔥,他半點都不關心。
"你是女童軍嗎?不然講話?什?這?'守規矩'?"羅傑好玩地問。
"不都跟你說了,他們日臺灣人講話都愛行禮嗎?"海爾輕諷。
"你剛剛講的是日本哦,學長!"她搖搖手指,換來海爾大兄的一記白眼。
"慢著,我見過你,你是珍妮佛的同學。"夏琳終於想起來。
"是的,學姊來過我們班上幾次,我們見過面呢!"見是見過,您有沒有把小人我放在眼裏就不知道了。她笑得又甜又燦爛。
三個人同時想起海爾方才的有色族裔就學論,不知道這個小鬼頭有沒有聽見……
"咳,"羅傑清清喉嚨。"四點半的課輔時間快到了,學妹,你也趕快回去拿課本吧!我們圖書館見。"
歐萊爾每天下午會安排一個小時,由上一個年級指導下一個年級的功課,星期三輪到十年級?九年級做輔導,而她的班級正好由他們班負責。
三個十年級生相偕走開。
"學長!學姊!等我一下。"小矮人咚咚咚地追在他們屁股後頭。
"你還有什?事?"海爾不耐地回頭。這個小娃兒連他的胸口都不到,真的符合他們的入學年齡嗎?
"學長,待會兒的課後指導,我可不可以和你們同一組?"
"我們三個人負責帶珍妮佛的小組,沒辦法再讓你加入了。"夏琳拂了拂如雲的金絲。
"珍妮佛的小組有個人挂病號,今天只剩下兩個人而己,拜託讓我加入嘛!"她蹦蹦跳跳的。
"你自己的學長或學姊呢?"羅傑越看這顆小跳豆越可愛。
"他們講解的我聽不懂。"小臉兒垮下來。
"羅傑,自習時間快到了,別再跟她耗時間。"海爾不耐煩地介入。"小鬼,你想加入我們的課輔小組就自己跟老師報備,只要老師同意,我們也沒意見。走吧!"
"是,謝謝學長。"她精神煥發地鞠個九十度大禮,恭送皇上退朝。
好,她摸出這三個人的關係了。
雖然三個人都是好朋友,但是夏琳和海爾舉止特別親昵,動不動就頂頂他的肘,碰碰他的臂,所以他們應該是男女朋友、,羅傑一個人落單。
之前聽珍妮佛那個八卦婆說,他們本來要去英國的寄宿學校,可是羅傑對美式足球很感興趣,所以另外兩個人就仗起朋友之義,陪他留在國內讀書。
"今天課堂上教的數學習題,你都瞭解嗎?有沒有任何問題?"羅傑是三個人裏面最有親和力的一個。
圖書館二樓總共有四間像這樣的自修室,每間約莫是正常教室的大小,牆壁上飾有核桃木鑽版,並挂上歷屆校長的人頭繪像。室內可以擺放七張長木桌,各年級的小組討論或團體作業都會假自修室進行。
"會,謝謝。"唉!不知道這種好人怎?會跟那兩個鼻子長在頭頂上的傢夥混在一起。
"你不會的地方可以問我,數學是我的專長。"羅傑忍不住拉拉她的鬈發。呵呵,她滿頭的鬈鬈翹翹實在很可愛。
"好的,謝謝學長。"她甜笑著,用力點頭。
"羅傑,難得看見你如此愛護學弟妹,今天突然得到天?了?"海爾微諷的嗓音切進來。
"別這樣說嘛!我覺得潔依很可愛呀。"羅傑的白牙一閃一閃的。
"你可真不挑食。"夏琳冷笑一聲,眼睛仍然盯著自己的筆記型電腦。"真糟糕!我又忘了我的圖書館使用密碼!"
"你的所有密碼都用同一組,不是嗎?"海爾輕拂女友的長髮。
"我就是會忘記嘛!"她懊惱地皺眉。
"我姊姊天生不會記數位,她連家裏的電話號碼都背不起來。"被忽略很久的珍妮佛終於找到機會插話。
"你閉嘴。"金髮美少女賞妹妹一個白眼。
海爾輕笑。"我不是寫了一個簡單的登入頁面給你嗎?我看你乾脆在原始檔里加一段JAVA語言,每次開?的時候就會跳出一個密碼提示的視窗了。"
"好啊!你幫我寫。"夏琳甜蜜蜜地賴著男朋友幫忙。
海爾拿一張白紙把簡短的語法寫下來。"用記事本開?存在登入頁面,在任何一個地方把這段語法加進去,存檔之後重新開?,這樣就完成了。"
幸好自己動手做也不太難,存檔再開?。夏琳興致勃勃地開?頁面。
"呵,真的有一個提示窗口!"
好希奇嗎?井長潔對著課本嘀咕。那個爪哇什?的,不曉得是啥鬼東西。她只聽過爪哇咖啡,沒聽過爪哇語法,而高中生也不應該懂這些東西吧?愛現!
"十年級同學的數學習題印好了,請每個人上前領一份。"輔導老師拿著一疊新出爐的卷紙走進來。
三個人一聽,立刻放下手邊的事,開始往講臺的方向移動。
井長潔偷?前方的隊伍。時間緊迫!
她飛快坐到夏琳的電腦前,瞄一下海爾抄在紙上的語法--完、全、看、不、懂!
那個傢夥真是怪胎,連這種東西都自修得津津有味。
她研究兩秒鐘,聳聳肩,反正就算改錯了對她也沒有影響。嘀嘀咯咯敲幾下鍵盤,動幾下滑鼠,迅速存檔完畢。
"你幹嘛動我姊姊的電腦?"珍妮佛從課本中?起頭來,正好逮到她。
"我只是好奇借看而己,又不會少塊肉。"她趕快把所有軟體關掉,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你們臺灣沒有電腦嗎?"另一個死黨好奇地問。
"對,我們連車子都很少見過,街上只有腳踏車,晚上也只能點油燈,冬天時候小孩子必須到山上撿柴火回家取暖,不然會凍死人的。"
珍妮佛半信半疑。"你你騙人的吧?"
還要等這?久才知道她騙人的,語氣還這?遲疑?唉,這些甜姊兒真的不曉得世界上除了美國之外,還有其他文明國家。
"是真的喲!"井長潔點頭點得格外起勁,滿頭黴發猶如小精靈翩翩飛舞。"我們的山上連公路都沒有,偶爾架一、兩座吊橋而已,你想上山得用手用腳爬上去。"如果你想去玉山登頂的話。"還有很多人家裏連筆和紙都沒有,字都不會寫。"因?都用電腦鍵盤打字了。"我父親也只是一個賣食物的小販,我根本讀不起歐萊爾。"只是這個"小販"恰好擁有亞洲最知名的食品企業王國。"如果不是因?去年某個督學指責歐萊爾的有色學生過少,導致今年起學校放寬其他族裔的申請資格,我是連門檻都踏不進來的!"
"……"
呃,怎?背心有點涼涼的?她偷偷往後瞄。
海爾一臉鐵青,杵在她身後。
"噗!啼啼啼啼--"羅傑死命掩著嘴巴。
"啊,學長,對不起,我會專心看書的,我不敢再聊天了。"她連忙把小腦袋埋回書本堆裏。
"海爾,我們不要理她。"指桑?槐的小鬼!夏琳白她一眼,拉男友坐回位子上。
海爾凜冽地瞅住她。雖然羅傑不斷說她可愛,他卻覺得她陰森又詭異,老像包藏什?禍心一般,看了就令人生厭。
"學長,學姊,我以後不敢亂說話了……"她"泫然欲泣"地低下頭。
夏琳徑自掀開電腦螢幕,修長的眉像兩把刀似的,不屑地輕揚。
下一秒鐘,兩道長眉變成兩個死結。她才剛移動滑鼠,開傲自製好的登入頁面,災情就發生了。
"海爾,我的電腦怎?會變成這樣?"夏琳驚叫。
"發生了什?事?"他立刻湊過來看。
無數個對話方塊不斷爆出來,一個接著一個!她越努力想把窗口關掉,對話方塊就爆出來越多,到了最後她甚至來不及對準那個"取消"鈕,下一個窗口已經蹦出來干擾。
"我沒有辦法把畫面中止掉!"夏琳只是外表看起來成熟冷靜而己,骨子裏比誰都神經緊張。
"讓我看看!"海爾連忙把電腦移到自己面前。
"啊……啊………怎?辦?怎?辦?怎?辦?我的電腦是不是中病毒了?電腦是不是壞掉了?我裏面存了很重要的檔案,如果電腦壞掉,我整個學期的工作計畫就泡湯!你一定要幫我!你一定要幫我。"夏琳這位緊張大師又發作了。
"你閉嘴讓我好好檢查!"海爾青筋直冒。
"對不起、對不起!"她聽出男友的不悅,可是窗口炸彈仍然不斷爆發,看海爾四處點也點不完的樣子,她又尖叫起來,"你看,畫面已經越來越多了。你不能這樣關!這樣關它是關不完的,我剛才就試過……"
"你可不可以閉嘴?"海爾大喝。光要檢查是電腦中毒,或是其他問題已經忙不過來了,還要聽坐在旁邊的她的魔音穿腦。
夏琳頓時住口,眼角開始閃著委屈的淚光。
"海爾,行嗎?要不要幫忙?"羅傑湊上來間,雖然電腦他只會一些基本操作,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有限。
"好端端的,不會突然有這種怪事發生,我想找出它究竟是中毒了,或是怎地。如果是電腦病毒就比較麻煩,夏琳的這台電腦竟然沒有裝防毒軟體!"海爾滿頭大汗。
窗口炸彈其實不難解,重開機就行了,但是他沒料到中間有某個長戚戚的小人動了手腳,只覺得前一刻夏琳開歐頁面還正常的,下一刻突然出狀況,一定是電腦病毒的發作時間到了。
珍妮佛瞄了井長潔一眼。雖然她剛才碰過電腦,可是她家裏連電腦都沒有,冬天還要燒柴火,應該不會這?厲害,還會寫電腦病毒吧?
"姊姊……"
大家忙著處理窗口炸彈都來不及了,未多加注意珍妮佛的輕叫。
"啊,啊!越開越多,怎?辦?怎?辦?我看我們關機重開好了!好,就是這樣。"夏琳不由分說,立刻按下重新啟動的按鈕。
"別……"海爾阻止不及。
不料,開好機之後,那個登入頁面自行?動了,接著又是數不清的窗口跳出來。
"啊!啊怎?辦?怎?辦?"
"你不要再尖叫了行不行?"海爾忍無可忍地大喝。
前方的監堂老師聽見了騷動,敲一敲講桌,不悅地問:"D桌,你們已經平擾到其他同學的自習時間,立刻安靜下來!"
夏琳方寸大亂。"老師,我們需要一位元電腦工程師,我的電腦中毒了,我的學期報告全部存在裏面,求求你立刻叫工程師過來!"
"這種小事我自己就能處理了!"海爾咬牙道。
"你還說!這個什?鬼爪哇窗口就是你寫來叫我裝的,如果你這?厲害的話,我的電腦怎?會變成這種怪樣子?"千金小姐被他喝了兩、三次,脾氣也發出來了。
"好,既然別人比較厲害,你去找別人幫你解決問題好了!"海爾用力合上電腦蓋,推回她面前,不再理她。
"你……你………"夏琳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這一桌到底發生了什?事?自修室是讓學生專心讀書的,不是讓你們吵架的!"監堂老師怒氣騰騰地走過來。
夏琳看著男友僵冷的側面,其他桌好奇的探視,羅傑無奈的表情,老師發怒的眼神,彷佛所有人都在指責她一樣。明明她是受害的那一個啊!
"又不是我的錯,又不是我的錯,你們幹嘛生我的氣……"
她驀地伏在桌面上,放聲大哭。
三對一。
應該說,是二對一,羅傑則擺明瞭被他們三個人逗得很樂。
"潔依,你承認這起電腦事件是你主使的?"羅森女士扶了扶老花眼鏡,嚴厲地膛視她。
"是的,我很抱歉,一切都是我的錯。"小矮人的腦袋垂到胸口。
海爾和夏琳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你?何要這?做?"校長肅然間。
"因?我很好奇學長寫的那段'爪哇語'究竟有哪些功能,可是我和學長們又不熟,不敢請教他們,只好自己偷偷打開來看。我絕對不是有心破壞學姊的東西,只是因?校長教誨過:'對任何事物保持旺盛的好奇心,是求知的不二法門。'所以……所以……"
她偷瞄身旁的俊男美女。海爾殺人般的銳眼投過來,她趕快低下頭,用力吸幾聲鼻子讓大家都聽見。
"原來如此。"校長輕輕頷首。
海爾冷笑一聲。"偷看別人的電腦檔案與偷拆別人的信件都是相同的不道德行?,更何況她竄改網頁原始檔,簡直就是故意搗蛋。"
校長柔和但堅定地望著她。"潔依,你怎?說呢?"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海爾學長,夏琳學姊,請你們原諒我!畢竟你們對我是這?的好,又讓我參加你們的課輔小組,怎?會故意對學姊搗蛋呢?畢竟,我和你們一點過節也沒有,你們說是不是呢?"小人兒哽咽得更大聲。
三個人腦中立刻浮現她對珍妮佛轉述那套有色人種入學論的情況。
這下子海爾有怒難發了,噗!嗤嗤嗤………羅傑實在忍得很辛苦。
"你給我閉嘴!"蔚藍色的怒火燒向死黨。
"抱歉,抱歉!"羅傑深呼吸幾下,拚命撫勻氣息。
"校長,我的電腦她惡搞得當機了怎?辦?這件事您一定要主持公道,如果不處罰她一下,說不定以後變本加厲。"夏琳只要想到自己還?了她跟男朋友吵起來,就滿肚子火。
"不過,你怎?知道要改哪句語法,你也會爪哇語言嗎?"羅傑問出每個人心中的疑惑。
她登時好得意好神氣地微笑。"我對那個什?爪哇的一點都不懂,只是看到裏面只有一個地方寫著數位'l',就手癢把'l'改成'100',誰知道夏琳學姊把檔案一開,視窗就不斷冒出來了,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羅傑捧腹大笑。
旁邊兩個情侶聽得怒焰直噴,井長潔的腦袋趕快再垂下去。"當然我不應該一時好奇亂動別人的檔案,如果好奇與求知是一種罪,我百分之百有罪。可是,我絕對不是故意惡作劇。"
"她還把頁面檔的快捷方式拉到啟動夾裏,讓我們一開機就自動執行,這怎?可能不是故意的?"夏琳憤怒地握著粉拳。
她乾脆什?都不說,繼續裝小賣乖博取同情,以她的外形來說,這一招還滿成功的。
"潔依,你知錯了嗎?"校長大人歎了口氣。
"知錯了,校長。即使以後學長和學姊討厭我,看到我都不理我,拒絕和我說話,告訴珍妮佛聯合班上的同學不要理我,我也無話可說。"她用力揉眼睛,一下子就把兩隻又圓又亮的黑眸揉得紅通通的。
"學長他們不會像你這樣孩子氣的。海爾,你們說是嗎?"
海爾抿著嘴,強逼自己吐出一個字,"是。"
"好了,?了處罰你今天的惡作劇,接下來的三天,你不能參加下課活動,必須全天待在教室內自習,知道嗎?"
"是!"她踢正步致敬。
"校長,這樣的處罰太輕了吧?"夏琳抗議,在她的想法裏,好歹得禁足三個禮拜才行。
"夏琳,雖然潔依做錯了,看在她誠心認罪的份上,你不能原諒她嗎?畢竟你沒有實質損失。"羅森女士柔聲告訴愛徒。"我一直期許歐萊爾的學生們都能有之顆寬容的心,希望你能在此時表現出來,讓我引以?傲。"
"是。"夏琳只能恨恨瞪小毛頭一眼。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們先離開了。"海爾只想離開有那個小鬼同在的場合。
"你們可以離開了。潔依,你的處罰在離開校長室後,立即生效。"
海爾腳跟一轉,直接離開。
矮子矮,一肚子拐!無論羅傑覺得她多可愛,校長多?偏心,他就是覺得這個小鬼頭有問題!
裝模作樣的傢夥,總有一天你會落在我手中,我們等著瞧。
第二章
砰!海爾以一個反手拍,將壁球漂亮地擊回牆面。
"你沒看見那個小鬼的眼睛嗎?看起來就一副古靈精怪、陰陽怪氣的樣子。"
砰。羅傑將球反擊回去。
"不會呀,那雙眼睛圓溜溜、骨碌碌的,像黑水晶一樣,挺可愛的。"
砰!海爾惱怒地奮力還擊。
"羅傑,若不是我認識你十六年了,打從出生便跟你混在同一問育嬰室裏,我會以?你染上戀童癖。"
嘩,連戀童癖都出來了!看來海爾真的不是普通討厭那個臺灣來的小鬼。
"你不覺得她和我們滿配的嗎?"羅傑繼續火上添油。"我後來打聽了一下,井氏在西方並不出名,卻是亞洲地區赫赫有名的食品大亨。他們家族與中國、新加坡、日本、馬來西亞的政要名流皆有密切的關係,可以稱得上亞洲的'麥克羅德'家族了,或我家的'洛根'家族了。"
"那又如何?那種發育不良的小蕃薯,看了就讓男人興致全消,別告訴我你真的對她感興趣。"海爾一臉嫌惡地把球擊回去。
"難說。或許我應該追求小潔依,以後你帶著夏琳、我帶著她,將來還可以來……那個什?來著?指腹?婚?對,就是指腹?婚,你看多有趣!"
"你在開玩笑吧?你真的喜歡那個五呎不到、最多八十磅、我用三根手指就持得起來的小老鼠?"海爾的球拍掉在地上,一雙蔚藍眼眸不可思議地睜大。
"海爾,愛情與白皮膚、黃皮膚沒有絕對的關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羅傑拍拍死黨的肩膀,拿起挂在牆上的毛巾往脖子一挂,走向壁球室門口。
"我們等著瞧吧!"海爾不以?然地冷哼一聲。"你要上哪兒去?我今天還沒痛宰你!"
"練球,高中足球聯賽就在下個月,要不要來當啦啦隊?你知道我一直欣賞你那雙修長的腿。"羅傑回頭?個媚眼。
他不屑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撿起球拍,繼續打起單人的球局。
"我再打幾個回合,回頭見。"
"拜。"羅傑吹著口哨離開。
"愛情跟膚色無關,將來你就知道了……"海爾學著死黨的語氣,冷笑一聲。
"說得倒像他自己是愛情專家!"
他又練了幾手,總覺得自己一個人打壁球沒什?滋味。算了,去找夏琳吧!被那個小鬼頭一搞,這幾天兩個人都沒有心情跟對方說話。本來他不是會放下身段主動求和的男人,但是,何必讓那個小鬼影響他的社交生活呢?
他收好球拍,懊惱地提起運動背包,離開壁球室。
走出體育館的途中,一些學生熱情地向他打招呼。
他已經很習價被大?所注視。應該說,身?麥克羅德家族的准繼承人,他從小就生活在?人的焦點下。
從他的遠祖在十七世紀初踏上美國的那一刻開始,麥克羅德家族便其有顯著的地位。他的祖先依靠傳統的瓷器買賣起家,最後擴展到金融領域。直到十八世紀,麥克羅德家族已經擁有數家銀行及無數房地?,甚至有一些人笑稱他們買下"半個波士頓"。
直至今日,旗下的集團從商業、生化科技、電腦軟硬體,乃至於波士頓最權威的律師事務所,幾乎無一遺漏。倘若美國境內也有貴族,那?麥克羅德家族絕對是其中的代名詞之一。
到了二十世紀初,他們家族的重心漸漸移往紐約去,公司總部也遷設到當地,他們在美國東岸、乃至於全國的影響力依然深遠。
倘若電腦業讓人想到比爾蓋茲,零售業讓人想到華頓家族,那?金融業就是麥克羅德世家?主了。
在相貌上,麥克羅德家族也是幸運的一員。無論當年的祖先長相如何,富有的人總是娶得到美女,經過數代品種改良,現有的麥克羅德家族成員普遍俊俏美麗。
金髮碧眼是他們的家族特徵,雖然旁支的棕發或褐眼也不少,但這並不減損麥克羅德的美貌。
他承襲了父親高瘦的體格,十六歲已經長到六呎了,將來要發育到"基本配備"的六呎二吋不是問題。他的舉止有著與生俱來的優雅,在球場上卻又像一隻擺脫束縛的猛虎。
儘管在網球場上表露出不尋常的天賦,海爾·麥克羅德卻非常明白,將來他不會往職業選手的路上走。
麥克羅德不需要在球場上爭財富,他們已經有足夠的庫存。他的人生戰場,擺在其他更艱難的領域,包括如何扮演起新生代之首的角色,帶領其他麥克羅德成員,衝鋒陷陣。
是的,他肩上的壓力極大,然而他雄心壯志,躍躍欲試。
步出體育館外,涼秋的風拂在微汗的體膚上,分外舒適快意。他深呼吸一下,決定先回房間沖個澡,再去女生宿舍找夏琳。
行經老橡樹之下,也不知道哪根筋打結,他不由自主地?起頭往上看。
該死!這?巧?
"海爾學長。"一顆矮不隆咚的南瓜咕咚咕咚爬下樹,閃亮的黑瞳沖著他瞧。
"嗯。"他點了點頭,轉身繼續走。
"學長,你剛運動結束?"矮冬瓜追在他身後蹦蹦跳跳的。
"廢話。"他百分之百冷淡。
"那學長接下來要去哪里?我可以一起去嗎?"呼,追著腿長的人跑真累,他跨一步的距離,她得墊兩步。
"聽著!在我面前,你可以省省討好賣乖那一招,我不吃你這套!"他猛然回身,
井長潔得及時止住步子,才沒有一鼻尖撞上去。
"學……學長,你不要這?凶嘛………"她怯怯退了一大步。
"你以?自己很可愛,每個人都應該喜歡你嗎?或許羅傑這?認?,校長這?認?,你的親朋好友這?認?,可是我,"他比比自己的胸前,摔笑地逼近她。"我不這?認?!我不知道你纏著我有什?目的,但是在我眼裏,你只是個滿地亂滾的小鬼頭,而我對乳臭未乾的小鬼一點興趣也沒有。你給我離遠一點,聽到沒!"
"學長,難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一直想找機會向你道歉而且校長說你們是大人了,不會和我這個小孩子計較。"
"你以?搬出校長當靠山,我就怕了?"他哼哼大笑。"告訴你,麥克羅德家族是歐萊爾的贊助人,我父親更是家長會會長,校長還要回過頭來敬我三分。"
"我沒有要你怕我啊!人家我這?崇拜海爾學長……"她用力揉眼睛,吸兩下鼻子。
"總之你聽清楚了。"海爾冷笑一聲,把運動背包甩到肩後,轉頭大步邁開。
"小氣鬼。"一聲咕噥追上來。矯健長腿停也不停。
"不成熟。"這次說得更大聲。步伐頓了一頓。
"不懂事。"簡直就是嘲諷了。走勢漸漸停下來。
"小鬼頭一個!"海爾凝住。他以慢動作轉過身來,怒極而笑。
"你叫我小鬼?"
"凡事都要斤斤計較的人,當然就是小氣、不成熟又不懂事的小鬼頭囉!"她踢踏草地上的落葉,悠哉地跳起舞來。
他大步走回她的面前。
怎樣?想打架?井長潔仰起下巴。可惡,身高硬是輸他一截,不過沒關係,人家她人小志氣高!
他不急著生氣了,把運動背包往草地上一扔,好整以暇地觀察起她。
"嘖嘖嘖,多?有鬥志的雙眼。怎?,眼看四下無人,不想再?裝成天真無知的小鬼了?"
"對你這種討厭的傢夥有什?好裝的?一點都不好玩,臭洋鬼子。"井長潔做一個鬼臉。
"矮,中國佬。"他微笑反擊。
"野蠻人。"她甜甜回應。
"瘦皮猴。"
"茹毛飲血的,白斬雞。"
"吃生猴腦的黃禍。"
"三年啃掉兩座洛磯山脈薯條的大肥豬。"
"平均國民身高不滿五呎的小地鼠。"
"我們或許比不上西方人的大而無當,這裏面的東西卻高明不知幾百倍。"她點點自己的太陽穴。
"據我所知,西方人仍然領先于多項科技之前。"他挑挑好看的眉。
"領先有什?用?你們花了一堆時間去讀那個什?、什?爪哇語言是吧?結果落在我這個什?都不懂的'瘦皮猴'手上,隨便改幾個數位就可以把你們整得嗤哇亂叫,真不知道厲害的人是誰呢!"她洋洋得意地望向夕陽。
金髮帥哥嘴角的線條緊了一緊。
"說得好,鹿死誰手,還不知道。"他邁開長腿,悠然走向遠方的行政大樓。
"嘿嘿,說不過人就想跑了!你的背包忘在草地上了,沙文豬。"她大喊。
"稍後欣賞完校長處罰某個蹺課的小鬼之後,我有充裕的時問回來撿袋子。"微風將他的回答送過來。
蹺課在歐萊爾可是大事件,輕者下課被禁足,重著一個月不許放假外出。
"誰蹺課了?胡說八道,你講不過人就想找老師打小報告。"她咕咚咕咚追到他的身後。
"今天是星期一。現在是下午四點。"他頭也不回地指出。天氣清,秋風明,心情真正好。
"那又怎樣?"
"不怎?樣。星期一下午四點是九年級學生的周會,如果有人敢躲掉羅森女士的訓話機會,我很想看看她會有什?下場。"他的步伐越來越輕鬆。
"哈!原來是這個。告訴你,這個月大禮堂在整修,各年級的周會暫停一次,我才沒有蹺課。"她蹦到他面前去。
海爾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繞過她繼續往行政大樓邁進。
咦?這傢夥在賣弄什?玄虛?井長潔不禁好奇。
"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你說的話我當然聽見了,可惜三點半那則新公告,有個可憐的小鬼沒聽見,既然如此,我何必對她手下留情?"
他們已經離開草坪區,踏上行政大樓前的紅磚廣場。
"什?新公告?"她警覺心大作。
"禮堂內的大會議室已經開放使用,九年級的周會改至大會議室如期舉行。"海爾用眼角脾睨她。"小鬼,禮堂的面積大,少一、兩隻矮冬瓜或許還不明顯,然而大會議室是采席次制,滿排的座位上空出一個洞,那就很難替你遮掩了。我看你還是現在跟我一起進去向糾察主任報到,自首的刑罰比較低。"
什??地方改了?她大驚失色。
現在幾點鍾?廣場中央的大時鐘指向四點零一分。完了,遲到總比不到好!
"你失算了,洋鬼子,我現在沖過去還來得及。你自己去慢慢打小報告吧,BYEBYE。"嬌俏的身子呼嘯一聲溜得不見人影。
海爾似笑非笑,向她的背影揮手道別。
再見了,小笨蛋,希望你趕得及。
一片樹葉被秋風吹送至他的腳旁,枯葉上蛀蝕的孔洞,像煞了一道惡意的微笑。
啊,不只秋天是個好季節,連秋天的蟲也分外解語呢!
大會議室、大會議室,你在那遙遠的地方。
"嘿咻!"一道身影吃力地推開禮堂大門。
堆在門後面的鐵條鐵架和地板摩擦,發出尖銳的叫聲,與周遭的施工聲音融合成一氣。
他們的禮堂有一千多坪,足以容納兩倍的歐萊爾師生。由於整修的因素,屋頂大多數的投射燈和裝飾品已經拆下來,倍大的禮堂猶如一個空殼子。
半空中搭滿了橫七豎八的鷹架,木料和鋼鐵建材堆在各個角落,幾十位工人散佈在鷹架和地面上敲敲打打,每個人都是一副認真的神情。
本來她從另一側進來會比較容易一些,因?目前只整修到前半段,然而大會議室就在舞臺的正後方,時間急迫,她一秒鐘都不能浪費。
井長潔努力在鐵條與支架之間穿梭,一下子便鑽進通往大會議室的走道裏。
"剛才是不是有個東西跑過去?"工頭的眼角余光看到一撇影子。
"有嗎?"鷹架上的工人四處張望一下,聳聳肩。"我什?都沒看到。"
工頭搔搔腦袋。"好吧!大家回去工作。"
大會議室到了。
"呼……呼………"她氣喘呀呀地站在前門外。緊合的門扇告訴她,她絕對是最後一個進場的學生。
先貼在門板上聽聽看。
"紀律和規畫是本校持之以恒的傳統,所有作業必須如期完成……"校長沈潛有力的嗓音訴說著堅定不移的信念。
糟了糟了,周會已經開始了。她還是從後門溜進去好了,或許這樣比較不明顯。井長潔攝手攝腳,大會議室尾端的另一扇門。
緊掩的胡桃木門顯得異常沈重,她緩緩推開。
嗯?推不動?
啊,對了,大會議室的門是用拉的。她再吐一口氣,偷偷往外拉。
"啊--"
辟哩乓啷,轟隆嘩塌,劇烈的噪音震撼了整條走廊!
"發生了什?事?"校長陡然收住與施工公司負責人據理力爭的勢子。
兩個大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災難現場。
整理期間,整座禮堂的探照燈與施工用的水泥包先堆到大會議室來,把教室後半端擠得滿滿的。而,就在他們驚愕的注視中,後門被打開,一堆重型燈具跟淹水一樣,全垮到走廊上去。堆擠的壓力突然找到出口,原本疊得好好的東西全部東倒西歪,簡直跟地震明方的災難現場無異。
"是誰打開後門?我不是說整修期間不准學生跑進禮堂來的嗎?"校長又驚又怒,沖到走廊上瞧瞧是誰幹的好事。
"咳咳咳咳……"?什?燈其會擠在門口呢??什?水泥會壓在燈具的上面呢??什?她才動了一下門板,所有東西就像尼羅河泛濫一樣的淹到她頭頂呢?
"你是誰?"校長頂了頂老花眼鏡,猛地還真叫不出這尊灰人兒的名字來。
"呸、呸、呸。"她用力吐出嘴裏的粉塵。
"潔依,是你!你跑到這裏做什??"校長擔憂與氣惱交加。
"我……我……"井長潔滿頭滿臉的灰,欲哭無淚。"嗚……校長,有人欺負我……"
"別哭別哭,否則水泥粉泡濕了會沾在你臉上。"校長連忙制止她。
"是海爾,都是他啦!他欺負我,嗚--"
聰明人都懂得在何時保持安靜。海爾屬於這一種,所以他鎮定地站在保健室裏,一語不發。
另一種聰明人深諳何時裝可憐博取同情。井長潔則屬於那一種,所以她吸了吸鼻子,再把淚濕的眼眶揉得更紅,加深,自己受害者的可憐印象。
"潔依,你再說一次,是誰騙你周會改到大會議室舉行?"臉色鐵青的羅森校長開始審這樁世紀奇案。
"他!"控訴的手點向人犯。
"海爾,真的是你嗎?"校長扶高老花眼鏡。
"是我沒錯。"他轉向校長,以最誠懇動人的神情陳述,"我原本只想開潔依同學一個玩笑,心想,只要她和所有學生一樣,定期查看校園公告--而這是校規之一--那?她定會立即發現我的惡作劇。沒想到潔依竟然相信了,還在我來不及阻止之前跑走,除了滿心意外,我也深深感到抱歉。"他對小鬼陰笑。
吼!這個小人!自己說謊騙人還敢反口賴她沒注意校園公告,雖然她的確沒有。
"鳴……嗚………海爾說得沒錯,一切都是我的錯,請校長不要再怪學長了。"她再哭兩聲,加強脆弱幼小的受害者形象。"要不是我幾天前開了他和夏琳學姊的玩笑,害他從此就開始討厭我,平時在校園裏都不正眼看我,也不理會我不斷寫給他的道歉卡,今天還故意這樣報復我,但是歸根究抵終究是我有錯在先,應該是我向海爾學長道歉才對。"
她顫巍巍地推開被單,想下床懺悔。
"潔依,你躺好。"校長連忙將她按回病床上,森嚴地轉身面對得意愛徒。"海爾,她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海爾的藍眸眯了一眯。
"當然不是。"他絲般安撫。"我對潔依沒有任何怨恨或惡意,一切只是一場誤會,在我眼裏,她就像一個'可愛的'小妹妹,哪個哥哥會不開妹妹一點玩笑呢?"
"校長,海爾的父親畢竟是家長會的重要成員,我不希望您承受來自麥克羅德家族的任何壓力,畢竟,比起他們,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留學生,您千萬不要?了我而得罪海爾啊!不值得的。"
海爾臉色大變。"你………"
"得罪海爾?"校長挑了挑眉。
"對啊,其實是我自己不夠深思熟慮,忘了海爾之前對我說過的,麥克羅德家族是校方的贊助人,連校長都要敬他……"
"我是說,麥家是校方的主要贊助人,便是因?尊敬羅森女士的辦學精神,家父已經明白訓示過我,一切以羅森女士的命令?依歸,只要您想處罰我,我絕對心悅誠服也不敢反抗。"他搶在她說出更具破壞力的話之前做結論。
兩隻小的視線相交,空氣,中爆起激烈而無聲的電流。
校長輪流審視他們,氣惱歸氣惱,也不禁暗自好笑。
"潔依,以一個'被水泥粉嗆到幾乎啞掉、小命去掉一半'的病人,你的精神倒是不錯。"老校長面無表情地開口。
"唔……"她連忙乖乖委靡回去演病人。
"至於你,海爾,"矛頭轉向悶笑的愛徒,校長森森然瞪視他。"你是潔依的學長,難道連一件小事都要計較到底?"
"我決計不會的。"海爾謙遜地低下頭。
"今天的事情,你們兩個人都有錯!"
"校長,人家是受害者……"被單底下傳來一聲抗議。
校長冷眼橫過去,所有抗辯,目動消失。
"我讓你們自己決定該接受何種處罰,海爾,你先說。"
"我願意天天下課之後清掃東區樹林的落葉,直到校長核可?止。"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掃地總比周末禁足好,況且,這就是羅傑和夏琳展現他們情誼的時候了,有難同當。
"好。"校長把老花眼鏡摘下來,收回胸前的口袋裏。"潔依,你跟他一起去掃,從明天開始。除了你們兩個人之外,不准找任何幫手。"
"什??"
"我才不要。"兩個人猛然跳起來
"叫我天天跟她黏在一起?我寧可死!"
"你想死?那還等什??我成全你!"
"你這個死小鬼,一切全是你搞出來的!"
"我?閣下好象忘了今天是誰把我騙去吃水泥的!"
"我會騙你去吃水泥是因?你罪有應得!"
"不要把你惡劣殘忍無情冷酷的性格歸罪到別人頭上!"
羅森女士冷靜地步出保健室。戰場就留給這兩隻半斤八兩的皮蛋吧!
不癡不聾,不做校長,這是教學三十年的實戰經驗呵!
"過去一點,這一塊是我的區域,你不要踏過來。"
"你以?我自己這片掃不夠,還想過去掃你的?"
"媽的!你居然把自己的落葉掃到我這邊來。"
"吼!你罵髒話,被我聽到了!"
"聽到又怎樣?想聽聽更精采的嗎?"更多色彩繽紛的三字經。
"海爾·麥克羅德,你會有報應的!你死後會下拔舌地獄。"
"謝了,有你同校已經夠糟了,我可不想連死後都要和你做鄰居。"
"如果我們兩人都在拔舌地獄裏,我一定是那個負責拔你舌頭的牢役。"
"愛逞口舌之能的小鬼,懶得跟你吵!還有,你再把落葉掃過這條線,我就要你好看。"
"豈止掃,我還想這?做呢!"
"你竟敢拿垃圾扔我,你不要命了?"
"嘿嘿,怎樣?來呀來呀。"頓了頓,一聲尖叫。"臭海爾!爛海爾!你竟敢把落葉倒在我頭上!"
這兩個人類很吵耶!樹上的松鼠無奈地望著鳥兒。他們都已經吵了一個多星期了還不夠,到底何時才要還它們安寧的樹林?
別想別想!鳥兒拍拍翅膀,直接飛走,用行動證明它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或許它們該考慮移民到西區校園去,松鼠愁眉苦臉地想。
第三章
噢,窗外的壞天氣真是嚇人,室內爐火卻如此怡人。
既然我們無處可去,就讓雪下吧,就讓雪下吧,就讓雪下吧--
擴音系統播送著輕快的聖誕歌,?即將回家度假的學生們送行。
"我們終於開始道別,我不想踏入屋外的暴風雪,只要你緊緊抱著我,回家的路上就會全身暖柔……"井長潔趴在宿舍大廳的窗?上,嘴裏無意識地跟著輕哼。
對於習慣了亞熱帶氣候的她而言,麻塞諸塞州一入了冬便冷得猶如冰櫃一般,位於中南部的本城更是在十一月便飄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此後,上帝彷佛覺得雪的庫存量太多,想一次倒個精光,便再也沒有歇止。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她念著亡母教過她的詩句。
宿舍裏安靜得嚇人,學生們幾乎都離開了。從她的位置,隱約能看見校門口來來往往的車行,有更多的車仍排在長龍陣裏,等待自己的兒女出現,飛奔進一個敞開的懷抱。
"亂山殘雪夜,孤獨異鄉春……不對不對,現在才下午,而且也不是春天,所以應該是……亂山殘雪午,孤獨異鄉冬。"嘿,她也會做詩耶!可見做詩一點都不難嘛。她稚氣地揉揉鼻子。
一陣腳步聲行經走廊外,朝樓梯走上去。八成又是哪個糊塗學生忘東忘西,跑回來拿了。
"眼見光線漸漸昏暗,就讓雪下吧!下吧!下吧!"她隨著音樂哼唱。
腳步聲又走下來,在玄關頓了一頓。
"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
哇!這種時候都會遇到天敵,果然是時運不濟啊!
"這裏是低年級的女生宿舍,你怎?可以進來?"
"我幫珍妮佛那個迷糊鬼拿點東西,你呢??何還不準備回家?"他記得方才在正門口的會客室看見幾位亞裔家長,裏面應該有她的父母才對。
"我不想回家不行嗎?"她轉回窗柏前,繼續欣賞整片雪白的校園。
"我懂了,原來沒人來接你!"
"當然有啊!最長、最亮的那部大黑車就是我爸爸派來的,瞎子才看不見。"她不甘心被瞧扁。
"那你還等什??"
奇怪,他今天很有聊天的興致哦!
"我不想跟我父親和他的新妻子過節,就是這樣。"話一說完井長潔就後悔了。她跟他說那?多幹嘛?"反正我今年不回家就是了,你快走啦!"海爾輕哼一聲。
天知道他?何會對這小鬼?生好奇,畢竟他們在過去的整個學期裏,矢志以讓對方的生活如地獄?己任。方才看她一個人趴在窗?上,猛一瞧還以?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正在渴望別人家的豐盛美食。搞了半天,她只是在鬧孩子脾氣。
"小女孩,長大吧!他們除了是我們的父母,也是凡人,當伴侶去世的時候,他們有權利替自己再找一位新配偶,你沒有權利干涉他們。"
"你不懂就不要亂說!"她猛然回頭,"他才不是在伴侶去世之後才找到新配偶,在我媽咪活著的時候他就和這個女人在一起了!你以?我媽咪?何常年帶著我躲到國外去?就是因?她不想留在國內看這對這對………"
終究是自己父親,"姦夫淫婦"四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井長潔挫敗地低吼一聲,趴回窗?上不理他。
海爾不是沒瞥見她眼角的水光。他完全不認?她值得任何同情。
"那是他和你母親的事,跟你沒關係!"
"這是我和我父親的事,也跟你沒關係!"
"真的跟我沒關係嗎?"他撇了撇薄唇。
"廢話!這是我的家務事,誰要你來多事。"
"我以前老是搞不懂你?何沖著我來,平時又愛扯珍妮佛和夏琳的後腿,做一些會激怒我們的事,其實根本不是因?你討厭我們--"
"先生,話不要說得太早,你們這些自以?優越的白人本來就讓人家很討厭。"她用力嗆聲。
"--原來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問題,你只是在借題發揮!"
"我在借題發揮什??"她驚喘一聲。
"發揮你從你父親那裏常年累積下來的怨氣,我們幾個只不過是方便的出氣筒而已。"他泠笑一聲。"每個人看著你都只看到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你知道我看見什?嗎?"
"我不想知道,你快滾啦!"她憤怒地揮舞拳頭。
"我只看到一個不成熟的小孩子,母親過世不久父親就娶了情婦,於是她覺得不開心;親愛的爸爸沒有迎合她的心意,還把她丟到遙遠的國度,小女孩更加不高興了。'爸爸怎?沒有來跪地求饒,請我原諒他呢?'於是她開始嘟著嘴巴要性子,自己不快樂,便要鬧得每個人都跟她一樣不快樂。"
"你………你亂講!"她漲紅了俏臉。
"我只是一個方便又現成的目標而己,你想說服自己,你看不慣我們的'優越自大',其實你真正看不慣的是自己的懦弱,與滿身怒氣的無處可發。"他站直身,拍拍襯衫上不存在的皺折。"可惜,小女孩,你找錯人了!我不是羅傑那種心軟的笨蛋。這個世界很大,沒有人必須依照你的標準生活,必須隨時伺候你開心,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螺絲釘,世界也不會因?我們的潔依小姐在生她父親的氣,就停止轉動!"
"你……你……"淚花在眼眶內亂轉,井長潔猛然撲過去對他一陣亂打。
海爾人高馬大,單手就制服了她,把她像老鼠一樣的持在半空中。
"你大可慢慢去耍你的小姐脾氣,但是,"他陰狠地指著她的鼻子。"以、後、少、來、煩、我!"
"呸!"她吐他一口唾沫。
海爾厭惡地把她扔下地,抽出手帕將臉上的泡沫星子擦乾淨。
"長大吧。"他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室內恢復寂靜。
整座宿舍裏空蕩蕩的,沒有人聲。全世界彷佛只剩下她一個人。
才不是呢!他說的不是真的。他們本來就很討人厭,才跟她爸爸無關呢!她雖然氣他,可是她早就下定決心再也不理他了,所以她當然不會去管他有沒有另娶別人,當然不在意他把她扔在遙遠的異國,當然不需要他來參加任何家長會活動,當然不會理睬他們是不是打算在臺灣成立美好的新家庭,然後把她放逐到天不吐去……
井長潔呆坐在地板上。
音樂仍甜甜地唱著,噢,窗外的壞天氣真是嚇人,然而爐火卻如此怡人。
但是,蕭冷寂寞的寒天,不是一盆爐火就能溫暖的。既然她無處可去,就讓雪下吧!就讓雪下吧!就讓雪下吧--
去年羅森女士力排校董會之意,堅持在學期中進行禮堂的整修,事實證明可切是值得的。
三年一度的"私校聯合科學展",今年假歐萊爾學校舉辦,展示地點正是他們剛裝修好的氣派禮堂。
整個依據年級分成幾大區,各區依照學校做更細部的攤位隔間。頭上有專業級的投射燈,周圍用昂貴的OA隔板,腳底下踩著高級的原木地板,連所有學生義工都穿著?這次聯展特別訂制的制服,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頭殼快壞去啊!。
井長潔手撐著下巴,坐在二樓的看臺上。
"潔依,輪到你排班顧攤位了。"一個揭發男孩在樓下呼喚她。
"噢。"她應得有氣無力。
"潔依,你怎?了?心情似乎不太好。"同班男生三兩步跑上樓來,關心地望著她。
"沒有。"她悶悶答。
唉!沒想到繼母竟然說動了老頭子,今年特地飛來美國出席她的科學展,害她當場愣在會客室裏作不了聲,趁校長大人和家長寒喧問候時,她趕快溜走了。
如果她現在去班上的攤位"顧店",一定會遇到他們的,而她一點都不想和親愛的爸爸與"媽媽"打照面。
我只看到一個不成熟的小孩子自己不快樂,便要鬧得每個人都跟她一樣不快樂。
真是該死!耶誕節已經是九個月前的事,那個金髮仔的話仍然不時在她耳圈回響,簡直跟洗腦一樣!
慢著,倘若她現在躲著不肯下去,豈不落實了海爾那個討厭鬼的指控?
"哼!輪班就輪班,誰怕誰?"她刷一聲起身。
同班男生被她的狠勁嚇到。
"你……你不想輪今天這班的話,那就算了,我可以跟你換……"
糟了,忘了還有同學在場,她趕快露出招牌的甜美笑容。
"沒關係,這是我應盡的職責,只是,這個展覽到底還有幾天啊?怎?連星期六都不放我們休息。"
"展覽還剩下三天,可是今天是評審期,各組員每個小時要輪流排班,?隨時會冒出來的評審老師講解。反正一個人只輪六十分鐘而已,很快就過去了。"同班男生看看手錶。"還有十分鐘,你最好先下去準備一下。記住!我們這組的主題是'浮力',你不要再去找珍妮佛那組的麻煩了。"
"好啦,拜拜。"她吐吐古頭,一溜煙逃走。
聯合科展講穿了就是幾家貴族學校的較勁場合。
嘩!十一年級的學生就開始研究能量不滅定律會不會太早了?她是不知道別國的高中生都上些什?課啦,但是在美國,這些定理定律不是大學才開始教嗎?井長潔悠哉地逛過一項項展示,往自己的小組攤位邁進。
"狹義的氧化還原定義,是指物質與氧相化合的過程,以及它的逆反應……"
這個聲音好熟!隔壁有一處攤位前擠了一些家長和評審模樣的老師,她連忙擠過去跟著看熱鬧。
她的天敵站在三盞投射燈的中心點,一頭金髮榮然生輝。
"本組設計了一個簡單的實驗,第一步,先將一片銀原料在空氣,中加以燃燒,燃燒過後得到的氧化鎮和氣體,可以用這張海報中的化學式加以分析--"海爾高舉一個銀白色的實驗材料,胸口別的歐萊爾校徽隨著他的動作而閃耀。
評審老師專注凝聽他講解。她擠在人群中,挨到邊邊最接近看板的地方。其中一個欄位裏黏著一小袋銀白色的物質,不知道是什?東西,她好奇地伸手戳一戳。
咱!一個暗器淩空打過來,她飛快撒手!
"此外,錚金屬與酸性溶液的實驗,也是本組的另一個重點。"海爾神色自若地舉高檔案夾,展示他們的其他資料。
小氣鬼!借摸一下會怎樣?她瞪他一眼,退到人群後方。
"嘿,小女孩。"突然有人拍拍她的百會穴。
又有人偷襲!她連忙跳開一步。
羅傑笑吟吟地望著她。好吧!這人起碼比那個金髮仔順眼多了。
"羅傑,你不是負責門口的進出場統計,怎?跑進來偷懶?"她的笑容是真誠的。她向來比較喜歡這位開朗友善的大塊頭。
"下一個小時輪到我擔任解說員,我來接海爾的班。"羅傑再拍拍她的腦門。"小女孩,我每次看到你,你都長高了一點。"
"對,總算從我肚擠眼長到胃了。"一個嘲諷的調子切進來。
看來氧化還原實驗結束。
"抱歉,我很忙,少陪了。"井長潔的小臉蛋完全垮掉,轉身就走。
"等一下,再聊幾句嘛!"羅傑趕快拉住她,給好友一個警告的眼神。
"我說錯了嗎?瞧你說得像十年八年沒見過她。"海爾可不認?他們有這樣的好運。
"倒楣的人絕對不只你,我的'楣運'在兩分鐘前開始加入談話。"
"你們兩個到底是怎?回事?就不能表現出一點基本禮儀嗎?"羅傑啼笑皆非。
"禮儀是展現給像你這樣的文明人看的。"她笑得很甜。
"文明也有層次之分,我非常相信羅傑和我屬於同一個等級。"海爾溫和指出。
"這句話告訴了我們慎選朋友的重要性。"
"可不是嗎?羅傑,瞧瞧你一不小心就被什?次等生物纏上了!"他自若回應。
"好了,你們兩個,好了!"被兩隻鬥牛犬夾在中間的香骨頭滿頭大汗,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滋!空氣竄伏著激烈的電流,一大一小的天敵緊緊瞪住對方,誰也不肯先示弱。
"海爾?"一聲清淡優雅的呼喚介入。
這個小鬼,總有一天他會抹掉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總有一天他會讓她知道他的手段!總有一天他會讓她吃不完兜著走!總有一天!
"海爾,沒聽見你媽媽在叫你嗎?"他父親威嚴的斥喝。
他猛然回過神來。"父親。"
哇哇哇,這可不是傳聞中的麥克羅德夫婦?井長潔細細打量他們。
他父親看起來五十出頭,一頭金髮中微帶著銀絲,冷硬的臉部線條顯得有些不苟言笑;他的母親金髮碧眼,神態端凝,看起來就像壁畫中那種優雅又冷淡的貴婦人,絕對不會讓小朋友爬到她身上耍賴撒嬌的那一型。
難怪養出一個同樣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死兒子!
"這是你同學嗎?"中年男士端詳她。
"不是!"兩個人同時否認,再眯起眼瞪向對方。
井長潔不理他,精神充沛地立刻站好,行個可愛的舉手禮。
"麥克羅德先生和夫人,我的名字叫潔依,來自臺灣,我是小海爾一歲的學妹。"
"又在收買人心了!"裝模作樣的小鬼!海爾低低哼了一聲。
"海爾學長,你說什??我沒聽清楚,請您再說一遍好嗎?"她故意大聲問。
他白了她一眼,不屑回答。
"父親,這位是我的學妹。"學妹那兩個字講得真是痛苦萬分,百般不願。
"麥克羅德先生'真是'好會教育小孩,海爾學長'真是'又聰明又有禮貌,尤其對其他國家的學弟妹'真是'一視同仁,照顧得不得了,我'真是'欣賞他極了!"她活力四射大聲說。
"謝謝你。"麥克羅德夫人嫣然一笑。
喔哦!海爾的眼光已經快殺人了,將虎須還是適可而止比較好。她咕咚並攏雙腳,深深鞠了個躬。
"我還得去我們班上的展示攤,先走一步。先生和夫人,很高興認識你們!"
快溜。
"小潔,我們終於找到你了,你怎?一眨眼就跑個不見人影?"跑不出兩步,她繼母溫柔的聲調在身後響起。
天哪!輪到她這方的家長大人上場,這是冤家路窄的現實版嗎?井長潔硬著頭皮轉過身去。
"爸,阿姨……"
她父親輕嗯一聲,面無表情,繼母仍舊端著溫婉的笑,立在丈夫身邊。
雙方家長互相看了一眼。
"約瑟·麥克羅德。"老麥克羅德先向她父親伸出大手。
"井嚴。"她父親禮貌地隨之交握。
"井嚴?"老麥克羅德尋思片刻。"泛亞食品企業的井先生?"
"是的,您是?啊!麥克羅德商業銀行的執行長。"她父親也認出對方了。
"去年在波士頓的商務會議匆匆一別,無法和您細談,我一直覺得非常遺憾。"老麥克羅德熱誠地加長了握手的時間。,
天哪,他們的父母竟然認識彼此,這是什?世界!井長潔簡直快昏倒了。
"那個你們慢慢聊,我……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她硬著頭皮轉頭就溜。
"小潔,等一下,我們有點事想跟你說。"繼母連忙想叫住她。
"我……我現在很忙,我還要去顧攤位。我我得走了。"她下意識往旁邊一抓,轉頭就走。
"小鬼,你做什??"海爾赫然她竟拉著自己。
"快走快走!"她一古腦兒往人潮裏鑽。
奇怪,她要逃走關他什?事?
"放手!我還有事,你………父親,母親,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他不由自主地被這道小旋風台離現場,帶往出口的方向。
井長潔選了最近的一道門,奔逃而出。
九月的午後秋陽金燦,若在以往,她會先伸個舒舒服服的懶腰,可是她現在什?也不理,埋頭往前猛跑,直跑到最喜歡的橡樹下才停住,抱著樹幹深深吸了一口氣。
啊--真好!枝葉的氣息灌入胸臆間,終於驅走胸口的那股悶氣。
倒楣倒楣倒楣!她又沒有要求老頭子來看她的展覽,繼母沒事幹嘛慫恿他參加呢?
她根本不想見到他們!都怪學校啦,沒事幹嘛寄邀請函給各個學生的家長。
"你不想見他們是你的事,拉著我跑出來做什??"
喝!海爾?他怎?跟附骨蛆一樣如影隨形?而且,她還牽著他的手,哎呀,嚇死人。
井長潔連忙甩開他的手,"你真是陰魂不散,連我出來透透氣你都要跟!"
"拉著別人撒腿狂奔的人似乎不是我!"海爾氣過頭反而笑了,只是笑得讓人覺得比不笑更陰森。
對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剛才下意識往旁邊一拉就往外跑,也沒想清楚自己在幹嘛。
"可是………可是我以?我拉的是羅傑啊!你力氣比我大,幹嘛不甩掉我?"
"你或許有在父母面前跟人拉拉扯扯的習慣,本人卻沒有那樣的不雅作風。"他盤起手臂,井長潔也學他的動作瞪回去。
兩人好一會兒的無言。然後--
左看看,風輕鳥鳴枝葉翠。
右看看,水清池糧波光照。
怎?突然覺得有點冷清的感覺?剛才在裏面不是很有吵架的興致嗎?
"算了,你走吧!我要回房間去了。"井長潔略道。
"我也沒有陪無知少女耍憂鬱的喜好,甭提一個發育不良、連32A都沒有的小矮人。"
說歸說,兩個人都沒有移動腳步。
天地間的一股清氣滯暢而至,拂動他的金髮與衣角,也拂動她的短裙與鬈發。
"所以,那就是你恨之入骨的父親和繼母?"他先開口。
"是啦。"她踢踢腳底下的橡實。
"令尊長得跟我差不多高,怎?就你矮不隆咚一點點?"講不過兩句話又想取笑她。
"我繼承我媽咪的嬌小,不行嗎?"她白他一眼。
這一年以來被他笑得多了,井長潔還真的挺介意自己的身高。她都快十六歲了,卻只長到一百五十公分而已!她不會一輩子就這樣矮不隆咚的吧?真討厭!即使追不上他,好歹也讓他們兩個人的差距縮短一點吧?不然這傢夥老用一堆"地鼠"、"毛毛蟲"這種綽號取笑她。
如果她這生對父親有任何期望的話,大概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分到一點他的身高基因了。
"有的人是一輩子沒指望了,你就安安分分體驗你的'五呎風雲'吧!"他彷佛看穿了她的擔憂,非但不幫忙分憂解勞,還火上添油。
"人家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我現在反過來,小時不高,長大之後就會比你高一呎了。"井長潔對他齜牙咧嘴。
海爾正想回嘴,眼角卻瞄到另一個慢慢走向他們的窈窕身影。腳步聲踩在柔軟的落葉上,響起細微的踅音。
"抱歉,打擾了。"新任井夫人站在三步之外望著他們。
這是一位非常柔美典雅的女性,和他想象中東方婦女那種含蓄溫柔的風情很像。海爾突然有些同情她,有了潔依這種刁蠻頑強的繼女,她的婚姻生活想必不會太好遇。
"兩位慢聊,我先回會場一步。"他向來人點了點頭,舉步想走開。
"不要走。"一隻小手卻扯住他的後褲帶。
"小潔,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繼母立刻說。
"你說,中文啊!他又聽不懂中文。"她躲到海爾背後,一下子踢踢樹幹,一下子踩踩樹葉,就是不肯出來面對婦人。
繼母微含懇求地望他一眼,海爾只好試著掰開腰後那五隻緊鎖的手指。井長潔比他更執著,乾脆兩隻手都用上,就是硬巴著他不放!末了,他只能向井夫人聳聳肩。
"小潔,我和你父親談過了,我們是想……如果你希望回臺灣念高中的話,下個學期我們把你接回來好不好?"繼母只好直接說,而且沒有選擇中文,下意識希望在場的男孩或許能幫忙勸上幾句。
"不用了,我在歐萊爾過得很好,同學和學長也都很照顧我,我不想回臺灣。"她撇開小臉蛋。
"可是,你父親很希望你們能有更多的相處時間………"
"別鬧了!他才不會想和我多多相處。"井長潔對她做一個鬼臉。"我媽咪活著的時候不會,我媽咪死後就更加不會了。"
她的母親是制止現任井氏夫婦任何嘮叨的萬靈丹,任何時候只要把亡母?出來,老爸總是哼一聲臉一冷,走開不理她,繼母則是尷尬地住了口,完全失去說話的立場。
這顆萬靈丹,現在依然很靈。
半晌,井夫人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們就不勉強你了。"她向金髮少年飄出一個微弱的笑。"請你好好照顧她。"
他不被她氣死就很好了,哪里輪到得他來照顧她。海爾啼笑皆非,不過禮貌上他還是頷首回應。
井夫人再看他身後的小人兒一眼,發出一聲歎息,落寞地走開。
西風卷走了她的輕喟。海爾望著她的背影,心裏突然有一股陡生的慍意。
"放開!"他用力扯開身後的鉗制。
"噢!好痛!你在做什??"井長潔趕快檢查手指,痛死人了!指甲差點裂開。
"你,是一個被寵壞的小鬼!"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踏上回男生宿舍的路。
"那女人隨口說幾句場面話,你就以?她是個心地純良的大好人?"井長潔立刻在他身後怒喊。
"起碼令尊新娶的妻子還有心與你維持良好的互動,和其他人的例子相較之下,你已經幸福多了,所以別再表現得像個頭號受害者。"他的聲音充滿冰冷的怒氣。
"她如果真的那?有心改善我們父女關係,當初就不會介入我父母的婚姻,破壞我們家庭了。"她雙手緊握著拳頭。
"誰破壞你們家庭我一點都不感興趣,但是我絕對確定一件事!"他終於回頭瞄了她一眼,那一眼,卻讓她心頭一震。"你父親不是唯一一個養過情婦的人!長大吧!小鬼。"
這一次,再不留戀,大踏步走開。
井長潔怔怔立在原地。他眼中的憤怒和以前並不相同,這次的情緒是更深層的,和她的感情形成一種奇異的共鳴。
她不是唯一的?這是指,他的父母,也是相同的情況?她向來把這惹人怨的學長看成火星人附身在地球人身上,直到現在才發現,其實他們兩人,或許有著超乎她想象的共同點。
落葉在林葉間卷起一陣又一陣的輕舞,讓整個世界都渲染上蕭瑟。待風止葉落,一切平息,四下裏不斷回蕩的,只剩下惱人的秋聲。
第四章
四年後。
左邊的大學生對"亢奮"這間新酒吧的熱愛,想必讓老闆半夜作夢都會笑,但對於等在店門外的BMW車主而言,酒吧越早關門大吉,他會越"亢奮"。
"很酷的車!"兩位元妙齡女郎的視線,從敞這跑車審視到駕駛座上的英俊男子。
"謝謝。"金髮男子直視著前方。
佳人們得不到期待中的邀請,聳了聳肩,走回酒吧內。
一個由霓虹燈管彎折成的"HYPER"字樣懸在店門上方,儘管酒吧門隔絕了大部分的音樂,舞曲仍然趁著顧客進出之際流泄出來。三三兩兩的年輕人站在人行道上透氣或抽根煙,若遇到身材玲瓏的美眉經過,就吹幾聲狼哨。
海爾看看腕表,十一點二十五分,表示他已經等了十五分鐘,寶貴得足夠寫兩頁報告的十五分鐘!
五月的波士頓煥熱難耐,即使是晚上也一樣。暑氣加上火氣,他的一頭金髮都快燒紅了。
"哈囉?夏琳,羅傑到底還要在裏面耗多久不,我沒有時間再等五分鐘,我明天早上的總體經濟學要上臺報告,下午還有一份十五頁的財務報告要交;不,跟他說,我不想進去放鬆一下,我只要他立刻出來!"手機那端快速地說了一串話,他萬分隱忍地深呼吸一下。"好,五分鐘,一分鐘都不能多!"
慍怒地收線,海爾腦子裏開始計算今晚還剩下多少時間完成最後的四頁報告。
五分鐘很快就到了,他等的人也很準時地推開酒吧門走出來,然而只有一道玲瓏有致的嬌影而已。
"羅傑呢?"他質問。
"裏面的場子正熱,羅傑說他還不想這?早回去。他們好不容易從那個鐵血教授的手中解脫,全都HIGH翻天了。"夏琳同情地撫過他的臉頰。
"他是不是忘記了,方才是他打電話叫我們來接人的!"海爾拍了下額頭。
"海爾,不然你先回去吧!我留下來陪他,等派對開完了,我開他的車送他回家。
"不行,我怎?可以把你一個人丟在那群醉鬼之中!"他立刻反對。
"放心,羅傑還沒有喝到那?醉,他只是緊繃了大半個學期,想放鬆一下而己,我跟他在一起很安全。"夏琳笑道。
"你確定嗎?"他不甚肯定地標了標旁邊那幾個痞子。
"我確定,你回去趕你的報告吧!裏面還有其他女同學在,我們自己很有話聊。"她執起一撮自己的發尾搔搔男友的臉頰。
"好吧!"海爾歎了口氣。"倘若發生任何事,或你覺得情況不太對勁,立刻打電話給我,知道嗎?"
"我會的,拜拜。"夏琳笑著走回酒吧內。
他坐在原地等了幾分鐘,確定沒有任何人會從裏面尖叫沖出來之後,才發動引擎。
接著,就有人尖叫和沖過來了。
"快!快!快!"
一張雪白的鵝蛋臉閃進他的後照鏡。
"凱蒂,海倫,快上車!"尖叫的女孩把兩個同伴推進一輛雙人座小車裏。
"×的!不要讓她們跑了!"更後方,幾個酒吧保鏢模樣的彪形大漢追上來,嘴裏不乾不淨地嚷著。
"來不及了,你快載凱蒂離開!"女孩用力拍拍引擎蓋。
"潔依,那你怎?辦?"駕駛座上的黑膚女孩一臉焦急。
"放心,我向來最機靈的,我自己有辦法脫身,回你家再碰面!"
"站住!不要跑!"一個兩百磅重的壯漢已經追上來。
迷你車再不細想,一溜煙鑽進車流之中。
女孩立在原地,靈動的大眼睛四處搜尋逃跑路線。然後,他們兩人的目光接上。
海爾腦中有一根弦"箏"地一響,其他記憶還來不及提供進一步資料,女孩比他更快從愣愕中反應過來。
"海爾!"她拂開擋住視線的黑色發瀑,一口氣撲進他的敞蓬跑車後座。"快開車!快!"
"站住!不要跑!"壯漢們已經伸手抓向她的腳踩。
他無暇細想,飆動方向盤。大手即將扣住她的前一刻,BMW滑入霓虹之中,遁成夜色裏的一抹黑影。
"SHIT!"一群壯漢徒呼荷荷。
BMW彎進公路旁邊的一個小公園裏,停車,熄火,海爾瞪向前方。
這,是怎?回事?
"嗨,好久不見。"不速之客自動爬到他旁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條發帶把長髮紮起來。
海爾機械式掃視她的全身。黑色厚底涼鞋,米白七分褲,墨綠色的無袖針織上衣,領口連著的一截玉頸,頸項上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小臉上那頭平順的直發--直的?
而且,該死的眼熟。
"海爾,你不記得我了?我倒是一眼就認出你呢!"她把一根小髮夾咬在嘴唇間,紮好頭髮之後,再細心地把幾絡溜出來的烏絲夾上去。
"潔依·井。"他緩緩吐出那個消失很久的名字。
"瞧,你想起來了。"她笑靨如花,杏仁形的眼眸明亮動人。
海爾的嘴角抿得緊了。
她的青絲柔亮平順--明明應該是一頭永遠亂翹的鬈毛。
標準的鵝蛋臉--以前是圓潤的嬰兒肥。
搪瓷娃娃般無瑕的雪膚--這一點倒是沒多大改變。
永遠轉著無數壞點子的大眼睛--這一點更是百分百的舊樣本。
她變美了!往日頂多算俏皮的五宮,現在卻清麗得彷佛由世界名師親筆描繪而成,連以前平板無奇的身材,現在都發育成嬌美的曲線。她竟然,變美了!
"潔依·井!"他僵硬地重復一次。
"親愛的學長,你好象不太高興看到小學妹?"她吐了吐舌頭。
除了體格更高大之外,海爾·麥克羅德的外表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金髮比以前更服貼,瘦削的臉頰看起來更矜傲貴氣;鼻梁上的無框眼鏡雖然柔化五官,但是掩不去全身強烈的距離感--這男人真是走到哪里都那副高人一等的死樣子。
海爾盯著那截粉紅色好一會兒。然後,回塞在腦中的棉花開始消散。
當然了,他不該意外的。
雖然自己從來沒有預期會再度見到她,然而,倘若他們真有重逢的一天,情景本來就應該像剛才那樣兵荒馬亂。
他期待什??在街上擦身而過,彼此丟幾句"嗨,我是潔依,還記得我嗎?"、"你好,好久不見。"、"我先走一步,有空再聯絡。"、"好的,再見。"?別鬧了,她是潔依!她的出場方式沒有一半凡無奇的!她若不是從樹上跳下來,就是從背後鑽出來,再不然就是淩空飛撲進他的愛車後座!
"你又招誰惹誰了?"
"你怎?這樣說?惹麻煩的人又不見得是我。"她像只無辜的小綿羊眨眨眼。
"當'麻煩'與'潔依'出現在向一個場合時,中間必定有個等號將他們連結在一起。"他面無表情地陳述。
"這種話真傷人。"她喃喃。
海爾完全拒絕被她話中的委屈騙倒。
算了,反正他什?都不想知道,也什?都不想問!他甚至希望半個鐘頭之前,她跳上的是另外一個人的車。
"所以,你到底幹了什?好事?"你還問。
熱力四射的笑容綻放,她馬上來個大復活。
"我朋友的室友凱蒂,就是那個棕發女孩,在一間酒吧打工。前天有人想摸她的屁股,被她用一杯啤酒潑回去。那個不明事理的老闆不但不幫她出頭,還反過頭來扣她的工錢。"井長潔比手畫腳,描繪得活靈活現。"好吧!倘若事情這樣過去也就算了,偏偏今晚那個偷摸她屁股的人又回來喝酒,還帶更多朋友來助陣,故意坐在凱蒂的服務區裏,處處找她的麻煩……"
"所以她就打電話回去向你們求救?"他完全知道後續如何發生。
"答對了。我和海倫,就是開車的那個黑人女孩,決定過來看看是怎?回事,所以就故意坐在那一桌人的隔壁,沒想到他們竟然把歪腦筋打到我們身上來了,還想趁人不備,偷偷在我們的飲料裏下藥。喂,一枝筆借我。"
"居然有人不怕死想泡你?"海爾嘲諷地貢獻出原子筆。
"當然,你會很意外,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怎?在意女生是不是白皮膚。"她挑起秀氣的眉心。"總而言之,我們起了點小衝突,我把滿滿的煙灰缸倒在他頭上--補充一句,煙灰缸真是個好東西--兩方人大吵起來,他們還想動人打人呢!現在的男人真沒品!後來酒吧保鏢跑過來阻止我們,我們才發現,那個痞子好象是老闆的侄子之類的。總之現場一片混亂,我們三個人乘機踹那幾個傢夥一腳,然後轉頭就跑,故事結束。"
"也害你朋友的工作從此結束。"
"反正她早就想換工作了,無所謂。"她做個鬼臉。
她是潔依,她習價做事不瞻前也不顧後,這很正常。海爾"欣慰"地點點頭。
"你?什?會出現在波士頓?"
"你這樣問不好哦!這樣很傷人哦!波士頓是個,大城市,大家都可以來的哦!"她搖搖手指,笑得甜美燦爛。"我下個學期打算從南加大轉過來,這幾天,正好沒課,所以飛過來看看。"
不會吧?他的頭上籠罩一片陰影。
"波士頓大學?"
一頭飛揚的青絲晃蕩。
"麻省理工學院?"
靈亮動人的眼睛也搖過來搖過去。
"哈佛?"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黑髮與水眸與俏鼻尖與瓜子臉一起上下點動。
好,或許一切不是那樣絕望,哈佛校園廣大,總共有十個學院,各學院又獨立運作,說是十間獨立的大學也不?過,更何況許多學院分佈在波士頓市的各個地區,他們不見得會擠在同一所裏面。
"哪個科系?"
"商業管理。"她愉快地回答。
"……"
天殺的!
"她是我學妹!她居然又變成我學妹!"
"誰?"枕頭底下傳來氣若遊絲的詢問。
"潔依。"站在床尾的男人低吼。
"哪個潔依?"睡意猶濃。
"你希望天下有多少個潔依?就是歐萊爾的那個潔依!"海爾咆哮。
羅傑呻吟一聲,拿起一隻枕頭蒙住臉,今天淩晨才被夏琳丟回他和海爾合住的公寓,睡不到幾小時又被吵起來。
"我,一點都不火大。"海爾昂起下巴宣佈。"那個小鬼絕不可能再擾亂我的生活,高中時的鬧劇絕不會重演。"
昨夜那張娟秀愛笑的俏?再度躍進海爾腦中。
她不只變很多,還變得該死的美麗。
可惡!
她明明就該是個長不大的小鬼頭,永遠只到他肚擠眼的高度,毫無,女性性征,?什?突然之間變成一個一個"女人"呢?
"我一點都不在意她變得多不多,我只知道她又跑回我們的生命裏了,該死。"他踱到窗戶前,懊惱地望著天空。
"人家又還沒惹到你,你幹嘛先不高興起來等著?"
"光是這個想法就讓我受不了,你知道從遇見她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詛咒過幾次了嗎?該死!"
"再加一次。"羅傑有氣無力地替他記上一筆。
"你該--"他硬生生壓下去。
"好了,海爾,你明明在生氣,麻煩你解釋一下原因好不好?"羅傑努力讓軟綿綿的雙腿撐起身體,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你忘了她當年在歐萊爾有多?可惡?尤其在那場科展之後,她簡直是變本加厲!她潛進男生宿舍把我的每件衣服畫上哭臉、剪斷我網球拍的每一根弦、向校長打小報告,害我們溜出去喝酒的事東窗事發、寄假信給我害我以?父親生重病住院……需要更多例子嗎?"
"對,然後你趁她午睡把她的鬈鬈頭剪成狗啃的、寄病毒給她害她的電腦挂掉、'不經意'地向他們老師誣告,她的作業是找你操刀、路過時假裝絆到腳把她的裙子扯下來,依我看,樂在其中的不只她一個。"真要說,羅傑會覺得這兩人半斤八兩。
他頓了一頓,防衛性地說:"是她先起頭的!"
要說這種話沒有強詞奪理的意味,實在有違做人的基本良知,但是羅傑的腦袋太痛了,睡到一半被人從宿醉之中挖起來更是雪上加霜。
"好好好,一切都是她的錯。但是她唯讀了兩個學期而己,後來就轉學回臺灣了,你有必要記恨這?久嗎?"好友殺過來的目光讓羅傑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痛揍一頓。
"那改變不了她生性頑劣的事實。"他傲慢地盤起手臂。
"即使她再可惡,你也不過受她荼毒一年,而且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這傢夥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又是堂堂哈佛財經系三年級的高材生,平時對任何人都冷淡有禮,結果那個小不點才冒出來一個晚上,他就破功了,真搞不懂他到底哪根筋接錯線。
"我知道她後來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你不必一再重復。"原本海爾還覺得那小鬼情有可原,不是那?絕對的惹人厭,但是後來被她這樣惡意一搞,最後再耍一招不告而別,他再有多少的好印象也摧毀殆盡了。
"嗯。"羅傑開始咀嚼他的話。
"嗯什??"
"我在想,"羅傑慢慢翻開被單,這一次終於起來了。"或許,你比自己以?的要想念她。沒錯!就是這樣,你甚至可以稱得上喜歡她。"
"我喜歡她?"海爾不敢置信。
"首先,回到當年的歐萊爾,你在別人面前永遠都是一副優等生的樣子,獨獨喜歡說一些不中聽的話刺激她,記得嗎?"羅傑伸出第一根手指。
"請讓我重復第一百次,是她先開始的!"
"她是你唯一一個會主動欺負的學妹。"羅傑恍若未聞,伸出第二根手指。
"因?她同時也對我惡作劇回來。"
"當我們下個學期回到歐萊爾,你發現她已經轉學之後,足足生了一個多星期的悶氣。"第三根手指。
"因?上個學期結束前,她才把我的整個旅行袋剪成碎布條,我還沒機會報復回來!"
"這次重逢之後你又救了她。"第四根手指。
"是她自己跳進我的車子裏。"
"而最最最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是你生命中首度出現、也是唯一一個敢不斷挑戰你的權威的女孩。"湊個整數,五根手指。
"感謝你終於充分明白了我和她不對盤的原因。"海爾諷刺道。
"瞧,你根本就對她很有感覺。"結束。
"這樣就是你對喜歡的定義?"
"沒錯。"羅傑篤定地點點頭。
"親愛的朋友,千萬別問我對賓拉登的觀感,我怕你會發現我也愛上他了。"
羅傑歎了口氣,何僂地走進浴室裏。
"無論如何,等開學你就升上大三,她也是二年級的大女孩了,沒人會去玩高中那些無聊的惡作劇,我們都長大了。"唔,想到以往的例子,羅傑突然不是那?確定了。
"你說的該死的對極了!"海爾的眼神恢復冷靜,姿態回復一貫的睥睨傲岸。"哈佛的校園大得很,即使我們讀同一個學院,也不見得一定會碰面,即使碰了面也只是來去匆匆的場合。只要她能保持文明人的風範,我當然沒問題。"
"除非,你自己願意讓她招惹你。"浴室裏飄出一聲輕笑。
"羅傑,你病了,提醒我介紹我的家庭醫師給你,他的技藝高超。"他冷靜地說。
"你的家庭醫師是我老爸。"
"那更好,知子莫若父。"
他大步離開房間。
雖然已經做好可能會在校園裏遇見她的心理準備,海爾卻未有預料會如此之快。
"嗨,海爾。"
一陣GUCCINO.3的清新香風從他鼻端前飄過,海爾手中的筆掉下來。是了,她是企管系的學生,而他主修財務金融,兩系本來就有一些互相交錯的中低階學分,這堂"企業管理個案分析"也是他們倆共同的必修課。
這下子他們倆不只落在同一個學院,還擠在同一個教室裏。他?什?不在二年級就先把這堂課修完?海爾喃喃低咒。
"嘩!那個漂亮妞兒是誰?叫什?名字?你們認識?她?什?只跟你打招呼?"他兄弟會的同學湊上來問。
"讓開。"海爾不耐地撥開肩上的手膀子。
井長潔選了窗旁的一個空位坐下,自在地解下纖頸上的絲巾、再撥順直又長的黑髮,姿態優閑得彷佛來教室野餐一般。旁邊幾位男生全看得目不轉睛,有人乾脆馬上把座位換到她旁邊去。
發毛潔依真的變漂亮了!他心中五味雜陳。
"嘖嘖嘖,看看那身肌膚,活像搞得出水來一樣。"同學的眼睛也一樣離不開她。
"我一直認?東方女孩最美的就是她們的皮膚,細緻柔滑,光潔動人,如果一絲不挂地摟在懷裏,鐵定爽得不得了噢!"
下流的評語被一記肘子拐中斷,朋友乖乖坐回位子去,不敢再惹他。
這只是一個開場。
觀察了幾堂課下來,海爾就發現,潔依小姐依然一如高中時期的混。
以下是她的固定行事曆……進教室先跟圍上來的男生聊天談笑,送出一朵又一朵的美麗笑?把那群荷爾蒙分泌過盛的種馬迷得神魂顛倒,接著翻開筆記本東寫西畫,畫整堂課--看那個手勢實在不像在寫字記筆記--經驗告訴他,她一定又邊上課邊畫娃娃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特別在注意她,只是她選的座位在他斜前方,他的視線範圍很容易瞄見。
除了開學的那一句"嗨,海爾"之外,此後她不曾再試著和他交談,甚至連下課跟他說聲再見都沒有。她的表現完全把他當成陌生人!不,不只陌生人,根本就是隱形人。
彷佛他們不曾相識,不曾用盡各種方法使對方的中學生活淒慘無比。
"終於到了我個人最偏愛的時間,出作業。"教授露出鯊魚般的白牙。
"噢--"滿堂學生倒成一地。
"我們課堂上討論過戴爾公司處理內部抱怨的程式,我寫了三種假設狀況,請每個人各依據一種管理理論加以發揮,下星期六交。"教授把題目放在講桌上。"上課專心聽講、筆記又抄得夠詳細的人有福了,下課!"
海爾撇出一絲冷笑,望向她的座位,準備欣賞一個小客毛花容失色的模樣。
井長潔挺直柳腰,然後,甩甩頭搖掉睡意,搭著櫻唇打個呵欠。
他?之氣結。
"潔依,來,你的考卷。"從一開始便擺明瞭想追她的拉丁裔同學傑瑞米討好道。
"謝謝。"她一臉睡眼惺松的模樣,更加嬌美可愛。
傑瑞米的心臟幾乎融化了。"潔依,你不要再吊我胃口了,跟我出去吧!"
"可是人家晚上要看書,不太想出門。"她嬌懦地回答。
傑瑞米渾身又酥又軟。"不然我晚上去你那裏陪你看書,對了,我還可以借筆記給你。"
簡直像一隻狗在討好主人一樣,沒出息!海爾冷笑一聲,到講臺前拿一份習題就走。
"你到底有沒有專心上課?"
等他發現時,他的腳已經自動來到她座位前,而他的唇自動丟出質問。
"嗯?"她還是一副半睡半清醒的慵態。
若不是現場閒雜人等太多,海爾真想象高中時代一樣,把她從衣領伶起來用力用一甩。
"這裏是哈佛,哈佛會成?世界名校不是沒有原因的;任何人想來這裏混吃等死,絕對不可能在四年之後順利拿到一張叫做'畢業證書'的東西。"他鐵青著臉叨念。周圍的人安靜無聲。
雖然校內不乏名門之後,只是名門階層裏面也有等級之分。海爾·麥克羅德就是屬於金字塔最尖端的那種,往來權貴子女,出入私人俱樂部,並且是"AZ兄弟會"的核心分子。這個兄弟會以超優成績與超優家世的學生?主,許多世界知名的校友都是從這個兄弟會出身的。
倒不是說這些菁英分子平時就喜歡擺架子之類的,他們之中不乏人緣極優的,海爾甚至可以稱得上其中之一,只是,他的周身老是裹著一層隱形的護甲,老像在告訴別人:我們可以交朋友,但是你不要太靠近。
久而久之,多數同學對他也就採取"敬愛",大於"喜愛"的姿態,大家保持距離,相安無事。直到五分鐘以前。
"噢。"井長潔低下頭,一副懺悔的模樣。
"海爾,潔依平時都會在家裏看書--"傑瑞米想幫忙打個圓場。
海爾只以一記冷眼便封住他的雞婆。她會在家看書?接下來他就能懷孕生小孩了!
"今天的作業要靠課堂上的筆記才寫得出來,你的筆記本呢?讓我看看。"他伸手去拿。
"不要。"她連忙把散了一桌的紙張壓在手臂下。海爾不理她,硬是抽走一本活頁簿。"喂,你土匪啊!"
他隨便把手往上一舉,她就夠不到了。井長潔氣得獻牙咧嘴。枉費過去四年已經長高了四吋,終究是追不他的六呎二。
"土匪又如何?"他冷笑一聲,開始快速地翻閱筆記本。
哈!不出他所料,整本活頁簿就是加菲貓、史奴比,和一隻沒有嘴巴怪裏怪氣的貓!居然還有皮卡丘,她今年幾歲了?
"有些人仗勢欺人的本性永遠不會變!"她氣得口不擇言。旁邊的人倒抽一口氣,趕快扯一扯她的衣袖。"不要拉我啦!"
"你是打定主意不想畢業了?"海爾把筆記本重重往桌上一扔。
"我的筆記可以借給潔……"傑瑞米試著插話,仍然是一記冷眼終結他的獻媚。
"我能不能畢業幹你什?事?"她咕嚷道,不過聲音小了一點。
"既然你不想專心念書,特地轉來哈佛做什??"他盤起了手臂興師問罪。
"當然是老頭子逼我轉學的,不然你以?我想嗎?"她白他一眼。
"你何時開始變成一個聽話乖巧的女兒了。"他毫不容情地嘲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你有沒有聽過?"井長潔沒好氣地把背包甩到肩後。"我的學費靠他,生活費也靠他,我不轉學他就不付錢,你說我轉不轉呢?反正我現在已經夠煩的了,你不要再管東管西的。"
呃,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讓麥氏繼承人"管東管西"!幾個旁觀者浮現一串心音。
"你又惹上什?麻煩了?"他毫不意外地問。
"你這男人真的有毛病耶!每次都假定是我惹麻煩,怎?就不能是麻煩來惹我呢?"她撥開人群,氣鬱地往門外走去。
"回答我的問題。"他立刻跟上去。
井長潔越想越不甘心。"我被騙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世界上竟然有人能騙得了我們井大小姐,請你務必幫我引薦一下。"不過,說真的,他真好奇的。連他當年都被她搞得一顆頭兩顆大,不知道誰能占得了她的便宜?
井長潔猛地停下來面對他。
全體肅立!後面的監聽大隊緊急煞車,一個撞上一個,最前面那個則及時在撞到海爾的背心前煞住。呼--好險好險!
"我哼,我不要告訴你!"她改變主意,繼續走開。
"說清楚。"他粗魯地拉住她。
"噢,好痛!"井長潔用力甩開他。"我的車子被偷了!在我搬過來之前,海倫先幫我把車子從車商處開回來,沒想到那個凱蒂不是好東西,居然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打了一份鑰匙,然後等海倫出門上課時把車子偷走了,害海倫難過得不知該如何面對我。你知道嗎?她甚至連學校都辦了休學,工作都辭掉了。"
"海倫休學了?"
"凱蒂!"一旦事情爆出來,忿忿不息的她反而停不住了。"我事後一直安慰她,車子被偷不是她的錯,可是我心裏也嘔個半死啊!"
"車子被偷不是凱蒂的錯?"
"海倫!你……你根本沒有認真聽我講話,不說了。"她火大的推開校舍大門,踏入秋後的微風裏。
監聽大隊保持五公尺亦步亦趨。
"明明是你自己組織力不好還怪別人。"他啼笑皆非。"後來呢?你們有沒有報警?"
"報啦!警察查過她的案底,發現她以前就是偷車慣犯,一旦沒錢就打新車主意,要我別抱太大希望。現在我哪里也不能去,連上學都要搭朋友的便車。"
"嗨,海爾。"系刊總編輯經過他們的身旁,突然叫住他。"對了,這一期的人物專訪我們想訪問令尊麥克羅德先生,方便先和你談一談嗎?"
"抱歉,我現在很忙,我會主動打電話給你。"海爾擺脫雜務,繼續跟在氣呼呼的佳人後頭。
聽見她遇到倒楣的事,他的心情突然變得晴空萬里。啊,今天的天氣真好,世界真美妙。
"忘恩負義的女人!"她還在邊走邊罵,喃喃自語。
"波士頓的地鐵系統非常發達,小姐。"他說著風涼話。
"你可以說得再毒一點沒關係,例如……乞丐沒有挑食的權利。"她回頭給他一個假到不行的甜笑。
"乞丐沒有挑食的權利。"他愉快遵旨。
井長潔驀地一腳踹過去,他動作進速,往後退工人步就避開她的花拳極開腿。
"噢!"她突然驚叫一聲,當場軟倒。
海爾連忙上前抱住她。
"穿細高跟涼鞋的女人還想學人家打跆拳道!"他好氣又好笑。
"放開我。"身體突然感覺到一個充滿熱氣的懷抱,她羞惱交加,用力拍他的……胸膛。
手指不經意問滑過襯衫下的一處凸,那種觸感告訴她……她無意間碰觸到他的……他的……井長潔輕喘一聲,火速退閱。
海爾看著她,眼神跟她一樣古怪。
"我心情一不好就會想報復,接下來會死誰我也不知道,所以你最好少來惹我!"她羞怒地喊完,背包一甩,氣衝衝走開。
"等保險公司理賠之後,你就有新車可開了,再苦也不過這幾天。"他也懶得再理她了,轉往另一條便道上,兩人正式分道揚鑣嘛。
後面的遊行大隊登時不知道要追哪一個才好。
"理賠金早就發下來了。"井長潔沒好氣地回嘴。"傑瑞米,麻煩你載我一程好嗎?我和海倫約好了在車商那裏碰面。"
"沒問題。"一直跟在人群裏的拉丁情人喜出望外,立刻把握每一分鐘親近佳人的機會。
他頗長的身影突然又從原路退回來,恰好擋在傑瑞米前方。
"你們兩個女孩子要自己去看車?"
"不行嗎?"她輕揚秀眉。
海爾扣住她的皓腕往校門走。
"別鬧了,女人不懂車!"
第五章
"阿甘車行"幾乎成?康橋區的地標之一了,並不是因?它特別大或特別豪華,而是因?停車場,中心的那棵大樹。
樹的形狀與電影"阿甘正傳"裏男女主角喜歡去坐的那棵大樹非常相似,枝繁葉茂之餘,有一段粗樹幹往旁邊橫生開來。許多陪朋友來買車子的年輕人會跑到樹幹上小坐,或者?集在樹底下開始討論如何跟老閱殺價。尤其"阿甘正傳"上演之後,每個人乾脆都舍車行的原名不叫,而直接叫它?"阿甘車行"了。
據說高頭大馬的黑人老閱本來想砍掉大樹的,畢竟它就長在停車場的正中央,起碼占去四個停車位,如果他把樹砍掉,還可以再多停幾輛樣品車,可是受雇來砍樹的工人裏有一位印第安首長的後裔,那人看了這種神靈的大樹便立刻說,樹非但不能砍,還得悉心照顧才行。因?這棟樹左右了這塊地的興衰。樹越茂盛,在這裏做生意的店家就越興隆。
老闆半信半疑,便把樹給留了下來。說也奇怪,此後車行的生意真的隨著大樹的枝繁葉茂而欣欣向榮,而老闆油亮的大光頭和他的樹也成?了本地的注冊商標。
"這一台VECTRA去年才出廠,里程數只有一萬,幾乎跟全新的一樣,它的前任車主惹毛了老爸,不再替他出大學學費,他才急著變賣求現。我保證你在二手車市場絕對找不到比它車況更好的同級車了。"
"嗯………它保險杆上那個小痕?是什??"
"噢!前幾天下大雨,那只是一個小泥巴印子,清水和抹布就能搞定。"
"羅傑,你覺得呢?"海爾回頭看看同伴。
"外形看起來沒有什?大問題,性能就要親自試開看看了。"羅傑聳聳肩。
海爾點了點頭,繼續詢問老闆一些車體的問題。羅傑眼一?,一個清麗的俏人兒坐在那邊廂的樹幹上,兩隻腳在半空中用呀甩的,不時還吹幾個口香糖泡泡,寫意得不得了。
"啦啦啦……啦啦………"井長潔從枝葉間看著隱約的青空,長歌吟松風。死黨海倫站在她旁邊,跟她一起悠哉看著忙的男士們。
"嗨,小女孩。"羅傑笑吟吟地走過來,伸手扯一扯她的長髮。
"羅傑,好久不見了。"她也好玩地拉拉他的劉海。
青絲在她肩後飄動,細靈雪白的肌膚流轉著瑩潤的光澤,而嫩綠色的衣衫將她襯得更像一個林間精靈。羅傑不禁歎了口氣。
"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而且已經長到五呎四吋囉。"她淘氣地拍拍自己頭頂。
"嘩!不得了,四年長四吋,平均一年長一吋,好大的成就!"
井長潔佯怒地飛過去一腳,他哈哈大笑,連忙避開。
"夏琳學姊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她朝坐在店面裏正看著他們的金髮女點點頭。
"別理她,她隨時都心情不好。"羅傑好奇地望著她。"聽說你這個學期有一堂課和海爾同班?"
"對呀,真是倒楣透頂。"一想到她又有氣。井長潔怨恨地吹一個口香糖泡泡。
"那傢夥刁難你了?"
"那要看你對刁難的定義是什?。如果你是指強逼我影印他的筆記本,以後每堂課上課前會先抽問我十題,外加強迫我坐在他旁邊接受監視,上課途中再也不准看漫畫、偷畫圖和傳簡訊,那?,是的,我即將陷入水深火熱之心。"從學校到車商這裏也才短短十幾分鐘的車程,她竟然喪權辱國到這種地步。真是氣死人了!"羅傑,他到底有什?毛病,開學到現在我從來沒去理他,他自己反倒跑來惹我!剛才仗著方向盤在他手上,居然還威脅我,如果繼續不答應他的條件就要把我一路載到紐約去丟掉,讓我自己想辦法搭便車回波士頓。這傢夥簡直欺人太甚!"
"唔……咳咳!"羅傑用盡每一分力氣把笑聲抑回去。"你也知道海爾做任何事都一板一眼的,最痛恨那種整天無所事事的學生,連我和夏琳偶爾遲交一下作業都會被他叮得滿頭包,比我們的教授還嚴格。"
"那是你們啊!我跟他又沒有那樣的交情。嚴格說來,我們兩個還是宿仇!"她只是年紀大了,懶得和他翻舊帳,他倒一步一步往她頭上爬。
"小姐,算算我們相識的日子也不短了,我們可是從高中一起同校到大學的老朋友,說是一起長大的也不?過。"羅傑戲謔地拉拉她的辮子。
"'技術性'的老朋友。我們中間隔了四年不見,請不要忘記!"她用力強調。
"沒錯,就是因?隔了四年。"羅傑神秘地彈一下她的鼻子。
"噢。"她括住鼻尖抗議。
"羅傑,如果你和小姐聊完天了,方便過來出一點意見嗎?"海爾不爽地站在幾步以外,看他們打打鬧鬧。
"來了、來了。"羅傑每次出現在他們兩人面前就只有一種表情:忍笑。
井長潔萬分故意的,充滿挑釁的,當著海爾的面吹出一個超級大泡泡。
咱!海爾一掌拍扁,轉身走回老闆旁邊。
"啊啊啊--"不能呼吸了!井長潔氣急敗壞剝下滿臉口香糖。"臭海爾,爛海爾!別以?你現在塊頭比以前更大,我就怕你!"
海爾惡意地回眸一笑,她當場氣得蹦蹦跳。
"好了好了,小心把口香頭黏在頭髮上,我幫你。"海倫忍著笑,替她把臉頰上的口香糖擦乾淨。
那邊廂終於談到敏感的價錢問題。
"老闆,你開價多少?"海爾挑剔地繞著白色轎車走了一圈。
車行老聞說出一個數位。
"不會吧?這太離譜了。"羅傑荒謬地搖搖頭。
"你們不能這樣講,我等於用二手車的價錢讓你們買一部新車回去。"老闆辯稱完,突然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望著海爾。"慢著,我好象見過你,你是不是麥氏銀行那個執行長的兒子?"
麥家人經常參與慈善餐會等公關活動,他的臉孔出現在媒體上是很平常的事。但是海爾輕哼一聲,直接戳破老闊的用意。
"車子是我朋友要買的,不是我,所以該殺的價錢我一點都不會手軟。"即使是他自己看中的車,一樣不當冤大頭。
"好吧,即使如此,我開的價錢已經很合理了。不然我們直接試車好了,試過之後你們就會知道,不把這部車帶回家對你們是多大的損失。"車行老闆拍胸脯挂保證。
"好吧,先試試再說。"海爾回頭叫她。"喂,你過來。"
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男人杵在她面前,兩個人談談笑笑,好不開心。
海爾登時臭著一張臉。奇怪!每次一轉頭,就會看見她跟某個男人在打情罵俏。
"那邊那位小姐,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可不可以親自過來看看'你自己'要買的車?"
"噢,有人生氣了!幫我一下,我得過去應付他兩聲。"她對過來搭訕的男人吐吐舌頭,伸出手要求攙扶。
"?女士服務是我的榮幸。"男人眼眸發亮,沒有如她指示的牽她下地,反而是伸手握住她的腰,讓她貼著自己滑到地面上。
"壞人。"井長潔也不在意!皺皺鼻子輕笑。
等了半天還見她在那裏跟陌生人磨磨蹭蹭的,海爾終於失去耐性了。
"快過來!"他親自過去拉人。
"又來了,你這個人怎?這?粗魯?老是把人家當成垃圾袋提來提去!"井長潔嬌聲抗議。
"歐寶車系和BMW同樣是德國車種,可是比較平價位,這台VECTRA大小還算適中,手自排,全配備,有ABS、鋁合金鋼園、安全氣囊、中控鎖,你自己的想法呢?"
他用一堆希奇古怪的名詞轟炸她。
井長潔繞著車子打量完一圈。
"我要紅色的,和我的衣服比較搭。"宣佈完,她踅回樹幹前,重新跳上去坐好。
什?,這樣就叫做責任盡完了?羅傑膛目結舌。"你要親自試開看看才能知道車子的性能啊!"
"潔依不會開車。"海倫認?自己應該講幾句臺詞了,不然一直站著當佈景也很無趣。
兩個男人愣住好幾秒鐘。
"什??"金髮的那個先反應過來。
"你不會開車?"羅傑大叫。
"你不會開車?什?要買車?"海爾再吼。
"還買這?新的中古車。"羅傑的想法裏,她應該先買一台做?路上擦撞用。
"我不買車怎?學開車?"她合情合理地告訴兩位男士。
"你?何不先借朋友的車子來練一練再買?"海爾努力壓制暴凸的青筋。
"你的BMW要借我練嗎?"
"除非我死!"
"那不就得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等我買了自己的車子自然會開始學。"她愉快地再吹一個泡泡。
"我已經答應要教她。"海倫自告奮勇。
兩位元男士再度交換一個無力的視線。
"算了,我放棄從這些女人身上尋找理智。"海爾舉雙手投降。
"等一下,你確定你真的要買車嗎?"羅傑再向她確認一次。
"嗯哼。"礙眼的口香糖泡泡擋住她半張臉。
"來來來,女孩不會開車,男士們幫忙服務也行。"車行老閱熱情地擁上去,拍拍兩位男士的肩膀。"麥克羅德小子,我知道有一個試車的絕佳場地,保證讓你們把車子的性能操到極限,來吧!我帶你們去晃晃。"
好吧!既然准車主都這?肯定了,他們替她省什?錢?兩個男人互翻九個白眼,咕咕噥噥地跳上車,由海爾負責駕駛,一下子便消失在波士頓的車流裏。
"你打算何時告訴他,這間車行是我老爸開的?"海倫望著淡去尾煙,表情深思。
"不急。"她伸個懶腰,怡然自得。
海倫忽而笑起來。"我老爸鐵定樂壞了,自從十年前麥氏商業銀行拒絕他的貸款,他一直想找個機會扳平回來。"
"我還以?伯父現在的往來銀行仍然是麥氏?"她好奇地問。
"新舊交易是兩碼子事,現在合作愉快不表示以前他被挑剔的事實不存在。沒想到今兒個麥克羅德家的兒子自動送上門來,呼呼呼。"
兩個女生完全可以瞭解,老闆最後會帶他們去哪里"試車"!
希望當他們發現自己駛進一座廢車場,四周堆滿了廢鐵雜物,一群超過六呎五吋、手執大鐵槌、滿臉橫肉的大漢包圍上來時,心情不會太緊張。
那些叔叔伯伯都是好人,真的,當他們不存心嚇人的時候。
"啊,男人。"井長潔愉快道。
"可不是嗎?"
兩位女孩坐在樹幹上,悠哉討論起下一季的流行彩妝。
"海爾,海爾,你不要走那?快嘛,等等我嘛。"嬌脆的呼喚緊跟在他屁股後頭。
金髮男人無動於衷,繼續往走廊盡頭走去,一路上仍然有許多人不斷跟他"嗨,海爾",身後也同樣有一隊亦步亦趨的監聽大隊,而且陣容越來越堅強。
"海爾!"井長潔乾脆往前一併,硬扣住他的後腰帶。
海爾不?所動,前進速度完全不受挂在身後的賴皮鬼所影響。
"海爾,我是誠心誠意要跟你道歉的,你不要不理我。"甜嫩的懇求足以融化鐵石心。
而海爾的心既非鐵也非石,是硬度最高的金剛鑽。
"海爾海爾海爾,有度量的紳士是不會氣這?久的喲!"她歌唱般的呢嚷。
他的腳步終於站定。監聽大隊緊急煞車。
"你要做什??"他鐵青著臉轉過身。
"人家人家要跟你道歉啊。"她露出一臉懺悔的可憐相。
"不必了。"他轉頭又想走。
"試車的事都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你還要生氣?你和羅傑又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她搶上前攔住他。
四周看熱鬧的人實在太多,他的眼光和每個人對上,所有人在速轉開開始假裝和旁邊的人討論得很熱烈,或是正在看公佈欄。
一堆閒雜人等!海爾鐵青著臉,拉她進去一間無人的教室,不到五分鐘,門上面的透明玻璃擠滿一堆臉子,每個人都巴望,自己會讀唇語。
"嗯?"井長潔煽煽長聽毛望著他。
"等你發現你困在一座廢車場,四周廢鐵阻隔你逃脫的機會,七個手持各式重武器的黑人包抄上來沖著你獰笑時,你再來告訴我何謂'沒有發生意外'!"
"海倫的伯伯們只是長相比較凶而己,不會傷人的。而且我們也知道你們試車去了,如果你們沒有回來,我們當然會報警啊。"
"報警做什??找我們的頭還是找我們的腳?"他面無表情地問。
"不會這?嚴重的啦,況且,伯伯們對你印象深刻呢!"她趕快豎起大拇指。"他們都說,第一次有人可以陪他們軋車軋得這?過癮,他們一直以?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車子比得上他作那台改裝車了,沒想到你開著二手VECTRA陪他們賽三圈,還能贏了其中一次。海倫的大伯一回來就立刻說……可麥克羅德家總算出了一個像樣的後代。""
海爾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無明心火越冒越旺。
"倘若你一開始說清楚,老闆是你的熟人,我根本不必浪費那個時問陪你跑一趟。"
"我只是不想拒絕你的好意。"
"你對我從來沒老實過!以前如此,現在也如此,連買個車都要留一手。"
"好嘛好嘛,我今天晚上請你和羅傑吃飯,向你們賠禮,總行了吧?"她吐吐舌尖,行一個舉手禮。
"沒空。"他走向教室門口,監聽大隊趕快原地解散。
"海爾海爾海爾,我是很誠心誠意要和你簽署和平協定的。"她故技重施,蹦上去拉住他的腰帶。
"沒空。"海爾拖著她走。
"你不要再拿喬了,我已經割地賠款退很多步了。"她的唇線開始變扁拉平。
"當我說沒空,我就是真的沒空,不像某個人,一句話要拐十七、八個彎。"
"算了,那我找羅傑。"她松聞手。
"他也沒空。"海爾的步伐頓了一頓,"今天夏琳的父母來看她,我們三個要陪老人家吃飯。"
她一愣,"噢……"
海爾突然回過頭。兩個人對視了片刻。
他彷佛想說些什?,半晌,終究只是點一下頭,打開教室門離去。
井長潔、悵悵然坐在一張課桌上。
今天是她的生日,本來想找他們一起慶祝的……算了,找海倫一起吃飯也是一樣。
反正生日嘛!生日只是每年?多日子的其中一天而已。
"亢奮"的霓虹燈仍然俗麗得可怕,而且今晚不知道有何大事件,她們打老遠便瞧見一群人擠在酒吧門口,等待進入。
"今天有大人物光臨嗎?"輪到她們進場時,海倫奮力在人群中鑽動。
震天價響的音樂將她的耳膜轟得隆隆作響,但細聽之後卻發現,不是以往酒吧慣播的熱烈舞曲,而是頗有韻味的軟調搖滾,倘若能將音量調低一點就更完美了。
幾分鐘過後,兩人總算找到一張桌位坐下。
"哇哇,今天全哈佛的重要學生都到齊了,不曉得是什?重大的日子。"海倫好奇地四處觀望。
另一個角落是最熱鬧的地方,從剛才到現在,她們已經見到好幾張慣常出現在校報或期刊的臉孔,若非學生會幹部,便是知名兄弟會的成員。
"我們過去看看!"一聽到有熱鬧可以湊,井長潔的興致揚起來。
擠過去的途中,她們漸漸聽到幾個關鍵字。
"看來今天有另一夥人來'亢奮'慶生!"她踮起腳尖。前面這顆頭好高。
井長潔拍拍那人的肩膀,對方回過頭來,正好是她某堂課的同學之一。
"嗨,你也來了。"她笑?燦爛。
"潔依。"對方開心地拍拍她。"我們來參加朋友的生日派對,你呢?"
"我也是來參加生日派對的。"只是她這一場的壽星是她自己而已。
"哈囉,讓我們擠過去看看好不好?"海倫興致勃勃地說。
"沒問題。"對方讓開一道縫隙。
下一秒鐘,一雙蔚藍的眼眸和井長潔直接對上。
是她?!海爾心頭一震。
"哈囉,我來遲了!"羅傑拍拍他的肩膀,喚回他的注意力,等再移視回人群中時,那張娟白的俏?已經消失了。
是他看錯了嗎?海爾思忖。
"我還以?你存心躲掉送禮物的時間。"坐在他另一側的夏琳嬌笑道。
"別鬧了,我可是有誠意得緊,還特地。打電話給伯母,請她給我們多點建議。"羅傑坐在他左邊的空位,頂頂他的手。"海爾和我決定合送你那個最喜歡的別針,夠意思吧?"
"嗯,對。"海爾收回心神,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一個昂貴的珠寶盒。
"公主請笑納。"羅傑嘻皮笑臉道。
"噢,海爾……"夏琳捧著胸口,感動地望著男友。
"你別只是提海爾,裏面我也出了一半。"
"嗯?"他的眼光再從人群中移回來,"對!"
許是人太多,或他當真看錯了,剛才娟秀的臉龐並不是潔依。
康橋的BAR這?多家,她不見得會在今晚正好到"亢奮"……
"你在找誰嗎?"夏琳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
"沒有。"他輕描淡寫地搖搖頭,把話題帶回壽星身上。"這個禮物還合你的意嗎?"
"你終於也學會了一點浪漫了,今年改送珠寶,而不是禮券或支票。"夏琳偎在男友懷裏睨著他。
"夏琳,壽星得按照往例過來被惡整一下!"另一端有些朋友在起哄。
夏琳笑了。
"好,馬上來!"她低聲囑咐男友。"五分鐘後過來救我。"
等她風情萬種地離開,羅傑立刻湊過去低問:"你剛才看到誰了?"
終究是多年老友的默契,他的舉動騙得過夏琳,騙不過他。
"應該是潔依。"他低聲回答。
"你也邀請她來了?"羅傑也開始在人群裏搜尋。
"我沒有。"
羅傑愣了一下。"?什?不?"
"這不是你我的生日派對,而是夏琳的。夏琳和她從來不熟,甚至稱不上喜歡她,我怎?可以自作主張?"
"你怎?這?說?"羅傑歎氣地看著死黨。"你自己看看四周,連跟我們三個人最不熟、只在走廊上點過幾次頭的泛泛之交都來了,結果你居然沒邀請潔依?好歹她是我們的老朋友。現在可好,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假若剛才你看到的人真的是她,你說人家心裏會有什?感受?"
"即使我一開始邀請她,她也不見得會來。"
"你邀請而她不來,與根本不說是兩回事好不好?"羅傑搶白。
海爾沈默了。
音樂聲怯陡然一變,激烈的鼓聲從音箱裏轟炸出來,震得每雙耳朵都隆隆嗚響。
海倫想趕上前面埋頭猛鑽的朋友,兩人的距離卻越拉越大。
"潔依、潔依,等等我,我擠不過去了!"她擠得氣喘呀呀。
井長潔停了下來,但是沒有轉身。兩個女孩會合之後,一起再擠回原來的桌位坐下。
"結果生日的人到底是誰?我都沒看見。"海倫失望道。潔依才站出去一秒鐘就回頭猛擠,害她怕被人潮沖散,只好跟著擠回來。
"生日的人不是我嗎?"井長潔似笑非笑。
海倫一頓。
"對喔!"她歉然拍拍自己的額頭。"我們該切蛋糕、唱生日快樂歌了。"
"不要。"
"?什??"海倫不解道。
"我們剛剛才吃了一堆中國雞,現在切蛋糕怎?吃得下去?"
她的語氣和微笑如常,海倫卻覺得,笑意沒有進入她的眼底。
"可是我蛋糕都訂好了,下午烘熔坊的人已經先送過來冰著,不切一切吃一吃很可惜呢!"海倫又補充,"我早說我們請傑瑞米和海爾他們一起來嘛,這樣也不必兩個人解決一個大蛋糕的。"
"傑瑞米不是我的好朋友,這種日子,我只想跟好朋友一起度過。"她淡淡說,舉起水杯咳了一口。
"那海爾呢?"
"海爾?你?何認?我會把他列入好友的名單裏?"她臉上又出現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氣。
"好吧,但是蛋糕總是得切的,吃不完的部分再讓酒吧處理掉好了。"海倫興致勃勃,開始想揮手引起服務生的注意。
"我說我不想吃什?鬼蛋糕!"她突然加大聲音。
海倫嚇了一跳。
兩個女孩怔怔望對方半駒,她深呼吸一下,閉了閉眼。
"對不起,我只是……我想我大概被自己又老一歲嚇到了吧!"她勉強笑了一下,拍拍好友的手。"你的心意已經到了,我很感動,只是……這裏的音樂震得我腦袋好痛,我看我們回我那裏切蛋糕,唱生日歌,順便租一部片子看好不好?"
"呃……潔依,我一個同學感冒了,今晚不能去打工,所以請我幫她代三個小時的班。"海倫的臉上堆滿了歉意。
出乎意外,她倒沒有像以前那樣開始碎碎念,嘮叨人家不夠朋友。
"你幾點要過去?"
"九點。"海倫看一眼手錶,現在已經八點半。"原本我計畫和你一起切蛋糕之後再趕過去。
"那你去忙你的好了,別擔心我。"她突然表現得很慷慨大方。
"不然我下了班之後再過去找你?"她越不計較,海倫就越抱歉,今天終究是好友的生日啊!
"你不要擔心我,老實說我今晚有點累了,想早點上床睡覺。既然你也有正事要辦,那我們改天再一起出來吃飯吧!"她很夠義氣地拍拍好友的肩膀。
"真的嗎?"
"真的。"
"好吧。"臨走前,海倫仍然有點愧疚。
兩個女孩收拾好隨身雜物,擠向酒吧出口。
酒吧內樂聲一變,開始放出生日快樂歌的動感演奏曲。
"如何,你有沒有找到她?"羅傑在酒吧前碰到海爾。他搖搖頭。
"先生,請問一下,您是否訂了一個三層的生日蛋糕?"一位女服務生拿著記事簿走過來。
"是。"他簡短地回答。
"壽星是夏琳·裴瑞德小姐嗎?"女服務生再確認一次。
"對,'塞樂玲點心屋'的三層鮮奶油蛋糕。再過五分鐘,你們就可以把蛋糕推出來了。"他有些不耐煩。
"奇怪!那個寫著'潔依生日快樂'的蛋糕不知道是誰的,居然沒有人來領。"女服務生邊嘀咕邊走開。
"慢著!"羅傑連忙將她攔下來。"你說,今天晚上有個叫潔依的女孩也訂了一個生日蛋糕?"
"記事簿上是這?寫的沒錯,這下子廚房不知該如何處理了。"女服務生聳聳肩走開。
原來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莫非她下午約他出來吃飯,便是?了晚上的慶生?她?什?不說呢?
他拒絕了她,晚上卻在另一個慶生宴裏出現,而且被她親眼看見……當她發現他們其實是來幫夏琳慶生,並且故意不邀請她時,她心頭是什?感受呢?
"我們先辦完夏琳這一攤吧!"羅傑歎氣地拍拍他的眉膀。"潔依那裏,改夫再回買個小禮物補送她。"
"嗯。"
然而,整個晚上,海爾都有些心不在焉。
夏琳有沒有邀請她,相信她是不在乎的,因?她身旁的朋友雖然多,深交的人卻很少。
可是潔依卻來找他,暗示他陪她過生日,這代表,她心裏是將他放在很親近的位子嗎?
當夏琳許完願,吹完蠟燭,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禮物時,海爾卻始終坐立不安。女友的笑?越開朗,他心頭的陰影便越沈重。
這種感覺對他很陌生,它叫做,"內疚"。
敲門聲在午夜兩點響起。
門內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以及一聲含糊的詢問。
"是誰?"
"是我。開門。"
裏面停了一下,然後他頭頂上的門廊燈打開。
"我睡了。"她隔著門回應。
"叫你開門就開門!"他沒好氣地說。
門慢慢拉開,一張睡意迷蒙的俏?從縫隙間望出來。
"現在已經半夜兩點了,你不知道拜訪別人應該選在適當的時間嗎?"她努力揉眼睛想趕走睡意。
"我送生日蛋糕來給你吃,給不給進去?"
"不給。我不喜歡吃甜食。"她何必去吃夏琳的生日蛋糕,要吃她自己會去買。
海爾懶得再說了,但也不走開,就是直直站在原地用他標準的高傲表情睥睨她。
噢,討厭!井長潔不甘願地打開門。
海爾打量一下她的住處。井長潔並沒有像他們一樣,在市中心的高級地段租一間公寓,而是選擇靠近學校附近的平房。她姑娘式也大氣,一個人就租了整間屋子,過起一般家庭式的學生生活。
井長潔拉緊睡袍,邊走邊打呵欠,領他到廚房的小用餐區坐下。
海爾盯住她腳上那雙毛茸茸、還長兩隻長耳朵的兔子拖鞋。她真是越大越喜歡這些孩子玩意兒,沒救了。
"你要喝什??"
"咖啡。"他自己拉張椅子坐下來,把手上的蛋糕盒往餐桌上一放。
"我不喝咖啡的,家裏沒準備。"
"茶。"
"茶包昨天用完了,我忘記去買。"她搔搔鼻尖。
"紅酒。"
"我也不喝酒。"
"那你家裏到底有什?能喝的?!"
"我想想看冰箱裏好象只剩下柳橙汁。"她一副就是還沒清醒過來的樣子。
"那下次就直接問我要不要喝柳橙汁,不要讓我說了一堆選項,結果你什?都沒有!"他火大地斥責。
"你這人脾氣很壞耶!是你自己半夜跑到別人家裏來打擾,還念東念西要求一堆,有沒有搞錯?"她氣憤地拉開冰箱,倒了杯柳橙汁,重重頓在他面前。
海爾必須及時往後仰才不會讓濺出來的柳橙汁灑了一身。
"刀子呢?"半晌,他先打破沈默,口氣還是很沖。
"你想幹嘛?"井長潔警覺地望著他。
"用刀子把你割成碎片,一塊塊丟到大西洋,並且希望海裏的鯊魚啃的時候不要梗到喉嚨。"他低吼。"切蛋糕!"
"真是多彩多姿的禱詞!"井長潔瞪他一眼,從流理?取來一把水果刀和食具。
他帶來的是夏琳生日派對上的殘羹冷肴,應該早已切好了,不知道他拿刀子又想幹什?!
海爾陰黑著臉接過來,用過分粗魯的力道掀開蛋糕盒。
一個完好無缺的生日蛋糕出現在她眼前。
HAPPYBIRTHDAY。
井長潔怔怔望。
他手起刀落,切了兩小塊下來,裝盤。"快吃。"
她默默接過來,一口一口,秀氣地含進微甜的滋味。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所以她也沒有問他,蛋糕是怎?來的,或,他是怎?知道的。
"謝謝。"吃完最後一口之後,她低聲道歉。
海爾也吃完他那一份,把叉子放下來,拿起剛才隨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該走了,沒吃完的蛋糕讓你收。"
井長潔送他到門口。
他在走廊上站了一下,沒有立刻離開。井長潔瞥扭地倚著門,又不知道.該說什?。
然後,讓他們兩人都很意外的,他傾身在她額上吻了一下。
"生日快樂。"
一股灼熱的感受在她眼睛後方形成,然後往前湧上,她突然埋進他的懷裏,緊緊抓住不讓他退開。她怕他一退開,沒有東西擋在眼前,淚水就泉湧出來了,那……那很沒面子耶!
海爾撫著她的背心,一下又一下。
"你?什?會轉學?"他突然問。
井長潔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也沒有問他指的是哪一次的轉學。
"不?什?,我爺爺覺得我應該回臺灣念高中,多花點時間跟父親家人相處。他們是出錢的大爺,他們要我回家,我就乖乖聽話了。"
"回家之後,你和你的後母相處得如何?"
"她……其實還好啦!後來我和她感情滿不錯的,比跟我爹還好。"隨著年齡增長,她漸漸學會了不把上一代的恩怨往自己身上攬,或許這對死去的母親而言並不公平,然而,他們這些活下來的人,總得找個方法繼續走下去。
"嗯。"他沒再多說什?。"我該走了。"
"再見。"
井長潔目送BMW的車燈融入夜色裏。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奇怪,在他離開之後,心跳突然莫名其妙的開始加速,這是怎?回事?
她突然有一種很奇怪、很奇怪的煩躁感,好象某些事情正要發生,或已經發生。
耳畔仍蕩著他低沈的嗓音,與狂烈的心跳交錯,聲和著聲,息連著息,然後,漸漸融成一種相同的頻率。
第六章
"潔依!"海倫推開店門跑出來,兩腳不斷在原地跳動,以保持溫暖。"我老爸,中的這只電腦病毒非常頑強,我得花點時間把整個系統重灌一次,你要不要乾脆進屋裏等?外面冷死了。"
"你慢慢忙,我衣服穿得夠暖,不用擔心我。"
"好吧!屋子裏有熱可可,等你冷的時候就進來喝一杯。"海倫叮嚀幾聲,又跑回店裏去。
她依坐在樹幹上,漱歌飲曲,聞風坐相悅。
十二月實在不是個適合在屋外吹風受凍的時節,尤其在冬冷的波士頓,但井長潔抵抗不了雪花的誘惑。
阿甘大樹依然固執地挺著腰,承受今年的第四場細雪。
車場上方已經搭起棚架,護住每一台閃閃發亮的商品車。唯獨榕樹的四周仍然開闊自然,一仰頭便可望見天空。
她舒適地伸個懶腰。啊,冷空氣鑽進肺葉的感覺真好,冬天一直是她特別偏愛的季節。
女兒在店裏幫他整頓電腦時,阿甘老闆便在廣場上招呼客人,頭一?看起她,遠遠揮手打個招呼。她愉悅地揮回去。
再過兩周這個學期便結束了,她還沒規畫好寒假要去哪里,過去一個多月來她總是懶洋洋的,做什?事都提不起勁。或許,留在波士頓過冬會是個不錯的主意?
"嗨。"一聲輕喚讓她的視線從天上落回人間。
"嗨。"她有些意外又不會太意外地望著夏琳。
"我陪朋友來看車,遠遠看到你,便過來打個招呼。"夏琳朝遠方那群看車的年輕人示意。
"我相信老闆會給令友一個公道的價格。"她微微一笑,並不特別熱絡,但是也不會太冷淡。
"下一周就是期末考了,你的功課都準備好了嗎?"夏琳閒聊似的說。
"還好。想考高分、當榜首當然是不可能,低空飛過應該沒問題,你呢?"井長潔很文明地陪她聊。
"我準備得很順利,謝謝。"
話題結束。
讓咱們見識見識社交公主找話題、閑哈啦的功力,她壞心地想,繼續哼著小曲兒,觀賞天際的雲氣翻湧。
"我聽羅傑說,你正在學開車,現在駕照考到了嗎?"半晌,夏琳終於想到一個話題。
井長潔扮個鬼臉。
"我只不過是變換車道的時候少打幾次方向燈而己,主考官居然就叫我下次請早,真是太過分了。"
"主考官通常對這方面的要求比較嚴格。"夏琳優雅回應。
話題結束。
若是在以前,夏琳小姐是連主動靠近她都不願意的,今天卻連碰了兩個冷釘子都還留在原地。呵,不曉得是哪個話題讓此人甘願如此犧牲。
見井長潔不急著打破沈默,夏琳再嘗試一次。
"對了,海爾說,最近很少在教室裏遇見你?"故作無事貌。
來了來了,海爾,當然囉,不然夏琳還可能找她做什??
"我們這種超混派的學生都是能蹺就蹺,每天乖乖進教室反而奇怪呢!"她閒適地撐著手,仰看蒼天。
"上個星期海爾和我訂婚了。"夏琳突然說。
"恭喜。"她恬然深呼吸一下,"冬天的空氣真清新,夏天的波士頓就太烏煙瘴氣了。"
她的沒有反應似乎讓夏琳有些意外和不解。
"冬天的紐約也不錯,海爾和我寒假期間會回家去,居時再把訂婚的事向雙方家長報備。"
唉!真不好玩,嚇嚇她好了。井長潔微笑著望回夏琳身上。
夏琳算是很典型的東岸美女,白金長髮永遠梳理得整齊不紊,偏愛的黑色絲質衣物讓她看起來修長優雅,很有一股冷豔的風情。
"東西方文化果然是差異很大,以我們的風俗習價來說,美國人的訂婚實在挺兒戲的--當然我不是指你和海爾,我相信你們一定是很認真的。"
"哦?什?樣的差異呢?"夏嚇的笑容淡了一點。
"東方人訂起婚來可是不得了,通常是己經近乎百分之百確定要結婚的情人才會提出來,接著就要稟報雙方家長,再合生辰八字、看黃道吉日、做喜餅、宴請女方賓客,弄得熱熱鬧鬧人盡皆知。反觀美國人就輕鬆多了。"她愉快地指出。"你們只要兩個人看對眼,互相買戒指替對方戴上就算完成了。要分開也容易得很,戒指還給對方,結束。一切都是年輕人自己的決定,不關家長的事。"
"我們雙方家長早就預料到我們會結婚的。"夏琳的聲音有些僵硬。
"你自己呢?"
"什?意思?"夏琳一怔。
她趕快解釋,"你剛才說'雙方家長'預料到你們會結婚,而不是'你自己'有這樣的期待,所以我才直覺地接那一句。我沒有別的意思,請勿見怪。"
"我當然也確定我一定會嫁給海爾,你的問題真失禮。"感覺到自己有些失控,夏琳頓了一頓,強迫自己優雅地補充道……"你中學時期也和我們同一個學校,應該知道我和海爾的感情有多?深厚才對。"
"那倒是。"她輕快地點點頭。
"不可否認,我們分分合合過幾次,但是年輕的時候每個人本來就可以有更多選擇,這是我和海爾的默契,可是我們兩人都知道,最後我們仍舊會回到彼此身邊。"夏琳堅持道。
"我知道、我知道。"她連忙安撫麥家的准媳婦。
夏琳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在向她解釋,不禁微惱。這女孩不是她的任何人,不需要得知她所有的行?動機和後果。
"我只是想和你分享我們訂婚的消息,終究我們也稱得上舊識,雖然一直沒有在同一個圈子裏出入。"
"那我就祝福你們了。"井長潔在心裏?對方鼓掌,一句話就巧妙地將那種高人一等的階級意識擺出來,看來這幾年下來,夏琳姑娘的功力也更進步了,不再是高中時期那個動不動就使小性子的高傲女孩。
"另外,羅傑已經是醫學院三年級的學生了,你也知道,醫學院越高年級就越忙碌,所以,日後你若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例如又要買車或買保險,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我會安排其他朋友幫你。"夏琳含蓄地暗示。
不希望她接近海爾她能瞭解,但是,這跟羅傑有什?關係?井長潔不禁好奇。
"我相信我和羅傑的友情應該不至於影響到你們。"
"羅傑跟海爾是形影不離的哥倆好,任何人找上其中一個,就等於找上另外一個。"
夏琳幾乎是,在明示了,雖然用同樣禮貌的口吻。"當然我並沒有意思阻止你們來往,只是,我們都不是小孩了,有些時候總該'避嫌'一番,希望你瞭解。"
海爾還說她曲裏拐彎呢!依她看,真正擅長這套工夫的人是夏琳才對。她突然對這番談話徹底失去興趣。
"說穿了就是要我和你們保持距離,你直說就好了,我也不會不答應。"
"很高興我們瞭解彼此。"夏琳淡淡道。
"看樣子海爾讓你很不放心呢!親愛的學姊,這年頭結了婚都能離婚了,一個說在嘴巴上的訂婚又能保證多少?"她故意歎息一聲。
"我們的生活圈子對於承諾和責任這兩件事有著重大意義,或許不是其他'外人'可以理解的,總之,你明白我的來意就好,打擾了。"整樁局已經說破了,夏琳也不欲久留。
井長潔輕諷的話追在她身後。
"社會階層高低與男人的真心一點關係也沒有。當他們想變心時,再多的承諾也挽不回來。"
"幸好海爾不是這樣的男人,不是嗎?"夏琳的背心僵了一僵,步伐沒有停下來。
"當然,身?你的'老朋友',我會誠心祝福你們永浴愛河,永遠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畢竟,要你這位優雅的妻子三番兩次找女人理論,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她輕快地兩腳著地,在雪融的水窪間蹦蹦跳跳,舞進店裏頭。
又是耶誕節。
麗池飯店外已經挂滿應景的燈飾,一進入飯店大廳,輕快的聖誕音樂立刻包卷而來。
大廳中央有一棵主聖誕樹,其他角落則堆置著漂亮的禮物盒和小聖誕樹,連服務生和工作人員身上都別著可愛的聖誕胸章。雖然距離十二月二十五日還有三天,整個紐約城卻已經開始慶祝起來。
井長潔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喜歡過這種叫做"耶誕節"的東西,因?假期和節目意味著她必須回家面對父親冷漠的臉。
"小心一點,不要踩到自己的裙子。"跨出禮車後座時,繼母細心地叮嚀她。
"我知道。"她拉起裙擺,蓮步輕移出車外。
門房體貼地?她褪去長外衣,露出其下羅馬式的單邊斜肩剪裁。從胸線下方散灑開來的長裙在她踝間輕舞,她的秀髮在腦後盤高,美?幾乎不需要任何彩妝,一身瑩白水潤、毫無瑕疵的肌膚,就是最完美的裝飾。
"假日期間出外用餐真是找罪受,每間飯店裏都是人。"她小心地避開一隊旅行團。
"今天只是一個非正式的餐會,幾位元你父親的合作物件都會帶著家人一起出席。"繼母幫她把落下來的一綹秀髮別回去。
如果不是老爸找小媽出面關說,她是理都懶得理,遑論被他們硬架到紐約來交際應酬。
去年暑假回臺灣時,她從親戚口中聽說,井氏的大頭目們決定拓展北美版圖了,難怪這幾年父親待在紐約的時間比以往多。
"耶誕節快樂。"侍者燦笑地替他們打開會場大門。
"唉!"井長潔看了第一眼就開始歎氣。"這哪是非正式的聚會呢?"
BUFFER餐台,小酒吧,餐桌,舞池,衣著華麗的賓客,該有的東西一樣也沒缺!看來今夜會很漫長了。
"只是要你出來吃吃飯跳跳舞,對你有這?痛苦嗎?"井嚴低斥。
"這是你們大人的聚會,又不是我們年輕人喜歡的那種吃吃喝喝。沒事還要來幫你交際應酬,我不能覺得無聊嗎?"她搶白。
"好了好了,不然你先和我們去見過幾個朋友,之後先叫車離開,不用陪我們到底。"繼母連忙出來打圓場。
"哼!"父女倆各自別開臉。
五分鐘之後,她便發現剛才那口氣歎得太早了,更大的驚喜保留在後面。
海爾·麥克羅德先生的藍眼睛又在主桌上直直和她對上。
人倒楣的時候,吃豆腐都會繃斷牙。
"麥克羅德先生,聖誕快樂。"井嚴率先伸出手和對方交握。
"叫我約瑟即可。"海爾的父親起身和他一握,再禮貌地親吻繼母的雙頰。輪到她時,他微微一笑,"這位就是美麗的井小姐了,你中學時期和我兒子海爾同校,還記得嗎?"
"是的,好久不見了。"她硬著頭皮,不敢望那雙冰冷的藍眼睛,更不會找死的招出他們兩人現在還有聯絡。
老爸不會和他家有合作關係吧?老天!
"這位是我的夫人。"麥克羅德替身旁的女士介紹。
井長潔愣了一下,印象中,以前在歐萊爾見到的麥夫人並不是這一位,難道她才是海爾的生母?算了,這是別人的家務事,不研究。
"我好餓,我去找東西吃,你們慢慢聊。"她細聲,向繼母交代,趁大人寒暄的空檔匆匆鑽集進人群裏。
她已經很成功地回避他一個多月了,居然在這裏破功,真是的!
每次上課前她都趕在最後一分鐘溜進去,而且坐在最靠近門的角落邊,下課的前一分鐘也最先從後門溜走。偶爾上課到一半,她會感覺到他回頭搜尋的眼光,然而她總是壓低了頭,有時候甚至刻意戴上棒球帽,不跟他四日交接。
說不出來?什?要躲著他,總之,生日那晚的一些感覺,讓她開始覺得大事不妙。
再跟他混久一點,遲早會發生她無法應付的情況。
十分鐘,最多十分鐘,然後她就要開溜了。
一隻強硬的掌在餐怡前扣住她的手肘,她渾身一僵。
"嗨,海爾。"
穿著正式西裝的他好看極了,金髮讓黑衫襯得更耀眼出色,只可情滿臉的惱怒破壞了童話王子的形象。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她歎了口氣。
"跟我來。"海爾狀似攬著她的後腰,其實根本就是押著她往露臺的方向走,沿路還隨時露出文明的笑容和別人領首?禮。
到了目的地,立刻將她逼到最角落。
"你到底想幹嘛?我今天只吃了一餐,現在很餓。"這男人的劣形劣狀真是數十年如一日。
"我問你,你跑去找夏琳說一些變不變心的話做什??。"
"我跑去找她?她是這?告訴你的?"井長潔綻出一絲冷嘲。
"她說你們兩個人在車行裏相遇,你就開始對她胡言亂語。"海爾神色不善地道視她。"我警告你,我們的未來不關你的事,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少說那些無聊的危言聳聽。"
說得一副她想挑撥離間他們似的,井長潔不禁氣苦。
"要我保持安靜也不難,請你那位嬌滴滴的未婚妻不要主動來尋釁就好!"她嗆聲回去。
只要想到夏琳要他保證永遠真心的連珠炮,他就頭痛。夏琳只是外表看起來成熟高貴,其實骨子裏永遠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女孩,一丁一點的風吹草動都可以讓她緊張半天。
而每次只要她一開始緊張,頭一個受害者就是他!
"或許她先去找你放話是她的不對,但是她沒有造成實質的傷害。"
"如果這就是你要說的話,我聽到了,我以後會離你以及你的寶貝未婚妻遠遠的,連在路上遇見都不會打招呼,希望這樣能令您滿意。"她推開他,往室內走回去。
看著她的背影,海爾突然發現,自己正在把從夏琳那裏受到的悶氣出在她身上。他無暇細想地拉住她。
井長潔走不了,卻也不想回頭。
海爾將她拉回原位,仍然困在自己與石牆之間。
除了少數的幾次意外,他們鮮少如此靠近過,他的存在感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井長潔候忽想起,他也是運動家出身,那身手工西服之下,有著不遜于羅傑的肌肉線條,只是他不常穿太"不莊重"的T恤,倒讓人忽略了。
她想起生日那夜的擁抱,她臉頰隔著襯衫感受到的起伏線條。噢,是的,海爾絕對不像他外表那樣斯文瘦削。
兩人互望著,藍色的海洋中有一張玉白的俏?,黑色的湖心裏有一抹亮麗的金彩。
最後,她先掉開頭,終止這個漸漸讓人呼吸抽緊的凝視。
"我一個多月沒見到你,你在回避我嗎?"他的聲音低沈。
"沒有啊,只不過蹺了幾堂課,又偶爾遲到一下,就和你錯開了。"她故作不在乎的神氣。
"你每一科都通過了?"頭頂依然感覺得到他灼灼的視線。
"一門自然科的學分被當掉。"她說得有點不甘願。
"哈佛不是給人混的,你一天到晚蹺課,還想要畢業嗎?"
"又說教了!這句話你一開學的時候也撂過,半年了還是同一句,你就不能換換臺詞?"她搶白道。
"我是?你好,雖然天知道我幹嘛浪費這種善心!"他的火氣又想冒出來。
"算了吧,咱們還是各行其事,以免某人的未婚妻又要半路跑來堵我,警告我離她未婚夫遠一點,再跑去找她未婚夫訴苦,說我如何如何恐嚇她,要她未婚夫來找我報仇。"她越想越不平衡。"你們兩個果然是哥倆好寶一對,半斤八兩,鍋配上蓋,老是認?別人喜歡巴住你們不放!如果你記憶沒出錯的話,一開始好象就不是我先去找你的,麻煩你跟令未婚妻解釋清楚,免得她改天硫酸潑錯了人。"
知道自己確實理虧,海爾不禁軟化下來。
"夏琳沒有惡意,她只是搞不清楚狀況。"他歎了口氣。
"她確實很搞不清楚狀況,我們又沒做什?對不起她的事,還讓她千方百計來下馬威,真是夠了!"井長潔冷笑。現在他倒想休兵了,可惜輪到她姑娘不爽。"事實證明,哈佛很大,要幾個月、甚至幾年碰不上同一個人也不是難事,總之她可以不用擔心了,再見。"
"你要去哪里?"海爾叫住她。
"回家。"她頭也不回,繼續往圍欄的方向走過去。
"你打算穿那一身薄紗走入十二月的紐約街頭?"他不可思議地問。
"真刺激,可不是?"她踩著細高跟鞋,驚險地跨在石欄杆上,小心翼翼地跳到柏油路面。
海爾向夜空翻了下藍眼。她會按牌理出牌才有鬼,?什?他直到現在還會意外呢?
"你給我回來!"他三兩下就跳過圍欄,追上她。
手肘被他陡然抓住,讓井長潔嚇了一跳。"你又要幹嘛了?你這男人真的很煩耶!"
"現在已經晚上九點了,你一個人想上哪里去?剛才你是自己開車來的?"他用力質問。
她想了想,搖搖頭。
"那你是身上有錢可以叫車?"
她再想一想,還是搖搖頭。
"我懂了,一定是蝙蝠俠正在街角等你,打算拍拍翅膀送你回家!"他諷刺道。
"會飛的是超人,不是蝙蝠俠!"
他管她會飛的人是誰,是小布希都不幹他的事。"跟我來!"口氣永遠那樣的慍惱。
"還是你正好有車,願意送我一程?"她水眸流轉,突然好聲好氣地問他。
"你想上哪兒去?"他一面牽著她往飯店前門走,一面問。
"回波士頓。"她立刻說。
海爾回頭冷瞄她一眼。"即使我有車,我也不會傻到連開四個小時載你回波士頓再開回紐約。"
"我不介意你就乾脆留在波士頓過節。"她快樂地說。
海爾懶得理她了,直接走到門前,將號碼牌交給泊車小弟去取車,順便請一位服務生進去向雙方家長報告他們的行蹤。
"你住在哪間飯店?我送你回去。"他的敞逢跑車很快便開過來。
"我改變主意了,我不要你送我!我自己會找紐約的朋友載我回波士頓去。"她不爽地盤起手臂。"還記得我們剛才的協定吧!此後船歸船、路歸路,我們應該跟對方保持距離。"
"放心,等我把你丟回飯店之後,我會很樂意跟你保持整個地球的距離。"、海爾冷著臉把她塞進前座。
"歎!你真的應該改掉把別人當成垃圾袋的習慣。"
"飯店名字,快說。"
既然力不如人,井長潔只好把投宿的飯店告訴他。
車子上路不到五分鐘,她已經忘了要生氣,小手開始東摸西摸,對這輛大玩具新奇得不得了。
"這台車看起來不錯,借我開開看好不好?"
"除非踏我的屍體而過。"他一如天下所有的男人,交出愛車跟要他們的命沒兩樣。
"一下下就好,開兩條街就還你?"她祈求道。
"你考過駕照了?"她用力點頭。
海爾咕噥一句。
"只有兩條街。"他強調。
"沒問題。"
BMW往路邊一停,兩個人下車交換座位。
"坐好了嗎?"她雄心萬丈,虎視耽耽地盯住前方,"好,沖!"
沖?海爾悚然一驚。
上路五分鐘之後,他便發現剛才那把冷汗捏對了。
"方向燈!方向燈!"
"等一下,現在是黃燈,別闖該死!"
"後照鏡不是讓你拿來整理頭髮的!眼睛看路!"
"前面!那?大一輛卡車你沒看見嗎?"
"停車,停車!"十分鐘後,他的忍耐終於到達極限。
"你膽子怎?這?小?我才剛開出一點興趣你就叫暫停。"她百般不情願地將BMW靠在路邊。
"憑你這種敢死隊的開車法,是哪個白癡主考宮發駕照給你的?"
"我又沒有說我有駕照。"她小聲咕嚨。
而海爾聽見了。"你騙我?"他不敢置信。
"我哪有騙你?你問我有沒有考過駕照,我確實是'考過了'啊!我又沒有說我'考上了'。"她涎著臉耍賴。
"你給我下車!"海爾青筋直冒,立刻打開車門。
討厭,一點冒險精神也沒有!井長潔瞄畸嚷嚷地踏上柏油路。
冷不防,對街一抹豔麗的紅發吸引她的視線。那個女人……好眼熟!
"你在看什?,還不快換過來?"
橘紅發絲,中等身高,可惡!這個角度看不到正面,只看到對方的右眼和一點點側臉,快點轉過來啊!
她的願望實現了。正和幾個痞子男人說說笑笑的女孩隨意瞥一眼街上,正好與她四目相交。
"凱蒂!"井長潔陡然大喊。
紅發女孩抽了口氣,無暇細想,跳進停在路邊的車子裏。
"凱蒂是誰?"海爾立刻間。
"她要走了,快上車!"她飛快坐回駕駛座上。
"慢著,我來開!"她已經發動引擎,海爾別無選擇,只好再坐回駕駛座旁。
"凱蒂到底是誰?"
"就是學期初偷我車子的那個女人!"井長潔全部精神都來了。"你想逃?門都沒有!"
BMW一個激烈的大轉彎,輪胎與柏油路面交擊出一曲尖銳的嘶喊。
"慢著,讓我弄清楚,你現在要自己去追一個偷車賊?"海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是一個人,你就坐在我旁邊。"她精神百倍,緊追在那輛破雷諾的後面。
BMW以毫米之差,閃過前方的一部貨車,海爾揮掉冷汗,扣在把手上的指關節已經發白。
"你把她的車號記下來,我們去警察局報案!"
"別開玩笑,等我們報了案,她已經一路開到佛羅里達去了。"她用力槌喇叭!
"阿婆,沒事不要開到路中間來,快讓開!"
"切到右線去!"BMW及時閃過另一輛紅色驕車,海爾俊?鐵青,連連深呼吸。
"瞧,開車一點也不難。那個主考官真是有病,硬不發照給我。"她冷靜地說,蛇行超過兩輛車。
"眼睛看前面,不要看我!"他冷汗直冒。該死的!
破雷諾拐進一條小巷裏。
海爾發現情況不對,再過去的地帶並不安全。
"別追進去!"
來不及了,她已經跟著彎入小巷裏。
開不出兩條街,四周的建築物越來越破舊,街道越來越髒,氣氛也越來越陰森。
凱帝的破雷諾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裏。幾輛報廢的汽車外,有些遊民正圍著燃燒的汽油桶取暖,風中飄來不名的惡臭,讓他們倆不得不屏住呼吸。
他們來到紐約最聲名狼籍的黑街。
"從下一條街轉出去。"海爾輕聲吩咐。
井長潔聽出他聲音中的緊繃,明智的沒有抗駁。
幾個黑影突然閃到馬路中央,她嚇了一跳,連忙踩下煞車。
幾位遊民虎視耽耽地盯住他們,眼中閃著欣羡和貪婪。
"年輕人,你們有沒有幾個銅板?"一個嘴裏漏了好些顆牙的老人含混說。
"有。"她定了定心神,向海爾點點頭。
海爾瞄她一眼,從外套口袋裏掏出皮夾,然後也不管抓了多少錢,隨手一揚,花花綠綠的鈔票飛散在空中。
"錢!"
"那是我的!"
"快撿!"遊民們發喊,同時撲搶成一團。
"快走!"他疾喝道。
井長潔用力踩下油門,從下一條街角轉出去。
驀地,車前燈掃到一處黑暗的角落,破雷諾的車牌頓時映進他們眼簾。凱蒂原本躲在一處小巷子裏,等他們開過去,沒想到竟然被她找著了。
"是凱蒂,她躲在那裏!"井長潔怒氣橫生,轉動方向盤又追了過去。
"該死,別再跟著她了!"海爾的額角暴出青筋。
"等等,我快追上她了。"井長潔咬緊牙關,硬是釘住破雷諾的車尾不放。兩台車在夜色裏展開競逐,他們這輛性能雖然比較好,凱蒂對地形的熟悉度卻比他們高,她又跟了好幾分鐘仍然迫不上。
"快停車,聽見沒有?"海爾越看越不對勁,再下去就是更危險的區域,是毒販與幫派分子橫行的天堂。
她百忙中回應,"下一個街角我從左邊抄過去,她就會被我們堵在--"
嘰!他突然伸手去扳方向盤,硬將車子轉入一條大路上。
井長潔尖叫一聲。車子又左搖右晃,蛇行了好幾公尺,她才勉強在路邊煞住。
"海爾,你在做什??你知不知道你會嚇死我們兩個?"她扯著頭髮大吼。
這時,破雷諾猛地倒出來,從他們身旁掠過。在交會的那一刻,兩個女孩的眼睛再度交會。
"該死的,凱蒂,你?什?要這樣做?!"井長潔跳下來犬吼。
她的問題沒能得到解答,破雷諾毫不遲疑地離去。
"你瘋了嗎?你?什?要去追她呢?難道非得讓我們兩個人都惹上麻煩,你才高興?"另一個更憤怒的男人大步殺到她身前怒吼。
"惹上麻煩的人不是我們,是她!"井長潔指著破車遠去的方向,音量不比他小。
"車子偷就偷了,你的保險金已經拿回來,你就算追到她又有什?意義?警察的工作就交給警察去做,一輛笨車子不會比你我的生命安全更重要!"
"我在乎的不是車子!是信任,是友誼!"她的黑眸裏閃著狂動的怒火。"當凱蒂無處可去的時候,是海倫不收分文地收容了她,讓她住進自己的公寓裏。而我也把她當成自己的朋友,讓她任意使用我寄放在海倫那裏的東西,結果她卻辜負了我們的信任!我要親眼看著她的眼睛,親耳聽她說一句對不起!"
他緊扣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齒地說;"人生不是永遠都有答案的!我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我們追尋的東西!"
"對,因?你的阻撓。"她用力揮開他。"不管能否得到我們追尋的事物,起碼我奮鬥過了!我拒絕所有加諸我身上的不公平待遇。我不像你們!"
"解釋清楚。"他沸騰的怒氣轉?冰冷。
她大笑一聲。"還需要我解釋嗎?'所有的人都預期我們會在一起'、'夏琳沒有惡意,她只是搞不清楚狀況'。你們兩個人是我見過最可悲的人,只懂得順從父母的想法,愛自己不想愛的人,娶自己不想娶的物件,過自己不想過的生活,同時得說服自己這是對每個人最好的決定。你覺得剛才的那群遊民可憐嗎?讓我告訴你,在我眼裏,你們比那群遊民更加可憐。起碼他們的人生已經別無選擇,但是你們呢?你們卻是自願放棄自己選擇的權利。"
"你不是我們,不知道我們在想什?,省省你可笑的心理分析。"
"我比你勇敢,你只是不想承認這點而已。"她用力戳他的胸口。"從高中開始你就痛恨我,不?別的,只因?我比你勇敢。我老是惹麻煩,對我討厭的人惡作劇,被老師處罰,可是我從來沒有退縮,因?我敢做所有你想做卻不敢做的事,而你嫉妒我!"
"你可以再具有想象力一點。"他猛然將她揪到胸前。
"不同意嗎?親愛的海爾,要不要聊聊今天晚上站在令尊身旁的女士是誰?就我所知,她可不是我見過的那位麥夫人。她是你的生母嗎?或是中學見過的那個女人才是你母親?你的父親也養過情婦嗎?你恨他嗎?恨那個第三者嗎?恨你母親?什?不保護自己或婚姻嗎?"殘忍的攻擊意識佔據她全部注意力。
"少把我的家人扯進來!"他用力搖晃她,從齒間遊出話來。
井長潔突然對一切厭煩透頂。她到底在做什??他們吵這些有什?意義?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海爾猛然將她拉進懷裏,封住那張礙眼很久的紅唇。
過度的驚駭讓她一開始毫無反應,而他乘機深入。
這個吻是懲罰的、暴怒的,毫不憐香惜玉!他緊緊封住她每一絲氣息,近乎啃咬地吻吮她。
唇上的刺痛讓她迅速反應。井長潔驚喘一聲,用力把手抵在兩副身體之間,想推開他,力量卻如摟蟻蠅納試圖撼動山嶽。
感覺他的舌探入,她憤怒地咬下去。他及時撤退,一隻手猛然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加深這個吻。
被她挑唆出來的怒氣,以及……一股奇異而不知名的意緒,讓他野蠻的那一面全面爆發。而她向來就不是乖乖牌,於是,攻防持續。
他進襲,她便撤退;她攻擊,他便收勢。兩副身軀在急劇分泌的腎上腺素與荷爾蒙的作用下,隨時有爆出高溫的危險性。
而後,漸漸地,你來我往的氛圍轉換了,他們的唇與舌,開始了自己的小遊戲。
他的味道像後勁強烈的醇酒,一入口濃烈欲醉;她的味道像雪地初綻的一抹新芽,有些生澀,卻清甜得恰到好處。
揪住他後腦頭髮的玉荑不知何時已環住他的頸項,她縱容他更加深入,而他也毫不遲疑地享用這場盛宴。
他們的呼吸變得粗重,他的每一吋與她黏密交貼。她的嬌軀感受起來前所未有的香軟,猶如棉花糖,輕輕一壓便要飛散。而,從這副嬌小身軀裏散發的生氣,卻又是如此盎然勃發。
"嗯………"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低吟,也或許兩個人都有。
叩叩叩!
他們在自己嘴裏嘗到彼此的芳美,再也無法強迫自己移開。任何外在干擾都無法,中斷這場甜美的誘惑。
"嗯哼!"
"年輕人,去開個房間吧!"更堅決的介入切斷所有綿密。
海爾猛然退後一步。失去了他的支撐,她虛軟地靠在車上,幾乎站不住。
兩個人用同樣錯愕的眼神瞪住對方。
她一臉紅嫣,眼眸閃亮,嘴唇有著被徹底吻過的濕潤和紅腫,海爾的喉間泛起一陣奇異的硬咳,幾乎克制不住再撲上去的衝動。
電流在空氣裏交錯,在兩副年輕的軀體間伏流。
?什?她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什?他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兩個人心裏同時,浮現一模一樣的思緒。
他們彷佛惡作劇的小孩,無意中打開了一道不該開?的門,從此以後再也關不回去。
"在這個區域臨時停車很危險,你們想親熱起碼也找對地方。"一名中年警察調侃地道,警車停在他們身後,旋轉的警示燈將每個人的臉染成奇異的?色。
他們仍然強烈喘息著,久久無法出聲,也無法把視線自對方身上移開。
又用警棍敲敲BMW的後車廂。"嘿!不要再深情款款的互望了,我無法花整個晚上的時間在街上保護有性衝動的年輕人。"
"混蛋。"她突然啐道。
警察瞄她一眼。
不知?何,海爾突然想笑。
她本來就不是那種被占完便宜之後,搶著衣角開始抽泣的女人。她會生氣,罵人,倘若現在沒有警察在場,她已經沖過來踹他了--無論她自己剛才有多享受這個吻。
"好了好了,快走,別讓我看你們在這裏多站一分鐘。"警察再不耐地敲敲後車廂。
"我們正要離開。"他面無表情。
"下次想親熱也要找個安全的地點。"警察警告完,慢慢踱回警車上。
兩個人各自上車,她縮在後座,他負責開車,在接下來的路程裏,都不發一語。
第七章
燕草如碧絲,楊柳散如風,三月的料峭輕寒裏,窗外的春輝帶著蒼白的溫度。
紛擾的三年級終於結束了,接著,連四年級也在不知不覺間走完一半。四下的課越來越重,?了維持一個漂亮的全A,海爾大半的時間都埋在圖書館裏。
原本他有一間很大、很舒服的公寓,裏面有一張很大、很舒服的書桌,他可以坐在很大、很舒服的皮椅上看書,不必到公共圖書館去擠……只要身旁沒有這一尾很大而且讓人很不舒服的跟屁蟲嘰哩呱啦吵人。
"我知道你們這幾個人有問題,但是我不知道問題在哪里。你可以選擇自己告訴我,也可以選擇讓我嚴刑逼供,你覺得如何?"羅傑愉快地跑去商學院堵他。
海爾拍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嗨,海爾!"沿途仍然是一堆招呼聲。
"嗨,羅傑。"他也是紅人一尾。
"別這樣,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過去幾個月以來不對,嚴格說來已經有一年了,從三年級下學期開始,大家就都怪裏怪氣的。"羅傑深思道。
"我不懂你在說什?。還有,如果你嫌時間太多,可以到教堂的遊民醫療團義診,不要浪費在閒扯上。"他走到自己的置物櫃前,把前一堂課的課本放進去,下一堂課的拿出來。
"我是學基因工程的,不負責臨床診療。"羅傑黏在他身後。"就拿潔依來說,過去一年,只要你去的地方她就不去,她去的地方你蜻蜓點個水就走,還有夏琳--"
海爾回頭瞄他一眼,不解的神色引來羅傑怪笑一聲。
"嘿嘿嘿,夏琳最近也陰陽怪氣的,你都沒注意到?"
他眼中快速閃過一絲罪惡感。"我們還有一個學期就畢業了,功課都很忙。"
"好吧!不怪你,我只是要問,下個禮拜是敝人在下我的生日,倘若我邀請潔依一起來,你們兩個不會打個照面又各自閃人吧?"
"我只管送禮物,你要邀請哪些客人,跟我有何關係?"他泠冷甩開死黨搭過來的手臂,繼續走。
"好,話是你說的。晚上我會親自打電話給潔依,這當中你若遇到她,先幫我跟她說一聲。我下一堂有課,先走一步。"羅傑吹著口哨離開。
海爾陰沈地拿出下一堂課的課本,決定把死黨的話當成耳邊風。雖然井長潔的教室就在他的樓下,他要找她很方便--
管理學的教室內。
"昨別今已春--"井長潔仰望窗外的萬里青室。
"潔依,下個星期設計學院辦成果展,你要不要一起去看?"萬年追求者傑瑞米殷勤詢問。
"不了,你們自己去吧!"懨懨回答。
"潔依也一起來嘛!"幾個班上較常往來的朋黨熱情相邀。"你最近變得好沒有活力,老是懶懶散散的。"
"是嗎?"她隨意一笑。
傑瑞米的心怦然一跳。其實,也說不出來是什?改變,總之,潔依確實是不同了。
以前她只是個開朗有活力的女孩,現在卻顯得"沈"了許多,舉止之間漸漸透出一股別致的韻味。啊,是了,若真要說有什?改變,那便像是從年少青春的女孩兒,蛻演成知情識愁的小女人了。
像現在,她一襲春衫,沐在淺金的光線中,整個人朦朦朧朧,配上唇角的輕笑,直入人的心裏。
"抱歉。"
涼淡的嗓音讓她的笑淡去,井長潔心不在焉地轉向窗外。
"嗨,海爾。"傑瑞米讓過身去。
"借一步說話。"清冷男人立于?人身後,鷹視著她。
"你直接說就好了,我聽得見。"她仍然望著窗外。
一隻大掌按住她的後腦,強迫她回眸。
她猛然擺脫他的碰觸,他的手僵凝在半空中,空氣裏開始出現緊迫的張力。
"海爾,潔依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傑瑞米出來打圓場。
"不關你的事。"他悶聲說。"潔依,你出不出來?"
"出來就出來。"井長潔瞪他一眼,柔聲交代朋友……"哈囉,麻煩幫我把課本和包包拿到下一堂教室好嗎?"
"沒問題。"傑瑞米直點頭。
這回,不管她的抗拒,海爾直接拉起她離開?人的窺視。
"討厭,放開我,好痛哦!。"
一進入空蕩無人的自習室,她立刻閃躲到角落。
他大步逼近,將她陷入牆角間。柔亮的眼眸警覺地望著他,猶如一雙小鹿提防逼近的獵者。
一身淡綠輕衫的她透著春天氣息,他的鼻翼翁動,吸嗅著她散發的女性馨香。在他緊灼的逼視下,她的臉頰漸漸浮現一層薄嫣,吐息不知不覺變得細碎。
他們兩人只隔著不到一隻手掌的寬度,幾乎是用力一些呼氣便會胸坎交貼。他突然再進一小步,她輕抽了口氣,背心直接貼在牆面上。
她的眼睛直盯著他的第二顆鈕扣,不敢?頭,不肯開口--
而,這是過去一年來,每次他們兩人有機會獨處時,不斷重復的場面。
他喉間傳來一聲抑制的粗噥,陡然退開一大步。兩個人都?了這驟滅的壓力而舒了一口氣。
"羅傑的生日快到了,下個周末我們的公寓有一場生日派對,他要我先跟你說一聲,晚上會再打電話邀請你。"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
"不必準備禮物,人到就好。"
"噢。"她的眼睛一直瞄出口。
"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他握住她的下巴。
井長潔吃了一驚。
她俏眸圓膛、櫻唇輕?的模樣,映著從窗外投入的陽光,爆燃了引線。與她肌膚相接的部分猶如火在燒,他猛地傾身向她。
"不行--"井長潔驚慌地抵住他的胸口。
唇堪堪在她櫻口前一公分停住。她感覺得到他吐在自己唇上的呼吸,正如他也一定感覺到她的手貼在他胸膛的熱度。
再粗喘一聲,他和靠近時一樣突兀的退開。兩個人都強抑著氣息,緊緊凝視對方,生怕沖潰了一些不該的意緒。
"我……我要回去上課了。"她近乎慌亂地想逃。
"隨便你,反正我話已經帶到了。"他低咆一聲,大步離去。
等她終於獨處了,井長潔虛軟地癱在原地。
噢!那個該死的莫非定律,最壞的事情永遠會發生,而越想抗拒的人,總是最令人難以抗拒。
敲門聲又在午夜響起。
井長潔拉高被子把頭蒙住。如果她不去理他,或許他自己會知難而退。
砰!砰!砰!現在已經變成擂門聲了。
"噢,該死的。"她翻開被子坐起。
這真是太過分了!她有權利不去參加任何派對,她早就向羅傑說過生目快樂,他的行?已經構成騷擾!別問她如何知道不速客的身分,她就是知道。
客廳的壁鍾指出此刻是深夜兩點。井長潔呻吟一聲,她太累了,沒有精神在半夜兩點處理他們之間強烈的性張力。
"你要做什??"她慍怒地拉開門。
來客的火氣不下於她。海爾大踏步攻進來,從她的身旁飆過去,對女主人理也不理。井長潔一頭霧水,看著他開始在她的客廳裏飆過來飆過去。他的每個毛細孔都散發出強烈的怒氣,即使隔著十公尺都能讓人聞到。
他看起來怪怪的哦!她謹慎地走回客廳裏,把兩隻腳縮在身體底下坐在沙發上,先按兵不動。
"她甩了我。"海爾終於宣佈。
"誰?"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投給她慍怒的一瞥,腳步仍然不停。
"噢。"夏琳。她點點頭。
"她甩了我,她居然甩了我!"海爾揮舞著指揮家般修長的手。一切太超現實了,他暫時還無法接受!
她搔搔臉頰,不知道該說什?。
"她甩了我!"海爾陡然站定,大聲宣佈第三次。
"你第一次說的時候,我就聽見了。"這可憐的男人震驚過度了,井長潔歎了口氣。"到廚房來吧,我弄杯熱飲給你喝。"
其實她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覺,嗚--
"她怎?能這?做?我無法相信!"海爾喃喃不休地跟在她身後。
若在日後,他知道自己會?今天晚上不正常的反應大笑三聲,但不是現在,現在他已經太挫折了,顧不得什?形象問題。
"你想喝什??"到了廚房,井長潔安排他在老位子坐好,慵懶地打開冰箱。
"柳橙汁!"
"今天沒有柳橙汁。"剛才不是已經說了要弄杯熱的給他喝嗎?井長潔沒好氣道。
"那有什?就喝什?!"他低吼。
"除了柳橙汁,什?都有,笨蛋。"倘若不是看在他被用很可憐的份上,她已經拿出滾燙的熱開水,淋在他那頭太刺眼的金髮上。
她氣嘟嘟地打開櫥櫃,找出一罐全新的咖啡,再插上全新的咖啡機,煮一杯全新的咖啡給他。
"她竟然甩了我,你能相信嗎?"
這八成是他此生第一次被甩,井長潔不得不同情他,但是有另一個壞壞的心聲竊笑道:總算輪到你了,先生!
"原因呢?她另外交了男朋友?"她替自己沖了杯茶,坐在他對面。
"她否認。"握著咖啡杯的指關節泛白。
"那她提出的原因是什??"
"她指責我'心有旁騖'!"
"什??第三者是誰?"井長潔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我怎?知道?!"他低吼。
"啊?"是怎樣?現在進入世紀懸案時間嗎?
"這就是最可笑的地方,連夏琳自己都講不出個所以然,她只說她'感覺到'我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我們兩人分手的時間到了。"
"少來,夏琳這?愛你,她絕不會無端指責你愛上別人,然後要求分手,一定是你又和哪個女人牽牽扯扯,被她撞見了,自己從實招來吧!"她半真半假地取笑。
"她在康橋區的文學院,我在奧斯頓的商學院,即使我真的跟哪個女孩走在一起,她也撞不見。此外,即使真有這種事情,那也一定只是我的普通同學而已。"海爾力搏自己的清白。
"這些人有誰?瑪麗,曇恩,凱瑟玲--"她一一列出自己所知的愛慕者名單,他一一反駁,最後兩個人都抱頭苦思,徹底被夏琳給難倒了。
這兩顆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蠢腦袋呀!旁邊的咖啡壺不斷嗆著水蒸氣,無力歎息。
"最後她自己知道找不出合理解釋,乾脆丟了一句陳腔濫調給我……'我們兩個人個性不合。'"他怒極皮笑。"我們已經個性不合二十年,不是今天才發生。要求訂婚的人是她,要求分手的人也是她,我從頭到尾像個天殺的臨時演員。"
井長潔忍不住了,非問清楚不可。
"海爾,你到底是因?失戀而心碎,還是因?被甩而生氣?"
海爾危險地眯視她。
"你不能怪我,我真的感覺不出你的痛苦!從頭到尾你只是氣得蹦端跳而已,因?有個女人而且還是和你相戀好幾年的未婚妻……竟然敢甩你,你的自尊心嚴重受損。"她無辜地指出。
海爾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回答。
對,如果此刻對面的人是羅傑,他會禮貌地宣佈夏琳和他分手的事實,風度翩翩加一句"我們仍然是好朋友",優雅地回臥室洗澡上床睡覺。
然而,他跑來她這裏。
他毫不擔心讓她看見自己最沒風度、形象最差的一面。
"我該走了!"他候然起身。
"哦,海爾--"井長潔呻吟一聲,軟軟趴在餐桌上。"好吧,就當我說的話不中聽,可是現在是半夜兩點,我的同情心還在賴床啦!"
"這是什??"她太陽穴附近有一撮翹翹的頭髮引起他的注意力。
"嗯?"她有氣無力地瞥他一眼。"之前手癢想自己修劉海,不小心剪斷了一撮頭髮,最近大概是長出來了。"
海爾拉一拉、扯一扯,嚴峻的臉龐開始出現笑意。他差點忘了,她黑亮如瀑的直發是後天製造;新長出來的烏髮就鬈鬈翹翹的,跟她小時候一樣。
其實她是對的!夏琳的提議分手,與其說讓他失戀心碎,不如說是自尊上的一大打擊。如今宣泄出來之後,他竟然奇異地發現,他的每一根神經都輕鬆起來,而且是過去幾年來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和夏琳根本不適合彼此。夏琳外表高貴冷豔、骨子裏卻缺乏安全感到極點,她需要身旁的男人不斷保證,不斷鼓勵,不斷軟語相哄。而他的細心僅限於對課業和工作,情感過度纖細的女友只是日益增強他的不耐。
然後,這個枷鎖突然消失了!他像久陷在地空間裏的囚犯,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自己重獲自由,屋外燦爛的世界充滿了不確定性,他緊緊收著步伐,告訴自己不該踏出。直到剛才,他敲開一個東方精靈的門,把累積了數年的壓力全傾泄而空,他才突然發現,那個解下的枷鎖曾經是多?繁重,而他現在是多?自由。
"你把頭髮剪短,重新留一次吧!我喜歡你以前鬈鬈頭的模樣。"他突然要求。
他們不是在聊他被女人甩了的事嗎?話題怎?會變成她的頭髮?井長潔哀吟一聲。
"海爾現在是半夜兩點!你能不能找另外一天跟我討論我的髮型?"
見她可憐兮兮的委靡樣,他的心情越來越好。過去幾個小時的震驚突然顯得非常遙遠。
他自由了!
"算了,放你一馬。"海爾愉快地抱起沒幾兩重的嬌軀,往臥室裏走去。
啊,長得高,大的人真好,寬偉的肩膀有如一張大板床。她像貓味一般睡在他懷擾。
若在平時,她會躲這個溫暖的懷抱如毒蛇猛獸,可是今天她實在太累了,下午跑去阿甘車行洗了幾十輛車的結果,就是全身筋骨酸痛。
他抱著她走進房裏,步履平穩。短短幾步的距離,懷裏的人兒已經細細地打起呼嚕來。
跟抱只貓沒兩樣,他微微一笑。
將她放在床上,她連眼睛都不睜,朦朦朧朧地摸索到被單,往身上一蓋,整個人沈入嬌懶的夢鄉。
"你,自己出去吧,不送了,晚--"最後一個"安"字化?呢噥。
世界終於恢復讓人渴望的寂靜。她安心睡去。
突地,低沈的男音逸出,"我想了一想,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被單下的人眨開一道縫。"你說什??"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他坐在床沿望著她,眼底有一抹可疑的火花。
"我的錯?"她翻開蓋著頭的被單。
啊,趁她神智迷糊時欺負她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因?會讓人上癮。
"我想想看你是怎?說的,'面對著自己不想要的物件,不想要的生活,卻沒有勇氣離開。'沒錯,就是這句蠢話。現在夏琳離開了。"他盤腿坐到床上。
井長潔的眼睛完全睜開。"就我印象所及,這句話是說給你聽的,跟夏琳小姐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怎?知道?說不定你也跑去跟她說過同樣的話。畢竟你以前有過恐嚇她我會變心的不良紀錄。"
井長潔繼續瞪住他。
半晌,她終於說:"好,現在我明白你是多?絕望了。麥克羅德先生,看在我們相識一場,明天我會打個電話給夏琳,懇求她回到你身邊。"
"我才不要一個甩了我的女人。"他傲慢地盤起手臂。
現在井長潔除了瞪他,還想指死他。
"死人,快滾,我要睡覺了。"她乾脆拿枕頭攻擊他。
低沈的笑聲從枕頭之下傳出,他一把搶走,扔到床邊。那雙過分閃亮的藍眸,讓她突然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她怎?忘記了過去一年糾纏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張力呢?
"我想,"他緩緩直起身,踢掉皮鞋。"我理該得到一點補償。"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手腳開始發軟,酥胸開始膨脹。她所有的女性特價開始發酵,每一根神經迅速對強烈的興奮做出反應。
"你!海爾,你敢………不行海爾!"最後一聲尖叫意味她淪陷的事實。
而且,很悲慘的是,他隔著被單壓住她,等於將她困在寢具團成的牢裏,她連逃的地方都沒有。
兩人鼻息相融,呼吸無法克制地加快。
"讓我起………唔。"被吻住。
噢,可惡!她挫折地掙出自己的手,然後,勾住他的脖子,加深吻!
她嘗起來該死的好!他低笑起來,開始褪去自己的衣物,而井長潔駭然發現自己正在幫助他。
"天哪,我不敢相信--"她語著眼呻吟一聲。"我明天早上起床,一定會恨不得把自己扔進太平洋裏。"
"大西洋會比較近一點。"他愉快地丟開長褲,將內褲也一併拉下來。
她倒抽了一口氣,手再掩回眼上。或許這不是個好主意!那個……那個……該死!
他不是應該很"瘦削"的嗎?現下他已經全裸,而她可以肯定,他身上沒有任何一吋瘦削的地方。
"海爾……你真的確定?我是說……或許我們應該再考慮一下--"她無助地問。
他慢慢舉起一根食指,搖一搖。
一個金色的海盜帶著一臉壞壞的笑站在她床前,任何女人都無法抗拒的。
所以,她決定加入岡縣姊妹們的行列。
他壓回她歡迎的懷抱中,吻至兩人用盡了肺腔的所有空氣。在一雙大手的巧引下,她的睡衣褪除,圓潤挺立的酥胸引起他短暫的屏息。他立刻含住一邊的蓓蕾,品嘗她馨香而甜美的滋味。
"正常男人不會在失戀的那個晚土立刻跳上另一個女人的床。"
"就當我需要一點安慰。"他懶洋洋地道,突然用力加重吮咬的力道。
"痛。"她揪緊埋在胸前的金髮。"臭男人,在別的女人那裏受到挫折,居然找到我這裏來尋求安慰?"
"好吧,讓我換個理由……慶祝小布希就職滿……多久,半年?"他的亢奮緊抵著她,讓她充分感覺到那種純男性的顫動。
"噢,你這個討人厭的傢夥!"不管了!井長潔全面投降。
翻過身去,輪到她壓制他,海爾的藍眸中閃著愉悅,毫不反抗地降服。她像是跑進糖果工廠的小女孩,開始嘗遍每一種新鮮的滋味。
"啊--"輪到他抓住她的秀髮,渾身緊繃。
井長潔淘氣地繼續逗弄他。
"夠了!"海爾低吼一聲,將她拉回床上,兇猛地侵入她。
她輕嘍一聲,感受他剛強頑悍的力量。驀地,腦中敲起一陣警鈴,她陡然滾到旁邊去,不讓他繼續。
"等一下,你忘了戴'那個'!"
"哪個?"他挫敗地低吼,全身緊繃得發痛。
"防護措施啦!"她羞紅了臉,敏感地帶仍然能感覺到方才那幾秒鐘的震撼。"我的家裏沒有。"
"我的口袋裏有。"他翻身下床,肌肉隨著每一個動作而起伏波動。
井長潔氣息一窒。平時見慣了他滴汗不沾的高材生模樣,她幾乎忘了他"運動"起來有多好看。
"等一下,我記得皮夾裏還有一個。"在長褲的後口袋翻找不到,他開始焦躁起來。剛才他已經短暫地體會過她的甜美,倘若今天晚上不能讓他做完全程,他可能會是全世界第一個死於欲求不滿的男人。
"你隨身帶著保險套?"井長潔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現在是傳染病橫行的二十一世紀。"他實際地指出。
"倘若你正好忘了帶呢?"
"那?,你就會看到一個絕望的男人如何開發保鮮膜新用途。"他終於從皮夾某個角落裏找到那個皺巴巴的鋁箔包。
她發出一個被住的笑聲,拿起枕頭開始攻擊他。
枕頭被沒收,他雙眸閃亮,回到床上。
"這個保險套本來是預備今晚跟夏琳一起用的吧?"一道不懷好意的秀眉揚起。
"依照她最近的怪脾氣?我作夢都不敢奢望自己的好運。"他把鋁箔塞進她手中,然後靠坐在床頭,一臉閒適。"幫我戴。"
她傾身咬他的唇一口。
"我很樂意變成一道美食,只要你動作快一點。"他不認?自己還能等太久。
空氣裏交融著戲護與性感,當她的"任務"完成時,她坐在自己的腳跟上,端詳她床上的男獸。
他全身無一絲贅肉,而強烈的男性亢奮正發出渴望的訊息。
"還等什??"他沙啞地逗弄她。"享用我吧!"
於是,她欣然照辦,馳騁著他,沖往沸騰翻湧的金色烈焰裏--
汽車行李廂被用力打開,草地上堆了幾個寫上地址的大小紙箱,準備載到郵局去投寄。
"你還在生海爾的氣?"海倫站在幾步開外,好笑地看著氣呼呼的死黨。
井長潔瞄她一眼,把地上的紙箱子搬進行李廂。
"你不能怪他!把你弄到紐約大學去,確實比他每個周末開四個小時的車來波士頓方便多了。"海倫指出。
井長潔眯了眯眼,確定朋友收到她無聲的警告。
噢,差點忘了,咱們臉嫩的潔依小姐不喜歡人家提到她和海爾的"關係",海倫吐了吐舌頭。
"我還以?我們是好朋友,沒想到你連這種事都不讓我知道。"她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
前一陣子朋友們只覺得潔依變得好難邀,平時晚上還好,一到了周末,幾乎沒有人叫得了她出門,連她這個做朋友的也不例外。
於是半年前的某個周末,海倫決定利用放在她家的備用鑰匙,來個突襲檢查,看看潔依到底在搞什?鬼。
她永遠不會忘記,當門打開來時,她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海爾·麥克羅德全身赤裸,只在腰間圍了一條毛巾,從廚房裏走出來。
"早安,海倫。"他自在地打了個招呼,頭髮還沾著淋浴過後的水珠。
"海海海爾!"她嚴重口吃。
"廚房裏有咖啡,請自便;潔依還在睡覺,我去叫醒她。"他一副像在自己家裏的自然神態,走入臥室中。
還邊走邊吹口哨咧!有誰想象得出麥克羅德家的少爺光著屁股吹口哨的樣子嗎?起碼她不能!
"海倫,你已經嘮叨了半年,還念不煩嗎?"井長潔歎了口氣,繼續搬紙箱。
"我還以?自己是你最好的朋友,結果我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你們兩人在談戀愛的人!"
"我們沒有在談戀愛!"
"不然你稱這種一有機會就黏在一起的行?叫什??"海倫兩手按著腰。"普通朋友不會在畢業之後還每個周末回來找學妹,特別是當他的工作地點,在幾個小時的車程之外。而就算他們跑來找人,通常也不會整個周末電話拔掉,關在家裏做一些'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更不會在朋友把女生硬約出來時,還跟著一起來,然後大家喝酒聊天到一半,兩個人突然失蹤了。"
"我們沒有失蹤--"
"你們當然沒有失蹤,你們只是一起去上廁所門然後離奇地在裏面困了一個小時!"
"我們只是……只是……唉,反正性伴侶不就都這?回事嗎?我們沒有談戀愛啦!"
井長潔的臉熱辣辣地燒紅,回頭假裝繼續很忙碌的樣子。
"你自己說得輕鬆,海爾回到家族銀行工作壓力一定很大,所有的人都在等著看麥克羅德家的繼承人究竟是一隻黑馬,或是一個阿斗。然後他還要每周辛辛苦苦的兩地往返,你都不怕他哪天疲勞過度出車禍?"海倫瞪她一眼。
"我又沒有叫他每個周末都來--"他每周按時報到,反而害她不能和海倫他們出去狂歡終宵,說來她的社交生活也犧牲不少耶!
海倫又好氣又好笑。"聽聽這什?話?你簡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什?福?他毀了我完美的人生計畫!"她突然生氣起來,放進後車廂的書變成用摔的了。
"你有個完美的人生計畫?那倒新鮮,說來聽聽。"
"我最完美的計畫就是挂到念完大學,接下來我的人生就自由了,再也不必拿老頭子的錢念書,或看他的臉色過日子。我打算回臺灣,找個最烏龜不靠岸的公司窩著,一輩子逍遙自在,和老頭他們老死不相往來,就算淪?乞丐都其樂也如何。"
"所以你現下是在氣海爾讓你當不成乞丐?"海倫翻個白眼。
"他太狡猾了!居然把我申請到研究所的事'無意間'泄漏給我老爸,害那一大家子爺爺伯伯叔叔全押著我非把研究所念完不可,他根本就是蓄意陷害!"她越想越火大。
都是自己一時受不了激啦!
他居然在畢業前恥笑她,憑她的爛成績絕對沒有哪問學校的研究所敢收她。反正她本來就不打算升學,沒有學校敢收也無所謂,但是他那副瞧低人的眼樣實在令人討厭得不得了。
?了堵他的嘴巴,她接下挑戰,向幾家研究所提出申請,同時努力把最後一些專業學分考到最好的成績。他還一副假惺惺的樣子,說他太同情她了,所以決定小小助她一臂之力,幫她找寫推薦函的教授。
第一個就是他表叔,而這位表叔恰巧是紐約大某學院的院長。第二封紐約市長,她不知道這位連自己都沒見過的市長有何可推薦她的地方,但總之人家就是寫好了。第三封是哈佛的一位名教授,這位教授還當過她!
最後她當然,申請到學校了,她贏了,哈哈哈。井長潔得意地開始準備回臺灣。
但是,永遠不要低估麥家少爺的奸惡!
有一天她老爸去銀行找他談融資問題,他竟然假借公務之便,"不經意"地播下話,"對了,我聽哈佛的一位學妹說,令千金申請到紐約大學的商學院研究所,這間大學素來以審核嚴格聞名,可見令嬡的資質相當優異,我真要恭喜您了!"
當場她老爸就打電話奪命連環CALL,怒?她?什?,申請到研究所都不說,接著就是爺爺的電話,大伯,三叔,四姨媽,五嬸嬸,連小時候奶過她的陳阿姨都打來了,等她醒悟之時,她已經乖乖答應念完研究所。
"啊啊啊,我早該知道他不安好心眼!"她拉扯頭髮。
"我瞭解,我都瞭解。"海倫憐憫地看著她。
不曉得要不要讓潔依知道,只要她的腦袋一天不想清楚,老想著念完書要滾回臺灣的話,海爾絕對會不斷"陷害"她繼續深造。
話說回來,如果最討厭念書的潔依,最後卻變成他們這群人裏面學歷最高的,那一定非常有趣。
果然世界還是有公理。
"我不管,我頂多拗一個學期!然後我就要讓自己的學分全部當光,一腳被踢出紐約大。"井長潔握拳立誓。
海倫歎了口氣。
"潔依,我就不信你真的捨得離開他--"喔哦!井大小姐的臉色變陰了,有些話絕對不能講太明。海倫吐吐舌頭。"我是說,我就不信你捨得離開我們這些好朋友!"
"我以後一樣可以來美國找你們。"
海倫不跟這只小駝鳥爭辯了。"其實你在美國多待一陣子也很好啊,我們寒暑假和周末還能互相去找對方玩。"
"海倫,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紐約?"她緊緊擁住海倫,頓時想起她們兩人分手在即。
"芝加哥大學願意提供我獎學金,紐約大卻要我自費,你說我選哪一個?"海倫拉拉她的捲髮。
她把頭髮剪短重留之後,及肩的發絲成了漂亮的大波浪,又是另一種撫媚風情。
"我會想念你的。"她依戀道。
海倫心下不是不感動的。潔依的母親早逝,又和父親感情不佳,因此滿腔關懷全部轉移到朋友身上,格外看重他們。當初凱帝的背叛,嚴格說來海倫應該最傷心才是,但是潔依的反應卻比她激烈,原因便是如此。
"潔依,你和海爾的事自己要想清楚,別讓我擔心。"海倫推開她,正色道。
"等我上研究所,要開始找個正式的男朋友了,到時候再來盤算也不遲。"她咕噥。
"那海爾怎?辦?"
"我已經說了,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我們之間從來沒有任何承諾。"
"可是,你們兩個看起來明明很要好。"
"親愛的,現在是二十一世紀,而這裏是波士頓,還有誰在談一對一的愛情關係?如果你還這?天真,'欲望城市'顯然看太少了。"
"好吧好吧!那你想找什?樣的男朋友?"
"像傑瑞米那樣的男孩子就不錯啊!"她眼珠子轉了一轉。
"傑瑞米?"他和海爾比都不能比吧!一個還是長不大的小男孩,一個則是成熟的大男人了。
"別忘了,拉丁男人是全世界最棒的情人。"
"這倒是。"海倫不得不同意。
"他們也有全世界最好看的屁股。"
"海爾的線條也不差。"海倫提醒。
"那是不一樣的,每個女人一生起碼該有過一個拉丁情人。"井長潔雙手合握,一臉思慕。
"最好象瑞奇馬汀那樣!不然像胡立歐也行!"海倫想起自己的偶像,眼睛綻放星星。
"一百萬瓦的電動馬達,讓你整個晚上都不用睡,而且心甘情願。"她開始垂誕。
"對對對對對……"海倫千百個同意,頓了一頓,突然說:"不過傳統的美國金髮帥哥也不錯,持久又有力,安全又可靠。"
"持不持久很難說。"她擺擺手。"我前陣子在女性雜誌上看到一篇報導,根據統計,金髮男人是所有發色的男人裏最中看不中用的一種。"
"那些報導都是胡亂刊載的,沒有醫學根據,我相信金髮男人的能力不輸任何人。"海倫清了清喉嚨。
"你怎?知道?你用過?"
"唔……雖然我沒和金髮男人交往過,但是我對他們有天大的信心。"海倫頭點得快斷掉。
"親愛的,請以我的話?准,別忘了我可是第一手資料。"
"而我個人很感激你給我的高度評價。"低吟男聲悠悠從身後響起。
呃?井長潔僵住。
"嗨,海爾。"海倫苦笑,對朋友歉然地聳聳肩。我已經努力暗示了!
井長潔給她一個殺人般的眼神。
"海……海爾,你……你現在不是應該在紐約嗎?"今天並非周末,而且她明天就要出發了,他們說好了在紐約碰面的呀。
"我休了兩天年假,搭朋友的便車來波士頓,心想明天可以開車載你一起回去,看來我的善心發揮得不是時候。"海爾的眼神陰側側的。
"呃,呵,呵呵,呵呵呵。"她丟出一堆乾笑。
"中看不中用,嗯?第一手資料,嗯?"
"海爾別碰那裏……啊……啊……輕一點--"
果然,說錯話的結果,當天晚上就被"整肅"了。
第八章
"海爾,我們真的得停止這樣見面了。"羅傑從身後拍拍他的肩膀,坐進他對面的位子。
"從研討會裏逃出生天了?"海爾瞄朋友一眼。
"暫時的,明天還有幾場基因工程研討會要熬過去,天知道我當初怎?會鬼迷心竅,一路念到碩士都沒換主修。"羅傑翻桌上的功能表。"我餓死了,推薦一下吧!"
"試試他們的吉士蔬菜堡,你不會後悔。"他啜了口酒。
這間餐廳是年初新開的,介於正式與非正式的餐廳之間,老闆不會在意你領帶是否還系在脖子上,西裝是否筆挺,因此附近上班族經常會晃過來休息一下,吃個飯喝杯小酒,享受一段優開的時光。
"捱了兩年研究所,總算快畢業了。"羅傑歎了口氣。"我自己算過,這兩年來我唯一能和朋友見面的地方只有酒吧,平均時間一小時,然後我又得鑽回住處念書,真不是人過的。"
"反正你也快解脫了,或是你打算繼續念博士?"
波士頓和紐約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他和羅傑也有幾個月不見了。若不是今年的學術研討會在紐約舉行,羅傑隨同指導教授一起來報告,可能又要三、五個月碰不到面。
"我還沒有決定,你呢?我看過上一期的商業周刊了,十大曼哈頓最有展望的都會新貴,嗯?"羅傑促狹道。
他扯一下嘴角。"那些記者沒事找事做,哪張新面孔在媒體上出現幾次,就會被封個十大某某某的稱號。"
"別謙虛,我相信你的特助工作幹得有聲有色,我聽我爹說,股東和蓋事會的人都很看好你,明年打算調你去帶貸款部。"這種主宰別人經濟命脈的位置,做起來應該很痛快!
"明年的事明年再說,未定之前誰不敢說死。你和夏琳呢?"他招來服務生,替兩個人點好餐。
羅傑聳聳肩。"雙方家長都催我早一點娶她,可是我們兩個都想等幾年再說,要辦在波士頓的出版社做得還不錯,而我也還沒決定要不要繼續深造。"
"啊,需要穩定和安全感的夏琳。"他笑了。
羅傑突然出現彆扭的神情。"海爾,說真的,我們從來沒有談過這件事,希望你能老實回答我。"
"嗯?"他挑了挑眉,把自己酒杯裏的橄欖吃掉。
"我和夏琳交往的事,你不介意吧?"
"我?什?該介意?我們分手之後,她要選擇誰就不關我的事了。"頓了一頓,他澀澀地說:"雖然我得說,任何一個舍我就你的女人都該考慮做個腦波斷層掃描。"羅傑大笑,用力捶他的肩膀一下。
到底是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彼此相知太深了。
"你和潔依呢?還是在談你們的萬年戀愛?"羅傑壞了一口冰水。
服務生替他們送來沙拉,兩個人開始動叉子。
"我們沒有在談戀愛。"他拿起一根紅蘿蔔條,沾了沾沙拉醬,開始啃。
"得了,每次周末我打回紐約找不到你,你父親又說你來波士頓找朋友了,嘿!我可不就是你波士頓的朋友,怎?你來找我我都不知道?你躲在誰那裏,我可是一清二楚。"
"那頂多只能說我和她睡在一起,不代表我們在談戀愛。"他怡然否認。
"隨你怎?說。"羅傑喃喃道。眼光一回,瞄到入口的方向,他努了努唇,"看看剛剛是誰從門外走進來了。"
井長潔身後跟著一個中等身材的同伴,被服務生領著坐在店的另一端。
音樂一變,四周開始回蕩著靈魂藍調的歌聲。
井長潔愉悅地打量著店裏的裝潰。"我喜歡這個地方,很休閒,又不像酒吧那?吵。"
"這裏的客人以上班族居多,我上次和打工的同事來過一次,很喜歡這裏的氣氛,所以今天帶你來看看。"她的男伴回答。他們的位子是牆角卡座,有著圓弧形的長條座位,於是她美日混血的男同學阿剛挨著她坐下。
兩個年輕人愉快地聊起來。餐點不久之後就送來,東西都很好吃,只是美式的食物她本來就吃不多,阿剛好心地幫她分去不少。
她並不討厭阿剛,有時候還覺得他滿可愛的。他有一種夏威夷男孩特有的開朗天性,而且家教優良,不會動不動就手來腳去的。而且他們兩個都很有話聊,無論是課堂上或下課時間。
跟他在一起很舒服,毫無壓力,她漸漸喜歡這種關係。
"潔依,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阿剛鄭重地望著她。
"當然。"她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拭嘴角。
"你現在有沒有固定的交往物件?"
海爾的臉孔立刻跳進她腦海。
他不算,井長潔立刻把這張臉推開。他們兩人沒有任何承諾,連一句簡單的"我們交往吧"都沒有,只是那晚睡在一起之後就很自然的待在對方身邊,不公開這段關係也是兩人不言而喻的默契。現在頂多算過渡期,哪天任何一方找到自己理想的物件,就會中止。
"我確實認識一些人,但是,不算很正式的交往。"
"所以其他人還是有機會囉?"阿剛的眉毛眼睛嘴角全都綻出爽朗的笑意。
"可以這?說。"
"潔依,如果我是說……如果,呃,我提議我們兩個人,你知道的,試試看,你願意嗎?"阿剛靦腆地搔搔腦袋。
她頓了一頓。"老實說,我不知道。在紐約大耗了一年,你是我唯一看得順眼的同學,我不確定我想改變這種狀態。"
阿剛想了想。"不然我們先從熟一點的朋友做起?"
"那倒沒問題。"她笑了,親他臉頰一下。
阿剛整張臉都紅了,天哪,真是純潔的男生!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傳統的看電影、散步、約會、談情說愛的戀愛。
或許,她真的該選擇和他來一場認真的……
"潔依?"
井長潔不敢相信。天下沒有這?巧的事,她不會到哪里都遇到他!
"嗨,潔依。"這回是羅傑熱情的招呼。"我們一開始就看見你了,只是你和朋友正在吃飯,我們不好打擾。"
"羅傑,好久不見,你也回紐約度周末?"她硬著頭皮,選擇略過旁邊那張沒有挂著淺笑的俊臉。他這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最可怕了。
"我們要離開了,你想搭便車嗎?"海爾隨意問。
"不用了,謝謝,我和朋友想再多坐一會兒。"她禮貌回絕。
"那我們先走一步。"海爾向她身旁的男生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幸好他這次沒有做什?奇怪的舉動或說什?奇怪的話,井長潔松了口氣。
"我記得他,他是海爾·麥克羅德對不對?之前我們學校辦理的銀行實務研討會,麥氏銀行的代表人就是他。"阿剛向她求證。
"對。"她該如何轉開話題呢?
當然,一個意志堅決的男人,不會讓自己輕易被忽視,於是當海爾的聲音又回到他們桌旁時,她歎了口氣,拒絕掙扎了。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海爾向阿剛道聲歉,低身輕問她……"羅傑想去我們的住處看一看,可是我忘了帶鑰匙出來,你的那一把借我。"
"你自己的公寓鑰匙怎?會向我要呢?"他的公寓就在她樓上,雖然他待在自己那一層的時間實在不多。
"他要去'我們的'公寓,不是'我的'公寓。"海爾啄一下她的臉頰,自動打開她的背包,把公寓鑰匙從鐵圈上解下來。"你到家之後就按電鈴,我會幫你開門。"
井長潔眯起眼睛,看他徹底破壞她愉悅的晚餐之約。
"好好玩,別太晚回家,我會擔心。"他親昵地抓抓她頭頂心,再對阿剛一笑,優雅地走出店門外。
尷尬的沈默持續很久。
"咳,他就是你'不算正式'的朋友嗎?"半晌,阿剛輕快地問,起碼他覺得自己應該裝得很輕快,但是她卻聽見他嗓音下的沮喪。
相信我,你的沮喪不會有我深。井長潔咬牙,無言以對。
於是,純情可愛的阿剛先生,俊俏好看的阿剛先生,在別人的故事裏可能是完美男主角的阿剛先生,落入她的章節裏,只占了短短幾頁的篇幅,就被那個土霸王硬生生踢出局--
晨光從窗戶投入。
嬌娜的人兒側躺在大床上,光潔的肌膚如玉。空調撩起頰旁的發絲,使挺翹的鼻尖抽動兩下。一隻微褐的手臂橫過柳腰,玉軀後的男體和她一樣深眠,壯實的胸貼著她的背,臉龐埋進她的發絲間。
腿際纏繞的被單,堪堪替全裸的兩人掩去一抹春色。陽光尚未加溫,二十八層樓之下的紅塵擾不到此處安眠。
細微的電話鈴聲驀然催響,一聲聲淺淡的嘀嗚。
比較靠近的女人未受影響,倒是她身後的男人先醒過來。
黑髮間傳來一句嘀噥,男人的唇滑過她的後頸,?那柔細的質感浮現一抹模糊的笑,他在香肩流連片刻,才勉強自己張開眼睛。
牆上的鍾告訴他,現在是清晨六點。
他歎了口氣,探過她拿起話筒。"哈囉?"
懷中的人陡然想起那是自己的專線,忙不送搶回來。
你昨晚製造的破壞還不夠?她用力頂他的肚子一下。
"哈囉?"
對端無聲。
"哈囉?"她再問一次。
"小潔……"是她震驚又遲疑的繼母。"剛剛……剛剛是不是有個男人接電話?"
"是我啦,我剛睡醒,聲音比較啞。"她轉?中文,偷偷吐舌頭。
垂在腰際的大掌開始往上遊移。她按住不規矩的手,回頭警告地瞥他一眼。
"小潔,你那裏幾點了,我有沒有吵到你?"繼母決定明智地不加以追究。
"六點多,不過我也該起床了,今天一大早就有課。"
背後開始另一陣侵襲,吻沿著她的頸、她的肩、她的背心,慢慢下滑到俏臀……
討厭!她想反抗,但是全身被他圈得緊緊的,動彈不得。
"小潔,你這個周未有空嗎?"繼母柔聲問。
"啊……"她忍回一聲呻吟。"嗯,有……有空。"
海爾輕攏慢撚她的敏感部位,對她"痛加折磨"。
不要鬧!她潮紅著臉頰,回首嬌瞪他。
他乾脆將她翻過來,讓她看看他已然怒挺的亢奮。
井長潔咬住手背,強迫自己抑回一聲驚喘。
"我們這幾天會動身前往美國,如果你周末方便的話,有件很重要的事我想和你談談。"繼母渾然不覺此端的戰況。
海爾抓開她的手,用自己的唇取代。她連忙推開他,繼續話筒中的應答。
"你………你是?你自己找我談,還是?老爸?"她努力在極度的興奮中保留一絲理智。
繼母躊躇片刻。"只有我會過去找你,至於詳情,等我們見面再說,好嗎?"
"唔好。好。"該死,她必須再度咬住掌緣才能不呻吟出來。
他伏在她最脆弱之處,開始進行一些逼瘋人的魔法。
"小潔,你還好嗎?"繼母察覺她有些怪異。
"沒事,我我要起床了,不能再和你說太久,否則上學會來不及,我……我們見面再談。"她匆匆摔回話筒。"可惡!海爾·麥克羅德,你這個小人啊!"
他毫不憐香惜玉的入侵寧去她的呼吸。
可惡的壞蛋她投降了,嬌吟陣陣,隨著他的律動盡情起舞。
彷佛嫌打擾不夠多,電話又響了起來,這回是放在他那一側的手機。
海爾喘息著接聽,身下佔有她的動作仍然不停。
"哈囉?父親,現在才早上六點不,我不想起來,因?我不是一個人在床上。好,周末見。"比起她來,他就果決多了,手機扔開,繼續完成這場喚對方起床的甜蜜儀式。
過後。
她昏昏然躺在床上,呼吸仍然急促。
每次歡愛之後,她總是要花比他更久的時間才能從餘韻中清醒。他最愛看這個時候的她,很能滿足男人的征服欲。
肌膚潮紅,玉軀薄汗,扇形長睫緊閉,嬌喘細細,連額上的小汗珠也可愛萬分。他忍不住吻遍她的每一吋俏臉。
晨曦在他臉上投下層次鮮明的光影。
她終於回過神魂,對上那雙灼灼藍眼。想到剛才他一直望著自己情醉朦朧的神態,她不禁感覺羞澀。
"你看什??"她嗔道。
"我……"
等了半晌,沒見他說完,她輕揚起秀眉詢問。
"我……"他深深望進她眼底,突然笑一笑。"我這個周末必須回家一趟。"
"正好,周末我小媽也要來找我。"她咬他下唇一口,要他翻開身讓自己起來。
這棟位於曼哈頓,中心點的高級公寓對他們兩人的上班和上課都很方便,一年前剛來紐約時,海爾要她直接搬進他那一間。然而她總覺得他們兩人不是"那樣"的關係,住在一起似乎怪怪的,而且她也希望能有一些自己的空間,便租了他樓下的空單位。
事實證明,這是多此一舉,因?他們多數時間仍然耗在一起。
不管了!等她一交到新男友,就要他把私人雜物全都撤走。井長潔暗自嘀咕。
當然,前提還得是……他不要一天到晚冒出來搞鬼。紐約市明明有幾百萬人,就這?神,她到哪里都會遇到他?!
"稍後要不要搭我的便車去學校?"他起身穿衣服,準備回樓上沖洗打點一番,她這裏的刮胡水用完了。
"不用了,我自己搭地鐵過去,下午再去保養廠牽車。"老實說,她想乘機蹺課。一記冷眼立刻、洞穿她的用心。
"好嘛好嘛!"井長潔心不甘情不願地起床。
"我十分鐘後下來接你,不要讓我等太久。"
啊啊啊!別人的床伴都體貼又溫柔,只有他,一天到晚破壞她的交友不說,還跟糾察隊長沒兩樣!進研究所到現在她竟然沒能蹺過一堂課,這對打混天王而言可是莫大的恥辱!她怨恨地想。
"你今晚要不要回來吃飯?"她拉起被單圍在胸前,受過寵愛的肌膚分外柔軟。
"我有一個飯局,不用等我吃飯了。"他走出房門外,身後跟著披披挂挂的她。
"好。"他的背好寬,看起來好舒服,真想趴上去再睡一覺。
"還有,紅酒喝完了,我在海克那裏訂了兩瓶,今天從法國到貨,如果方便的話順便幫我帶回來。"
"好。"還沒睡飽就被吵醒了,一大早又"被迫"做激烈運動,好困哦!呵……
"網路費記得繳錢,不要又給斷線了。"海爾走到大門口回頭。
她連忙放下揉眼睛的手,努力假裝自己很清醒。
一尊融在薄曦裏的水人兒……海爾又發怔了。
"還有什?事要交代?"她睡眼惺松。
"我……"
話講到一半又停住了,他最近真的怪怪的。井長潔疑惑地望著他。
海爾深吸一口氣,"沒事了,我十分鐘後下來。"快步踏入電梯裏。
瞧他跟逃難一樣,井長潔一頭霧水。這男人越來越詭異了……
周末,門鈴在下午兩點響了起來。
"嗨,快進來。"她打開門,滿?堆歡。
"我們到中央公園走走好不好?"她的小媽,井夫人溫柔微笑。
"好啊,等我一下,我去拿鑰匙。"
不一會兒,兩個大小女人便踩在中央公園的綠蔭裏,感覺泥土與青草的芳香氣息。
七月夏陽正豔,步道旁的樹林正好遮去烈日,並且熏蒸出好闊的芬多精,不禁讓人精神?之一爽。
"說吧,我老爸又有什?事要托你轉達了?"她扮個鬼臉。
說來好笑,這女人本來是她從小恨之入骨的,沒想到後來反而較?交好,且成?她和父親的橋梁。
"小潔,你恨不恨我?"井夫人突然問。
"小時候恨之入骨。"她在林蔭中伸個懶腰。"後來就想開了,我這?'恨',也不會有人感激,反而被當成眼中釘,丟到國外念書去。"
"所以你一升上高中,我就要你爸爸把你接回來。"井夫人深深望著她。"一個家庭不應該四分五裂的。"
"後來我也想開了,畢竟我媽都已經去世那?久,你們大人之前有什?糾葛是你們的事,我不想變成其中的一員。而且你還不錯,比那個老頭子有趣多了。"
"謝謝。"井夫人笑了起來。"其實我知道自己做的是錯事。我不應該跟一個已婚男人交往,但是……理智和感性是兩回事,我的情感上讓我沒有辦法依照理性的勸告來做。"
"我不同情你,我到現在仍然不同情你!說真的,如果你嫁給我父親之後,發現他沒有想象中那?好,我也不同情你,因?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井長潔老實說。
"那我是不是該感激我過得很好、很幸福呢?"井夫人挽住繼女的手臂。
她扮個鬼臉。"聽見那個老頭子旁邊的女人說自己很幸福,感覺真奇怪。"
"他不是一個好父親,我百分之百同意。我想,這個世界上終究不是每個人都懂得如何當父親,但是卻可以當一個不錯的丈夫。"
"前提還得是:那個老婆他自己喜歡。"
兩個女人同時沈默了。
"小潔,對於你母親的事,我非常抱歉。"井夫人低聲說。"我曾經告訴過你父親,只要夫人活著的一天,她就是唯一的井夫人,我不會要求任何名分。"
"想聽實話嗎?我不認?你的這個做法對事情有任何助益,從你們兩個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傷痛就造成了。任何其他的附帶條件,與其說是?了我母親,不如說是?了減低你們自己的罪惡感。"井長潔的語氣很平常,那些恩恩怨怨,並不屬於她的問題。
"我知道。"井夫人輕聲說。
"算了,如我所說,那是你們大人的事,我一點都不想插手。如果我媽還活著,情況當然不會是現在這樣,然而她已經過世了,而你……你待我確實比我親生父親待我更好,我猜我是那個無法丟出第一顆石頭的人。"她吐了吐舌尖!彎腰褪去鞋襪,用腳趾直接感觸青草的柔軟和舒爽。
"其實,你小時候也沒有你自己說的那?難相處。"井夫人想了想,也學她除去涼鞋,細心地踩上青草地。
"這句話去跟我老爸說吧!"她好笑道。"好了,老頭子到底有什?話要你轉達的?別賣關子了。"
"你父親其實很愛你,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跟孩子相處。"
"某方面來說,我瞭解你的意思。"她在草地上伸長長腿,然後小心地轉了幾個圈子。"他老是用他自己以?對的方式來安排我,包括送我到'歐萊爾'、強迫我念哈佛、又堅持要我念完研究所。"
"他覺得這些經歷可以?你的人生增加一點籌碼。"井夫人說。
"或許吧!"她看向繼母。"這和你今天找我談話的目的有關嗎?"
井夫人眼神溫柔,看著她許久。
"小潔,我只希望你記住一件事,你父親真的很愛你,他做的任何安排,都是?了你好。"半駒,她終於輕歎道。
不知怎地,繼母投給她的同情眼光,讓她開始背心發毛了。
晚飯過後,父子倆移到書房裏談話。
這是一間藏書近萬冊的圖書室,溫濕度控制在最適宜保存讀物的狀態。黑檀木制的書架從地上高至天花板,滿滿占了兩面,另一側則是俐落的落地大窗,可以眺望前方的中央公園。
"我那天早上打電話給你,你和某位小姐在一起?"老麥克羅德敲敲煙斗,重新填入上好煙絲。
"是。"他平靜地啜一口咖啡。
"我能知道她是誰嗎?"
"一個朋友。"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這個女孩對你重要嗎?"
"父親,您自何時起如此關切我的愛情生活了?"
"因?你的愛情生活對於我們今晚的談話有關鍵性的影響。"麥克羅德放下煙斗。
"父親,您究竟想說什??"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目前你有沒有任何認真交往的物件?"他老爸比他更堅持。
"沒有。"他停了一下,穩定地回答。
麥克羅德滿意地點點頭。
"海爾,我曾經告訴過你,我和你母親相識的經過嗎?"
"您是指哪一個?"嘴角多了絲嘲弄。
"我的第一任妻子。"麥克羅德泠冷說。
"那?,是的,我很瞭解你們相識的經過。"雖然不是由他父親的口中得知。
麥克羅德決定從自己的角度再闡述一遍。
"我和你一樣是個長子,也從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們的婚姻是可以出賣的。"
海爾再驗一口咖啡,沒有太大反應。
麥克羅德歎了口氣。"在我二十五歲那年,麥克羅德家族遇上第一個危機,因?一項錯誤的海外投資,導致我們的虧損太過劇烈;假以時間雖然彌補得過來,但是股市裏已經風聲鶴唉,我們禁不起太激烈的股價波動。"
"所以?"他舒無笑意地牽動一下嘴角。
"你母親的曼地家族也是本地的經濟中間分子,和她結親,有助於平撫對我們不利的謠言。"
"父親和我聊這件事的目的是?"他優雅地放下咖啡杯,挑起一側眉毛。
"在婚禮的兩個月之前,你爺爺找我深談。"麥克羅德深深看著他。"兒子,你必須瞭解,商業婚姻在我們的圈子裏並不希奇。"
他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答腔。
"你爺爺告訴我,公司的洞五年之內補得起來,然而我們需要有力的資金來援,以及提振投資人信心的消息。這就是他建議我和你母親結婚的時候。"
"這也解釋了您和母親的婚姻?何只維持了五年。"他淡淡說。
"孩子,我當時已經有了自己心愛的人。但是你必須瞭解,身?麥克羅德家族的長子,我們肩系太多責任,其他支族以我們馬首是瞻,然而我們一倒下來,立刻竄上來爭位置的人也是他們。我們處在一個充滿強敵的環境裏,而這一份機會不會斷送在你和我手上。"
"父親,我仍然不懂,這跟我們今晚的談話有什?關係?"
麥克羅德深深吸了口氣。"因?歷史重演了。"
他冷靜地望著父親,不發一語。
"不,不能算重演,現在的情況與我當年所面臨的不全然一樣。我們沒有那?大的洞要補,但也是時間問題。"麥克羅德告訴兒子。"你知道我們從去年起,展開了遠東地區的業務?"
"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
"東方人的社會環境超乎我們所能理解,在中國、日本和馬來西亞,,'關係'就是一切,你必須要有適當的關係,才能在他們的環境裏穩穩紮根,否則,一切都只是曇花一現。"
"這種事在世界各國都一樣。"他冷酷地指出。
"但,在東方社會裏不同,他們有一種奇特的彼我意識,外人與自己人分得清清楚楚。再好的朋友仍然是'外人',只有家族內的人才是'自己人'。而有些屬於自己人的人脈與資源,永遠不會引介給外人。"麥克羅德緊盯著兒子。"有一個人擁有我們所需的各種人脈,他們和中國的重要人士有親戚關係,也與馬來西亞的主要官員有姻親關係,這個人可以幫助我們打入最核心的社會金融體系。交換條件是,他也需要我們家族提供同樣的回饋。"
"父親,如果這是在說服我娶某個我沒見過也不感興趣的千金小姐,我們今天的談話可以結束了。"他禮貌地站起來。
麥克羅德候地跟著起身。"海爾,如果我們不做些什?,所有遠東事業將在四年之內開始出現無法預期的虧損。"
"我不介意您從現在開始慢慢撤資,或許您的損失會減少一些。"他穩定地拉開書房大門。
"然後讓你表哥那一支出來股東會上大鳴大放?讓你二叔父那一支的小人得志?你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我們出一丁點就漏,然後取我們而代之嗎?"麥克羅德疾聲道。"你認?,我被擠下麥克羅德集團的總裁之位,對你會有任何好處嗎?"
他慢慢回過身,笑了。
那是一個年輕但充滿自信的微笑。一種相信自己不會輕易被打倒的微笑。一種即使自知道自己即將倒下、也有十足把握有朝一日會再站起來的微笑。
"父親,我們兩個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在於……麥氏集團從來不是我的一切。"
這個兒子從來就不在他的理解之中,麥克羅德想。每個人都以?他有個聽話的好兒子,事實卻是,當海爾遵從他的旨意時,只是因?這件事同時是他自己想做的。
"即使,?了我?"老人放軟口氣。"我老了,海爾,你有無窮盡的精力和時間,我卻沒有,我已經無法承受任何劇變。"
"再見,父親。"他轉身繼續走出去。
"海爾!"老人連忙喚住他。"如果我們兩個人交換條件呢?只要你肯娶井家的女兒,我願意讓你在五年之內繼承麥氏,或許它不是你的全部,但是擁有了麥氏的財力和權力,你會發現自己想達到的目標都事半功倍。"
"井家的女兒?"他的步伐再度停住,沒有轉過身。
"我知道你高中時候有多討厭她,但是時間終究過去很久,或許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孩;換個角度來看,起碼你還有機會與她相處過,而不是去娶一個全然陌生的女人。"麥克羅德絕望地想說服他。
"提議和我們家族聯姻的人就是她的父親?"他的聲音顯得遙遠。
"是的。"麥克羅德望著兒子的背影,"我知道我和你母親的婚姻是很糟糕的示範,我們彼此都在婚姻期間另有情人,然而,我們並不全然後悔第一次的婚姻,因?它讓我們擁有你。"
"謝謝。"海爾回過身,莫測高深的表情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
"雖然根據離婚協定,你交由我們麥家扶養,但是她沒有錯過你的每一個成長過程,你的所有比賽、展覽,她都努力參與了,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海爾,我不會是一個那樣失敗的父親吧?"
"我知道你和母親已經盡力了。"
"海爾,我不會要求你多於我自己當年付出的時間。"麥克羅德緊緊盯住他。"五年就好。五年之後,你可以和她離婚,娶任何你想娶的女人,我絕對不會有絲毫意見。可是,我們的遠東事業需要這五年來紮穩根基。"
"聽起來,我若轉頭就走,顯然有負于麥氏首席繼承人的職責了。"他的回應有著淡淡的嘲諷。
"讓我提醒你,我和你母親共通的優點,那就是我們知道自己的家族責任。"麥克羅德握緊了手中的筆。"你的決定呢?"
"我還在想。"
"我知道政策婚姻是什?樣子,所以我不會強求你一生一世,只要五年就好,我發誓。"
"?了偉大的麥氏,我怎能將自己的福祉置於優先呢?"他牽動一下嘴角。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也遲疑了很久,我們家族從來沒有其他種族血統混入過;然而,和井氏結親是最簡單快速的方法,尤其現在井嚴也希望透過我們打入美國的核心階層,倘若讓他找上其他的世家聯姻,我們的優勢就沒了。"
海爾的拳頭緊了一緊。"他的女兒知道這件事嗎?"
"即使現在還不知道,遲早也會的。"麥克羅德發現自己屏住呼吸。"這五年之內,你甚至可以不用和她生育子女,我們只要那紙合約就好,少了子女,將來要離婚也不至於太複雜。"
"您口中的那紙合約恰好是我的結婚證書,而我並不打算讓別人左右我如何過婚姻生活,該不該生小孩,以及何時結束。"
他父親的眼中寫滿失望。"所以,你是拒絕了?"
海爾微微一笑,彎身額首?禮。
"父親,剛好相反,我同意娶井家千金。"
第九章
"如果他們以?我會乖乖結婚,他們一定見鬼了!"一聲怒吼從新娘休息室裏爆出來。
"潔依,快下來!"海倫驚駭地撲上前抱住她。"你現在穿著這?一大件禮服,絕對跳不下那個窗臺的。"
"放開我!讓我摔死了乾淨!"
"潔依!"海倫火大,硬將她扯下來,甩到地毯上。
車行老闊的女兒絕對比她們這種沒三兩重的小雞更有蠻力。
"海倫,你這個幫兇,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都是她那個奸惡的老頭,竟然趁她上課期間偷摸進她的公寓裏,把她的護照藏起來,等她下了課再把她騙到旅館房間去曉以大義,再軟禁三天,時間到了直接用新娘禮服將她打包裝箱,丟到禮堂來!
他的事業關她什?事?井家食品集團倒了最好,家族那些老傢夥就不能再對她作威作福了,她還巴不得它快倒快好呢!
小媽還說什?愛她?愛她個頭啦!愛錢、愛勢力才是真的。
她不想要結婚,她不想要因?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而結婚她不想要跟她老媽一樣,嫁一個隻?了錢和自己聯姻的男人,後半生全活在欺騙和痛苦裏,即使這個男人是海爾也一樣她越想越難過,悲從中來,忍不住伏地大哭。
"潔依,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結婚這件事?"海倫看她哭得渾不似裝假,只得歎息。
"當然想過。"井長潔接過她遞上來的手怕,抽抽噎噎。
"然後呢?"
"總得有個物件我才能結啊!"
海倫翻個白眼。"你還想找什?物件?現成就有一個海爾件在你旁邊,不然你是拿他幹什?用的?"
"上床用的。連你也叫我跟海爾結婚,有沒有搞錯?"她怒揮粉拳。
"哪里搞錯了?"海倫神色不善。她居然有個對男人始亂終棄的好朋友!講出去其丟人。
"就是……就是……"她在房間裏繞來繞去。"你也知道他!他那個人有潛在性的種族自大症,典型階級主義患者,喜歡從鼻孔看人,又傲慢討人厭得緊!你看看我,我既沒有白皮膚,又沒有金頭髮,在東岸上流社會只是個無名之輩,他一定不會想娶我的啦!"
"問題是,婚禮即將舉行,而他人也在這間教堂裏,你說呢?"海倫反駁她。
"說不定他跟我一樣是被迫的。"她嘀咕。
"你少把問題推回人家身上,明明就是你自己不肯負責。"
"冤枉啊,大人!"竟然全世界的人都認?她應該嫁給海爾?他們都瘋了嗎?
對,他們之間的肉體關係配合得非常好;對,他不拿眼角睥睨她的時候還滿討人喜歡的;對,她夜裏已經習慣他的陪伴,但是結婚?她從來沒有想過。
"?什??"海倫固執地問。"既然我是你的伴娘,我想我有權利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在想什?。給我一個你認?自己不應該嫁給他的原因。"
"然後你就幫我逃走?"她滿懷希望地問。
"只要原因足以說服我……對!"海倫狠下心同意。
"好,我想想。"井長潔開始在房問裏跛步,丟出第一個跳上大腦的理由。"我還在念研究所!"
"就我所知,沒人要求你一結了婚就要放棄學業。"
"我的個性很不成熟。"
"這一點反正是你這輩子都沒救的。"
"我討厭海爾,打中學開始就討厭。"
"你現在倒是很喜歡睡他!"
五分鐘後,她放棄地飆回好友面前。
"不要問我?什?,我也講不出來,總之,我就是不覺得自己會變成'麥克羅德夫人'。"
"好吧,婚禮在十分鐘後開始。"海倫臭著臉往外走。
"海倫!海倫海倫海倫,我的親親好海倫,你不救我就沒人可以救我了!"她連忙撲上去,大顆大顆的淚又開始往下掉。
"你知道你在要求我做什?嗎?。幫你逃婚!把一個可憐的男人丟在禮壇前面,我做不到!"海倫瞪著她。
"呃,或許可以不用那?麻煩。"
一聲男性的輕咳驚動了兩個女孩。
"哇!"她們抱在一起,完全一副作賊心虛的表情。
"羅……羅………羅傑。"井長潔囁嚅開口。"你都聽見我們的話了?"
昔日的哈佛監聽大隊全數到齊了,遠遠在走廊底端探頭探腦。羅傑瞄每張好奇又心虛的臉一眼,確定沒有人聽見剛才的對話,把房門關上。
一身筆挺的伴郎服原本該使他英俊出?,哀聲歎氣的臉孔卻徹底把畫面破壞掉。
"羅傑,你來得正好,你負責說服她打消逃跑的主意吧!"海倫如蒙大赦。
"謝了,你可真是個好朋友。"井長潔怒瞪她,神色不善地盯住新郎官的死黨。
"還有你,你也不應該進來!這裏是新娘的地盤,人家不是說:男方的人不應該在婚禮前看到新娘嗎?"
"那只限定新郎。"羅傑苦笑。"如果今天真會有新郎、新娘和一場婚禮的話。"
"所以,你也同意這樁婚禮不該舉行?"她感覺自己望見一絲曙光。
"我同意與否都無關緊要了。"羅傑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交給她。
井長潔把累贅的頭紗扯下來,打開紙條。
致我未來的妻子:
依照我對你的瞭解,你一定痛恨極了被迫和任何人結婚。也依照我對你的瞭解,你一定會千方百計地逃跑。
既然我是一個討厭被女人甩掉的男人--你知道我對這種事有多?缺乏風度,與斤斤計較--想了又想,我決定採取一項行動。
親愛的潔依,我把你丟在禮壇前了。
海爾
井長潔連讀了兩次。紙條上的每個英文字她都認識,組合起來卻猶如外星文字一樣,複雜得令她難以理解。
她怔錯的視線遊移在紙條和羅傑之間。
羅傑望著她的眼光充滿同情。"我發誓,兩個小時前他還在男方的休息室裏。"
"休息室?"她呆呆重復。
"我只去外面的場子繞了一圈,招呼幾位許久不見的朋友,再回來時,海爾就消失了。"
"消失了?"她像只鸚鵡一樣。
"潔依,"羅傑落在她臉上的眼神充滿同情,"我相信海爾搶先你一步逃婚了。"
"……"
十秒鐘後,一聲憤怒的尖叫,貫穿紐約歷史最悠久的大教堂。
"說吧!你現在人在哪里?"稍後當手機響起時,羅傑甚至不必看來電顯示便知道是何方神聖。
彼端傳來一聲輕笑。"太平洋上方一萬五千哩的高空中。"
"你倒幸福,自己一走了之,放我獨自被一群賓客與兩對憤怒的家長撕碎。"
"我逃婚跟你有什?關係?"
"第一個發現犯罪現場的目擊者,往往是最大的嫌犯。"他幾乎可以想見海爾在另一端揚起眉毛的表情。"那群婆婆媽媽一口咬定我早已知情,蓄意隱瞞不報。"
"可憐的孩子。"輕笑聲更愉悅了。"她呢?"
"誰?"輪到他要大牌了。
"羅傑。"對端沈聲警告。
"當然是氣到爆,不然還會有什??"羅傑效法他輕快的嗓腔。"下半生你最好別再踏入美國一步,因?有一位小姐矢志獵下你的人頭。"
海爾大笑。"幫我轉告她,我在她的大本營恭候大駕。"
羅傑愣了一下,"你飛到臺灣去??什??"
"不?什?,兩年?麥氏銀行做牛做馬,有假無法休,現在也應該讓我喘口氣了。"
背景音聽見他禮貌地向某人說聲謝謝,接著就是壞了口飲料的聲音。
喝!這傢夥式也幸福自在。
"所以,'沒在談戀愛'的小麥先生,您終於下定決心了?"
"可以這?說。"和多年老友交談真好,不需要太多言語,便瞭解對方的心意。海爾滿意地品嘗頭等艙的紅酒。
"?什??"輪到羅傑輕笑起來。
"或許,就如你之前說過的,她是第一個敢挑戰我權威的人。"
"而我們一世英明的海爾。麥克羅德先生怎?可以輕易放過'敵人'呢?"羅傑挪諭道。
"可不是。"
"仁慈的大神可否告訴,我該'不小心'泄漏您落腳何處呢?。"
"君悅飯店。"
"好吧,等女戰神找上門時--我親愛的朋友,希望你已準備好面對她的。怒氣。"
他的語氣,怎樣都讓人覺得幸災樂禍大過同情。
三天後,君悅飯店的總統套房被一隻粉拳敲開。
即使在盛怒中,井長潔小姐也堅持保留自己的格調。
海爾看著她一臉精致的淡妝,一身最新款夏季輕衫,粉綠色的無袖針織衫,外配同色系薄紗襯衫,下身是一條合身的白色棉質七分褲。反觀他,光著腳丫子,敞開三顆扣鈕扣的胸膛,看起來不修邊幅又可惡的--性感。
淑女小提包飛到他的胸膛,著地而落。
啊,優雅不過爾爾。他咧開一絲笑意。
"我真不敢相信,你就這樣把我丟下來。"她怒瞪回沙發上躺好的男人。
"我必須這?做!我犧牲了自己來成全你。"罪魁禍首趣味盎然地回答。
她看起來清瘦了些,巴掌大的小臉更削陷了,只是腎上腺素過度分泌的結果,讓她看起來仍然精力充沛,一頭亮麗的警發飛揚。
"犧牲?"她憤喘一聲。
"我是那個逃婚的人,所有的人會把一切責任歸在我頭上,你完全是無辜的那一方,而婚禮也如我們兩人預期的中止了。"他合情合理地指出。
話是這?說沒錯,可是可是……
"我居然被新郎丟在禮堂裏,講出去我多沒面子!"
幸好雙方家長手段高,所有新聞在第一時間封鎖得完美無缺。麥克羅德先生當機立斷,在賓客前宣佈新郎食物中毒,緊急送到醫院急救,而她父親則立刻說明,准新娘已經焦急地陪往醫院途中,婚禮暫時中止,因此媒體上才沒有鬧大笑話出來。
即使如此,麥克羅德家的世紀婚禮臨時中斷,也著實在新聞上沸沸揚揚了好一陣子。
"那更奠定了你是受害者、而我是萬惡禍首的形象,不是嗎?"他輕鬆寫意地躺在長沙發上,拿起"臺北旅遊志"。已經午後四點,再過片刻便要吃晚餐了,這座城市有哪些地方適合飯後小酌呢?
看他這副無事人的模樣,井長潔?之氣結。
她就是覺得心裏不舒服嘛居然被人家當庭"?棄",活像她多沒行情似的。海爾瞄一眼她鬥敗公雞的神情,不禁歎了口氣。
"過來。"
她扁著唇,心不甘情不願地挨坐到他身側。
偎躺進他的懷中時,兩人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彷佛有一輩子不曾擁抱對方了。吻很自然地引發。她嘗起來依然甜美,覆在他掌中的線條依然玲瓏有致……
"你父親和你談過我們結婚的事?"井長潔突然推開他。
"就在同一個周末。"好吧,甜頭得等到晚上。
"別告訴我你同意了!"
"當然沒有。"他眼也不眨。
"那他們如何強迫你舉行婚禮?也把你關起來?"
"關得暗無天日。"他保證。
"你知道他們如何對我嗎?老頭子把我騙到旅館去軟禁,還偷偷把我的護照鎖在銀行保險箱,二十四小時請飯店的人守在我的房門口,我應該控告他綁架!"
"太不應該了。"他同意。
"這群大人真該改掉把自己兒女當成財?的習慣!"
"可不是嗎?"
"?什?我覺得你很自得其樂的樣子?"她狐疑地盯視他。
"我是笑中帶淚。"
她又瞪了他好一會兒。
"怎?了,親愛的,你的表情會讓我以?,婚禮未如期舉行令你非常失望。"
"別開玩笑了。"她連想都不用想。
"那不就得了,從現在開始,一點問題都不會有。"他的嘴角含笑。
"可是問題不會這樣就自動消失,我們得想出一些反制的方法,否則等我們回去之後,他們還是會逼我們結婚!"她煩躁地開始踱來踱去。
"我們已經以實際行動表達抗議,那些父母?了自己的?面著想,應該不會再出這種餿主意了。"他站起來伸個懶腰。"來吧,你是這裏的地頭蛇,帶我四處逛逛吧!"
他怎?能渾然無事的模樣,一點都不擔心?井長潔不懂。明明一堆問題就擺在眼前。可是,真要讓她舉出是哪些問題,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覺得,就這樣從婚禮上逃跑,絕不可能解決任何事。
難道是她想太多了?難道真如他所說,等他們回美國去,一切問題會自然迎刃而解?
"我向來是我們兩個人當中,最不深思熟慮的那一個才對,?什?現在反過來了?"她欲哭無淚。
"把一切交給我吧!我會打點得好好的。"海爾含笑將她擁進懷裏。
"真的嗎?"井長潔半信半疑。
"當然。"那口牙齒太白了。
於是,井長潔的每一根神經都告訴她,這男人才是最不可信任的一環!
對於海爾這樣的"老外"而言,位於長春路和吉林路交叉口的"阿美熱炒",無疑是一種新鮮的體驗。它比一般的夜市和路邊攤乾淨,卻又保留平民飲食的特色。跑堂熱絡地穿梭在顧客之間,送上一盤又一盤噴香熱辣的快炒小菜,十足十的本土氣息。
海爾並不是真的嬌貴到從沒跑過麥當勞、啃三元美金的漢堡,只是,這樣的異國平民風依然讓他新奇不已。他甚至穿著T恤和牛仔褲呢!在以往,這種衣著只是家裏休閒時穿用,一旦外出,P.L.休閒衫已經是他的最底限。她常笑他活得比威廉王子還辛苦。
"那是什??紅紅綠綠白白的,?色好漂亮。"他連忙指著從他們桌旁經過的一道菜肴。
"炒花枝,紅的是辣椒、綠的是芹菜、白的是某種就魚。"她悶悶地喝口生啤酒。
"快快樂樂也是玩,愁眉苦臉也是捱,你選擇用愁眉苦臉的方式過完我們難得的假期嗎?"他輕哄她。"這是我們兩個首次出國度假。"
"對你是出國,對我卻是回國呢!"她扮個鬼臉。"好吧,我陪你'邦妮和克萊德'一下,一起我倆沒有明天好了。"
他笑了,探身揉揉她的頭髮。
一名服務生端著一道鐵板燒肉從他們身旁經過,辣椒觸在熱燙的鐵板上,煎出刺激的香味。
"咳咳咳咳--"她咳得眼淚都掉出來。
海爾想起她不善吃辣,後方那桌的陣陣辣風想必嗆壞了她。
"我們換個位子吧!門口的桌位比較通風。"他舉手揮來服務生。
她順著門口的方向望過去。
"天哪!不要動!"火速把他的手扳下來。
"怎?了?"
她拿起功能表遮住自己的臉。"我看到我的前男友了。"
嗯?海爾挑了挑屑。這個有趣。
"哪一桌?"
"大門右方,有三男兩女的那一桌。穿淺藍色襯衫的那一個。"趁那邊廂不注意,她大致觀察了一下。"嗯,除了他,同桌沒有我認識的朋友。"
海爾依言尋望,看中了她描述的男人。
"普通。尚可。"他夾一筷炒麵入口。
他古裏古怪的語氣讓井潔依不禁好笑。"他高中看起來更吊兒郎當,可是看在小女生眼裏,這個叫做'帥又有形'。"
"敢情在下就是不夠吊兒郎當,高中時才會被井疌小姐討厭個半死?"海爾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她著實驚訝了好一會兒。
"海爾,你現在要跟我翻高中時期的愛情帳?"她可沒去咬他和夏琳小姐的那一段,以及其他無數露水姻緣。
海爾收到危險訊號,安分地改變話題。"你又對那個可憐的男人做了什?事,現在避他唯恐不及?"
"你這人真有毛病,每次都假定是我這方面有問題。"她放下功能表,給一個大白眼。"人家什?都沒做,只是覺得和前男友碰面有點尷尬,這樣可不可以?"
有人很喜歡追根究柢,井長潔過度甜蜜地一笑。
"他愛吹噓。"
"吹噓什??"
她投過來的一個衛生眼馬上讓海爾瞭解。
"啊。"他怡然拿起啤酒杯。
"尤其井家在臺灣還有點名氣,他則來自普通小家庭,你可以想象這樣的女朋友讓他在朋友之間有多?神氣。"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家世有什?值得驕傲的,所以更討厭有人拿這種事來誇口。
"虛榮是我最喜歡的原罪。"他喃喃。
"你們男人對於這方面的幼稚永遠讓人不解。"
"所以這是男性普遍具備的心理缺陷?"他揚了揚眉。
"起碼女人不會把這種事拿出來誇耀。"
"聽您忿忿難平的言下之意,我可以假定--"他露出深思的表情。"金髮男人終究不是'最'中看不中用的那一型嗎?"
一顆花枝丸飛過來!
海爾大笑,連忙躲過。
井長潔好氣又好笑。她現下彆扭得要命,他倒是自得其樂得很,明顯比待在美國時放鬆一百倍。
他又看了門口那一桌幾眼,突然端起生啤酒站起來。
"走吧!"
"你要去哪里?"她警覺地問。
"去向你的前男友打個招呼。"他拉起她。
"你!我、我才不……喂,放開我……要去你自己去……喂!"可憐的一六○永遠不敵一八七的蠻力。
她被他"簇擁"--實則綁架--在懷中,一路直擊前男友的桌位。
"嗨。"海爾友善地站在她前男友後頭招呼。
滿桌的人同時?頭。
"噗!"前男友一看是她,滿口啤酒登時噴出來。"小……小潔,好久不見,你你不是到美國去念書了?"
在?人面前演戲向來是井長潔的拿手天分,她轉瞬間便恢復落落大方、儀態萬千的風采。
"現在是暑假期間,我回來臺灣度假。"
"你變漂亮了。"前男友笑得有點尷尬。
"謝謝。"她把垂在胸前的長髮往後撥。
"這位是?"其他人注意到她身旁的俊美男人。
海爾聽不懂中文,但是從每個人的反應感覺得出自己已經被帶入談話。
"海爾·麥克羅德,潔依的現任男友。"海爾主動和每個人握手。"方才潔依說她看見老朋友,所以我們過來打聲招呼。"
"你們真客氣,哈哈,哈哈。"前男友除了乾笑,還是乾笑。"你們要不要一起坐下來吃飯?"
她搭腔。"不用了,我們……"
海爾截斷,大方地拉著她坐下來。"既然如此,我們就叨擾了。"
她不依從的話,很有可能在大家面前跌個狗吃屎,井長潔只好盈盈屈身就坐,在桌底下踹這金髮洋鬼子一記。
"海爾·麥克羅德,這個名字好熟我好象在哪里聽過……"同桌有一位在外商銀行工作的朋友搔搔頭。
"在美國,名叫海爾和麥克羅德的人很多,應該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他辿o一眼,藍眸中寫滿戲謔,他們同時想起她方才關於吹噓的反應。
"沒錯,海爾只是個無名小卒,在我們朋友圈還有個外號叫'謙虛的小麥'。"井長潔假笑一下。
雖然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打什?啞謎,但語態間的親昵是無庸置疑的。前男友渾身跟長了蟲一樣,比她更不自在。
看他一臉痛苦,井長潔覺得平衡了一些。
"小潔,你們交往很久了嗎?有沒有結婚的打算?"前男友沒話找話說。
"我才二十四歲,現在結婚太早了吧!"她敬謝不敏。
"不早囉!"同桌的朋友拍拍前男友的肩膀笑道……"阿志已經結婚了。"她驚呆了。
啊?啊?啊啊--心裏連續狂叫數聲。
"啊?"出口來,只是一句幾乎斷氣的輕鳴。
"我去年結婚的,當時你不在國內,所以沒放帖子給你。"前男友靦腆地抓抓頭髮。"小孩兩個月後就出生了。"
"啊?"她的喉嚨彷佛被人掐住。
"請問一下,您今年貴庚?"海爾感興趣地問。
"我大潔依一歲。"前男友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現在人都流行晚婚,可是早一點結也不錯。我遇到對的女人,就趕快訂下來了。"
她呆呆望著一臉笑意的前男友。他跟海爾同年,居然已經結婚了。
不,不不不,眼前這個人一定不是她前任男友,他被外星人附身了!這個居家男人,標準爸爸,完全不像她當年交往的那個痞子啊!
"那個……我……我們還有事、我們先離開!"她茫然無措,硬拉著海爾站起來。
"嗯,呃恭喜你!新婚快樂也不算新婚,我是說祝你喜獲麟兒。"
"那?,各位……"海爾還想講幾句場面話。
"走!快走!"
井長潔硬揪著他,落荒而逃。
"我的天哪!他結婚了!你能相信嗎?我印象中那個吊兒郎當、浮誇不實的傢夥,現在已經是一家之主,當上爸爸了!"
淡水河中,夜燈蕩漾,沒有回應。
"你的反應活像已婚人士身上全帶了病毒。"海爾將一顆小圓石扔進夜濤裏。
"在我心裏,他們確實是的。"她坐在河堤上,望著擾亂波心的長風,風定心不止。
"難道你從未想過,我們倆持續交往下去,總有一天也會結婚?"藍眸在月夜下變成深墨色的海。
"老實說,沒有。"
"?什??"他仍然輕鬆,再丟一顆石頭進水裏。
"海爾,你你該不會認真想要娶我吧?"她有些怕怕的看著他。
"想聽實話嗎?"他輕撫她的臉頰。
不想。
"嗯。"她硬著頭皮點下去。
"是的,我想過。"他溫柔地輕撫她的臉頰。"我想過要和你結婚,我想過讓你?我生孩子,我想過我們一家人一起到牙買加度假、到加拿大滑雪。我甚至想過,當你賴床而傭人又生病請假的時候,我應該做什?早餐給孩子們吃。"
井長潔呆住了。結婚?孩子?一家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反正事情還早得很,以後有機會再說。"他安撫道,完全不想強迫她。
但是她不要他這樣!她不要他?自己著想。
過去的日子以來,有一道輕紗一直掩在那裏,將幕後的難題藏得若隱若現。她一直在回避掀起紗簾的那一刻。直到這一刻?止。
再不能逃跑了。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她知道。
"海爾,我們還這?年輕,我們負擔得起婚姻嗎?"她茫然望著遠方燈火。"你看看我們身邊的大人--你父母、我父母,沒有一個人的婚姻有好下場的。"
"我們並不一定會與他們相同。"
"但是,我們也沒有太大的不同。"她必須深呼吸好幾口氣,才能平息胸口的慌亂感。"你我都知道政策聯姻會帶來多?冰冷的家庭生活。你的父親起碼還有勇氣離婚另娶,我的父母這方,若非我母親早亡,他們可能會礙於地位和形象一輩子僵持下去,而最後受苦的人,還不是我們這些做子女的。"
"你太悲觀了,上一代的婚姻不幸福,不表示我們這一代歷史也會重演。"就因?殷鑒不遠,所以他們更懂得避免。
"?什?不呢?有任何原因說服我們,我們比那些大人更好嗎?比他們更完美、更有智慧、更懂得如何不搞砸自己的人生?他們每個人都是這個社會的佼佼者,連他們都搞不好自己的婚姻了,憑我們初出茅廬的兩個小鬼,有哪一點能做得比他們更成功?"
"你說得對,哪天我們結了婚,或許不到兩年就離婚了;也或者我明天就出車禍,後天便不在人間,甚至連結婚與否都不必考慮。"他輕扯她柔亮的大波浪。"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但是,這就是生命有趣的地方,不是嗎?它可以變得更壞,但是它也可以變得更好。"
他的回應,不知怎地,讓她更加心慌。她投入他的懷裏,不敢再看那雙深遠溫柔的藍眼睛。
"我不知道………海爾………"
感情上知道自己眷戀這片胸膛,理智卻一直將她往後拉,阻止她再往前走一步。
她不喜歡這樣!
他才應該是那個避婚姻如蛇蠍的人,正常男人都是這樣的!他們?什?反過來了?
她不喜歡這樣!
"你繼續當壞人好不好?繼續眼高於頂,堅持你的白種人自大論!"她緊緊埋在他懷中。隔著薄薄的衣服,他隱約感覺到胸口有微熱的濕意。
"那些話是說來氣你的!我並不真的這?想,起碼從愚蠢的高中時期過完之後就沒有了。"他無奈道。
"那你就繼續氣我嘛!我甯顧你氣我,都好過現在這樣……這樣……逆來順受。"她的硬咽聲更明顯了。
"我猜羅傑的話終究應驗了,或許他該改行去當靈媒才對。"他莞爾一笑。
"這關羅傑什?事?"她吸吸鼻子?起頭。
海爾吻掉她頰上的淚痕。"他說,有一天我會明白,愛情與膚色沒有絕對的關聯。"
"愛情……"她盯著他的胸口呢喃。
"好了,先別?這件事煩心。"海爾親吻她的太陽穴。"我們還可以在臺灣廝混一陣子,等我休完年假回美國去,我們再來處理這個問題。總之,你若不想結婚,沒有人能強迫你的。"
他?什?不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擺出傲慢的那一面開始罵人?
"海爾你害我好難過。"她又埋回他的懷裏。
他吻著她的發心,她的臉頰,用不再隱藏的愛意圈裹住她。
"潔依?"
"嗯?"她的回應含著鼻音。
"我們也是大人了。"
她細細端詳他的睡?。
似乎不久前,他也曾經這?端詳過她。
厚重的窗簾掩去大部分的晨光,他的五官顯得更是凹凸分明。
他的眉形似兩柄金色的鐮刀,即使放鬆的時候,也像眉心微挑的樣子,有一種天生的傲慢。
他的鼻,挺峻直峭,鼻梁中央有一處小凸起。麥家最讓她欣羡的外貌特徵,就是這挺鼻管了。
他的唇有些薄,不笑時看起來便很嚴苛,一笑起來呃,還是跟他的眉毛一樣,總覺得帶點高傲勁兒。
他的臉頰瘦長,很有英國貴族那種優雅的調調,耳垂飽滿而服貼著頭形,是東方人會喜歡的那種帶福相。
這是一張好看的臉,不平易近人,總是輕傲睥睨,但是一張好看的臉。
童年的一切流過。
他們初識、惡搞對方、分離、重逢、相戀,然後,相守?
若是此刻的她跳上時光機,回到中學時期,告訴那個憤世嫉俗的小潔依……"嗨,我是你,有一天,你會和你現在最討厭的這個海爾談戀愛。"小潔依八成會回碎她一口吧?
這一切是怎?發生的呢?
但是,我們也沒有太大的不同!她想起自己昨夜說的話。
他們真的和父母那一輩很相像嗎?那些大人也和他們一樣,從青春期便相識,逐漸瞭解對方,進而--愛上對方?
沒有的。他們略過了那些步驟,直接跳進禮堂裏,跳進冰冷的婚姻。
她和海爾不會這樣。她?什?要一直推開他,不敢承認,其實,她是愛他的呢?
井長潔坐在床尾,靜靜探視這張深沈的睡?。
她是愛他的。這句話不斷在心中回響,越來越大聲。
她是愛他的!她是愛他的!
而他的許多作?也早就說明了相同的意:,她不能再欺騙自己。他也是愛她的。
她真的要不斷的推開他,直到有朝一日他們兩人都疲憊不堪,決定把過往的所有痕?全部切斷嗎?她可以忍受生命中不再有一的日子嗎?井長潔?這個遠景悚然一驚。
或許,她是該做點什?了她從來不一個膽小鬼!
海爾在沈眠中,突然覺得鼻頭癢了一癢他咕曬一聲,舉手撥開。
被握進一隻軟綿綿的手中。
他眨開眼驗,嗓音因濃睡而沙啞。
"潔依?"
一個吻落在唇上,他挑開唇角,意欲加深這個吻。
被她握住的手上突然傳來奇異的觸感,他抽回自己的手--一張面紙卷成長條形,在他的中指上纏了一圈。
他深深望著她。
"親愛的海爾先生,我仔細地考慮過了,由於你的性格很差勁,做人很高傲,又可惡的把我扔在禮壇前,讓我在所有親朋好友面前丟臉,我認?有人應該替天行道,代替月光女神懲罰你。"她吻上他的唇角。
"當然,任何人都不能忽視月光女神的重要性。"濃睡讓他低沈的嗓音更添進一分沙啞。
"所以,你願意娶我嗎?"
那雙金色的鐮刀,在晨光中舒朗成兩起輕波。
"我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被女人求婚,我得好好想一想。";
頂在他胃上的手肘要他不要太挑戰自己的運氣。他大笑起來,拉過她緊緊吻住。
"是的,正義女神,我極之樂意。"
尾聲
仍然是早晨。
英俊煥發的男人懷中抱著一個小女娃兒,身邊跟著一個七歲大的小男孩,一起走進廚房。
小男孩自己跳上老位子坐好,深眸與父親一樣清亮有神。
女娃兒仍然靠在父親肩頭打瞌睡,看來頂多四歲。
既然是第一代混血兒,麥克羅德家族的金發藍眼當然不可能出現在他們身上。兩位小朋友的五官比父親柔和,又比母親立體,巧克力色的頭髮閃著流順的光澤,一雙漂亮的淡褐雙眸彷佛隨時轉滿了鬼點子,和母親一模一樣。
男人將小女孩放進兒子身旁的座位,這下少了依靠,小女娃兒非得醒來不可了。
"佩妮,你是一隻大懶蟲。"小男孩咯咯取笑揉眼睛的小女孩。
"不要這?說妹妹。"父親抓抓他的頭髮,走到冰箱前,開始考慮要弄些什?東西喂飽自己和兩隻小鬼頭。
他穿著手工制長褲,真絲領袋與淡藍襯衫,一身白領菁英氣息,出現在這種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場所,總讓人覺得格格不入,然而他的神情卻自在得很。
"爹地,莉莉呢?"女兒稚氣地詢問。
"莉莉得了重感冒請假,所以媽媽負責煮晚餐,而爹地負責早餐。"
炒一些蛋,煎幾條培根,再配上烤吐司和鯨魚罐頭,夾成三明治。嗯,可是整餐一點蔬菜不太好啊!潔依昨天去中國城買的茭白筍,川燙之後淋一點美乃滋,他們父子都喜歡吃。
他俐落地打蛋,煎培根,眼神與審核客戶貸款資格時一樣一絲不苟。
把準備好的熱食端上桌之後--嗯?
"妹妹呢?"
"她趁爹地剛才在煎培根的時候,又跑回房間睡覺了。"小男孩長長歎了口氣,與老爸簡直像個十足十。
海爾好氣又好笑。
"你自己先吃,爹地馬上回來。"
結果,不是在女兒房裏,而是在主臥室裏找到這只溜跑的小魚兒。
小丫頭蜷在媽咪懷裏,母女倆抱成一團,睡得香甜。
他以?自己的神情一定很氣惱,隨意往梳妝鏡一看,卻見到一抹溫存的微笑。
唉!下一聲歎得更用力了。再不自製一點,床上那個叛軍又有乘勢坐大的傾向。
"潔依,親愛的,你該起床了。你若不起來,佩妮也會學你偷懶。"他在老婆頸窩印下一串細吻。嗯--她聞起來真好。
"天亮了?"井長潔呻吟一聲,眼眸躲回遮光的鬈發後頭。
"天亮很久了。"老公硬將它們撥開來,讓無情的晨光無情照在嬌容上。
"感覺才剛睡了一下下而己,怎?就早晨了?"她委靡地埋進枕頭裏。"我覺得我的論文一輩子都寫不完了啦!我當初真是鬼迷心竅才會聽你的,去搞那個什?博士後研究。"
"我不反對你選擇紐約大商學院的聘書,去當講師。"他輕吻她的發絲。
"不要不要,統統不要!我不要再從事任何跟大學和大學生有關的行業了。"井長潔蒙著臉大叫。
她明明是最討厭念書的人,頂著個博士頭銜也就算了,居然三十來歲了還耗在大學裏做研究,苦刑永遠沒有終止的一天嗎?
"媽咪,你好吵哦!"女兒嬌糯地抗議。
"來,媽咪在鬧脾氣,我們不要理她。"他抱起女兒往外走。
"人家還要睡。"女兒咬著下唇,好可憐好可憐地懇求。
"不行,你的娃娃車快來了。"他寵愛地親親小嫩頰,回頭交代懶蟲之王,"至於你,親愛的,五分鐘,不要讓我再進來挖人了。"
床上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
一早就高奏凱旋,海爾滿意地抱著小女兒回到廚房。
"乖,今天一定要把牛奶喝完。"
父子三人開始他們愜意的早餐時光。
"爹地,我昨天在儲藏室裏撿到一個東西。"兒子突然想起,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金色的小圓釘子。
海爾拿過來端詳。"啊,我還以?弄丟了,竟然被你找到了。"
"爹地,那是什?東西?"兒子好奇地問。
他撫過圓鉛型胸針的表面,玄黑的底色鎮一層金邊,中央鐫刻著花體的字母"O"。
"這是爹地中學時的校徽,就是歐萊爾的意思。"啊,真懷念。
"我和妹妹以後也會讀那所學校嗎?"兒子的眼睛灼灼生光。
"我想想看。"他假意深思。"那個學校裏有很多凶巴巴的小女孩,你可能會應付不過來。"
"才不會呢!"兒子昂起和爸爸一樣筆挺的鼻梁。
"那可難說,爹地當年就被整得很慘。有個滿頭鬈發的小女生好凶,一天到晚欺負我,還把我的球拍剪壞,爹地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向兒子保證。
嘩,原來天下也有他的萬能爸爸搞不定的女孩子,他還以?媽咪就是讓爹地最頭痛的女生了呢!
"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小小麥克羅德神氣地發誓。"任何女生要是敢對我惡作劇,我一定會欺負回去,絕對不會讓她爬到我頭上來。"
海爾興味盎然地看著兒子,想當年,自己不也是這樣立誓的嗎?他笑著揉亂小傢夥的栗發。
"我們等著瞧吧,兒子,我們等著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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