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麼鬼.
楔子
週末,睽違已久的燦陽熱力大放送,透過窗玻璃注滿一室溫暖,一掃連日來陰霾的晦氣,龔嫣然睜眼一注意到陽光,立刻歡天喜地的跪坐起來,興高采烈地猛推一旁仍在呼呼大睡的男人。
「老師!起來,老師,快起來,出大太陽了耶,快,我們到山上看雪去!」
尚未打開眼,宋語白便先歎了口氣,慢條斯理地摸來眼鏡戴上。
「幾點了?」
「八點多了啦,快啦,快啦,昨天電視報導說七星山有下雪,我們快點去,免得雪都變成水了啦!」
「好好好,我起來,我起來,你別搖了,別搖了!」
不到十五分鐘後,他們便興匆匆地出門了。
沒想到那強力放送的熱情僅是曇花一現,他們才剛到達裊裊輕煙的小油坑,太陽公公就蹺班溜回家去睡回籠覺,逼人的寒氣又開始囂張起來,毫不留情地鑽入人們的骨髓裡津津有味地又啃又噬──好豐盛的早餐。
「老天,現在起碼是十度以下吧?」宋語白瑟縮著拉攏大衣,顫著嗓音嘟嘟囔囔。「或許待會兒還會下雪。」然後他們會被凍成一對相親相愛的雪人,有圍巾,沒有墨鏡。
「那才好!」但龔嫣然不僅興致絲毫不減,反而更振奮地循著上山步道跑去。
宋語白又習慣性地歎口氣,推推眼鏡,隨後追上。
沿路紅楠掛滿粉紅芽包,葡匐步道旁的蛇莓更是生氣蓬勃,眺望山坳處是以海芋花卉聞名的竹子湖,前方山嶺若隱若現浮蕩在霧藍的天空中,這景致美是夠美了,只可惜每走一段路就會碰上其它賞雪客,有三三兩兩,也有一大群,還有幾個愛現的傢伙居然打赤膊,真是甘拜下風。
「討厭,人家想和老師單獨兩個人靜靜坐下來賞雪說!」
滿心不甘的龔嫣然一邊嘀咕一邊繼續往上攀,希望能找到一處不會有人打擾的地方,全然沒注意到可憐的宋語白早已上氣接不了下氣,快掛了。
「哇,老師,你看,你看,好漂亮喔!」
結果他們一路攀上了山頂,猶如君臨天下似的俯瞰那粉色的雲層宛若紗霧般披蓋著遠方的山嶺,朦朦朧朧,若隱若現,像極了西王母娘娘的蓬萊仙山,引人遐思,令人神往。不過……
龔嫣然左邊看看、右邊瞧瞧,小嘴兒又嘟起來了。「怎麼人愈來愈多了?」說著,她再繼續走,還專找人少的路走。
宋語白已經落後得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了。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中,沿途景致開始不一樣了,兩側林木鬱鬱,幾許嬌小的胡麻花抬頭挺胸地綻放著,沿途長滿了石上柏草,姿意盎然。
突然,龔嫣然定住了腳步,連兩隻眼珠子也定住了。
「天哪,美呆了!」她作夢般的低喃。「好像國畫哦!」
那是一處隱藏在林蔭後的半山崖,晶瑩皎潔的白雪鋪滿一地,起碼有兩寸厚,迷濛的霧靄瀰漫在樹林間,遠山層峰隱約飄浮在煙雲裡,宛如一幅脫俗滌塵的淡墨山水畫,氣韻飄然,如詩如夢。
許久間,龔嫣然始終呆立,出不了聲,震懾於這片如畫般的美景中。
「真美,不是嗎?」低沉的,宋語白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仍然有點喘息。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響應,驀然舉步向前,站至那株孤立於崖邊的大樹正前方,雙手扠腰仰起臉兒,用批判的眼神打量那株樹。
「它好驕傲,好像在仰天長嘯!」
宋語白輕笑。「為什麼不能驕傲?它是那樣堅強勇敢的獨自生存在這天地間,經霜歷雪絕不屈服,為什麼不能驕傲?」
龔嫣然不服氣地哼了哼。「那有什麼了不起!」
宋語白溺愛地揉揉她的頭髮。「這世上有許多人是無法獨自生存下去的。」
龔嫣然傲然揚起小巧的下巴。「我就可以!」
宋語白無奈地搖搖頭,不語,看著她從背包裡取出一張塑料布鋪在雪地上,再拿出一罐保溫罐。
「老師,我們坐下來欣賞吧,我倒熱可可給你喝。」
於是,兩人依偎在塑料布上坐下,親暱地喝著同一杯可可,沐浴在這份足以洗滌滿腔塵囂煩惱的靈秀之氣氳裡。
靜靜的,心靈愈來愈契合;靜靜的,兩雙唇瓣愈來愈靠近……
在如此清冽深幽的靜謐中,正是「口水交流」的最好時刻,任何突如其來的聲音都是討人厭的驚擾,稍微有點腦筋的人都懂得看見了也要裝作沒看見,能避多遠就避多遠,但偏偏就有人那麼不識相……
「對不起,兩位可以幫我個忙嗎?」
更別提那聲音幾乎就貼在他們身後,頓時駭得兩人嚇了一大跳,喀一聲宋語白差點撞斷龔嫣然的牙齒;龔嫣然則險些把宋語白的舌頭咬掉,猛然回眸,只一眼便不由自主地連打了好幾個哆嗦。
在他們身後冷不防出聲差點嚇死人的是位耀眼迷人的年輕人,五官俊朗討喜,尤其那雙黑亮的眼睛,閃耀著熱情的光芒,不笑也帶著笑意,充分顯露出他活潑開朗的天性。
而令他們打哆嗦的原因是,在這幾近零度的氣溫之下,他竟然僅穿著一件薄薄的短袖白T恤和牛仔褲,T恤上還有個大大的笑臉標誌,黃色的。
「老天,你不冷嗎?」宋語白衝口而出,一邊急急起身要脫外套給他穿。
年輕人笑吟吟地舉手阻止他。「不,我一點都不冷。」
「可是……」
「真的,我已經習慣了,根本不覺得冷,但我的確需要兩位幫我一點忙,可以嗎?」
宋語白與龔嫣然相顧一眼,雖然有點奇怪,但……
「當然可以,只要是我們能力所及。」
助人為快樂之本,今天他們幫人家,明天人家才會來幫他們。
「謝謝。」年輕人露出感激的笑,然後以最輕快活潑的語氣說出他的要求,「請你們幫我老婆自殺。」
非常淺顯易懂的要求,不是閩南語或客家話,也不是英文或日文,更不是文言文或考古文,保證是非常口語化的標準國語,一點奇怪的口音也沒有,卻聽得宋語白與龔嫣然有點茫然的又對視一眼。
他在說什麼?
「對不起,能不能請你再說一次?」八成是聽錯了,在高山上,由於空氣密度的關係,耳朵通常都會不太靈光,這是常識。
「請你們幫我老婆自殺。」
幫他老婆……自殺?
這回,兩人好像被冰雪凍結了似的僵硬了好一會兒,才異口同聲驚叫,「你說什麼?」兩道聲音拉得一樣尖銳高昂,如果這裡是雪山,肯定會引起雪崩,三秒鐘之內就把他們全部活埋起來。
「請你們幫我老婆自殺。」年輕人很有耐心地又重複了一次。
兩人兩張綠臉。「你……你在開什麼玩笑?」他們看起來很像兇手嗎?還是他以為他們姓史密斯,專出史密斯任務?
年輕人搖搖頭,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不是開玩笑。」
看樣子的確不像。
「你你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宋語白嚇得不但臉發綠,話也結巴了。
年輕人兩手一攤。「沒辦法,她想死啊!」
女人說想死,多半是在撒嬌,他不懂嗎?
「那你就該勸她、安慰她呀!」龔嫣然忿忿道。
年輕人很誇張的歎了口氣。「勸過了,幾千幾百萬次,但我已經受不了她三不五時跑來向我哭訴了!」
真沒有耐心,聽老婆抱怨是老公的責任不是嗎?
「那……那……對了,她為什麼想死?沒錯,就從這個解決起,只要解決這個問題,她自然不會想死了。」
年輕人聳聳肩。「她說她不曉得該如何活下去。」
這個問題可真籠統,大到核子大戰即將展開,世界末日終於來臨;小到重感冒鼻子不通以至於無法用鼻子呼吸,只好用嘴巴喘氣,結果不小心讓一隻迷路的蒼蠅飛進嘴巴裡頭去了。
女人嘛,任何芝麻綠豆大的小問題都有可能活不下去了。
龔嫣然咬牙認真想了一下,忽又大叫起來,「不對,一個真正想死的人用不著別人幫忙,她自己一定死得成,如果她要人幫忙,那就是在向你撒嬌,才不是真的想死。」
「不,她不是撒嬌,她是真的想死。」
這個男人真是死腦筋,說了半天他就是不懂是不是?
「如果真是的話,既然你是她的丈夫,你就該幫她解決問題嘛!」
「我是想,但……」年輕人又歎氣。「我根本幫不了她呀!」
是幫不了還是不想幫?
龔嫣然瞇眼注視他片刻,驀又瞠大眼,兩隻眸子兩把熊熊怒火。
「我知道了,才不是你老婆想死,而是你厭倦她了,可是她又不肯離婚,所以你要害死她對不對?真無情!」她火花四濺地破口大罵。「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拉別人替你作兇手,你當我們白癡還是智障?」
見她一邊怒罵一邊揮舞著兩條手臂,好像要拿他當沙包練習一下拳擊,年輕人不由駭得連退兩大步。
「慢著,慢著,不是我不想自己動手,而是我離不開這裡呀!」他大聲辯解。
這裡?
哪裡?
台灣?
難不成他老婆住國外?「你們已經分居了?」龔嫣然脫口問。
年輕人遲疑一下。「算是吧。」
「啊哈,果真被我猜中了吧!」龔嫣然憤怒地大叫。「一定是你先提出要離婚,可是她堅決不肯,只好先分居,但是你沒有耐心等她簽字離婚,所以想害死她,對不對?」
電影電視上都這麼演的,連小說上也這麼說,八成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年輕人啼笑皆非的直翻白眼。「小姐,你真會編故事,我建議你可以去寫小說了!」
「不然是怎樣?」
「我……」年輕人欲言又止地看看他們,忽地垂眸深深歎了口氣,並撩起一彎無奈的苦笑。
不知為何,他的言語說服不了宋語白,那抹奇異的苦笑卻勾起宋語白心中一股莫名的淒楚,直覺事情可能不是如同字面上所說的那麼簡單,這男人或許真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男人總是比較容易感受到男人的苦楚。
「等等,我想……我們最好從頭來。」宋語白深呼吸幾回,努力鎮定下來。
「這位先生,可以的話,能不能先把詳情告訴我們,然後大家再一起來商量如何幫助你太太比較好?」
「這個……」年輕人躊躇著。「說來話很長……」
「沒關係,你慢慢說,我們有得是時間。」說著,宋語白拉著龔嫣然再坐回塑料布上。「來,先坐下來,我們慢慢說。」
年輕人又猶豫一下,「好吧!」他也盤膝坐下了,在雪地上。
「那麼,該從哪裡說起呢?唔,我想想……算了,就從我認識她的那一天開始吧……」
第一章
「沒課了吧,顏朗?走,去KTV!」
「不行,今天是我老媽生日,如果我不回去幫她切生日蛋糕,我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啊,熱情的太陽,我愛你!」
「你腦袋秀逗了?」
「哎喲,幹嘛K我?小心我扁你喔!」
「我們和那票馬子約好了耶!」
「嘿嘿,你們自己去爽吧!」
一句幸災樂禍的言語立刻引起群眾的公憤,幾十隻拳頭一起狂飆過去。
「狗屁啦,明明知道你不去,那些女孩子就不會去,去了見不到你還不是翻臉走人!」
「這小子,以後再也不借他筆記了!」
「先扁他一頓再說!」
顏朗抱頭蹲在地上直歎氣,頭上拳頭飛來飛去、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冤枉的人嗎?
每天照鏡子左看右看,他都不覺得自己有哪裡特別好看,十九歲就停止生長,要長也只有頭髮、鬍子長,身高再量個一百年也是一百七十四公分,站在人群中不會看到人家的頭頂,也不會頂上人家的下巴,既不搶眼也不出色,帥哥俊男的光圈永遠輪不到他來戴。
功課中等,不借筆記來抄考試就過不了關;運動普普,投籃十次恰恰好有五次籃外層空間心,學校的風雲人物排行榜上永遠看不見他的名字,除非自己半夜偷偷寫上去。
也沒有什麼金權、政權、軍權家世背景,老爸是上班族,大哥也是上班族,老媽是家庭主婦,大嫂也是家庭主婦,住的是普通公寓,沒有車位的那種,騎的是臨終在即的老爺爺牌機車。
這樣平凡的他,偏偏自國中時代開始就有不少女孩子倒追他,包括同班同學和學姊、學妹,住家左鄰右舍的大姊姊、小妹妹,還有路上碰見的漂亮美眉,追得他莫名其妙,滿頭霧水。
而更奇怪的是,在那麼多追他的女孩子當中,竟沒有一個能令他心動的,連交往看看的意願都沒有,無論是內向外向,聰明愚蠢,成熟幼稚,豐滿苗條,高個子矮冬瓜,形形色色,他可以和她們一起玩、一起瘋、一起鬧,甚至一起從中正橋上跳下去,卻從不曾想過要和她們交往。
他不會是玻璃吧?
「去不去?去不去?」
「我老媽會宰了我啦!」
「我們現在先宰了你!」
哇,連腳丫子都飛過來了。
嘔!是誰三天沒洗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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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噗噗……噗!
租書店前,顏朗一停妥機車,便無奈地拍拍僵硬的坐墊。
老爺爺愈喘愈沒勁兒,好像隨時都可能斷氣,看樣子離壽終正寢的日子不遠了,也罷,看在它辛苦了二十年的份上,到時候他一定會慎重挑選個良辰吉日把它送進廢鐵廠裡換他個幾十塊,也夠買幾罐冰啤酒了。
不過幾罐冰啤酒也安慰不了即將面臨考驗的兩條腿,真想安慰它們就得先捐獻點口水出來,不過不是對它們,而是……
叮咚!
租書店的電動玻璃門一打開,顏朗便一步跨進去,兩步轉到櫃台後,三步扔開安全帽和背包,一把抱住櫃台後的人左親右也親,上親下再親,親得那人滿臉黏達達的口水,好像被大型聖伯那犬的舌頭光臨過。
「親愛的姑姑,我回來了!」
顏姑姑啼笑皆非地一手推開他,一手抓來整盒紙巾,刷刷刷拉出一長條往自己臉上裹,一邊狠狠地瞪住那張教人惱不起來的燦爛笑臉。
「夠了,夠了,你這小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想要什麼就直接說,不要老是來這一套,要是傳染什麼奇怪的病給我,我就傳回給大哥、大嫂,讓你做個正宗不孝子!」
屁股一歪,在另一張凳子上坐下,顏朗繼續拉開諂媚的笑臉。
「姑姑,老爺爺快陣亡了ㄋㄟ!」
「喔……」顏姑姑事不關己的往玻璃門外瞄了一下,「要買棺材?太麻煩了,送進廢鐵廠吧,還能換個上百塊吧,我想。」話剛說完,鏡頭拉近,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又拉成了特寫鏡頭,嘴角口水氾濫,嚇得她立刻投降。
「好好好,買新的!買新的!」
「喔耶,口水戰術成功!」得意忘形的歡呼換來一本《寶島少年》,捲成一卷砸在他頭上。「哎喲!」
還有兩聲噗哧,來自於言情小說區,那兒站著兩個人。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那種一到下午就閒極無聊到處亂晃的家庭主婦;一個是清湯掛面的小高中女生,清妍純淨的臉蛋上透著一股憨稚的味道,水水的眸子,甜甜的笑靨,一見顏朗的視線掃過去,馬上羞赧地側過身去假裝在找書。
不知為何,顏朗覺得那個高中女生特別耐看,害他忘形的盯住她看,扭不開眼。
因為她的清純嗎?
不,清純的女孩子到處都可以看見,又不只她一個。
因為她的笑靨很甜嗎?
不,笑容很甜的女孩子也滿街都是,也不只她一個。
因為她的眸子水水的,很有古詩上那種盈盈秋水的味道嗎?
不,那樣的眸子的確令人心動,不過那不是她吸引住他目光的主要原因,而是……是……啊,對了!
顏朗不由得也噗哧笑了一聲,並賊兮兮的歪向顏姑姑那邊。
「姑姑,姑姑,你看,她是不是很像小牙牙?」他小小聲問。
小牙牙,顏朗的大哥顏開的寶貝兒子是也,剛滿兩歲。
「小牙牙?」顏姑姑訝異地瞥過眼去,五秒後,她也噗哧笑了。「別胡扯,人家是個大女孩,怎會像個小娃娃呢!」
「口是心非,明明姑姑也在笑說!」顏朗嘿嘿笑著,再度壓低聲音。「姑姑也覺得她很像小牙牙對不對?你看,你看,她那張臉跟小牙牙一樣白白的、嫩嫩的,也有一點圓圓的,腮幫子也跟小牙牙一樣紅紅的、粉粉的,還有,還有,她那種憨憨的稚氣,簡直跟小牙牙一模一樣……哎喲!」
這回換謝上熏的《咆哮千金》,還是K在他頭上。
顏朗抱頭齜牙咧嘴,顏姑姑抽著嘴角硬憋住笑,三兩下把安全帽和背包塞回他懷裡。
「快走!快走!別在這邊吵我了,不然不買機車給你了哦!」
顏朗孩子氣地哼一聲,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忽又朝顏姑姑擠擠眼,賊賊的笑了一下,而後背上背包,拎著安全帽走向那個高中女生。
「嗨,我叫顏朗,你呢?」
正在專心閱讀書後簡介的女高中生聞聲不禁嚇了一跳,困惑的眸子迅速掃他一眼,再飛過去瞥一下笑吟吟的顏姑姑,有點害羞,有點失措地捏緊了手上的書。
「呃,我叫……倪映藍。」
「倪映藍?嗯,好名字。」顏朗低喃,歪下腦袋去捕捉她羞赧垂落的眸子,故意的。「你住在這附近嗎?我好像沒見過你。」
倪映藍被他看得手足無措,雙頰上的粉紅色調呈一直線的往上加深。
「我們……剛搬來沒多久。」
「喔,搬到哪裡?」
「對……對面。」
「啊,我知道了,是十九號二樓,兩個月前他們還在裝潢呢,原來是你們搬過來了。嗯嗯,不過……你怎麼沒去上學啊?都九月底了,不是還沒開學吧?」
「我,呃,我們學校校慶。」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逃課呢!」
見顏朗故意去逗得那個女孩子愈來愈不知所措,顏姑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顏朗,如果不想被你老爸罰跪的話,最好立刻給我滾過來!」
「我『問候』一下鄰居,關老爸什麼事?」顏朗不甩她,一步也沒動。
「怎麼不關?她哥哥是你老爸的得力下屬,也是你老爸介紹人家來買這邊的房子的,因為這個社區夠樸實,夠安寧,要是讓她哥哥知道他們搬來不到一個月,他妹妹就被痞子調戲……」
「痞子?」顏朗的腳並不是特別長,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一步就跨回櫃台前的。「我有沒有聽錯,姑姑,痞子?你說的是痞子?你最親愛的外甥我是痞子?聽錯了,聽錯了,一定是我聽錯了……」他喃喃安慰自己。
看他那副滑稽的德行,顏姑姑忍不住又笑了。
「沒聽錯,我說的是痞子,你就是痞子!」
顏朗眼睛瞪大了。「喂喂喂,姑姑,好歹我也是堂堂D大的學生好不好?你居然這樣污蔑我,我……我……」
驀地垂首,橫起手臂遮住眼睛,像個小孩子一樣嗚嗚咽咽。
「嗚嗚嗚,我好可憐喔,老爸天天罰我跪,老媽夜夜籐條伺候,老哥沒事就拎我耳朵好玩,現在連姑姑也欺負我,嗚嗚嗚,我不要活了……不對,我還沒活夠,離家出走就好了……」
顏姑姑趴在櫃台上爆笑,言情區那兩人也笑出了眼淚。
幸好這家租書店只有在晚上和假日時客滿,其它時候客人都不多,不然這種事傳出去實在太丟臉了。
家裡有個活寶,大家都要落跑。
「好了,好了,還不快去拿蛋糕,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老媽快回來了喔!」
「啊!」一語驚醒夢中人,顏朗慌慌張張瞄一下手錶,「完蛋了!」旋即狂風也似的捲出去。
一出門,他就忘了倪映藍,因為他只是為了要哄姑姑開心才去逗倪映藍的。
再說得更正確一點,他是為了新機車,姑姑愈開心,他的新機車愈跑不掉,跑掉了也要再追回來。
啊,對了,順便去機車行拿目錄!
愈想愈得意,顏朗噙著心曠神怡的笑容,死催活催終於又把老爺爺催醒了,噗噗噗噗,老爺爺好辛苦的喘著氣,比走路還慢的上路去也。
噗噗噗噗……咳咳咳咳……噗!
咦?不會吧?真的嗝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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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倪映藍就住在他家公寓對面,但彼此出門回家的時間都不一樣,碰面的機會微乎其微,所以顏朗再一次見到倪映藍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但他依然遠遠的一眼就認出是她,因為……
「老天,她真的很像小牙牙耶!」顏朗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不僅僅是因為她那雙紅紅的粉頰,白白嫩嫩的臉蛋,還有那種小孩子的哭泣方式--一邊哭一邊用手背揉眼睛,好委屈好委屈的,而且是當街大馬路上的一邊走一邊嗚嗚咽咽的哭。
如果不是她穿著高中制服、背著書包,真會讓人以為她是搞丟父母又迷路不曉得該怎麼回家的小鬼頭。
不過,既然是認識的人,他不能不管。
於是,嘎的一聲,機車緊急煞在她旁邊。「倪映藍。」
倪映藍停下來看他一眼,旋即繼續走繼續嗚咽繼續揉眼睛,顏朗只好滑動兩腳著地跟著她,跟鴨子一樣。
「喂,你不是忘了我吧?我叫顏朗,是鄰家大哥哥,不是奇怪的歐吉桑哦!」
倪映藍沒理他,繼續嗚嗚咽咽的哭。
「這樣當街哭不好看啦,上來,我送你回家吧!」
但倪映藍還是不理他。
沒轍,他只好把車子騎到前方停下來,鎖好,再回過頭來硬把她拉進一問冰果室,要了兩杯橙汁,見倪映藍坐在那裡居然還在哭,一邊揉眼睛,像個孩子似的,好悲慘好悲慘,他不禁歎了口氣。
每次小牙牙哭著向他撒嬌的時候,他就有那種就算小牙牙要他的命,他也會自動包裝好,還打上蝴蝶結送出去,只要小牙牙不哭的無措感。
「拜託你,倪映藍,你再哭下去,人家就會以為是我欺負你,然後叫警察來抓我;而我家老爸呢,他就會遷怒到你大哥身上,於是請你大哥回家自己炒魷魚吃,從此後,你們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風配炒魷魚,魷魚雖然好吃,但吃久了還是會膩,說不定還會營養不良……」
噗哧!
倪映藍笑了一聲,雖然還是想哭,但又忍不住笑,顏朗看她又哭又笑,哭兩聲又笑一下,笑一聲再繼續哭,決定不了到底該哭還是該笑,愈來愈覺得她和小牙牙實在是像得不得了。
「別哭了,」他抽了兩張紙巾給她。「喏,先擦乾淨,再告訴我,你幹嘛哭得這麼傷心?」最好不是她被強暴,或者被男朋友甩了這類的問題。
倪映藍猶豫一下,恰好店員送橙汁來,她終於決定不哭了,於是用顏朗給她的紙巾擦乾臉,再自己抽了好幾張擤鼻涕,不好亂丟到地上,結果在桌上堆成一座麻辣小雪山。
「好了,告訴我,你到底在哭什麼?」顏朗和聲問。
倪映藍抽抽鼻子,瞳眸委屈地瞅著他。「小玲,呃,她叫黃舜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從小學就認識,國中也在一起,到了高中,我們不但同校,還同班,我一直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水盈盈的眸子黯然垂下。「但是今天,她卻莫名其妙對我發脾氣,大罵我卑鄙自私,人家……人家也只不過是偶爾一次考試成績比她好而已啊!」
「然後?」
「然後我就哭著回家了。」
就這樣?
好……好嚴重的問題!
顏朗啼笑皆非地揉揉鼻樑。「我想……呃,她的父母是不是對她的成績要求很嚴格?」
「咦?你怎麼知道?」倪映藍驚訝地連眨了好幾下眸子。
「那就對了,高中生的壓力本來就大,如果父母硬再加上更多壓力,是會讓她失控,讓她想發洩一下。」
以他過來人的經驗,顏朗耐心的解釋。
「既然你是她的好朋友,自然應該體諒她的心情,更應該高興她是對你,而不是對其他任何人發脾氣,這種事就好像女孩子的秘密一定是對最要好的朋友說一樣,她把最好的跟最壞的全都坦露在你面前,因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對你有信心,相信你一定會諒解她,明白嗎?」
張著嘴,倪映藍怔愣地呆了好半晌,水濛濛的眸子一直盯著顏朗。
「原來……」她低喃自語。「原來她的心情那麼不好嗎?」
「多半是,所以你明天最好找個沒人的地方,帶她去好好安慰一下,我想她一定會跟你一樣大哭一場,但哭完之後就沒事了。」
「嗯嗯,我知道了。」倪映藍拚命點頭。「謝謝你,顏,呃,顏……」
顏朗莞爾,「叫我顏朗,阿朗,都可以。好了,現在沒事了,」他把橙汁推到她前面。「快喝完,我送你回家,都這麼晚了,你不是一路走回來的吧?」
倪映藍羞赧的落下眸子,雙頰上那兩抹粉嫩迷人的漾紅起來。
「我……我不好意思坐公家的車。」
「幸好你沒有坐公家的車,不然公家的車司機一定會以為你被強暴了,然後直接把公家的車開到警察局去。」顏朗揶揄道。「也幸好我今天整天都有課,不然我就碰不到你,等你回到家裡,你大哥早已報警找你了!」
「才……才不會!」倪映藍漲紅了臉蛋。「人家又不是頭一次這樣!」
「喔喔喔,原來已經有前科了啊!」顏朗一本正經的點點頭,而後朗聲大笑。「好了,不糗你了,快喝吧,快七點了,真的很晚了!」
五分鐘後,倪映藍坐上顏朗的機車後座,迎風而去。
十月的夜風已然沁入幾絲涼意,月亮在雲霧堆裡探出半張臉兒,偷窺著庸庸碌碌的人們,好奇的,有趣的偷窺著。
有盡的生命,你們是如何度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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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由於第二次見面導致第三次見面,還是她主動找上他的--
砰!
脆弱的門扇狠狠地摔到墻上再彈回來,差點破成兩半,顏朗也從床上跌到地上再狼狽地翻身坐起來,屁股也差點摔成兩半。
「什……什麼事?」
「電話!再不去接,我就把它掛斷!」顏家老媽惡狠狠地「撂下話」,這是她的拿手好戲,用嘴巴叫兩聲叫下起來,她就會用腳「叫」。
別看她個子不高,腿更短,那招無影腳可是很有威力的。
「電話?」顏朗一臉仍未清醒的茫然,抓抓頭髮又搔搔背,再慢吞吞地爬起來晃到客廳去,見大家都在餐廳吃午餐,一個笨牛翻身又跌進沙發裡,懶洋洋地拿來話筒放在耳邊。「哪位?」
再翻身,閉上眼。「不去……昨天晚上我趕報告趕到今天早上才睡……不夠,不夠……為什麼?今天是星期天,是我的假日好不好……買書……不要……要就明天晚上,不要拉倒……隨便,你們就在那邊等到死吧!」
語畢,話筒丟回話機上。「老媽,麻煩你,再有人找我,說我死了!」
「睡死的!」顏媽媽咕噥。「既然起來了,吃飯吧!」
「不要,他們一定會追到家裡來緝捕我,我要先逃命!」嘴裡說不要,兩條腿還是晃到餐桌旁,先偷一顆鹵蛋塞進嘴裡,再搶一支雞腿。
「要上哪?」顏爸爸問,這位一家之主的絕招是,每當他板起臉來時,所有孤魂野鬼都會吱吱叫著落跑,起碼三年之內不敢再回來。
「買書,我要找兩本原文書,不曉得台灣買不買得到。」
「到重慶南路嗎?剛好,幫我找本書,我去抄書名和出版社給你。」顏開放下飯碗匆匆回房去。
「待會兒下去時,順便把姑姑的午餐送去給她。」顏家大嫂指著一旁的餐盤說。
「順便去剪頭髮,」顏爸爸威嚴地下達斷髮令。「你的頭髮太長了!」
「叔叔,抱抱。」
小牙牙坐在娃娃椅上張開兩手,那兩片粉嫩的腮紅又油又膩,又黑又綠,慘不忍睹得顏朗愈退愈遠。
喔,不,他早上才剛洗過澡,現在又洗太快了。
「晚上回來再抱,叔叔被追殺,要先蹺頭了!」他歉然拋去一個飛吻。
「叔叔,親親!」
那更不好,他可不想當場吐給大家看,會被分屍的。
他轉身就跑!
顏家就在租書店上面二樓,恰恰好面對倪映藍的家,顏朗下樓先把午餐送給顏姑姑,出來剛拿起安全帽要戴,眼角瞥見倪映藍從對面公寓大門衝出來,安全帽又放下來。
「顏朗,等等,顏朗!」
「什麼事?」顏朗漫不經心地問,見一路衝到他面前來的倪映藍兩頰紅撲撲的,看上去竟比小牙牙更純稚可愛,尤其她還穿著一件吊帶褲,就跟小牙牙的吊帶褲一樣,差別只在一個是粉紫色,一個是粉藍色。
「我,呃,我想謝謝你,我跟小玲和好了,而且比以前更要好,」以最快的速度從二樓跑下來,又飆到馬路這邊,倪映藍有點喘,一邊又忙著綻開最甜蜜璀璨的笑靨,露出跟小牙牙一樣可愛的兩顆虎牙。「她還說以後都會把難過的心事告訴我哦!」
「那很好啊!」愈看愈覺得她就像小牙牙好辛苦好辛苦的拖著椅子到餐廳的櫥櫃前,再好辛苦好辛苦的爬上去,一偷到餅乾就一邊喘一邊啊出燦晨的笑臉,顏朗忍不住在她臉上摸了一把,就像摸小牙牙一樣。
倪映藍有點吃驚地捂著臉頰,顏朗哈哈一笑。
「吃飽了嗎?」
「嗯,吃飽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逛書店?」他得意的握住機車把手。「順便讓你嘗嘗新機車的速度感。」
倪映藍噗哧笑了一下。「好,我去跟我哥說一下。」
一個鐘頭後,兩人便閒逛在重慶南路的書店裡,他找他的書,她則漫無目的地瀏覽,看到喜歡的就跟顏朗一樣站在書架前作免費的客人,這樣也給他們逛去了一整個下午。
傍晚,他們一人提著一個袋子。
「無聊嗎?」
「不會,」倪映藍猛搖頭,「我買到了三本喜歡的書!」她開心的笑。
愉悅的光采染紅了她的臉頰,那笑容,有點憨,顏朗情不自禁又摸了她一把,倪映藍再度驚愕地捂著自己的臉,顏朗也再次哈哈大笑。
「走,去打電話跟你哥哥說晚飯不回家吃了,我請你到士林夜市吃牛排!」
那晚,他們吃了牛排,還在夜市裡逛到九點才回家。
顏朗親自把倪映藍送到她家,跟她那個看上去脾氣好好的哥哥打個招呼,再回到自己家裡。當他洗完澡上床,正要闔上眼睡覺的那一剎那,突然發現自己還滿喜歡和倪映藍一起去逛書店。
事實上,這還是他頭一回單獨和一個女孩子一起出去呢!
以往,他總是和一大票男孩子,一大票女孩子一起出去玩,從沒有接受任何女孩子的一對一邀約,一來是擔心答應了一個就拒絕不了其它女孩子,一來是他既然對人家沒意思,就不應該答應那種個別「約會」,免得人家會錯意。
不過,倪映藍不一樣,她不是女孩子,她是鄰家小妹妹,大哥哥帶小妹妹出去玩,很正常。
嗯,對,下回帶她出去時,記得買根棒棒糖給她,草莓的。
第二章
男女之間的悲劇向來都有它的起因,而顏朗之所以會遭遇這件悲劇的起因幾乎和倪映藍同時出現,最最可惡的是,肇因者還是兩個自認是他最要好的死黨的傢伙,那兩個該死的混蛋--
台灣的秋天很短,而且不太明顯,有時候中秋都過去好久了,氣溫還是很高,只有清晨和晚上才會涼快一點,就算到了十一月,早該進入冬眠準備階段的太陽有時候還是會卯起來表現一下它的熱情,拖拖拉拉的就是不肯乖乖回家去過冬。
「該死,怎麼突然這麼熱!」
顏朗嘀咕著三兩步爬上第四大樓的二樓,才剛轉入教室,迎面便撲來兩匹大惡狼,駭得他連忙後退兩步擺出防衛姿態。
「幹嘛?幹嘛?想吃人啊?來啊,來啊,怕你們不成!」
「你欠扁是不是?快進來啦!」
兩人四隻手迫不及待的一起把他抓進去,然後一個拿開他的安全帽,一個取下他的背包扔到一邊去,再一起用力將他按下去坐到椅子上。
「有什麼陰謀?」顏朗狐疑地來回看他們兩人。
蘇鎮吉與林昆友,他們是跟顏朗交情最好的朋友……不,其實這麼說並不太正確……也不對,定很不正確,因為他們是死不要臉皮自動纏上顏朗的。
無論顏朗到哪裡他們就跟到哪裡,他做什麼他們也跟著做什麼,久了以後他們就自認是顏朗最要好的死黨,其它人也以為他們是顏朗最要好的死黨,然後他們就老是仗恃死黨的身份,對顏朗多所要求,過分的、無理的要求。
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利用顏朗。
而對顏朗來講,大家都是朋友,他們只不過是其中之二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不要說死黨,連好友都算不上。
不過只要在合理範圍之內,他還是會盡量滿足他們。
現在,那兩個自以為是他的好友,有權利對他予取予求的傢伙對看一眼,嘿嘿一笑,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不良企圖四個大字。
「你知不知道會計系今年有個叫劉雅芳的新生?」林昆友興奮地問。
「僑生。」蘇鎮吉追加批注。
「一個美得嚇死人的……」林昆友話講一半,吸回口水,再繼續說完。「古典美人。」
「怎麼沒嚇死你?」顏朗喃喃咕噥著想了一下,「會計系……對面大樓嗎?嗯……好像見過,長得是不錯。幹嘛,想追?」抓回背包取出筆記,再丟給他們一個幸災樂禍的好笑。「太遲啦,我記得那女孩子身邊都跟著一個男的,高檔蟋蟀,你們比不上啦!」
所謂高檔蟋蟀,個子很高的帥哥是也。
「不是,不是,我們探聽過了,那個丁華倫,呃,就是那個男的,他不是劉雅芳的男朋友,」蘇鎮吉連忙糾正顏朗的錯誤印象。「丁華倫也在追她,從小追到大,又從泰國追到這裡,不過還沒追上。」
好辛苦的馬拉松,還得泡鹽水。
「那又如何?」顏朗漫不經心地說,順手自前面桌上摸來不曉得是誰的筆記。「人家高檔貨都看不上,你們這種地攤貨也想跟人家拚?去困卡唔瞑啦!」
「說不定她就是喜歡我們這種地攤貨啊!」林昆友不服氣的辯駁。
沒有自知之明的人真可悲。
「隨便你們,你們想去碰釘子就去碰,不關我的事。」語畢,翻開兩本筆記,開始認真抄寫。
那兩人賊溜溜的交換好幾眼,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呃,顏朗,」林昆友個子比較高大,蘇鎮吉推不過他,只好硬著頭皮代表兩人透露出他們最可笑的經驗。「老實說,我們,嘿嘿嘿,試過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站到她面前,我們就變成啞巴,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真的,我們試了好幾次……」
「寫信。」
「她不看情書。」
「打電話。」
「我們才結結巴巴的講完兩句話,她就把電話掛斷了。」
顏朗猛然抬頭,狂笑三聲,「好遜!」低頭,繼續抄筆記。「放棄。」
「顏朗,別這樣子嘛,幫我們去說嘛!」兩人一起賴過來,又拉又扯。「幫我們去跟她說嘛!」
顏朗哭笑不得。「是你們要追,又不是我,別牽拖到我身上來好不好?」
「別這樣,幫我們說兩句話就 OK 了啦!」那兩人繼續拉繼續扯。「我們是不是好朋友?是不是?是的話就幫一下嘛!」
好朋友?
只有他們自己以為是。
「不是,是損友!」顏朗沒好氣地說出他真正的感覺,不過他們不會相信。
「顏朗……」
真是夠了!
顏朗霍然起身,「跟我來!」大步走出教室,三兩步跑下樓,直接穿過花圃到對面大樓。
「劉雅芳在不在?……隔壁?」轉到隔壁。「劉雅芳在不在?」
片刻後,那個使蘇鎮吉兩人哈得有點失去理智的古典美人便出現在顏朗眼前。
果然很美,像中國古畫裡的美人,高雅嫻靜,尤其那雙長長的鳳目,似深淵般幽柔,看人一眼真的能讓人說不出話來。
不過他不會。
「劉雅芳?」事實上,對於這種可以裝櫃裱框以供展覽的女孩子,他最缺乏耐心了,特別是當他不必低頭就可以直視對方眼睛的時候,很抱歉,他有自卑感可不可以?
劉雅芳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深沉地凝睇著他。
顏朗不由翻了一下眼,然後大拇指往後一比。「喏,他們兩個都很喜歡你,想跟你做個朋友,如果願意的話,你就和他們出去玩玩;如果不願意的話,請你直接告訴他們,也好讓他們死心,OK?」
說完,他轉身,「欠我一次!」隨即大步穿過蘇鎮吉兩人之間,直接回到第四大樓,回到教室,繼續抄筆記。
三分鐘後,蘇鎮吉兩人回來了。
「被拒絕了吧?」顏朗頭也不抬地說。
「……她只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她問我們你叫什麼名字。」
「……呃?」
他是不是太雞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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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每個人有不同的指紋,每個人也都有不同的聲紋,聽熟悉後,就算沒見到人,你也可以分辨出那是誰的聲音。
機車也一樣,只要注意去聽,聽久了也會覺得熟悉,怎樣的速度,怎樣的咆哮聲,怎樣的停車方式,還有停在哪裡,聽久了自然能分辨出那是誰的機車,是誰回來了。
譬如現在,映藍一聽就知道是對面的鄰家大哥哥回來了,那樣豪邁瀟灑的機車吼聲,在這個社區裡,他是唯一僅有的一個……她是這麼認為啦。
於是,她習慣性的跑出陽台探出去,恰好見到鄰家大哥哥摘下安全帽,回眸朝她揮揮手打招呼,她也立刻揮揮手招呼回去,然後,鄰家大哥哥進入租書店,她依然掛在陽台上,直到鄰家大哥哥從租書店出來轉進公寓大門,她才懶洋洋地回到客廳裡。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倪家大哥和大嫂還在客廳看電視。
「明天有小考,我準備好了就去睡。」
「功課要緊,但身體更要緊,」為了彌補她失去父母疼愛的缺憾,倪家大哥總是加倍又加倍關愛她。「不要太累了,考不上大學也不要緊,還可以考專科,就算你不喜歡唸書,我也養得起你。」
「待會兒我就要睡了。」深深感受到哥哥的愛,她忍不住跑過去親視哥哥的臉頰,再親親大嫂,因為大嫂同樣疼愛她。「哥,大嫂,我好愛你們!」
倪家大哥寵愛的揉揉她的頭髮。「我也愛你,小妹。」
回房後,映藍並沒有回到書桌前,而是靠在窗前朝對面公寓望去。
自從那回鄰家大哥哥帶她去逛書店,又到士林吃牛排後,她就不由自主地開始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也許是因為他是那樣親切快活又風趣幽默,還有他那雙眼,閃亮熱情,總是帶著濃濃的笑意,使人在無意識中也想跟他一起笑。
她的個性原就不活潑,也很被動,不容易交上朋友,雖然大哥、大嫂疼愛她,畢竟跟她有一段年齡差距,許多話她都說不出口,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很寂寞,心事不知能對誰傾吐?
但那位鄰家大哥哥,他讓她覺得可以對他說任何事,他會傾聽,還會幫她解決問題,雖然會逗她,但不會嘲笑她,會鼓勵她,但不會逼迫她。
她喜歡他,就像喜歡哥哥一樣,所以才會開始注意他,偷偷的。
然後,她注意到他跟這社區裡的每個人都很熟,不管碰上誰,從八十歲的老奶奶到一歲的小鬼頭,他都會很親切的和對方寒暄打招呼,而這社區裡的每個人也都很喜歡他。
另外,他也很愛玩,幾乎每天晚上都要過午夜後才回來,就算有時候傍晚就回來了,不過一會兒又聽見他的機車轟隆隆的出門去了,有時候是同學來找他硬把他抓走,總之,他真會玩!
打從爸媽去世之後,她就沒有機會出去玩了,不知道如果她再主動找他說話,他會不會再帶她去逛街逛書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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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無表情地走出電腦教室,顏朗對身後的嘈雜聽若未聞,逕自走向另一間上課的教室,那兩個自作多情的傢伙緊跟在他身後,就像兩隻打不死的蟑螂。
「為什麼不去?」
「夠了沒有啊你們,假日找我郊遊烤肉,晚上也要找我看電影、跳舞、夜遊,上KTV,反正都是你們出錢,去也無所謂啦,可是,從十一月初到現在,將近兩個月天天都去,拜託你們也放我幾天假好不好?讓我自己決定一次假日要怎麼過行不行?」
「又沒叫你出錢,讓你白玩還不好嗎?」林昆友不滿地抗議。
猛然定住腳步,顏朗回過頭來。「昨晚我回家時,我老媽擋在大門口,問我是誰,她不認識我,請我快快滾蛋,不然她要請警察來趕人,你說這樣好不好?」
蘇鎮吉、林昆友兩人心虛的瑟縮了下。
「聖……聖誕夜你不是在家嗎?」
顏朗哈了一聲,繼續走,轉進教室裡,隨便挑個座位坐下。
「是啊,從前一天晚上人就沒回家睡,第二天白天我老媽連叩了我十幾次,我連回電話都不敢,到了晚上我差點發飆,你們才肯放我回家。」
「那……那是……」
「起碼那天我還六點半就回到家裡了,可是接下來又連續三天過午夜才回家,我老媽說了,她要叫人來換大門鎖,以後晚上過十點,不管是誰按門鈴都不開,你們要害我去睡馬路嗎?」
「來睡我家,不,乾脆住到我家來吧!」蘇鎮吉脫口道。
顏朗不可思議的看他一眼,搖搖頭,歎氣。
「我真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拉我去呢?」
「還用問?」那兩人不約而同兩手一攤。「你不去,女孩子就不去嘛!」
唉,他早就知道這是他們之所以纏上他的最主要原因,有他在,他們不愁沒機會泡馬子,但他們為何從來不反省一下自己會下受女孩子歡迎的原因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自己也想不透自己為何會受女孩子歡迎的理由啊!
「所以我才不懂啊!」顏朗困惑地喃喃道。「我很高嗎?」
「不,一百七十四公分實在不能算高。」
「我是美男子嗎?」
「你是才怪!」
「我的功課一級棒嗎?」
「最多三級而已。」
「我的運動嚇嚇叫嗎?」
「沒聽過有人因為你的運動能力尖叫過。」
「我家很富有嗎?」
「呃,中等吧。」
「我有什麼背景嗎?」
「你有嗎?」
「這就是啦,」換顏朗兩手一攤。「既不是俊男帥哥,也不是什麼風雲人物,家境小康,背景一片空白,沒有花也沒有草,那些女孩子為什麼會纏上我呢?」
蘇鎮吉兩人怔愣地注視他半晌。
「你是真的不知道對不對?」
「廢話!」顏朗沒好氣地說,邊自背包裡掏出下節課要用的書。
蘇鎮吉兩人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該怎麼跟他解釋呢?
雖然不是俊男帥哥,但他的五官端正俊朗,非常討人喜歡,尤其是討那些女孩子們的喜歡,特別是那雙下笑也帶著笑意的眼睛,總是閃閃發亮透著熱情的光芒,一點也不會輸給那些俊男帥哥。
即使運動功課普普,但他活潑又開朗,風趣又隨和,只要在他身邊,心情再不好也會放鬆下來。
縱然不是什麼風雲人物,但他就是比別人多三分耀眼,尤其是他的笑容,格外燦爛迷人,即使他的個子不算高,在人群中依然特別醒目。
就算沒有光鮮的背景和富有的家境,但他本身自有一股獨特的魅力,會吸引各種男男女女到他身邊來,渴望分享他那份無窮盡的精力與快活。
他就是這樣的男孩子,快活,迷人。
但他自己卻一無所覺,老是以為自己跟一般男孩子沒什麼兩樣,不過他愈是如此愈是吸引人,就算他婉拒所有女孩子的追求,她們還是想跟他在一起玩,沒有惱怒,沒有怨懟,跟他在一起,心胸是狹窄不起來的。
「好嘛,那以後不超過十點回家,可以了吧?」林昆友不得不退讓一步。
兩眼又在他們身上溜一圈,「請問,以前你們是會找我出去,但一個星期最多也不過三、四天,為什麼現在天天都要出去混,你們太無聊了是不是?」顏朗不恥下問的請教。
那兩人面面相覷,沒人吭聲,顏朗看得瞇起眼來。
「不會是為了那個劉雅芳吧?」多半是,因為每次都是由她啟開序幕的。
蘇鎮吉遲疑一下。「那,一個星期五天好不好?」
顏朗猛翻白眼。「你們也差不多一點好不好?她已經拒絕你們了耶,你們還想幹嘛?」
「三天?」林昆友可憐兮兮地再退而求其次。
「那個女孩子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們這樣迷戀她?」顏朗實在無法理解。
「你不覺得她真的好美嗎?」蘇鎮吉抗議似的反問。
「世上美女又不只她一個。」顏朗不以為然地說。
林昆友歎了口氣。「其實我們也知道該放棄了,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每次一見到她就無法放棄。」
「又不只我們三個這樣。」蘇鎮吉嘟囔。
的確,現在每次和大家一起出去玩,不但跟上一大票喜歡他的女孩子,又擠進來另一票迷戀劉雅芳的男孩子,浩浩蕩蕩一大群人,簡直就像抗議遊行的人潮,好幾次都惹來警察伯伯「關愛」的眼神,真是可笑極了。
「好,那我來幫你們放棄!」話落,視線拉向教室前方。
果然,她又來了!
從那天帶他們兩人去「介紹」給劉雅芳之後,自翌日開始,每到最後一堂課前,劉雅芳就會來找他,開始每日必經的公式化流程,不過今天,他不會再給他們同樣的解答了。
「顏朗,晚上請我看電影好嗎?」站在他桌前,劉雅芳低柔地問。
緩緩拾起雙眸,顏朗覺得劉雅芳真是很奇怪,明明身邊有個比他優上千百倍的男孩子,她只要回頭看一眼就可以看見了呀!
瞧,身高保守估計也有一百八十五以上,長手長腳好不令人嫉妒,長相也很有劉德華的味道,唇畔總是掛著一抹和煦的微笑,溫文爾雅,功課好運動也好,總而言之,丁華倫絕對夠格稱俊男,叫他帥哥也不會有人反對,隨隨便便就可以坐上風雲人物的第一號寶座。
這樣分數百分百的男孩子,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很抱歉,我從不請女孩子看電影、吃飯,或任何事。」他淡淡道。
依照流程,這時候林昆友那兩隻蟑螂就會夾攻過來「勸」他,「那我們大家一起去,我請客!」而且不攻擊到他投降就不肯罷休。
再接下去,當他被硬拉出去玩時,劉雅芳就會找機會不落痕跡的接近他,他則不落痕跡的躲開她,就像在演爆笑默劇一樣,可笑得讓人抓狂。
但今天,他決定要一了百了的結束這種可笑的流程,所以……
「你們兩個如果真是我的朋友,就不要這樣逼我,我老媽已經丟下警告書了,你們真要害我被趕出家門嗎?」
「那……我們發誓絕不會讓你超過十點回去!」
顏朗歎了口氣,「好吧,這是你們逼我的。」他兩眼直視劉雅芳。「以後有這位劉雅芳大小姐在的地方我絕不去,因為我討厭她!」
蘇鎮吉兩人不約而同抽了口氣,瞬間變成兩隻白蟑螂,教室內四十幾位同學更是張口結舌,連丁華倫也失去了笑容。
太毒了吧?
沒想到劉大小姐的臉皮比城墻還厚,被指著鼻子罵討厭,她竟然絲毫不動容,還若無其事地問:「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一點令人喜歡的地方。」顏朗直言不諱地說。「也許大家都認為你很美,但在我眼中,自然的東西才是最美的,而你的一切都很不自然,無論是容貌、氣質、言行,全都很不自然,你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那種東西對我來講毫無意義可言,最多無聊的時候欣賞一下罷了。」
長長的鳳目悄然垂落,片刻後,揚起。
「原來如此,我一直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被你吸引,原來是你很自然,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那樣活生生,熱情奔放的你,怎能不吸引人呢?」劉雅芳語氣柔和的低喃。「所以你喜歡跟你一樣自然的人,是嗎?」
他?怎麼說到他身上來了?
「你愛怎麼解釋就怎麼解釋,隨便你。」總之一句話,他不喜歡她。
「但是,」輕輕柔柔的,劉雅芳又說了。「我知道你婉拒過很多女孩子,但還是會和她們一起出去玩,為什麼我就不可以?」
「因為你在利用他們,」顏朗比比蘇鎮吉兩人。「而他們又利用我,現在我的生活已經被你們的利用搞得一場糊塗,我老媽還威脅說不讓我回家了,所以我決定一了百了解決這件事,也免得他們愈陷愈深。」
劉雅芳理解的頷首。「好,那我以後不再每天……」
「Stop!」顏朗無奈地歎氣。「你還是沒聽懂嗎?好吧,那我這麼說,從今天開始,除非你對我死心,不然我不會再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如果又有誰來逼我,我就不再當他是朋友!」
蘇鎮吉兩人失聲驚呼。
「顏朗,你不能……」
「再多說一個字,以後就不是朋友!」顏朗絕然道。
那兩人的聲音立刻被切斷。
劉雅芳深深凝視他半晌,而後點點頭,也不曉得點什麼意思,隨即偕同丁華倫離開教室,顏朗鬆了口氣,相對的,蘇鎮吉兩人差點沒當場哭給他看。
「顏朗……」
「這樣你們才能夠死心放棄。」
最好是,不然他也沒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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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做到,不管誰來找他,顏朗都不和大家一起出去玩了,不過這麼一來,他自己也會覺得無聊,乾脆沒課後就到租書店「幫忙」,順便看看能不能拗一台新的電腦。
「……好啦,姑姑,現在那種新型處理器,速度相差很多耶!」
「喔,原來你還讓你的電腦和機車一起比賽啊?」
櫃台周圍一片轟笑聲,顏朗哭笑不得。
「不是啦,姑姑……」
「不是就閉嘴!」
「但……」
「你到底是來幫忙還是鬧場的?」顏姑姑趕小狗似的把他趕到座椅後面,那裡有兩張小凳子和兩大疊書。「去,去把那些新書給我包上書套!」
「嗚嗚嗚,我好可憐喔,老爸天天罰我跪,老媽夜夜籐條伺候,老哥沒事拎我耳朵好玩,現在連姑姑也欺負我……哎喲!很痛耶,姑姑!」
古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
又是一陣轟然大笑,顏姑姑沒好氣地再換一本倪匡的《天人》K過去。
「你在背書是不是?一個字都沒改,快包書啦!」
「包一本一百。」
「五百!」
「好好好,免費,免費!」
好委屈的,顏朗坐上小凳子開始包書皮,才包好一本,一側突然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
「要不要我幫你?」
顏朗愕然抬眼,正對上一雙水濛濛的眸子,還有兩朵粉嫩的嫣紅。
「咦?你放學啦?」
「嗯,我來還書。」蹲在一旁,映藍順手也拿本書來包。
「沒想到你也會看小說,」顏朗似笑非笑地說。「你哥哥不會罵人嗎?」
「才不是,是替我大嫂借的啦!」映藍用力否認。「不過我哥哥也不會禁止我看,他說只要我自己懂得節制就好了。」
「你哥滿開通的嘛!」顏朗笑道。「你大嫂沒上班?」
「我哥哥的小寶寶才六個月大,大嫂不放心讓人帶。」
見她包得很俐落,顏朗便把另一張小凳子推給她,再把書分成兩堆。
「你包小說,我包漫畫。」
「好。」映藍乖巧的應道,然後把小凳子拖到適當的位置,再端端正正的坐下來包書。
不知為何,她的行為又讓顏朗想到小牙牙。
小牙牙也有一張專用的小椅子,每當他吵著要吃餅乾時,大人就會說:去坐好!他一聽就知道願望可以實現了,馬上乖巧的應一聲:好。然後把自己的小椅子拖到最喜歡的位置,再規規矩矩的坐下來等待大人的賞賜。
好像,像斃了!
實在禁不住,顏朗噗哧笑出聲來,映藍奇怪的看他一眼。
「什麼事?」
「沒什麼,沒什麼?」顏朗忙道。「我是在想,你幾年級了?」
「高二。」
「難怪你還這麼悠哉,過明年暑假,你就要進入戰國時代了!」
映藍搖搖頭。「我不會像別人那麼緊張,我已經跟哥哥談過了,我會盡我所能去考,考得上是最好,考不上我還可以考專科學校,學歷固然重要,但學有專長更重要。」
「你哥哥真的對你很好。」顏朗讚歎。「想當年我老爸還拎著我的耳朵說考不上就不要回來了,自己去跳海吧!」
映藍失笑。「不會吧?」
「真的,不騙你,不信你問我姑姑!」顏朗指指那個剛剛要賞他五百的人。
映藍又笑了,「我想我哥哥是真的對我很好。」她有點得意的說。「你呢?你現在是幾年級?」
顏朗忍不住又暗笑。
她那樣子好像小牙牙在說:叔叔最疼我!的模樣。
「我……咳咳,D大資訊系三年級。」
「好棒!」映藍羨慕地說。「那如果我功課有問題,可以來問你嗎?我哥哥念的是文科,我念的是理科,有好多科目哥哥都不懂。」
「當然可以,不過……」顏朗左右看看,湊過腦袋去,壓低聲音。「老實告訴你,我的功課普普而已,如果不是考運好,我根本考不上,所以說別對我期望太大,要是問到我不會的,千萬別給我開汽水。」
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映藍的臉憋得有點奇怪,好像在抽筋。
「好,我不會。」
顏朗當然也知道她想笑。
「為了感謝你沒有給我笑出來,後天是元旦,我請你看電影。」
於是,顏朗終於找到打發時間的方法,一個是幫姑姑忙,順便拗台新電腦;一個是帶鄰家小妹妹出去玩,看看電影,逛街逛夜市逛書店,或者到她家作免費補習老師。
而映藍只要有空就會來幫顏朗包書套、整理書架、掃地,或是讓顏姑姑回二樓去吃飯,顏朗與映藍兩人一起坐櫃台看店,一邊聊天說笑。
由於佔了兩間店面,租書店很大,除了沙發之外,還有桌子供人邊看邊吃東西,一到假日就坐滿了人,幸好在這社區裡偷書的人幾乎沒有,不然中央書架另一邊的書可能早就被搬光了。
「我沒見過這麼大的租書店呢!」
「本來只有一家店面,隔壁是後來我老爸和姑姑合資買下來的,一方面保值,一方面不必付房租,店裡也比較有利潤。」他才能向姑姑多揩一點油。
「這麼大的租書店怎麼沒有請小妹?」映藍好奇地又問。
「租書店的工作並不複雜,作習慣了一個人就可以負責,但時間太久還是會累,所以白天請了一位趁老公上班賺私房錢的家庭主婦來幫忙,寒假你就有機會見到她了。至於晚上……」
顏朗回眸瞄一下。「我姑姑自己看店,還有那位正在排書的伯母,她老公在大陸包二奶,難得回來一趟,兒女一個在南部,一個在中部念大學,她很寂寞,所以就免費來幫幫忙。」
「原來她是來幫忙的,」倪映藍有點不好意思。「我一直以為她是熟客人,天天來,還那麼好心幫我們整理書呢!」
「其實這家租書店社區性滿重的,在這裡工作的是社區裡的人,來的客人也大多數是社區裡的人。」顏朗注視著玻璃門打開,又有兩位客人進來。「看到認識的小孩太沉迷了,我們會勸他不要那麼常來,或者哪家父母說不要讓他們的小孩看,我們也會尊重父母的意思。」
「是有很多父母都不贊成讓小孩看漫畫,小玲就是,她從國中開始補習,晚上補,假日也補,幾乎沒有任何娛樂,連休息一下都很奢侈,想想我真是比她幸福多了。」映藍感慨地說。
「不過大部分小孩都是你愈禁止他愈想看,至於我呢……」他瞥她一眼。「其實我也曾迷過漫畫,因為我老爸禁止,我就偷看,後來還是我姑姑說乾脆讓我看個夠,於是我花了一整個暑假拚命看,反正是免費的嘛,結果……」
「怎樣?」
顏朗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結果漫畫都給我看完了--除了少女漫畫,沒書可看,那種連載的一等就是兩、三個月,等到我差點抓狂,索性不等了,決定出完結篇後再一次看完,可是完結篇還沒出來我就忘了。」
映藍噗哧失笑。「那你就有好多看一半的了。」
「那可不。」說到這,話鋒忽轉。「對了,你寒假都怎麼過?」
「也沒怎麼過啊,」映藍聳聳肩。「除了過年放一個星期假之外,大哥還要上班,小玲也要補習,我最多跟大嫂一起看電視,或者租幾支片子來看。」
「就這樣?」
「嗯。」
太悲慘了,這樣人生有什麼意義?
「好,寒假我帶你出去卯起來瘋一下!」
「瘋?不會,呃……有什麼危險吧?」
「當然不會,最多把你賣掉而已。」
「……」
第三章
大學生的寒假起碼有一個月,高中生少一點,但也有三個星期左右,而顏朗也真的在寒假頭一天開始就騎機車帶倪映藍卯起來到處玩,因為除了看電影之外,倪映藍哪兒都沒去過。
於是,淡水、東北角海岸、北海岸……眼一眨,一個星期就過去了。
這天,他們從八仙樂園回到台北市區,想說再去看場電影,由於時間還早,他們先到麥當勞吃薯條喝可樂。
「你爸媽什麼時候去世的?」
「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之後誰照顧你們?」
「我哥哥照顧我。」映藍輕輕道。
「咦?那時候他還在念大學吧?」顏朗吃驚地再問。
「大二,但我爸媽有留下房子和一筆儲蓄,再加上保險金,省吃儉用還過得去。」倪映藍幽幽道,兩頰上的嫩紅有些黯然。「因為擔心他入伍時沒人照顧我,哥哥一畢業就結婚了,好把我交給大嫂照顧,而大嫂就跟哥哥一樣疼愛我,所以我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
「你大哥、大嫂看上去就是好人,」顏朗點頭同意。「不然他們不會這麼容易相信我,我每次說要帶你出來玩,他們都一口就答應了,竟然什麼都沒問。」
「才不呢,那是因為你是顏伯伯的兒子,他相信顏伯伯,所以才相信你的。」倪映藍反駁道。「記得去年有個男同學打電話來問我考試範圍,大嫂知道後就立刻告訴哥哥,然後哥就拚命拷問我,整整兩個鐘頭問到我差點睡著。」
「原來我是沾了老爸的光。」顏朗喃喃道。
「哥哥常說他的運氣實在很好,才能夠一開始工作就碰上顏伯伯這麼好的上司,還說顏伯伯很照顧他,不厭其煩的指導他在工作上碰到的困難,他能這麼快升上課長也都是顏伯伯的提拔,他真的很感激顏伯伯。」
「老爸就是這樣,表面上很嚴肅,其實心很軟的。」
「哥也這麼說。」
捻起一根薯條吃下,顏朗又問:「既然你們原來有房子,為什麼要搬家?」
「因為我們原來住的地方變成鬧區了,」映藍無奈地說。「還開了兩家二十四小時的遊樂場,你知道,那種打鋼珠的遊樂場,哥認為那裡已經不適合小孩成長,所以才賣了那邊的房子,想搬到附近是學校的社區。」
「我們那邊就有兩家國中,一家小學,環境真的很不錯,事實上,我老爸結婚後會在那邊買房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顏朗大力推薦自己住的社區,雖然她已經搬進去了。「不過你和你大哥好像差滿多歲的。」
「我本來還有兩個姊姊,但她們和我爸媽一起出車禍去世了。」
一口氣就失去四個親人,真慘!
「原來如此。」顏朗頓了一下。「其實我也應該有個姊姊,不過她一出生就死了,水腦症,因為這樣,所以老爸、老媽本來不打算再生了,後來又為了姑姑再生下我,所以我跟老哥也差了一截。」
「為了你姑姑?」映藍睜大兩隻水盈盈的眸子好奇的瞅著他,一面吃薯條吃得不亦樂乎。「為什麼?」
見她吃薯條就跟小牙牙一樣先沾了滿滿整支的蕃茄醬才吃,顏朗差點又忍不住笑出來。
「姑姑和姑丈是標準的門當戶對,因為姑丈就住在我家對面,那家租書店原本是姑丈的。沒想到他們結婚不到三年,姑丈就中風去世了,當時姑姑懷孕六個月,由於傷心過度而早產,孩子沒能保住,姑姑難過得差點自殺……」
顏朗吸了一口可樂,再繼續往下說。
「老爸看姑姑情況不對,考慮再三決定再生個孩子給姑姑帶,所以我是姑姑帶大的。雖然後來我家和姑姑家打通成一家,但我還是住在姑姑那邊。」
「我還以為是因為你哥哥結婚了,你才搬到另一邊去住的呢!」倪映藍恍然大悟。「也難怪你姑姑好像特別疼你,對你的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只要隨便跟她耍耍賴皮就行了。」
顏朗哈哈大笑。「我跟姑姑是比跟我老爸、老媽還親,滿二十歲之後,老爸就不給我零用錢了,但姑姑照給不誤,還有啊,那年我老爸警告我,說考不上大學就不准回家,我還回嘴說那我回姑姑那邊去好了,反正將來姑姑也會把租書店留給我,我幹嘛一定要念大學?浪費時間嘛!老爸聽了差點當場把我手腳打結打包送給垃圾車去作資源回收!」
映藍笑得差點噎喉。「顏伯伯一定拿你很沒轍。」
「因為我有姑姑做靠山嘛!」顏朗眉梢眼角都是得意。
又笑了好一會兒,映藍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正想繼續吃薯條,眼角突然發現附近很多女孩子都在偷看顏朗,沒來由的,愉悅的心情頓時蒙上一層莫名的陰影。
遲疑了好片刻,她才鼓起勇氣開口。「顏朗。」
玻璃窗外,一群攤販躲警察躲得好不熱鬧,顏朗看到正精采處--有個擺地攤的被抓到了,聽到有人叫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
「你,呃,你有女朋友嗎?」
起碼一分鐘後,顏朗才看完戲回過頭來,「嗄?女朋友?我?有有有,在那……」他往外指著天空,滑稽的擠眉弄眼。「天之涯!」
映藍怔了一下,旋即噗哧失笑,原先在眸底浮動的忐忑也消失了。
「現在沒有,以前一定有吧?」
顏朗很誇張的歎了口氣。「老實說,是有很多女孩子追我啦--天知道她們為什麼追我,可是沒一個合我意啊,有時候我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問題,長這麼大居然沒交過半個女朋友,真沒面子……」
再歎,這次還加上詼諧的表情。「幸好我沒有看上哪個男孩子,不然我真會以為自己是個玻璃呢!」
映藍又笑得險些趴到桌上去。「那……那你一定是女的!」
「為什麼?」顏朗一本正經的抗議。「我還不夠男子氣概嗎?」
「你……你的頭髮比我還長啊!」
「呃?」顏朗摸摸綁在腦後像豬尾巴似的馬尾,啼笑皆非。「我只是懶得去剪而已啦!」
「比我長……比我長……」
「你夠了沒有?」
「比我長……」
「姓倪的映藍!」威脅性十足的低吼。
映藍笑得更樂,最後索性趴到桌上去笑,當她好不容易停下來,一張柔嫩的臉蛋已然笑得紅撲撲的,水水的眸子宛如夜空中的星辰,璀璨耀眼。
「我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她吸著可樂,一邊呢喃道。「自從爸媽還有姊姊去世之後,我就沒有這麼開心過了,雖然哥哥和大嫂都很疼我,但畢竟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太大,每次說話都是說那種很正經的話,根本笑不起來。」
「嗯,嗯,嗯,」顏朗正經八百的點點頭,眼底笑意盎然,無意識地伸手過去摸一下她的臉頰。「所以你才會這麼做嗎?」
「嗄?」映藍困惑的低眸一看,頓時尷尬得漲紅臉,變成一顆大蕃茄。
她竟然跟小孩子一樣用吸管吹可樂吹得噗嚕噗嚕冒泡泡!
「對……對不起,我……我好久沒做這種事了說,我……我……」愈解釋愈糟糕,映藍不由咧出一嘴無措的憨笑,不曉得該怎麼說下去。
這回該換顏朗笑了,狂肆的大笑,惹來麥當勞裡所有人的注目禮。
「太好玩了,你真的跟小牙牙一模一樣!」
半個鐘頭後,他們加入電影街的蜂擁人潮中,顏朗很自然的攬臂圈住她肩頭以保護她不被人撞到或者擠散。
雖然他也注意到映藍雙頰上那兩抹粉嫩呈現出異樣的赧紅,卻以為是被人潮擠的,於是手臂微一使力將她擁得更緊,幾乎貼在他胸膛上,她的頭恰好頂住他的下巴。
「再過去一點就不會這麼擠了。」他體貼的說。
「……嗯。」顏朗沒注意到,映藍的臉更紅了。
鄰家小妹妹情竇初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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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人已經不流行過去那種全套的舊式過年習俗,但最基本的習慣還是有,譬如闔家團圓吃年夜飯和領紅包。
大年初一,顏朗就厚著臉皮跑去向倪家大哥要紅包,倪家大哥訝異地給了他一個紅包,頗意外他這麼大了居然還會伸手跟人家要紅包,不過轉個身,顏朗也拉著映藍到自己家裡要紅包。
「老哥,給紅包啊!」
「平輩不用給。」
「誰說的,我伸手跟她大哥要,她大哥就給我了。」
「……」顏開啼笑皆非,顏家大嫂笑到肚子痛。
之後,顏朗和映藍一起計劃好翌日的出遊行程,打算一大早就出發,可是當天晚上,映藍就哭喪著臉跑來租書店找鄰家大哥哥。
除了除夕夜,租書店是不休息的,因為假日生意最好,小鬼領到紅包就往租書店跑,甚至大人也會往租書店跑--聊天,現在的年輕人多半在吃完年夜飯領到紅包後就丟下父母,自己呼朋引友跑到外面去狂歡,沒有幾個會留在家裡,父母只好自己找樂子。
「顏朗。」映藍扁著嘴,好像快哭了。
「怎麼了,怎麼這種臉?」雖然關心,但顏朗心裡也有一股想笑的衝動,因為她看上去就像小牙牙闖了禍被責罵之後的可憐樣,兩頰鼓鼓的,好委屈。「被誰欺負或被你大哥罵?」
「大哥、大嫂在吵架。」
「耶?他們在吵架?真的假的?」那對模範夫妻在吵架,明天會下冰雹嗎?
映藍遲疑一下。「其實也不算吵架啦,是……是大嫂在生氣,她說她都一個人照顧孩子,又要整理家務,責怪哥都不幫她,可是……可是我都有說要幫她啊,但她都不給我幫,說孩子還小,她不放心讓我帶,又說整理家務是她做老婆的責任,我也不能跟她搶,那……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嘛!」
「你大嫂會這樣?」顏朗疑惑的想了半天,忽地彈了一下手指,「我知道了,跟我大嫂一樣!」旋即丟下映藍跑走。「幫我看一下店,我上去一下!」
十分鐘後,他回來了。
「OK,沒問題了!」
「嗄?」倪映藍一臉茫然。
顏朗笑著在旁邊坐下。「我猜你大嫂就跟我大嫂生小牙牙那年一樣,那年我外公病重,我老媽回南部去照顧他,所以我大嫂也要自己照顧孩子又整理家務,結果小牙牙滿五個月後她也發飆了,因為她把自己繃得太緊,都沒機會放鬆……」
他仔細解釋,一邊把客人要借回家的漫畫記錄到電腦裡。
「這種時候,最好的辦法是讓你大哥帶你大嫂出去度幾天假,孩子可以交給我老媽帶,老媽比你大嫂更有經驗,你大嫂應該可以放心,你呢,也住到我家來,這樣你大哥也不必擔心你……」
將漫畫放進袋子裡交給客人後,他才側過臉來專心跟她說話,大手憐愛地撫在她可憐兮兮的嬌顏上。
「我們要玩隨時都可以玩,你大哥只剩下四天假,這幾天我們就在家裡玩超級任天堂,讓你大哥、大嫂去度個假輕鬆一下,我老爸已經幫他們在溫泉旅館訂好房間了,你快回去告訴他們吧!」
沮喪消失了,映藍一邊聽一邊點頭,粉頰上的嫣紅又光燦起來。
「謝謝你,顏朗,你真好,我現在馬上回去告訴他們!」
望著她興奮跑走的身影,顏朗不覺撩起一抹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有何意義的笑容,櫃台旁邊,那位晚上來幫忙的鄰居伯母若有所思的看看映藍的背影,再轉回來注視著顏朗的笑,在純粹的笑意之外,還有幾分疼借,幾分憐愛。
「很可愛的女孩子。」
「小妹妹當然可愛。」
「小妹妹?」鄰居伯母莞爾。「不,她已經不是小妹妹囉!」
這時,顏姑姑吃飽飯下來了,顏朗便到書店後方去整理一些舊書準備賣掉,不經意瞥見姑姑和那位鄰居伯母兩雙眼盯著他不知道在說什麼,他聳聳肩,繼續整理,順便拿繩子綁起來。
三姑六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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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
「不對,是妹妹。」顏朗嚴肅的糾正侄兒的稱呼。
小牙牙困惑地咬著手指頭。「妹妹?」
「對,妹妹,不過這是別人的,你想要的話,叫你老媽幫你生。」
「阿朗!」顏家大嫂好笑又好氣地吼過來。
顏朗吐了一下舌頭,連忙把娃娃交給顏媽媽,小牙牙立刻搖著屁股緊跟過去。
「奶奶,小牙牙要親親妹妹。」
「等一下,妹妹臭臭的,奶奶先替她換片尿布。」
把臭臭的責任丟給老媽後,顏朗捉起映藍的手往另一邊的客廳跑去。
「走,去玩超任!」
「等等!」映藍卻硬拉住他的腳步,示意顏朗低下頭來聽她耳語。
「嗯……嗯……好啊!」聽完後,顏朗沒放開她的手,轉個方向再跑,一邊大叫,「老媽,我去替姑姑看店!」
兩個人一起跑出門衝到樓下。
「姑姑,放你幾天假,我和小藍幫你看店。」顏朗大聲宣佈他的浩蕩天恩。
小藍?
顏姑姑來回看著那一對,唇畔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好啊,就讓你們幫我看幾天。」
「交換一台電腦!」
敲竹槓?
「可以啊,我幫你畫。」
「姑姑!」
顏姑姑笑著回樓上去做閒人,顏朗開始分配工作。
「你坐櫃台,我去把後面的舊書搬到小倉庫裡,他們初五後才會來拿,放在那邊很佔位置。」
中午,顏大嫂送午餐來給他們吃,兩人坐在櫃台後一邊吃一邊閒聊。
「有沒有再跟你那位好朋友吵架?」
「才沒有!」頓一下,臉色又黯下去。「可是她好辛苦,她爸媽不但逼她一定要考上大學,還要北部的好大學,逼得她快瘋掉了!」
「沒辦法,父母總是對子女苛求太多,」咬一口滷肉,顏朗邊嚼邊說。「子女承受得了的還好,承受不了的不是變壞就是崩潰,父母事後再反省也來不及了。不過還有更糟糕的情況……」
「不會吧?」
「有的父母打死不肯承認自己的孩子出現偏差,這樣一來,連及時拯救孩子的機會也錯失了,這不是更糟糕嗎?」
「嗯嗯,說得也是。」映藍低頭吃了幾口飯,停住。「顏朗。」
「嗯?」
「你想小玲會不會崩潰?」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認識她。」顏朗咬一大口豆包,扒一大口飯。「就算認識,我們也幫不上忙,這種事得你們導師說話或許還有點用,我們算什麼,在他們眼中,我們只是小孩子,根本沒資格說話。」
有人還書,他伸手將袋子拿到後面,再繼續吃,繼續說。
「最多你拿幾本超級搞笑的漫畫去給她看,讓她笑破肚皮,說不定就不會有事了!」
映藍失笑,顏朗見有機可乘,無影筷一飛,她盤中的花枝排已然落入虎口。
「你不吃給我!」
「耶!誰說我不……啊,怎麼給人家咬下去了!」
「好吃啊!」
「可……可惡,我也要你的芥蘭菜!」
「正好,我不喜歡吃芥蘭菜。」
「……奸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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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過假後的倪家大嫂果然神清氣爽,精神百倍,回復過去那位溫和體貼的好女人,之後還常常抱著孩子到倪家串門子,顏媽媽乘機傳授一些帶孩子的訣竅,使她能事半功倍的處理家務事與孩子的問題。
映藍跟哥哥說那是顏朗的建議,還要她轉告哥哥,至少每三個月要主動帶老婆出去走走,輕鬆一下,孩子儘管扔到顏家去沒關係。
倪家大哥在感激之餘,益發信任顏朗。
再加上開學後,在顏朗的示意下,映藍跑到租書店或顏家的次數也更加頻繁,時間更長,以便給予哥哥和嫂嫂多一些獨處的機會。
於是,映藍幾乎每天一吃過晚飯就出門,直到十點才回家睡覺,星期六也是用過午餐後就跑到租書店去混,假日更別提了,一大早就跑出門去整天耗在顏朗身邊團團轉。
這一切所得到的回報是,她可以很清楚的感覺到哥哥、嫂嫂的感情更甜蜜了。
「好好玩喔,哥也不必說話,只要看大嫂一眼,大嫂就會臉紅喔!」
「婚前要培養感情,婚後更要維護感情。」顏朗煞有其事地說。
「你怎麼知道?」映藍好奇地眨巴著眼,水水的眸子宛如湖水般清澈。
顏朗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老媽說的。」
「討厭!」映藍捏起小包子K去一拳。「我還以為是你的經驗呢!」
「怎麼可能?」顏朗失笑。「我還沒結婚耶!」
「那你還說得那麼正經!」
「老人家的經驗談傳授給你不好嗎?」顏朗摩挲著她氣鼓鼓的臉頰。「倒是你,你會覺得被哥哥、嫂嫂排除在外嗎?」
映藍已經很習慣他那種愛撫摸她臉頰的特別嗜好,還會主動仰起臉來讓他摸。
「怎麼會?每天吃早餐和晚餐時,他們還是會關心的問東問西問個不停,大嫂又特別去買了好多新衣服給我,說我長大了,要打扮漂亮一點,告訴你,我真的覺得他們更疼愛我了。而且……」
她降低聲音。「說實話,有時候夾在他們中間,我也會很不自在,看電視看一半就趕緊溜回房裡……」再恢復平常聲量,「再說,無論到這裡看店或上你家玩,我都過得很開心,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除非是……」
她怯怯地從睫毛下偷覷他。「你們嫌我太煩人……」
撫挲的手突然用力捏了一把,「鬼扯!」顏朗笑罵。「你沒注意到嗎?我家沒有半個女孩子,所以大家都很期待你能常常過來讓他們享受一下家有一女的樂趣,我白天沒課時,小牙牙還會拚命追著我要姨姨,不然就哭給我看,見鬼,我還想哭給他看呢!」
委屈地捂著被捏紅的臉,「人家會擔心嘛!」映藍吶吶道。
「你太閒了是不是?太閒了就去K你的數學,少去擔心那些有的沒有的!」顏朗沒好氣地說。「啊,對,說到數學,你第一次期中考考得爆差,我都為你感到丟臉,還不快去拿課本來我再幫你補一補!」
粉紅的雙頰鼓鼓的凸起來,好像含了兩粒大糖球,小嘴兒也高高噘起,「好嘛,幹嘛那麼凶嘛!」映藍好委屈好委屈地轉身出去。
她一踏出玻璃門,顏朗便趴在櫃台上狂笑。
好像,好像,爆像小牙牙,像斃了,害他差點把她抱起來像親小牙牙一樣親親她!
不行,不行,他要克制一點,一定要克制一點,不然下次她又跑出那種超像小牙牙的模樣時,搞不好他真的會把她抱起來當小牙牙一樣又哄又騙又親親她,那時可就糗大了。
可是……
當他覺得她愈來愈像小牙牙時,如何克制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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噙著甜蜜蜜的笑靨,映藍打開大門進屋,愣了一下,客廳裡,原本都會一起看電視的那對夫妻少了一個人,沙發上只有倪家大嫂。
「哥呢?」
「洗澡。」倪家大嫂拍拍旁邊的位置。「來,陪我坐坐,我有點事想問你。」
映藍聽話的坐下,等待大嫂的問話。
憐愛的目光在她那張憨稚的臉上梭巡著,煥發著異樣光彩的眸子,緋紅的雙頰,清純的少女情懷流露無遺,倪家大嫂心中不由感觸盈生。
小妹妹果然長大了。
「顏朗,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映藍不假思索的應道。「他就像哥一樣疼我。」
倪家大嫂綻開有趣的笑,小妹妹果然有點糊塗。
「不,我的意思是說,他是男生,你喜歡那個男生嗎?」
「男生?」映藍彷彿有點困惑,但片刻後,她茅塞頓開似的輕輕啊了一下,臉兒垂下了,深思好半天後,她才徐徐抬起羞澀的眸子,窘迫得說不出話來。
她終於開竅了。
倪家大嫂笑得更深,纖手輕撫上映藍的臉頰,「你喜歡他。」她肯定的說。
「我……錯了嗎?」映藍囁嚅問。
「不,顏朗是個好孩子,你喜歡上他是很正常的。」倪家大嫂溫言安撫她。
「但是你有點懵懂,所以我才想點醒你。」
「但是……」映藍忐忑地朝浴室方向瞄去不安的眼神。「哥他……」
「放心,我來跟他說,你哥也很喜歡顏朗,我想他應該不會反對。」
「噢……」喜悅的紅暈迅速在臉頰上渲染開來,映藍感激的潤濕了眸眶。「大嫂,我……我……」
「我知道,我知道。」倪家大嫂傾身過去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不過我還要提醒你另一件事,雖然顏朗對待你的態度已經不像哥哥疼愛妹妹那種單純的關係,但如同你一樣,他也很懵懂,以為自己仍然把你當鄰家小妹妹看,所以你得有耐心一點,嗯?」
映藍乖巧的點點頭。
倪家大嫂拍拍她的手。「好,那去睡吧!」
回到房裡,連衣服都沒換,映藍和衣躺上床,兩眼怔怔地望著天花板,逐漸的,粉嫩的臉色愈來愈紅,愈來愈紅……突然,她翻身將滾燙的臉埋進枕頭裡。
噢,她怎麼睡得著?
光是想到明天該如何面對顏朗,她就滿心慌亂,不知所措,甚至想逃到月球上去。
她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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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梅雨季不是淅瀝瀝的落,而是嘩啦啦的殺下來,前一秒才剛聽見轟隆隆的雷鳴,下一秒人已經變成落湯鴨,連吸口氣的時間都不夠,隨身攜帶的雨衣英雄無用武之地,乾巴巴的出去,再乾巴巴的回來,既然都濕透了,他也懶得再穿,乾脆淋個過癮。
「fish!」
低咒著把機車停在租書店前的門廊下,顏朗剛跨下機車,突然覺得好像有探照燈照射在他身上,抬眸一看,租書店裡櫃台旁圍著一群三姑六婆、四姨七嬸,不知道為什麼,所有視線都透過玻璃門集中在他身上。
幹嘛?又不是頭一次看他變成落水狗回來,幹嘛這樣瞪著他?
他低頭看看自己是不是從公狗變成母狗了……沒有,再看回他們,赫然又發現她們的目光很曖昧,掛在嘴上的笑容也很曖味,表情更是曖昧。
到底是怎樣啊?
顏朗翻翻眼,懶得理她們,逕自抱著安全帽和背包回到二樓家裡,洗澡,換衣服,好不容易又回復乾淨清爽。
「老媽,我餓了!」他大叫著走向廚房。
電視機前,顏媽媽抱著已睡著的小牙牙看第四台的連續劇,瞧也不瞧他一眼。
「少爺,麻煩你先搞清楚,現在不是中午,也不是晚上,是下午四點。」
「有沒有什麼吃的?」顏朗好像沒聽見顏媽媽的話似的又問,還打開冰箱探頭進去尋寶。
「……」
顏家大嫂笑著從後陽台進來。「我幫你煮碗什錦面吧!」
「謝了,大嫂!」抓出一顆蘋果,顏朗一腳踢上冰箱門,一邊咬一邊晃向客廳。「老媽,最近咱們這附近的三姑六婆是不是太無聊了,沒事就湊在一起研究國家大事,到底在研究什麼?」
聞言,坐在客廳的顏媽媽和廚房裡的顏家大嫂遙遙相對一眼,眸底悄然浮現相同的笑意。
「你不會去問她們。」
「我不是姑,也不是婆,她們會告訴我才怪。」
「就算她們不告訴你,早晚你自己也會知道的。」
「……老媽,你最近很有學問喔,講話很有那種高深的味道ㄋㄟ。」
廚房裡的顏家大嫂失笑,顏媽媽橫他一眼,也笑了。
「滾開,別吵我看電視!」
哼,不說就不說,有什麼了不起!
什錦面是大碗的,但吃完後過三個鐘頭,顏朗照樣吃晚餐,而且如同過去兩、三個月來一樣,他頻頻看表,七點半一到,也不管吃完沒有,放下碗就離桌。
「我到樓下幫姑姑看店。」
大家目送他離去,笑意盎然。
剛打開樓下大門,顏朗就看到映藍自對面公寓出來,他迎向前。
「吃飽了?」
「嗯。」
兩人一起進入租書店。
「姑姑,吃飯了。」
顏姑姑一離開,兩人便一起坐進櫃台裡。
「第二次期中考考卷發了嗎?」
「還沒有。」
「發了要立刻告訴我哦!」
「好啦!」
「啊,對了,有幾本小說不曉得放到哪裡去了,電腦上明明有的說,我去找,你自己坐櫃台!」
望著顏朗穿梭在書架間來回找書的身影,映藍盈盈的水眸悄悄漾起一層薄霧,粉頰上的紅暈也隨之悄悄渲染開來。
一側,那位鄰居伯母把一切都看入眼裡,心裡在偷笑。
小妹妹的情竇已經開爛了,大哥哥呢?
第四章
「這星期天還有沒有人要趕報告的?」
講台上,班代拉開喉嚨怒吼,不吼就沒人理他,吼了也沒多少人理他,台下五十多位同學自顧自嘰嘰喳喳開同樂會。
「不管你們了,就當沒有好了!」班代不耐煩地繼續咆哮,拳頭順便在講台上咚咚咚敲了好幾下。「請大家合作一點,期末派對統統要給我報到,不來下學期請你到系辦服務。」
「為什麼?」顏朗頭一個舉牌抗議。「以前又沒有辦過什麼期末派對,現在為什麼要這麼多事?又不是小學生,我……」
「你還敢說!」班代驟然發了瘋似的衝到顏朗面前來,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狂飆,口沫橫飛,飛泉四濺。「媽的還不都是你害的,大家都說你不和他們一起出去玩了,硬逼我一定要辦個什麼東西逼你來,你以為我喜歡?你知道給我添了多少麻煩嗎?最好少給我嘰嘰歪歪的告訴你,不然我先找你出去單挑!」
兩句話引來一場傾盆大「雨」,顏朗默默拉開班代的手,再當胸硬扯來班代的毛衣,埋頭一陣亂擦,放手。
「謝謝,今天的『雨』真的很大。」
眾人狂笑,班代不敢相信的低頭看看自己胸前皺巴巴的毛衣,再看回顏朗。
「顏朗。」
「是,班代大人?」
「你以為我是什麼?抹布?」
「不,三槍牌毛巾。」
眾人更是爆笑,班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你這傢伙,想當賤狗是不是?」
「冤枉啊,班代大人。」顏朗高聲喊冤。「我只不過一陣子沒和大家……」
話尾沒機會講完,一片波濤洶湧的抗議聲浪便把他活活淹沒了。
「一陣子?你的時間觀念是不是和別人不一樣?」
「再半個月就滿半年了,這哪裡是一陣子!」
「耶?半年?有那麼久了嗎?」顏朗失聲道,滿臉驚愕。他是真的很驚訝,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有那麼久了?
不過大家都以為他在假仙,包括班代在內。
「少耍寶了,記住,一定要來!」再轉身對所有同學狂吼。「可以攜伴,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兒子女兒,隨便你們,但一定要來!」
聞言,顏朗兩眼頓時亮了起來。
可以攜伴?
那就沒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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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湯掛面不一定不好看,但太短的話確實很「聳」,幸好映藍的麵條還不算太短,斜斜戴上一頂粉紫色的扁帽恰好襯托出她的清純,粉紫色的背心褲裝俏皮可愛,柔和的線條也適度的顯露出她的女性曲線,還有那粉嫩嫣紅的雙頰和有點憨的笑容更是顏朗的最愛。
他故意吹了一聲口哨,堆上一臉邪魅的笑湊過去。
「小姐,請你喝杯咖啡好嗎?」
映藍噗哧失笑。「我從不喝咖啡的。」
「真沒有默契。」顏朗喃喃道。「你最好再加件外套,我們要到某某位同學--天知道到底是誰--在金山的別墅,山裡可能會比較涼。」
「好,我去拿。」
映藍轉身跑走,顏朗乘機對倪家大哥做例常報備。
「一樣,最晚十點我一定會送她回來。」
倪家大哥笑著點點頭,沒說什麼,雖然顏朗覺得他的笑容有點奇怪,也不好問出口。
片刻後,樓下,顏朗看看手上的安全帽,再瞧瞧映藍頭上的扁帽。
「你的帽子……」
「沒關係,大嫂幫我用夾子夾緊了,不用力拉就不會掉。」
「好,那上車吧--」
不一會兒,機車有力的噗嚕一聲,迎風呼嘯而去。陽台上,兩雙視線目送他們遠去。
「你覺得如何?」
「他是個細心體貼的男孩子,也很寵愛小妹,雖然還不夠成熟,但我相信他將會是個好丈夫。」
「確實,不過,你不會覺得太快了嗎?」
「感情這種事哪能講時間速度,感覺對了,自然進展飛快;感覺遲鈍一點,慢一點也不稀奇,還不是有人認識三天就結婚,也有人馬拉松拍拖十年才結婚,雖然他們認識不過半年又兩個月,但他們幾乎天天都膩在一起,會進展到這種地步並不奇怪,何況又不是現在就要結婚了,快什麼呢?」
「但他們現在還年輕,說不定將來會想換個對象試試看。」
「你我也是在大學時代就在一起了,你現在會想換個對象試試看嗎?」
「當然不!」
「那就是了,自己的親妹妹你還不瞭解嗎?她跟你一樣也是很專情的。至於顏朗,聽說他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也就是說,對這方面他也是很慎重的,一旦做下決定就不會更改,變心的機率非常渺小。」
「有道理。」
「我說得當然有道理。」
「但那邊呢?她們又是怎麼說的?」
「……」
「你笑什麼?」
「她們只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她們等著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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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女孩子倒追顏朗,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顏朗也總是婉拒,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顏朗的機車後座從不載女孩子,這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上,自從他換騎新機車之後,他根本不載人,怕人家把他的寶貝機車壓壞了,他說的。
所以當大家看見顏朗的機車後座載了一個疑似女孩子的「物品」時,還拚命告訴自己:那一定是充氣娃娃,不然就是塑料模特兒。可是……
有那種會動還會說話的充氣娃娃嗎?
「怎麼了?把安全帽給我啊!」他都停好機車,上鎖,取下安全帽來掛好了,倪映藍卻還戴著安全帽畏縮在他後面不敢動,顏朗覺得很奇怪。
「他們……他們為什麼都瞪著我?」映藍怯怯地囁嚅道。
瞪著她?
疑惑的,顏朗環顧一圈,果見繫上同學男男女女全都圍繞在四周呆若木雞的瞪著他們,不,她。他瞇了瞇眼,彎身隨地拾起一旁澆花的水管,水口對準他們,手剛放到水龍頭上……
「喂喂喂,顏朗,你想幹什麼?」
「不要哇!」
剎那間,一群人跑得無影無蹤。
顏朗大笑著扔開水管,親自為映藍取下安全帽,再溫柔的替她整理一下那頂可愛的扁帽和頭髮,然後攬著她的肩朝那棟別墅型的三層樓建築物走去。
「別管他們,他們只是太無聊了。」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那樣瞪著我?」
「他們欠扁!」顏朗喃喃道。
「嗄?」
「我是說,你不用在意他們,我會跟在你身邊,不會讓他們對你怎麼樣。」
他不是跟在她身邊,他根本是把她鎖在自己身邊,無論走到哪裡--除了化妝室,他不是用手臂環住她肩頭,就是牽著她的手不放,那姿態不但表現出顯而易見的保護,還有強烈的佔有味道。
「顏朗,這位小妹妹是誰啊?」好奇的同學A馬上就問過來了。「跟你有什麼特別關係嗎?」
「她啊?」顏朗俯眸對她一笑。「我們的關係可多了。」
「咦?真的?快說,快說,到底是什麼關係?」更多同學圍攏過來收聽廣播,興奮莫名。
「她是我老爸得力下屬的小妹妹……」
喔,原來是老爸同事的小妹妹。
「也是住在我家對面的小妹妹……」
喔喔,原來是鄰家小妹妹。
「還是我的家教學生……」
喔喔喔,原來是學生小妹妹。
「就這樣。」
就這樣?
大家愕然相對片刻,然後猛翻白眼。
聽他在那邊唬爛,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就差沒有把她藏到口袋裡,還想打混過去,他想騙誰呀?
「他幹嘛騙我們?」
「對啊,這種事有什麼好騙的?無聊!」
「也對,他也不像是會騙我們這種事的人,除非……」
「他自己不知道?」
「答對了。」
「既然如此……」
於是,一群自認為顏朗好朋友的同學們開始暗中佈置陷阱--為了要讓顏朗「清醒」一點。
夠義氣吧,他們這些「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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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半年時間,劉雅芳沒有再找過顏朗,這下奇怪,都被男孩子當面說得那麼難聽,拒絕得那麼徹底了,多數女孩子都拉不下臉再來碰釘子。
奇怪的是,過去最愛纏在他身邊的那兩隻蟑螂竟也不再來纏他,除了上課時會碰上面之外,他們總是一上完課就施展遁地術瞬間不見人影,顏朗以為他們是在跟他賭氣,也就不管他們,他樂得輕鬆。
直到這天,顏朗終於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顏朗,去幫忙烤肉吧!」班代叫過來。
「不要,小藍會熱。」顏朗毫不猶豫地回絕。
是要他幫忙,關那個小妹妹什麼事?
「那幫我看看誰還沒有到總可以吧?」
「沒問題。」轉頭,大喊,「誰還沒有到,趕快來向我報到!」
靜了一下,四周狂笑聲爆起,班代哭笑不得。
「算了,算了,你照顧你的小妹妹,我找別人幫忙。」
班代轉身找上另一位同學,倪映藍不安地扯扯顏朗的T恤。
「這樣好嗎,你都不幫忙?」
「有什麼不好,是他們硬逼我來的耶!」顏朗不在意地說。「來,別管他們,我們去吃東西。」
然而,吸引人群畢竟是他天生的魅力,雖然他特意找了個沒人的僻靜角落,端著滿滿一盤食物和映藍坐下來想靜靜的享受一下,但不久,身邊便圍滿了一票人,聽他一邊啃玉米一邊說笑話講鬼故事胡說八道鬼扯一堆。
「我……我才不信這世上真有鬼,」膽小的女同學拚命否認,想說服自己不用害怕。「除非……除非我親眼看見!」
「好!」顏朗猛拍大腿。「將來我要是比你先死,我一定會去找你!」
「不要!」女同學尖叫。
「那……」顏朗擠擠眼。「如果你先死,你來找我好了。」
「我才不會比你先死!」女同學啼笑皆非的大罵。
眾人爆笑。
然後,班代又跑來了。「顏朗,只有蘇鎮吉、林昆友他們兩個還沒到,我打電話到他們家,他們家人都說他們一大早就出門了,還反問我說他們到底在忙什麼,除了回家睡覺之外都見不到他們的人影?」
顏朗聳聳肩。「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他們已經好久沒來找我了。」
班代環顧左右。「你們呢?有誰知道?」
同學們相互看看,一起搖頭。
「不知道。」
「我們又不是跟他們很好。」
「不過我倒是有感覺到從去年底,呃……就是那一回之後,他們就變得很奇怪,上課總是匆匆來匆匆去,問他們也支支吾吾的不肯說清楚,誰知道他們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這麼一說……嗯,我也覺得他們愈來愈不對勁。」
「怎樣不對勁?」
「逃課,他們愈來愈會逃課,剛開始還偶爾蹺一堂,後來愈蹺愈多,有時候整天的課都蹺掉了,連要點名的課也敢蹺,我看這學期他們起碼會死當一、兩科。」
「他們究竟在幹嘛呀?」
「我知道!」一位女同學脫口道。
瞬間,所有視線刷一下全集中到她身上。「你知道什麼?」
「他們在追劉雅芳呀!」女同學說。「我沒有選修管理資訊系統的課,但我記得他們有修,記得那天我回家半路上看見他們等在一座公園裡,我正在奇怪他們逃課在那邊等什麼?後來瞧見劉雅芳,我才知道他們在等她。」
「什麼時候?」
「兩個月前吧。」
眾同學們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兩個一直都沒有放棄對劉雅芳的追求,不過……
追到兩個人一起逃課,這不會太可笑了嗎?
「這件事我會找時間跟他們談談,」班代突然道。「你們不必多管閒事。」
沒錯,男孩子在迷戀女孩子時,旁人說什麼都沒用,搞不好多說幾句,他們還會翻臉把你當仇人,殺你千遍不厭倦,通常這種事還是得靠他們自己死心。
顏朗眉宇微蹙。
那個劉雅芳到底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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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人最懂得享受,既然是度假別墅,自然少不了網球場、游泳池和健身室,填飽肚子後,大家便各自找樂子去,游泳的游泳,打球的打球,健身的健身,最後別墅裡只剩下二十三個人,有男也有女,包括顏朗和映藍。
「剛好,來玩國王遊戲吧!」有人提議。
國王遊戲?
顏朗心頭一陣寒懍,悄悄牽起映藍的小手妄想落跑,不願讓映藍經歷那種腥風血雨呼天搶地的慘況。
「站住,顏朗,別想落跑!」
眼見面前突然冒出一道銅墻鐵壁擋住,顏朗不禁歎了口氣,知道跑不了了。
「好,我不跑,可是有一個條件,如果抽到小藍,我要代替她。」
二十一雙目光不約而同投向映藍,只見她一臉憨稚的茫然,根本不知道國王遊戲有多麼殘酷。
「可以。」
於是,慘無人道的遊戲開始了。
「3號請脫內褲,17號請把3號的內褲套在頭上唱一首歌。」
「9號請脫鞋,21號請舔9號的腳。」
「13號請脫褲子放屁給22號享受。」
「18號請……」
有人淒聲慘叫,有人爆笑如雷,有人呻吟,有人喊加油,別墅內熱鬧得不得了,還有人聞聲跑來摻一卡。
「我會死!」顏朗呻吟著回到倪映藍身邊,抱著肚子嘔了半天吐不出來。
「你……沒事吧?」映藍想笑又不敢笑,因為顏朗是代替她出去玩遊戲,喝了一大杯酸甜苦辣外加鼻涕、口水的「健身飲料」,雖然他也調了一杯請對方享受。
「一想到我的肚子裡有那傢伙的鼻涕、口水,至少三天,不,一個星期之內我會吃不下任何東西!」顏朗喃喃道。「拜託,去倒一杯酒來,烈酒,讓我壓下這種噁心感,」
有錢人的別墅裡少不了酒,顏朗喝下一杯白蘭地,好不容易忍住把自己的胃從嘴裡嘔出來的衝動。
「下次再有人要我喝奇奇怪怪的東西,我會先讓那傢伙變成賤狗!」
映藍終於忍俊不住笑出聲來,旋即又轉開頭去。「你的酒味,好濃哦!」
「我才喝一小杯耶!」顏朗抗議。
「可是,人家不習慣酒味嘛!」
「你大嫂做菜不用米酒嗎?」
「煮進菜裡就聞不到了嘛!」
「醉雞的酒味不是很濃?」
「大嫂沒煮過醉雞。」
「麻油雞呢?」
「麻油雞是麻油的味道。」
「酒味也很濃。」
「才沒有,都是麻油的味道。」
「我說有。」
「沒有!」
「有!」
無聊的小事,兩人也爭得不亦樂乎,突然,顏朗聽到人家叫他的號碼,不禁愣了一下。
「怎麼又是我?」
「剛剛是我。」映藍提醒他。
「喔,對喔。」顏朗歎氣,起身定出去。「好吧,又要我幹什麼?」
「國王」看著他,露出詭異的笑,再叫出另一個號碼。
顏朗呆了一呆,回頭看大家一起把一臉無措的映藍推出來,再轉回來狐疑的瞪住「國王」。
「你想幹什麼?」
「我是國王。」
「小心我會讓你變成賤狗王!」顏朗語帶威脅地說,然後探臂環住被推到他身邊來的映藍。「說,要我們幹什麼?」
「請你們嘴對嘴一分鐘不准動。」
靜了三秒。
「你說什麼?」顏朗大叫,錯愕的,驚詫的。
「請你們嘴對嘴一分鐘不准動。」
「可是……」
「我是國王。」
「但她……」
「我是國王。」
「見鬼,我才不……」
「他是國王!」四面八方傳來崇敬的讚頌。「偉大的國王!」
顏朗不敢相信的掃視周圍所有同學。「喂喂喂,你們勾結好的是不是?」
「沒有啊,」每一張臉都無辜的好像才剛出生的嬰兒,臍帶都還沒剪斷。「但他真的是國王嘛!」
顏朗面無表情地瞇著眼,很明顯的威嚇表情,但「國王」無動於衷,連一顆細胞也沒給他嚇到,堅持不肯收回他的命令。
因為他是國王。
好半天後,顏朗終於無奈地轉向映藍。「小藍,你放心,只是嘴唇碰嘴唇而已,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現在已看不見映藍雙頰上那兩抹嫣紅,因為她整張臉都漲得通紅,羞澀的眸子深深垂落,但她卻毫不猶豫地輕輕點了一下頭,並主動把臉兒仰起來,細長的睫毛躺在緋紅的臉頰上微微顫動,那模樣,溫婉柔弱,惹人憐愛。
凝視著眼前這個熟得不能再熟的鄰家小妹妹展露出那樣動人的少女風情,顏朗忽地感到心口掠過一陣異樣的悸顫,強烈的撼動了他整個人,然後,他忘了國王,忘了命令,盯著那兩片濕潤的朱紅,腦袋一片空白,無意識的徐徐俯下唇瓣……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顏朗猛然抬頭,氣息急促下穩地拉著倪映藍轉身就跑。
「我們先回去!」
片刻後,機車咆哮聲爆然而起,又迅速遠去,別墅內驟起一陣大笑。
「他終於清醒了!」
以後他們可以原諒他都不跟大家一起出去玩了,男孩子嘛,有愛情就沒友情,正常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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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邁的銀色機車爆沖在彎曲的山路問,宛如失控的火車般狂飆,好幾次轉彎時都發出那種刺耳的煞車聲,在路面上劃下一道道鮮明的痕跡,顏朗卻不曾稍微放鬆一點油門,反倒更用力催速。
山風幽冷,吹不熄他熾熱的激情,放縱的奔馳,緩不下他狂亂的心跳,握緊了車把,他幾乎想閉上眼睛。
遜啊!遜啊!超遜啊!
從不知自己竟然如此遲鈍,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卻依然懵懂不覺,硬要人家提示他,他才清醒過來。
現在,他終於知道那些三姑六婆為什麼會用那種曖昧的眼光看他,為什麼老媽要說那種「高深」的話,就連小藍,剛剛他那樣態意親吻她,她不但毫不反抗,也不掙扎,更羞怯的、笨拙的響應他,是的,她比他更早察覺她自己的感情,而他卻遲鈍至此。
唉,他可以想像得到當他公開這份感情時,有多少人會嘲弄他、恥笑他,笑他是只名副其實的烏龜!
遜啊!
「小藍,做我的女朋友!」迎著風,他狂吼。
「……好。」
輕輕細細的回答,羞怯得幾乎聽不見,但顏朗還是聽到了,於是,他放聲大笑,歡愉的,得意的。
起碼他現在的動作夠快了吧?
第五章
派對結束後一個禮拜,顏朗的暑假就開始了,在這一個星期裡,他也曾設法要和蘇鎮吉兩人談談,畢竟他們都是朋友,但他們好像會隱身術似的,一下課就不見人影,不然就逃課,直到暑假開始,他都沒有機會和他們多說兩句話。
之後,由於要幫映藍準備期末考,他也沒有時間去找他們。雖然打了十幾通電話,得到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不在家。
一旦映藍也開始放暑假,他更沒有心思去想到他們,一意沉浸在愛情的喜悅中,昏了頭似的和映藍膩在一起,無視那些三姑六婆戲謔的視線,也聽不見老媽和老哥揶揄的嘲笑,現在,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管,談戀愛最重要!
「顏朗……」
「叫我阿朗。」
「……阿朗,昨天我聽何伯母她們來找姑姑一起去韓國玩,我想我們幫姑姑看店,讓她去玩好不好?」
「好,你說什麼都好。不過……」顏朗綻出曖昧的笑。「你得讓我親一下。」
粉頰上的紅暈又蕩漾開來,但映藍仍溫馴地闔上眼,主動仰起臉兒。
就愛她這個樣兒。
顏朗迫不及待地俯首覆上自己的唇深深吻住她,放肆的汲取她的溫馨,貪婪地品嚐她的甜蜜。
好半晌後,他才意猶未盡的放開她,牽著她的小手跑出臥室。
「走,我們一起去跟姑姑說。」
於是,有十天的時間,他們兩人就在租書店的櫃台後卿卿我我,你儂我儂,大大方方的親熱給所有觀眾看,映藍還會害羞,但顏朗那張臉皮是鋼筋鐵皮做的,拿棒球棒來敲也紅不起來。
「兩位,公共場合請不要作出妨害風化的行為。」
「你們當看電影好了……啊對,收票!」
送午餐來給他們的顏家大嫂哭笑不得,周圍的三姑六婆嘎嘎嘎笑得像巫婆。
現在,租書店已經變成社區裡最熱門的「奕誼場所」,做完家務的家庭主婦,從二十幾歲到六十幾歲都有,全跑到這邊來搞聯誼,她們還「自動自發」的把租書店挪出三分之一來作她們的地盤,閒來無事就跑來喝茶傳播八卦,順便看「電影」,限制級的。
對租書店而言,這樣並沒什麼不好,因為她們來的時候,兒子、孫子也會跟著來,不管小鬼們看多少漫畫,她們付錢時都不會猶豫,所以小鬼們就拚命多看幾本,坐地上看也沒關係,年輕的三姑六婆們回家時還會順便租幾本言情小說。
還有幾位媽媽很有趣,帶兒女去補習班回來順便看幾本漫畫,她們就坐在旁邊耐心的等。
「讓他(她)輕鬆一下,免得被壓力拖垮了。」
這些媽媽還真有心,認真考慮到兒女的心情,兒女們就不會排斥上補習班。
「小玲的媽媽要是有像這樣體貼的話就好了。」
顏朗瞟她一眼,再繼續登記遺書紀錄。「她又怎麼了?」
「她……」映藍遲疑著。「交男朋友了,在補習班認識的。」
「那好啊,兩個人一起唸書,說不定就不會那麼累了。」
「可是她的男朋友……」映藍視若無睹的凝望著電腦屏幕。「會帶她蹺補習班的課。」
「逃課?」顏朗停下打電腦,側過眼來看她。
「對,他們逃課到處去玩。」
「補習班不會打電話到她家問嗎?」
「不會,因為她的男朋友會先假裝是小玲的家人打電話去補習班請假。」
「這樣可不太好。」顏朗咕噥。
「我也這麼覺得,可是她很喜歡他,還有點依賴他,不管我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映藍無助的低喃。
顏朗略一思索,「開學後再說吧,開學後你再和她好好談談,搞清楚狀況,之後再來看看我們幫不幫得上忙。」話落,他親親她的臉頰,轉變話題想振奮她的心情。「等姑姑回來後,我帶你去爬山,這麼熱的天氣老吹冷氣不好,到山裡很涼快,又可以運動身體,保證你會喜歡。」
「我的運動超爛的。」映藍喃喃道。
「沒人叫你運動,走路就好。」顏朗順手將她垂落的髮絲拂到耳後。
「好嘛!」映藍歎著氣。
又來了,爆像小牙牙的表情,好,是她自找的,不能怪他……
「喂喂喂,你們兩位,太超過了吧!」
「算了,你叫再大聲他也聽不到,幫他們量時間吧,我說三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
三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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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七星山的登山步道有好幾條,從小油坑方向登山是比較輕鬆的路線,那座充滿硫磺噴氣的山谷就是小油坑最明顯的地標,蒸氣煙霧繚繞,壯麗獨特,走在兩旁都是箭竹林的步道上,硫磺味陣陣撲鼻,溫熱的水蒸氣撲面而來,頗有洗溫泉的感覺。
爬上最吃力的陡升坡後,顏朗就體貼的讓映藍停下來歇會兒,喝口水。
「累嗎?再下去就一路平緩,不會這麼辛苦了。」
「你常常來爬山?」映藍喘著氣問。
「都是同學找我來的。」顏朗摟著她,眺望遠山。「待會兒帶你去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好地方,保證你會覺得再辛苦也值得。」
「為什麼只有你知道?」
顏朗頷首。「那兒已偏離步道相當遠,少有人去,那回我還是追一隻青斑蝶追到那兒,又不小心跌一跤摔過去,不然也不知道七星山有那麼美的地方。」
一個鐘頭後,他們到達那個秘密的地方。
那是一處隱藏在林蔭後的半山崖,綠意盎然的青草鋪滿一地,彷彿綠色的地毯,崖邊還有一株孤立的大樹,迷濛的霧靄瀰漫在樹林問,遠山層峰隱約飄浮在煙雲裡,宛如淡泊飄渺的人天之間,瀰漫著禪意的空幻味道。
呆立著,映藍連呼吸都屏住了,不由自主的。
「很美,是吧?」輕輕的,顏朗自她身後圈住她窈窕的腰。
「美?」映藍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不,這不叫美,這叫……叫……我不曉得該叫什麼,我只知道這絕不僅僅是美!」
顏朗發出輕笑聲,結實的胸膛沉沉的震動。「值得吧?」
「值得?」映藍低喃。「我可以不厭其煩的一來再來,再辛苦也沒關係。」
「那麼……」他的下巴頂在她頭頂上。「如果我說將來我們到這裡來結婚,你會不會覺得太麻煩?」
映藍沒有回答,但自唇間溢出一聲喜悅無比的滿足歎息。
於是,兩人不再出聲,依偎著,靜靜的,享受這一片仙境般的景致,彷彿他們也化為這景致中的一物,如同那茵茵的綠單,或者那株孤立於世的大樹。
幾聲鳥鳴清亮,空谷幽然響應,這世界,真的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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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後,由於高三放學後還要留校到九點,顏朗不放心要親自去接她回來。
「不要啦,被老師同學看到不好啦!」
「那你說個地方,我在那邊等你,這樣就不會被你們學校的人看見了……啊,對,我記得你搭公家的車那邊有家麥當勞還是肯德基,我們就在那裡碰面,順便吃個東西聊聊天,送你回來後恰好十點,這樣好不好?」
映藍認真想了一下。「嗯,應該可以。」
所以每天他們照樣能擁有一小段甜蜜時光,因為時間短,他們更是珍惜,直到週末,他們才能夠擁有較長的時間來種種草莓。
不過這天中午,映藍一放學回來就悶悶不樂的,顏朗看得好心疼。
「小藍,有什麼嗎?」
清澄的眸子,奇異的眼光,映藍盯著顏朗注視老半天後,才輕輕歎了口氣。
「其實我也是,有了男朋友之後,心事都會向男朋友吐露,我怎能怪她呢?」
顏朗明白了。「黃舜玲都不跟你說心事了?」
映藍可憐兮兮的點點頭。「我關心她呀,所以才會追問她,但她都說不用擔心了,她現在好得很,要是我問得急了,她還會跟我生氣,那我就不敢再問了。」
顏朗蹙著眉,凝思片刻。
「依我的建議,最好告訴她父母,但你一定不願意背叛她。所以你只好等,等補習班發覺不對,一定會通知她父母,那種事畢竟要由她和自己的父母溝通,別人是幫不上忙的。」
「會嗎?補習班會注意到嗎?」
「有責任心的補習班一定會,他們一定有過這種經驗,黃舜玲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說著,他將她硬拉起來,牽回自己的房裡。「好了,這件事討論到此為止,該討論我們的事了。」
「我們的事?」映藍困惑的眨了眨眸子。「什麼事?」
「我不喜歡看到你不快樂的樣子,所以我要讓你精神起來。」
精神起來?
在他房裡?
「……」
沒聽見她的回答,顏朗回眸一眼即哈哈大笑起來。「看你臉紅成這樣,我想你知道我們要討論什麼事了。如何?討論我們的事有趣多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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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氣盛的男孩子不懂得忍耐的真諦,血氣方剛的少年郎更容易擦槍走火,有趣的事做多了早晚會發現這種事實在不太有趣,老是緊急煞車簡直是自虐的行為,而且總有一天煞車會失靈,踩了半天停不下來,只好大家一起撞得粉身碎骨,百世不得翻身。
顏朗在聖誕節這夜終於發現這項吃盡千辛萬苦,歷經千錘百煉才領悟出來的大道理。
於是,元旦這天,趁小牙牙在睡午覺,他恭而敬之的把倪家大哥、大嫂和顏姑姑都請到家裡來,然後,對著所有人,可能是漫畫看太多了,他學日本人那樣跪坐還不夠,居然整個人都伏在地上。
「一輩子一次的請求,請你們務必要答應。我呢,真的很想上小藍,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可是我也不想先上車後補票,所以拜託你們,讓我現在買票上車好不好?」
青天霹靂雷聲隆隆,煞時間,四周圍的人全張口結舌的呆成一片,好像敦煌莫高窟的佛像,映藍更是漲紅了臉,羞得差點鑽到沙發底下去躲,一時之間,沒有人能夠接受如此震撼的心靈教育,神智全被震得支離破碎,滿地都是屑屑。
整整安靜了半分鐘後,顏爸爸才猛然回神,暴跳如雷的跳起來,
「你這個……」
但他沒有機會吼完,顏朗已然彈起來大聲回嘴。
「喂喂喂,老爸,你很莫名其妙喔,我又不是說我已經上了車現在要補票,而是說我要規規矩矩的先買票再上車,你到底有什麼氣好生的?」
顏爸爸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你還是學生,哪有資格買票?」
「買學生票啊!」顏朗咕噥,旋即搶在老爸發飆之前趕緊追加批注。「我是說我是學生,當然還要由你們養嘛,對不對?至於小藍……」他瞥她一眼。「買票上車後,除了上課之外,我都會到姑姑那兒去幫忙,四年級的課比較少,我可以有很多時間待在租書店裡,當是賺小藍的生活費,這樣行不行?」
「你還要當兵……」
「我知道,我知道,但當兵也有薪水嘛,雖然只有一點點,不過我發誓一定會考上預官,這樣起碼多三倍,然後我會全部寄回家裡來,自己一毛錢也不會留,這樣可以了吧?」
「你自己不可能什麼都不需要……」
「沒問題,沒問題,我可以跟同袍拗,easy,easy!」顏朗自信滿滿的猛拍胸脯。
倪家大嫂突然噗哧笑了一下,旋即又板起臉,正宗櫸木板一塊。
「荒唐!胡鬧!」顏爸爸怒火沖天的咆哮。「你以為結婚這麼簡單嗎?」
「哪裡簡單了?」顏朗一本正經的睜大眼。「要賺錢養老婆,買奶粉喂孩子,要寵溺老婆疼愛孩子,要體貼老婆教育孩子,這麼偉大的任務,哪裡簡單了?所以說,男人最可憐了,辛辛苦苦把老婆孩子養得白白胖胖的,吃力卻不一定討得了好,譬如老媽就常抱怨說老爸一點也不浪漫,無趣極了……」
倪家大哥突然轉開頭去用力咳了好幾下。
「不過我都有心理準備了,什麼苦我都肯吃,任何抱怨我都能夠虛心接受,也會努力改進。」顏朗用力點頭,表示他的決心。「放心,我絕不會像老爸那樣,當老媽問老爸還愛不愛她時,老爸居然回老媽一句無聊……」
這下子,再也沒有人忍得住,全體轟然爆笑,除了顏爸爸和顏媽媽,都大把年紀了,兩人居然都紅了臉。
「總之,結婚後就得負超重大的責任,這點我很清楚,也會拚盡全力去擔負男人應該承擔的責任,所以……」顏朗也沒有笑,他還是很正經。「拜託你們,讓我買票吧!」說完,他又伏下去了,
由於大家都還在笑,顏爸爸和顏媽媽也仍尷尬得開不了口,顏姑姑乘機將詢問的眼神朝倪家大哥、大嫂那邊投注過去,後者兩人相對一眼,輕輕點了一下頭。
於是,她仔細想了一下,然後咳了咳。
「我說大哥,他現在來請求買票上車,總比將來先上車後補票好吧?」
顏爸爸沒有吭聲,皺眉怒目瞪住依然伏在地上的顏朗許久後,終於說話了。
「在映藍高中畢業之前不可以公開,免得她要承受異樣眼光。」
換句話說,他同意了。
顏朗直起身子,歡天喜地的拚命點頭。「行行行,只要晚上能睡在一起,怎樣都可以,要我的老命也行!」
大家再度失聲大笑,再見顏朗興奮地跳起來跑回房裡去,不一會兒又出來,不但換了一套正正式式的白襯衫、黑長褲,手裡還捧著一大束鮮艷欲滴的玫瑰花,虔誠的單膝跪在映藍面前。
「小藍,請你嫁給我好嗎?」
映藍螓首低垂,連看他一眼都不敢,默默收下他的玫瑰花。
「喔耶!」顏朗歡呼著又跳起來,轉向顏爸爸,迫不及待的問:「什麼時候,老爸,什麼時候?」
顏爸爸望向倪家大哥。「寒假?」
倪家大哥頷首同意。
「寒假啊……」顏朗想了一下。「好吧,最多再衝兩個月冷水,不過我有一項特別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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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說,戀愛中的男女都看不見除了對方以外的其它事物,這話確實不虛。
元旦過後,當顏朗與同學們閒聊時,他才知道蘇鎮吉與林昆友兩人不但逃課蹺得更嚴重,搞不好還會二一退學,而且那兩個十幾年的好友不知為何竟然反目成仇,還差點打起架來。
於是,他特地蹺了一堂那兩個傢伙都有來上的課,跑去找劉雅芳。
「你到底想怎樣?」他嚴厲的質問。「你明明對他們沒有意思,為什麼要這樣戲弄他們?」
細長的鳳目眨也不眨,劉雅芳依然像尊石雕美人似的淡然優雅。
「你終於主動來找我了。」她輕柔地道。
朗眉一掀,「什麼意思?」顏朗硬著聲音問。
劉雅芳唇角微勾。「他們是你最要好的死黨不是嗎?」
顏朗不笨,立刻明白了,她以為他們是他的死黨,才會利用他們來逼他。
起初,她只是設法使他們遠離他,使他以為被好友摒棄而不得下主動來找她「關心」一下,沒想到他根本不在意,因為對他而言,他們只是普通朋友,不來纏他更好。
她只好再進一步誘使他們逃課忽略學業,想說如果是好朋友的話,他不可能不為好友擔心吧?
但是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這學期一開始,她不僅讓他們荒廢課業到面臨被退學的危機,還唆使他們兩個反目成仇。
然後,他終於主動來找她了,這就是她的目的。
「你真可怕!」顏朗喃喃道。
不但可怕,簡直恐怖!
為了逼使他主動來找她,她竟然花費這麼多心思,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利用迷戀她的人一步步使出她的卑劣手段,這種耐心簡直駭人!
恐怖的女人!
「不,我只是懂得如何追求我喜歡的人。」劉雅芳輕輕否認。「老實說,我真的很喜歡你,比喜歡華倫更多好幾倍,所以我一定要你主動來找我。」
追求?
她這叫追求?
她還是拿槍去搶劫吧!
「好,我來了,你想要如何?」顏朗沒好氣地說。
「我要你喜歡我,而且跟華倫一樣隨時跟在我身邊。」石雕美人說,語聲輕淡,口氣卻十足十是那種她說了算,無論如何他都得服從的命令口吻。
這……這個女人到底是哪邊有問題啊?
顏朗啼笑皆非的看著她,實在不曉得說什麼才好。
要他喜歡她?
這麼可怕的女人,現在他只想離她愈遠愈好,最好這一輩子幫不要再見到她,誰敢去喜歡她!
「如果我說不呢?」
「那麼你那兩位好友一定會被退學,我保證,而且他們還會繼續互相仇視下去,直到有一方被另一方傷害到再也爬不起來為止!」
威脅他?
顏朗白眼一翻,猛然轉身就走。「誰理你!」
劉雅芳的恐嚇確實令人討厭,顏朗也相信她一定會努力去實現自己的威脅,但他只不過打了兩通電話就把這件事解決了。
一通給蘇鎮吉家裡,一通給林昆友家裡。
隔天開始,蘇鎮吉身邊就多了一個「保鏢」,林昆友那個剛退伍的哥哥也突然關心弟弟關心到不緊跟在他身邊就不放心,而且兩方父母都下了同樣的最後通牒。
如果這學期混不過關,他們就等著被當成動物園裡的猴子一樣關起來!
他們倆沒一個想當猴子,所以拚了老命趕報告準備考試,終於低空掠過險險過關,雖然要重修的科目不少,起碼不會被退學。
然後,寒假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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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四日,情人節,這天一大清早六點鐘,顏倪兩家就緊鑼密鼓的忙碌起來,八點半,三輛轎車浩浩蕩蕩駛往地方法院公證處,十點,顏朗興高采烈的牽著新婚妻子走出法院公證處。
「阿朗,小藍,恭喜你們。」兩位充當證人的鄰居伯母是第一、二位向他們恭喜的人。
「請叫她顏太太。」顏朗洋洋得意的道,話一說完,頭上砸下來好多爆栗。
然後,三輛轎車繼續駛往七星山。
年輕人爬山沒什麼了不起,要老人家爬山簡直是要他的老命,途中不曉得休息幾千幾百回,但當一群人見到那處「秘密仙境」時,都情不自禁狂呼值得。
「真美!」
「難怪阿朗堅持要到這裡來照結婚照。」
接下來,大家又開始忙成一團。女人幫映藍化妝梳頭換新娘霞服,男人准臂替新人攝影照相,兩位鄰居伯母剛好一人負責一個小鬼,至於顏朗……
「我呢?」聲落,一堆襯衫衣服褲子兜頭蓋臉扔過來。
「自己換!」
「呿,差別待遇!」
在這裡,以天地為證,新人再次許下深情的諾言,顏朗實現了說要在這裡結婚的承諾。
之後,整整兩個鐘頭,顏朗與映藍擺出不下千百種姿勢,有正經的,也有搞笑的,還有曖昧的、浪漫的、親熱的,纏綿的,甚至還有親吻的鏡頭,只要有人說出口,即使是開玩笑的,顏朗也非要擺出來照一張不可。
末了,當他們要離開時……
「等等!」
顏朗拉著映藍跑到那株大樹前,掏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在樹幹上刻出一個心型記號,裡面再刻上兩個字:朗,藍。
「老婆,這是我們的誓言,你永遠在我心中,我也永遠在你心中!」
第六章
選擇題:當你聽故事聽得正入迷,眼一眨突然發現說故事的人不見了,你會如何?
答案一: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
答案二:尖叫著逃之夭夭。
答案三:嚇得手腳發軟無法動彈。
答案四:呆住。
正確答案是--
宋語白和龔嫣然目瞪口呆的望著前一秒人還在那裡滔滔不絕,後一秒人已不見的地方,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揉揉眼再看……沒有就是沒有,旋即相對而視,猛然打了個寒顫。
那個東西?
沒有人尖叫,但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虎跳起來,比鬥牛還勇猛,塑料布和保溫罐都不要了,慌慌張張向後轉,拔腿便逃,不料才剛跑出兩步,前方樹林間突然又冒出一個人。
龔嫣然終於忍不住駭然尖叫,而對方同樣也嚇了一大跳而跟著尖叫,叫得宋語白差點耳聾,連忙把龔嫣然擁入懷中。
「你你你……是人還是鬼?」他顫聲問。
幸好對方只是被嚇一跳而尖叫一聲而已,並不像龔嫣然那樣扯嗓門拉警報,在龔嫣然躲在宋語白懷中好不容易才勉強吞回尖叫時,對方早已鎮定下來,一聽宋語白的話,不禁愣了一下,而後失笑。
「光天化日之下,怎會有鬼?」
不會嗎?
那剛剛那是什麼東西?狐仙?
「你……是人?」
「當然是人,我每年今日都會來這裡看看。」對方笑道。「我以為只有我家裡的人才知道這裡,沒想到還有其它人知道。」
對方慢慢走向那株大樹,但在經過他們身邊時不小心絆了一下,倉促間伸手抓住宋語白穩住自己的身子,旋即收回手。
「對不起。」
「熱的!」宋語白脫口道。「你的手是熱的!」換言之,她是人不是鬼。
「昨天有下雪啊,所以我今天就多穿兩件來,穿太多了,還有點熱呢。」對方很自然的回道,然後停在大樹前,伸手觸摸著大樹,彷彿在回憶某件快樂的事,唇畔悄悄揚起幸福甜蜜的笑。
宋語白與龔嫣然相視一眼,都沒有吭聲,默默打量那個女人。
看不出已婚與否,最多二十六、七歲,個子不高,比龔嫣然還矮,但腰肢纖細身材勻稱,雖然臉型稍圓,然而五官清妍秀雅,溫柔恬靜,尤其那雙水盈盈的眸子,白皙細嫩的肌膚與嫣紅的雙頰,更使她平添一股甜蜜的嬌憨韻味。
「好了,我要走了。」大半天過後,那女人才離開那株樹。「很抱歉打擾你們,這裡真的很美,你們可以留在這裡多欣賞一會兒。」
話落,那女人便靜靜的離去了,不知為何,那女人的背影竟有股奇異的力量牢牢拉住他們的視線,使他們移不開眼,直到再也不見她的身影,他們又呆立好半晌後才突然回過神來。
留在這裡多欣賞一會兒?
喔,不,謝了,這種「好事」還是讓給別人吧,他們無福消受!
才剛想到這裡,逃命的腳還來不及抬起來,彷彿突然被丟進冰窖裡去似的,他們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猛然回身,就在他們眼前,那年輕人又平空乍然出現,兩人不約而同駭然驚呼著跌坐到地上去,正想翻身用爬的逃命,忽然聽見那年輕人哀傷的低喃。
「小藍,你這是何苦……」
他們怔了一下,定睛再看,這才發現那年輕人並沒有在看他們,而是癡癡凝住那女人消失的方向。
「慢著,她就是小藍?」龔嫣然衝口而出。「不對,小藍不是高中生嗎?」
依依不捨的,年輕人慢吞吞地收回目光放在他們身上,無奈地撩起一抹哀傷的苦笑。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龔嫣然驚叫。「那你……呃,你在這裡多久了?」
「八年。」
「八年?」龔嫣然盯住年輕人好一會兒,眼神愈來愈憤怒。「所以你認為她熬不下去了,才要我們去幫她自殺,好來這裡陪伴你,對不對?真是可惡,難道你一點也不……」
「嫣然!」宋語白驀然低喝。
「幹嘛?難道我說錯了嗎?他明明……」
「他不是!」宋語白若有所思的緊盯住年輕人。「他不是真的要我們幫他老婆自殺,他只是要我們聽他講這個故事。」
「咦?是嗎?」龔嫣然懷疑地來回看年輕人與宋語白。「你怎麼知道?」
「我……可以感覺得到。」宋語白扶著龔嫣然,兩人一起爬起來,與年輕人面對面。「說吧,你真正想要我們幫你的是什麼事?」
年輕人注視他們片刻,輕輕歎息。
「你們也看見了,小藍她還年輕,未來還有好長的路要走,雖然我曾承諾過要愛她、照顧她一輩子,但現在我已無法實現諾言,只希望會有另一個男人能夠代替我去愛她、照顧她一輩子,所以……」
帶笑的眸子不再有笑,他懇求地望著他們。
「求求你們,幫我去說服她,叫她不要再惦著我,她還有機會再尋得另一份幸福,可以快快樂樂的度過下半輩子,美好的將來就在那邊等著她,只要她願意……忘了我……」
他哽咽了。「求求你們,一定要說服她,我不想看見她為了我孤獨一人度過下半生,不想看見她寂寞的徘徊在漫漫長夜裡,不想看見她日復一日翻閱相簿回隱往日的甜蜜溫馨,不想看見她用虛幻的希望來安慰自己說我沒有離開她,不想……不想……看見她……」
他哭得說不下去了。
「好,好,我們一定幫你說服她,一定!」龔嫣然也哭了。
「我們會盡力,」宋語白的眼眶也是濕潤的。「不管要花多少時間,不管要花多少精神,我們一定會盡全力!」
「謝謝……謝謝你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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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公寓社區雖然沒有電梯大廈的現代化與華偉,但它的樸實安詳卻是電梯大廈遠遠不及的,那樣樸實親切的社區鄰居,那樣安和寧靜的氣氛,只有在這個社區裡才有。
緩步走在這樣一片社區中,宋語白與龔嫣然彷彿可以看見耀眼迷人的顏朗騎著機車呼嘯而過,一邊揮手向鄰居伯母打招呼;也可以看見憨稚的小藍背著書包放學回家,換上便服後馬上又跑出門到租書店去幫忙,只為了想和顏朗在一起。
那一切,他們似乎都可以看見。
「在那裡!租書店在那裡!」
兩人快走幾步到租書店前,悄悄往內望進去,裡面滿滿都是找書、看書的人,櫃台裡,一位略胖的六十多歲女人正在為新書包書套。
顏姑姑。
然後,兩人又不約而同回頭朝對面二樓看去,一位秀麗的中年女人在陽台上澆花。
倪家大嫂。
再回過頭來仰首望著這邊的二樓陽台……沒人,兩人對望一眼,同時邁步走向公寓大門,沒有關緊,兩人便自行推門進入,爬上二樓,猶豫了下,按下門鈴。
片刻後,門開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那位在七星山碰見的清妍女人。
「咦?你們……」她驚訝的來回看他們兩個。
「我……」宋語白咳了咳。「是顏朗的學弟。」
「啊,原來如此,來,請進,請進。」
清妍女人親切的招呼他們進門,並泡來兩杯熱茶,再落坐於一側。
「從來沒見過你呢。」
「我,呃,因為家裡有事,後來休學回南部,最近才又到北部來。」頭一回說謊,宋語白說得都差點咬到舌頭了。
「喔。」但清妍女人完全不疑有他。「那麼你是回北部後才聽說他……」
宋語白點點頭。「我聽了好意外,沒想到學長這麼年輕就死了。」
清妍女人怔了怔。「死了?沒有啊,他沒有死啊,你聽錯了吧?」
「咦?」
宋語白頓時傻住,龔嫣然更是目瞪口呆。
「他沒有死?」
「沒有啊,他只是……」清妍女人頓一下。「呃,你們要不要見見他?雖然他現在有點不一樣了,但你應該還認得出來才對。」
宋語白與龔嫣然幾乎是搶著說:「要!當然要!」
於是清妍女人帶領他們進入最前面的主臥室,然後,宋語白與龔嫣然看見顏朗了。
是的,他沒有死,他真的沒有死,但是……
清妍女人深情的凝視著僵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男人,並溫柔的為他拂去落在額上的髮絲。
「阿朗,你學弟來看你呢!」
宋語白與龔嫣然難以置信的望著床上的人,沒有一絲表情的臉部僵硬得就像石膏面具,雙眼緊閉,就像它們從不曾打開過一樣,從頭到腳,除了胸部仍在穩定起伏以外,他就像一具屍體,一具死了八年的屍體。
顏朗沒有死,他變成植物人了!
「他……他怎會變成這樣?」車禍?中風?還是打劫被敲悶棍?
「不知道,八年前那一天,我們正在計劃,趕在他入伍之前再去一次七星山,話說一半他突然倒下來,然後就再也不曾醒過來了。」清妍女人淡淡道,彷彿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在醫院裡檢查了整整兩個月都檢查不出有什麼毛病,他很健康,一切都很正常,只是醒不過來而已。」
當然醒不過來,他的魂魄根本不在這裡!
但是,怎會這樣?
宋語白與龔嫣然面面相覷,自對方眼中瞧見相同的疑問。
「其實對我來講,這並沒有多大不同。」清妍女人又說,一邊嫻熟的為床上的人翻身、拍背、按摩,動作是那麼有力又溫柔,還帶著濃濃的摯愛。「他沒有死,只是一直睡著而已,他依然是我最愛的人,依然陪在我身邊,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幸福的呢?」
環顧周圍那些植物人醫療器材,宋語白與龔嫣然想起曾聽人提起照顧植物人有多麼繁瑣吃力,多麼令人厭煩。
她真的覺得這樣是幸福嗎?
突然,電話鈴響。
「對不起。」清妍女人低聲道歉,然後拿起電話和對方說了片刻……「好,我等你。」
放回話筒,她微笑著解釋,「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小玲,當年雖然我順利考上大學,但沒有去念;小玲也考上了,可是為了我,她又重考考上醫學院,只要在學校裡上到任何有關這方面的課,她就會特地跑來也替我上一堂課,好讓我能更小心照顧阿朗……」
她繼續為床上的人按摩。
「去年她畢業,正式在醫院裡工作,但她每天下班後頭一件事就是到我家來看看阿朗的情況,不管有多累,或是颳風下雨,她一定都會來,甚至結婚後也不肯去度蜜月……」
話說到這裡,客廳驀然傳來一陣熱鬧的嘈雜聲,不一會兒,一個七歲小女孩衝鋒陷陣的跑進來。
「爸爸,媽咪,我回來了!」
宋語白與龔嫣然微抽一口氣,震驚又錯愕的注視著那個容貌與清妍女人一模一樣,卻有一雙不笑也帶著笑意的眼睛的小女孩。
清妍女人連忙阻住小女孩魯莽的行為。「浣浣,叫叔叔,阿姨。」
「叔叔,阿姨。」小女孩乖巧的叫,很大聲,很有精神。旋即跑到床邊去爬到椅子上傾身在床上人的臉頰上重重親了一下。「爸爸,我回來了,告訴你喔,我今天贏爺爺了喔……」
緊接著,房內又進來好多人,清妍女人一一為宋語白兩人介紹。
顏爸爸、顏媽媽、顏開、顏家大嫂,還有兩個男孩;顏開和大男孩一邊和他們打招呼,一邊走到床邊幫忙清妍女人為床上人按摩,動作同樣純熟。
難怪昏睡八年,床上的人卻絲毫沒有出現肌肉蜷曲變形、褥瘡病變或憔悴削瘦的現象,因為不只清妍女人一個人在照顧床上的人,而是全家人總動員一起照顧他,八年如一日,就像呼吸一樣自然的盡心盡力照顧他。
小男孩擠到小女孩身邊,兩個小傢伙一起搶著跟床上人講話,彷彿床上的人並沒有在睡,而是清醒的在聽他們說話。
「叔叔,叔叔,我跟你說啦,浣浣她……」
一旁,顏家大嫂低聲對清妍女人說了幾句話,清妍女人失笑,如果沒有客人在,也許她會忘形的大笑起來。
「真的?然後呢?沒有真的打起來吧?」
望著清妍女人的笑,真正的笑,愉快的笑,在這一瞬間,宋語白與龔嫣然突然明白了,小藍一點也不孤獨,一點也不寂寞,她真的很幸福、很滿足。
只要顏朗沒死,她就很幸福了。
真正孤獨的是顏朗,真正寂寞的也是顏朗,日復一日翻索記憶來回味往日幸福的更是顏朗。
在那片宛如仙境般的山崖上,他是那麼那麼的孤寂。
整整八年,他獨自一個人面對永無止盡的孤離,那種無望的淒涼,噬心的冷寂,誰能忍受?
但他必須忍受,在那片山崖上,孤單一個人。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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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怎麼樣?你們說服她了嗎?」
宋語白與龔嫣然才剛到達山崖,年輕人就突然出現了,毫無一點預示,就像電影切換鏡頭似的,乍然間就出現了。
宋語白與龔嫣然對視一眼。
「在我們告訴你之前,能不能請你先告訴我們,你說你離不開這裡?」宋語白問。
年輕人點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宋語白又問。「我的意思是說,你這樣真的很怪異,身體完全沒有任何毛病,魂魄卻突然離開身體,而且不管是死亡或者是魂魄出竅,靈魂應該是最自由的,為什麼你會離不開這裡?」
年輕人愕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們會問這個問題。
「你們問這個做什麼?」
「喂喂,是我們先問的耶!」龔嫣然凶巴巴的插進嘴來。
年輕人沉默一會兒。
「知道。」
「為什麼?」
年輕人無言,默然望著他們。
「你不說,我們也不說!」龔嫣然強硬的道。
年輕人眉宇輕顰,又靜默好半晌後,他終於開口了。
「好吧,我說,但是……該怎麼說呢?」
「就從你前天中斷的地方接下去吧!」龔嫣然興致勃勃地說,她最討厭故事聽一半被打斷了。
年輕人沉思片刻。
「那年寒假,我和小藍結婚後……」
第七章
半夜一點多,顏開正是好眠時,突然被一陣小心翼翼的敲門聲吵醒,心裡雖然很不想理會,又怕敲門的人不死心,會一直敲到吵醒老婆,只好跌跌撞撞的去開門,門外,是顏朗那張曖昧的臉。
「老哥,真不好意思,不過,有沒有保險套?借兩個來應急一下吧,我發誓,明天一定還你!」
顏開面無表情地瞪著眼,正在考慮是要大笑三聲?還是直接把門砰上?
最後,想到自己新婚時也曾經去敲老爸的房門借保險套,他決定傚法老爸的寬宏大量,於是回到床頭去拿了一整盒保險套,再回到門口把保險套扔出去。
「不必還了!」砰一聲門關上。
顏朗一看是一整盒,樂得差點沒昏倒,立刻衝回房裡去「測試」這種牌子的保險套好不好用,安不安全?
自新婚第一夜開始,他的日子差不多都混在床上,從早到晚,從晚到早,幾乎看不見他的人影,一心要把市面上所有品牌,各種花樣的保險套全都測試過至少一遍,再挑出最好用的一種提供大家參考。
「阿朗,吃飯了!」顏開敲著門大吼。
如果只是顏朗一個人,他才不管裡面的人餓死了沒有,但他不能不管可憐的弟媳,日日夜夜飽受摧殘迫害,總得按時補充一下能源,不然怎麼捱得過弟弟的無情棘手。
「阿朗,是不是腳軟爬不起來了?」顏開有點不耐煩了。
不過兩秒鐘,門被打開,沒事閒遛小鳥的人怒吼,「誰說的!」語畢,門又砰上。
顏開怔了半晌,驟而失笑,自眼前活生生的例證,他終於知道自己當年新婚時有多可笑,難怪那時候每次出房門去吃飯時,大家都拿那種戲謔的,嘲諷的目光對著他。
不過,開學後,顏朗也改變了。
他很認真的實踐自己的諾言,除了上課之外,他都在租書店裡努力工作,不再拿過去那種有點隨便,有點混的態度來消磨時間,甚至準備預官考、趕製畢業作品也都在租書店裡一邊工作一邊準備,為這,顏姑姑欣然點頭讓他買下那台他肖想了好久的筆記型電腦。
「上了!上了!我考上預官了!」
一邊停機車,一邊狂吼,顏朗揮舞著勝利的雙臂衝進租書店裡,抱起顏姑姑左親右也親,上親下再親,顏姑姑又氣又好笑的推開他。
「又來了,叫你不要這樣老不聽!」
「上了,姑姑,我考上預官了ㄋㄟ!」堆起滿臉諂媚的笑,顏朗嬉皮笑臉的湊上去。「有沒有獎勵啊?」
顏姑姑橫眼斜睨著他。「要多少?」
「隨便,姑姑,你給多少我就拿多少。」
他正在努力積攢映藍的生活費,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因此每次他利用各種借口向大家伸手時,他們都不會拒絕他,連顏爸爸也任由他敲詐。
顏爸爸向來最擔心顏朗那種吊兒郎當的生活態度,所以他才會那麼反對讓顏朗結婚,擔心小兒子負不起那種責任,沒想到結了婚後顏朗確實積極認真起來了,安心之餘,顏爸爸也頗快慰,總算他的孩子沒有一個讓他失望。
「一萬?」
「謝謝,姑姑,謝謝!」顏朗千恩萬謝。「我上去洗個澡就下來!」
三分鐘後--
「老媽,老媽,我考上預官了,有沒有獎勵啊?」
「一萬?」顏媽媽笑道。
她也很欣慰,兒女的幸福是為人母親最大的期望,現在,她可以在小兒子臉上瞧見洋溢滿滿的幸福光采,是那麼歡愉,那麼滿足,耀眼得使她差點睜不開眼,怎能不讓她滿心寬慰呢?
「老媽,我最愛你了!」顏朗樂得抓起老媽來重重啵一下。
「不對,你最愛的是小藍吧?」顏媽媽揶揄道。
顏朗哈哈一笑,轉身又跑去找顏家大嫂要「獎勵」,當然,晚些時候下班回來的顏爸爸和顏開也逃不掉。
晚上,顏朗瞄一下手錶,八點四十分。
「姑姑,我去接小藍!」
透過玻璃門,鄰居伯母看著顏朗輕快的跨上機車呼嘯而去,唇綻淺笑。
「阿朗他成熟了,像個大人了呢!」
「嗯嗯,我一直以為他會一輩子那樣吊兒郎當的,沒想到結了婚會讓他改變這麼多……」顏姑姑感慨的頷首同意。「幸好那時候我幫了他,沒有跟著他爸爸一起反對。」疼愛子女是父母的本能,但有時候過分寵溺反而會害了子女。
幸好這回她寵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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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四年級的課通常都不多,尤其是四下,必修加上選修,顏朗只要再修九個學分就足夠了,所以他仔細選了兩天課十二個學分,其它時間都可以回家去趕製畢業作品。
「顏朗,原來你在這裡啊!」
學生餐廳裡,顏朗一邊吃自助餐,一邊整理筆記型電腦裡的資料,正是專注時,突然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側眸去瞥一下,馬上又收回來。
「幹嘛?要請客?」
「可以啊,只要你肯去。」
兩男一女三位同學在他身邊坐下。
「我說顏朗,知道你在泡馬子,我們就不勉強你,但你也不能真的誰的活動都不賞臉,起碼同學生日你也要捧一下場嘛!」男同學A抱怨。
「對嘛,對嘛,」女同學拚命附和。「最多帶小妹妹一起來嘛!」
「她現在要準備聯考,沒空。」顏朗心不在焉的回道,依然專注在屏幕上。
「咦?你不是在陪她嗎?」男同學B驚訝的問。「那你都在幹嘛?」
「為將來作打算。」
「嗄?」
「我快畢業了,再當兩年兵後,我就要正式踏入社會,現在不開始準備,難道要等到那時候再開始準備?」
「說得也是,」男同學A贊同道,雖然他根本沒想到那麼多。「那你將來準備要做什麼?」
終於施捨給他們一眼,再囫圇吞口飯,顏朗又回到他的電腦上去。
「學以致用。」
「也對,不然我們浪費四年是為什麼?」
「廢話!」停一下,顏朗順口問:「最近那兩個傢伙沒又出什麼問題吧?」
那三位同學知道他問的是蘇鎮吉兩人,不過大家也是在上學期期末時才知道他們和顏朗並不是什麼死黨,起碼顏朗不認為是。
「誰知道,他們被盯著來上課,一上完課又立刻被抓回家去,誰知道有沒有出什麼問題,就算有我們也不會知道。」男同學B嘀嘀咕咕的說。「其實我真搞不懂,劉雅芳確實是很美,那又如何?大家都嘛有自知之明,摘不到的花純欣賞一下就好,幹嘛非要摘到不可?」
「因為蘇鎮吉他家有錢吧,」女同學說。「有錢人都嘛有那種傲慢的習性,以為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定可以得到,也非得到不可。」
「林昆友呢?」
女同學聳聳肩。「他昏頭了。女孩子最討厭像他那種男孩子,卑陋齷齪,十足十小人德行,所以他一直追不到女孩子;劉雅芳可能是第一個施捨給他好臉色的女孩子,於是他就死心塌地的愛上她了。」
顏朗很不以為然的搖搖頭,覺得那種一廂情願的感情實在很可悲。
「那你呢?」女同學問。「劉雅芳沒有再找你嗎?」
她倒是不奇怪劉雅芳會迷上顏朗,很多女孩子都是,包括她在內,但大家被婉拒過後都不會再去勉強他,也能夠以祝福的心情看待他已有意中人的事實,為什麼劉雅芳要那麼執著?
因為她很美,所以有權利得到任何她想要的東西嗎?
「有啊,但是我遠遠一看見她就躲,她也沒轍,除非她逃課。」顏朗淡淡道。「不過她的自尊心不會允許她為我逃課。」
「自尊心?」女同學喃喃道。「她還有自尊心嗎?」
「不說這個了。」男同學A覺得這種話很無聊,決定竄改話題。「顏朗,春假時班上同學說要去爬山洗溫泉,去不去?」
「去啦,去啦,這大概是畢業前最後一次活動,你不想留個紀念嗎?」
「多少人去?」顏朗沒有半點興致的隨口問。
「二十幾個吧,班代召集的,他最喜歡爬山了。」
「去哪裡?」
「七星山。」
「七星山?」顏朗兩眼突然星光燦爛起來。「從哪裡入山?」
「預定由小油坑步行到冷水坑,再搭車到溫泉度假村。」
「OK!」顏朗眉開眼笑的用食指拇指比出OK的手勢。「不過,我可以帶小藍一起去吧?」
「沒問題,可以攜伴,只要你肯去,想隨身攜帶你老媽也行!」
「你帶你阿嬤去吧!」顏朗笑罵。「還有,我們要雙人套房。」
數秒的靜默,然後……
「ㄏㄡˋ,告你姦淫未成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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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在麥當勞點餐檯前,顏朗摸著下巴考慮良久,終於決定奢侈一下點一份麥克雞塊給老婆解解饞。
這次考上預官拗到五萬,應該有權利疼一下老婆吧?
「阿朗。」
不意他才剛找到一個靠窗位置放下餐盤,身後就傳來老婆的聲音,很奇怪的聲音,好像感冒鼻塞,回頭一看,原來是某人要哭的聲音,只見映藍一臉沮喪,水庫瀕臨崩潰邊緣。
「怎麼了,老婆?」他趕緊將老婆圈入懷裡,憐惜的拍拍她,順手將她的書包拿下來放一邊,再哄著她坐下。「來,老婆,告訴我,誰欺負你了?」
映藍吸吸鼻子。「小玲……」
「她?」顏朗愣了一下。「她會欺負你?」
「不是啦!是……」映藍哽咽道。「補習班通知她爸媽後,整個寒假她都被她爸爸關在家裡,強迫她和那個男生分手。開學後,我看她好像沒事了,又恢復過去的生活,每天到學校,上補習班,而且那個男生也不在那家補習班補習了……」
「這不就沒事了,除非……」顏朗瞇起眼。「她自己去找那個男生?」
「不是,她又交了另一個男朋友,這回連我也不知道,然後……然後今天她沒來上學,導師打電話去她家問,才知道她……她……」抽噎、抽噎、抽噎……大哭。「她離家出走了!」
顏朗愕然呆住。
這下子代志大條了!
他猛搔頭髮,從沒碰過這種事,他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她。
「你……呃,你知道她可能去哪裡嗎?」
「不知道,這回她什麼都沒告訴我,我都不知道。」
「那就連找都無從找起了。」顏朗無力的說,旋又振起精神,因為映藍好像又要大哭了。「放心,放心,她爸媽一定比你更著急,你不是說她爸媽只有她一個孩子嗎?所以啦,他們一定會卯起來想辦法找到她的。」
但是這種不著邊際的安慰根本哄不了人,找不到黃舜玲,映藍就開心不起來,所以……
「姑姑,小藍心情不好,我可不可以請假一天帶她出去走走?」
「這個週末就當你公休吧!」顏姑姑不但一口就答應了,還塞了幾千塊給他。「這兩天帶她好好散散心,聯考快到了,不讓她放鬆下來不好。」
「謝謝姑姑!」顏朗狠狠親了姑姑一下,隨即跑出租書店。
這天中午,映藍一放學回來,顏朗就催她換衣服,連午飯也沒在家裡吃就出門了。逛街、吃飯、看電影,他極力想讓她開懷。
「好渴。」
「我們到那邊買珍珠奶茶。」
誰也沒想到,就在賣珍珠奶茶的店裡,他們碰上了……
「小玲?」
「小藍?」
顏朗聞聲回頭,瞧見映藍捉住一個幾乎和他一樣高的女孩子,很漂亮,身邊伴著一群一看就不太正經的傢伙,有男也有女。
顏朗扯扯映藍。「小藍,先坐下再說。」
映藍馬上硬拉著黃舜玲到他們的桌位,黃舜玲瞟一眼已在另一桌落坐的朋友,聳聳肩,順從的在映藍身旁坐下,筆直的注視著顏朗,目光充滿讚賞。
「你男朋友?」
映藍猶豫一下,決定坦然對最好的朋友說出事實。
「不,是我老公,他叫顏朗,我們在寒假時結婚了。」
「耶?」黃舜玲震驚得兩顆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真……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唇畔掛上靦腆的笑,映藍不好意思的垂下害羞的眸子。「他爸爸說在我畢業之前不能公開,所以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千萬不要說出去哦!」
「放心,放心,我不會說。可是……」黃舜玲仍未完全消化這個訊息。「my god!你真的結婚了?」
不過顏朗更意外,他一直以為黃舜玲應該是跟映藍同樣乖巧溫婉的女孩子,沒想到恰恰好相反,兩人徹頭徹尾,由裡到外的截然不同,頗令人懷疑她們兩人到底是如何湊在一起的?
隨後,他又覺得很懊惱,懊惱沒能早點認識黃舜玲,不然他早就知道該如何幫助黃舜玲,也不至於讓親親老婆煩惱那麼久了。
於是,當他瞧見映藍欲言又止地直向他瞥過眼來時,立刻把麻煩接手過來。
「黃舜玲,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他一問,黃舜玲眼中馬上浮現警戒之色,看看映藍,再看看他。
「你問,回不回答在我。」
顏朗莞爾。「別那麼緊張,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既然你有膽子離家出走,為什麼沒有膽子面對你父母大聲說話呢?」
黃舜玲愣了愣,這個問題確實在她意料之外。
片刻後,她才慢吞吞地說:「我有,好幾次,請他們不要……」
「不對!」顏朗很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我說的大聲說話不是要你請父母做什麼,而是你有沒有對他們大聲說出你的痛苦煩惱過?」
黃舜玲不以為然的哼了哼。「說那個有什麼用,他們又聽不進去。」
「你不說,怎麼知道他們不會聽?」顏朗溫和的又問。
「你又怎麼知道他們一定會聽?」黃舜玲倔強的反問。
「因為他們只有你一個孩子,失去了你,他們就什麼都沒有了!」
黃舜玲頓時呆住,她從沒有想過這點,只想到父母對她期望太高,太苛求,她實在是受不了。
「我想,你應該坐下來和你父母好好談談,」顏朗慢條斯理的說。「不是要求對方什麼,而是解剖自己的心理讓對方瞭解,然後,你們才能夠互相體諒對方,求得一個最好的平衡點。你要知道,父母子女之間會有代溝,多數都是因為相互之間不夠瞭解。」
黃舜玲仍然呆呆的望著他,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沒有。
冷不防的,她猛然起身離座,映藍一驚,急要拉住她,卻被顏朗阻止,示意她先看看黃舜玲想做什麼。
「喂喂,黃舜玲,你要到哪裡去?」那群不太正經的傢伙們中有人問。
「我要回家。」
「耶?你不是說再也不回那個家了嗎?」
「我要再試一次看看。」黃舜玲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群不太正經的傢伙們中有人低咒,「搞屁啊,我才想今天給她下藥先上了再說的說!」
映藍驚歎的張著嘴好半天,猛然揪住顏朗的T恤。
「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她會聽你的?」
顏朗哈哈一笑,把送來好一會兒的珍珠奶茶推到她前面。「因為她有某些個性跟我很像,不同的是,我沒有她那種獨生女的壓力,因為我不是獨生子,父母不會把所有希望全都寄放在我身上。」
聽不太懂,不過……
「阿朗,你好厲害哦!」
「那當然,我是男人嘛!」
隔一天,黃舜玲回到學校上課,結束四天的離家出走之遊。
「我和爸媽坐下來懇談了整整一夜又一天,然後,雖然我們還沒有辦法說完全瞭解對方,但是我們總算找到溝通的辦法了,以後就算有問題,也不會放任到無法解決的地步。」
這是黃舜玲告訴映藍的話。
「還有,替我謝謝你老公,如果沒有他,或許我會一直墮落下去,我已經有那種覺悟了,但他及時替我打開一扇窗,讓我能夠看到機會就在那裡,伸手就摘拮得到。所以,我欠他一次!」
映藍並不是很瞭解黃舜玲的話,但她知道她最要好的朋友仍是她最要好的朋友,這就足以令她淚盈於睫了。
嗯嗯,她的老公真的好厲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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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旁,顏家開朗兩兄弟不曉得在研究什麼,嘰哩咕嚕好半天還決定不了誰要先進浴室。
「你們兄弟倆到底在幹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兄弟倆失聲驚呼並猛然轉過身來,掉了一地的五顏六色,刺刺的、珠珠的、沙粒的、螺旋的、螢光的、橘子口味、草莓口味、薄荷口味、巧克力口味……
顏媽媽似笑非笑的看著那一地。
「他買的!」顏開脫口道,把惡行全推給年幼無知的弟弟。
「他叫我買的!」顏朗馬上又推回去給英明威武的大哥全盤接收。
顏媽媽半聲不吭,來回看他們一眼後即轉身離去,兄弟倆立刻蹲下去搶,幾乎要打起架來。
「我的,我的,螢光是我的!」
「喂喂喂,那是我叫你買的,你怎麼可以跟我搶!」
兄弟倆一邊搶一邊吵,然後,又是另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
「你們倆在幹什麼?」
兄弟倆猛然抬頭,「老爸!」異口同聲,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舉起一個他們正在搶的東西。
「老爸,橘子口味的,要不要試試看?」
「或者試試這種的,觸感特別好哦!」
「……」
十分鐘後,顏朗抱著滿懷戰利品回到房裡。
「老婆,老婆,搶到了,我搶到螢光的了,不過薄荷口味的被老爸拿走了,有點可惜……」
映藍面紅耳赤。「不要跟人家說那個啦!」
顏朗挑挑眉。「老婆,都老夫老妻了,你還會害羞啊?」
「誰跟你老夫老妻!」映藍一溜煙躲進被子裡,連頭也蒙上了。
顏朗嘻嘻笑著把戰利品全放入抽屜裡,再挑兩個出來,三兩下脫光衣服也鑽進被子裡。
「老婆,不能不用啊,在你大學畢業之前,我不想讓你太辛苦呀!」
被子溜下來,露出一雙水盈盈的眸子。
「可是我聽說那個有的不是很保險耶!」
顏朗皺眉,「是嗎?」隨即展眉。「放心,放心,至少到目前為止都沒問題,對吧?也就是說之前用過的品牌都很保險,最多以後我不用其它牌子的,只用我們曾經用過的牌子。」
「那……」眸子眨了兩眨。「等我畢業以後,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女兒,當然是女兒!」顏朗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麼?」
「還用問,」顏朗探臂將她納入懷中。「顏家不缺男孩,只缺女孩。」
「那我要是生兒子怎麼辦?」
「不怎麼辦,生男生女是男人的責任,我一定會再接再厲,努力奮戰,務必要孵出個女兒來!」顏朗雄心萬丈的立下此生最偉大的志願。
小腦袋又躲進被子裡去了。「討厭,人家又不是母雞!」
顏朗邪魅的一笑,掀開被子來往裡探。
「當然,你不是母雞,不過公雞在我這裡,你在裡頭瞧見了吧?」
「……」
第八章
說是二十幾個人,但有人攜伴,有人後來加入,最後演變成將近四十人,浩浩蕩蕩一大票人在小油坑服務站集合。
「請問班代大人,我們是要爬山對不對?」顏朗很有禮貌的提出詢問。
很高興能得到同學們的尊重,班代喜翻心的帶上滿臉笑。「對。」
「那請問那位千金小姐來幹嘛?」顏朗橫臂用食指指著在他眼角方向的某人。「誰要背她上山?」
班代笑容僵住。「又不是我請她來的!」
「你是偉大的班代啊,管管同學們好不好?想想,有麻煩大家都是找你喔!」
太陽太大,顏朗的禮貌逐漸蒸發,班代的笑容也開始變形。
「蘇鎮吉帶她來的,有事他負責。」
「是喔,到時候他們落後,請問等不等他們?」
班代張著嘴,又僵住。
「還有,那位千金小姐的跟班又是怎樣?」趁勝追擊,再打一耙。「可以攜伴是說愛攜多少伴就攜多少伴嗎?那我全家人都跟來行不行?」
「丁華倫?他是跟林昆友來的。」這更不關他的事。
「跟林昆友來的?請問班代你是老花眼還是白內障?」顏朗的禮貌只剩下一絲蒸汽,剛剛被風吹走。「他明明跟在那位千金小姐身邊啊!」
班代面無表情。「你到底想怎樣?」
「我不想等人,」顏朗也很乾脆。「這裡我來過好幾次,我跟小藍打先鋒,但是不等人,如果有人落後,你負責。」
誰叫他是班代。
「好吧。」話說回來,究竟是哪個王八蛋提名他的?
於是,顏朗帶著映藍領頭步上小油坑步道,由於帶著映藍,他走得並不是很快,如他所料,多數人都跟得上,只有蘇鎮吉、林昆友、丁華倫、某人和班代遠遠落在後面再後面。
一個半鐘頭後,他們到達七星山主峰,大家停下來喝水的喝水,照相的照相,還有人在研究兩旁開的是什麼花。
「阿朗,你為什麼不等落後的人?」映藍悄聲問。
顏朗聳聳肩。「因為我討厭他們,除了班代。」
「是嗎?」映藍有點驚訝,沒想到顏朗也會討厭人。「為什麼?」
「為什麼啊……」顏朗撇撇嘴。「說來話長,也很無聊,不說也罷。」
「但……」
「啊,對了,」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顏朗馬上又細聲接著說。「待會兒頂多十幾分鐘就可以到達東峰,你應該不會太累,到時候我們可以趁他們照相的時候溜到『那裡』去一下。」
一提到那裡,映藍即刻湧上一臉幸福,那是他們的秘密地點,也是他們結婚鞠地方,光是想到就滿心甜蜜。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繼續往東峰前進時,奇跡似的,班代他們也趕到了,大家一看不禁紛紛別過頭去竊笑,因為那位千金小姐正舒舒服服的趴在丁華倫背上,再看蘇鎮吉和林昆友都是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可想而知是他們三個人輪流為大小姐做牛做馬。
難怪他們趕得上。
顏朗只瞄了一眼便自顧自出發,班代他們也跟上來了,到達東峰時,大家又停下來照相,那三隻馬差點沒斷氣。
神不知鬼不覺的,顏朗悄悄牽著映藍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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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樹前,顏朗與映藍剛結束一場長程馬拉松擁吻,兩人都有點喘。
片刻後,兩人一起轉向大樹,一人一手細細撫摸著結婚那天所刻印上去的心型記號。
「每年我們至少要來一趟,只要它模糊了,我們馬上再刻上去。」
「好。」
「那我們走吧,免得他們找我們。」
誰知他們才剛轉身,便差點被嚇得摔到山崖下去。
「你怎麼在這裡?」顏朗驚叫。
樹林前,靜靜的,一個女人站在那裡。
「我跟在你們後面來的。」
「跟在我們後面?」顏朗臉色僵硬地瞪著對方,心裡很不舒服。「劉雅芳,你又想幹什麼?」
劉雅芳注視他一會兒,目光徐徐移向映藍。「我以為她是你妹妹。」
顏朗翻了一下眼。「我只有一個哥哥,哪裡來的妹妹?」
劉雅芳輕輕頷首。「那麼她是……」
顏朗沒有回答,他沒有義務回答她任何問題。
劉雅芳也沒有再問,她已經知道答案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生氣,甚至沒有任何比較情緒化的表現,她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高雅的轉身離去。
顏朗哼了哼,「石膏美人。」他不屑的嘟囔。
「她是不是有點奇怪?」映藍困惑的問。
「不用管她那麼多,來,我們走吧!」
於是,他們也離開了,這片如同仙境般的小世界,又恢復原先的寧靜,安詳的,幽然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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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假村裡的每棟小木屋都有一間套房和六人與八人通鋪,由於班代只預定了兩棟小木屋,有些人只好睡沙發打地鋪,所以大家一到就開始吵起來。
「抽籤!抽籤最公平!先抽套房,再抽通鋪!」
「你們先給我等一下!」顏朗威風凜凜的岔進去。「我來的條件就是我要一間套房,請別給我通鋪或沙發!」
這個大家都知道,也沒有異議,但班代可有話要說了。
「不行,你在別的地方想怎樣都隨你,但這趟登山是我負責的,我不允許你亂來。」
「為什麼?」
「她是未成年少女呀!」
顏朗歎了口氣,然後把班代拉到角落去講悄悄話,眾人好奇的拚命拉長耳朵,可惜半個字也聽不見,只聽見班代猝然發出一道尖聲怪叫。
「咦?騙人!」
顏朗又歎了口氣,「不信你自己問她。」回手招招映藍過去。
班代真的問了,映藍赧然點了一下頭,於是班代又發出另一聲更驚人的怪叫。
「耶?真的?」
「好吧……」顏朗似乎拿他沒辦法,只好從褲袋裡掏出皮夾來抽出身份證給他看。「喏,看清楚沒有?」
「My god!」班代呆了半晌,驀而轉身走回眾人之間,順便丟下一句,「一間套房給你們!」
剩下的全都用抽籤的,很公平,再也沒有人吵架,但有一些私下的「評論」。
「顏朗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現在不但有女朋友了,還跟人家睡在一起,我看八成他畢業後就會結婚了。」
「不會吧?至少要等他女朋友大學畢業,不然人家父母也不會同意的。」
「說不定顏朗退伍後就結婚。」
「管他什麼時候結婚,總之,他們一定會結婚,對吧?」
「九成九!」
幾個人在那裡津津有味的討論,沒人發現陰暗的角落裡,有個幾乎連呼吸聲都沒有的女人坐在那裡靜靜的聽,悄悄的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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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顏朗交出畢業作品,映藍也結束高三下的課程。
六月,兩人先後參加畢業典禮。
七月,映藍參加大學聯考。
八月,大學聯考放榜,映藍順利考上A大;而顏朗,也接到了入伍通知……
「喏,存折裡有九萬,你放在身邊,需要就用,千萬不要省。」
床上,顏朗與映藍相對盤膝而坐,一邊說一邊把存折放到映藍手中。
「至於學費,我已經跟姑姑說好了,她……」
「學費我有了。」
「耶?」顏朗傻住。
「結婚前,哥就交給我一張定存單,說是賣房子剩下的錢,他本來就準備拿來給我念大學的。」映藍細聲解釋。
顏朗呆了半晌。
「早說嘛!」歎氣。「多少?」
「一千五百萬。」
撲通!
顏朗跌到床下去了,連忙爬起來,狼狽的。「怎……怎麼那麼多?」又不是出國留學,用得著那麼多嗎?
「以前我們的房子是透天厝,那邊又是鬧區,所以賣了三千多萬,哥說有一半應該是屬於我的,原本想順便替我買棟房子,後來想想還是交給我自己決定該怎麼用,如果你想做生意或開店都可以拿來作本錢。」
「我又不愛吃軟飯。」顏朗喃喃道。「那你要收好喔!」
映藍連連眨了好幾下眼。「可是……我交給你了呀!」
撲通!
顏朗再次摔下床,更狼狽的爬起來,臉色發青。「你……你說什麼?」
「結婚那天晚上我就交給你了呀!」映藍嚴肅地說。
結婚那天晚上?
掛了!掛了!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根本什麼也不記得啊!
滿頭冷汗,「那……」顏朗猛吞口水。「你知道我收到哪裡去了嗎?」
「不知道。」
顏朗差點哭出聲來。「小藍,幫我一個忙好嗎?」
「什麼忙?」
「幫我找找我把定存單收到哪裡去了。」
映藍猛然抽了口氣,顏朗咧嘴苦笑,然後,兩人同時噴射出去,一人一邊,開始天翻地覆的找,內褲襪子到處亂飛,衛生棉保險套扔的滿地,一人鑽進衣櫥裡,另一人爬進床底下……
整整兩個鐘頭後,他們終於找到了。
「我怎麼會收在這種地方?」顏朗不可思議的自問。「超任的遊戲片收藏盒裡?我是哪根筋不對了?」
「昨天……昨天你還差點把它扔了。」映藍小小聲提醒他。
「……小藍,如果你真的愛我,請你別提醒我那種事。」
「對不起。」
顏朗長歎。「我還是把定存單交給老媽保管吧!」
以下兩個鐘頭沒什麼好說的,因為他們在整理房間。
兩個鐘頭後--
「算了,我們睡覺吧,明天再繼續討論。」
「好。」
「慢著,剛剛我把保險套收到哪裡去了?」
翌日,用完早餐後--
「姑姑,昨天我們還沒討論完,今天我再請一天假可不可以。」
「不必請假了,再兩個星期你就要入伍了,你們小倆口多相處一點時間吧!」顏姑姑大方地說。
「謝啦,姑姑!l
顏朗眉開眼笑的拉著老婆又回到房裡。
「好,我們繼續討論……」
三個鐘頭後,他們終於討論完所有想得到的問題,顏朗還要映藍把所有重要細節都記下來。
「唔,我看看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映藍坐在書桌前,顏朗站在一旁傾身細細端詳。
片刻後,他直起身來,「好,沒問題了,以後想到再補上去好了。另外……」他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摸著下巴沉吟。「唔,我在想,入伍前我們再去一趟七星山,你認為……」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倒下;映藍呆了一下,還以為他又在跟她開玩笑。
「不要這樣玩了啦,阿朗,你覺得沒有問題,可是我有問題啊!」
但顏朗側躺在地上,依然一動不動。
「阿朗?」
顏朗還是不動,映藍有點不安了。
「阿朗,不要這樣,我要生氣了哦!」
顏朗仍然毫無動靜,映藍急忙離座蹲下去探視他。
「阿朗?……阿朗?……阿朗?……阿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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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七星山上那片山崖仙境依然蒙朦朧朧的如夢似幻,又寧靜得如此安詳,但不知何時開始,又平添一絲若有似無的哀愁色彩。
突然,樹林間走出兩個人,是劉雅芳和丁華倫,他們走到大樹前站定,劉雅芳默默凝視著樹幹上那個心型刻印,淡漠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長長的鳳目沉靜如深海。
「顏朗。」她低低呼喚。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緩緩地,劉雅芳回過身去,顏朗怒目瞪著她。
「是你搞的鬼嗎?為什麼我會突然死了?」
「不,你沒有死。」劉雅芳柔柔地道,
顏朗一愣。「我沒有死?」
「沒有,你只是魂魄出竅,身體仍然活著,但……」劉雅芳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似的說著。「你的身體已經變成一個毫無知覺,毫無反應的植物人;至於你的魂魄,將永遠被禁錮於此。」
顏朗雙眸驚駭的大睜。「為……為什麼會這樣?」
劉雅芳唇角微微一勾。「忘了嗎?我是僑生。」
「僑生又怎樣?」
「我是泰國來的僑生。」
「泰國僑生?那又如……」頓住,驚叫,「泰國?降頭術?你會降頭術?」
劉雅芳搖搖頭。「我不會。」
「那……」
「可是華倫會,他外婆是泰國非常厲害的降頭師,他媽媽也是。」
顏朗驚喘,憤怒的目光猝然移向丁華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那樣溫文爾雅的人竟然會降頭術?
丁華倫沒有回答他,但劉雅芳回答他了。
「因為我叫他這麼做,條件是我會和他結婚。」
「你……」
「其實原先我是要他對你下情降,讓你死心塌地的愛上我,但他不肯,因為如果你愛上我的話,我一定會和你結婚,他愛我,不願意讓我和你結婚。」
劉雅芳優雅的踱開幾步。
「不過我得不到的東西也不允許別人得到,雖然我可以讓你死,但那樣太便宜你了,我要你被禁錮在這裡直至永遠,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沒有其它人會來,只有天與地,樹木花草,還有偶爾經過的飛鳥昆蟲,然後……」
她回身,望著他。
「你會每天每天想著,無時不刻的想著,你變成植物人了,你那個小女友什麼時候會變心呢?或者,她會守著你那個跟死人一樣的身體直到她死,所以她會跟你一樣孤獨,一樣寂寞,一樣哀傷痛苦……」
「不要說了!」顏朗踉蹌倒退兩步,臉頰肌肉痛苦的抽搐著。「不要說了!」
「當然,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劉雅芳似乎很高興能看到他感受到痛苦。「你會想到既然有人下降頭,自然有人會解降,只要你的小女友哪天心血來潮上這裡來一回,你就可以告訴她,要她找人來替你解降……」
顏朗眼底忽地亮起一片希望的光彩,但……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最好先警告你,下這種降頭需要四樣東西,你的生辰八字、頭髮、指甲和血,你知道是誰給我的嗎?」
劉雅芳似笑非笑的撩了一下薄薄的唇瓣。
「對了,是蘇鎮吉和林昆友。他們恨你,因為我暗示他們,我之所以無法接受他們的愛是因為你不肯幫他們,所以他們恨你,當我一提起需要你那四樣東西好用來對你下降頭時,甚至不用我開口,他們就自願拿來給我……」
顏朗流露出難以置信,更是痛心的表情。
「即使如此,倘若你知道華倫在對你下降頭時還加入了他們兩個的血、頭髮、指甲和生辰八字,所以一旦你解降,那個降頭便會轉移到他們身上……」
劉雅芳的語氣是如此淡然,彷彿她只是在說一篇童話故事。
「換句話說,他們會代替你永遠被禁錮在這裡,我猜就算你再惱恨他們,也不可能會那麼自私的要他們代替你承受這種罪……」
緊握雙拳,顏朗憤怒得發抖。
「甚至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不必找其它降頭師來幫你解降,你自己就可以,只要找出埋在這裡的一個小布包,裡頭包著你的生辰八字、頭髮、指甲和血,一旦找出那個小布包,輕而易舉便可以解除下在你身上的降頭。可是……」
劉雅芳的眼神有點譏諷,有點嘲訕。
「你不會這麼做,無論你有多麼痛恨他們,你都不可能讓他們來代替你受苦,對不對?」
兩眼徐徐瞇起來,顏朗咬緊牙根,若有所思。
見狀,鳳目中倏閃過一絲異光,劉雅芳又侵吞吞的接著說下去,「不過,凡事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可能,所以我最好再告訴你,如果你不在意他們兩人,總要在意你的小女友吧?」
雙眸暴睜,「什麼意思?」顏朗狂吼,止不住因恐懼而顫抖的音調。
「降頭裡,除了蘇鎮吉和林昆友的之外,還有你那個小女友的血、頭髮、指甲和生辰八字。」
「不……不可能!」顏朗失控的大叫。「你不可能拿得到她的血、頭髮、指甲或生辰八字!」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劉雅芳神態自若地說。
「不……不……不……」顏朗驚懼的低喃,臉上滿佈絕望的痛苦。
「亦或者,你會想說既然你的降頭可以解,他們的自然也可以,那麼,請儘管去找,找找看有沒有降頭師敢解這降頭。雖然華倫及不上他外婆和媽媽那麼厲害,但,解降等於是和下降的降頭師結下冤仇,在泰國還沒有任何降頭師敢跟他外婆或他媽媽作對,所以……」
劉雅芳淡然拂去飄至她身上的樹葉。
「儘管去找吧,我倒要看看泰國有哪位降頭師敢和他對立!」
「你……」顏朗咬牙切齒。「好狠!」看得出他心中的憤怒是多麼強烈,唇角抽搐,呼吸沉重急促,全身索索顫抖,兩隻拳頭不停又曲又張,雙目中透著絕望的悲愴,無奈的淒楚。
良久,良久,他的憤怒終於逐漸消失,身軀慢慢平靜下來,最後,他的表情呈現一片麻痺的漠然。
不甘心屈服,又不能不屈服。
任何人他都可以不理會,但小藍,他最心愛的小妻子,他怎能讓她承受這種可怕的折磨?
不,誰都可以,就是她不可以!
緩慢的,僵硬的,他微微仰起臉,木然望著飄過天際的雲絮,一片片,一絲絲,悄然流過。
「我不會。」他自語似的呢喃。
「你不會嘗試解除自己所中的降頭?」
「不會。」
「即使你必須永遠被禁錮在這裡,就算你的身體死了,魂魄依然會留在這裡,永遠永遠,直至與天地同朽,即使如此,你也不會?」
「不會。」
「即使你必須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這裡承受那永無止盡的寂寞,無邊無際的孤獨,你也不會?」
「不會。」
「很好,」劉雅芳滿意了。「現在我得到你了,相信在你永遠的歲月中,一定會牢牢記住我這個人,無論是憎恨或憤怒,你將永遠無法忘記我!」語畢,她便偕同丁華倫離開了。
連看他們一眼都沒有,顏朗一動不動的繼續凝望著天上的浮雲,那身影淒涼孤單的癡立著。
永遠。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東西,除了時間,唯有時間是永恆無止境的,而他,從現在開始就必須跟隨著永恆的時間走向沒有止境的盡頭。
一個人。
簡簡單單三個字代表了淒苦的孤獨與綿長的寂寞,而這,便是他往後唯一能夠品嚐到的滋味。
微風中,一聲悲涼幽淒的歎息輕輕溢出他的唇際……
第九章
「可……可可可……可惡!」
龔嫣然狂怒的揮去滿臉淚水。
「可惡!可惡!可惡!」她跳著腳團團亂轉,不知道該如何發洩滿懷憤怒才好。「可惡!可惡!可惡!真是可惡啊……」
年輕人卻仍自顧自溫柔的凝注著大樹上的心型刻印,沉浸在他自己的回憶中。
「我一直希望隨著時間逝去,小藍能夠逐漸丟開對我的感情,重新出發去尋覓另一份幸福,所以我一直不敢出現在她面前,怕她更難以忘懷。但是……」
他幽幽輕歎。
「每年的二月十四日,她都會單獨一個人來履行約定,探視這個刻印是否模糊了,是否必須再刻一次,於是我知道,她仍然丟不開對我的愛,她仍然無法走出去找尋自己真正的幸福,這……這對她不公平啊,她還……」
「不公平?」龔嫣然驀然對著年輕人暴怒的尖叫。「到底是誰最不公……」
宋語白一把將她硬扯回來,示意她不要說話,再深深凝住年輕人。
「你希望她幸福?」
「是的,我希望她得到幸福。」年輕人虔誠的說。
「那你應該滿足了,她現在很幸福,不,她非常非常幸福,因為她有兩個她最愛的人陪著她,一個是你,一個是……」宋語白停了一下。「你的女兒。」
年輕人茫然地看著宋語白整整半分鐘,他才驚駭得跳起來。
「你你你……你說什麼?」
「你有一個女兒,一個非常像你老婆,但有一雙跟你一模一樣的眼睛的女兒,一個活潑又快樂的小女孩,我想,她的個性可能跟你比較像。」
「但但但……但不可能啊,我們都有用保險套,怎麼可能……」
龔嫣然哼了哼,不屑的上下打量年輕人。「看你這種人,用的八成是那種情趣重於實用的保險套,真保得了險才怪!」
年輕人頓時尷尬的漲紅了臉。「我……我……我……」
「總之……」宋語白想拍拍年輕人的肩,卻發現自己的手直直的從年輕人的肩頭上「切」下去,害他差點摔一跤。「呃,抱歉……」他喃喃咕噥著退回一步。
「我是說,她是真的很幸福,有你,有女兒,還有你的父母兄嫂侄兒們,她一點也不孤單、不寂寞,她的笑容很甜、很美,因為她真的很滿足。所以你一點也不用為她擔心,倒是你自己……」
「啊對,你!」龔嫣然又殺過來了。「你知道該如何解降嗎?」
年輕人搖搖頭。「劉雅芳只說找到那個小布包後,輕而易舉便可以解除我身上的降頭,卻沒有說明該如何解。不過這不重要,我不可能解除這個降頭,否則小藍她會……」
「你這個人真的很龜毛耶!」龔嫣然不耐煩地打斷他。
「我?」年輕人不可思議的指著自己的鼻子。「我龜毛?」
「沒錯,你很龜毛!」龔嫣然用力點頭。「做事都要有步驟嘛,先把小布包找出來,再來研究該如何解降而不傷害到小藍,這不是有效率多了嗎?不然什麼都不做,這才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啊!」
「可是……」年輕人躊躇著。
「放心啦,先把東西找出來,我們保證絕不會亂動它,除非能保證小藍的安全。而且啊……」龔嫣然擠擠眼。「告訴你,現在台灣也有降頭師,我們可以去請教一下,說不定他們會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哦!」
年輕人又遲疑半晌,終於點了頭。
「好吧,不過你們一定要發誓說除非能保證小藍不會有事,否則絕不會替我解降!」
龔嫣然毫不猶豫的舉起手來。「我發誓!」
「我發誓。」宋語白也發下了誓言。
「好,那現在……」龔嫣然原地轉了一圈。「該怎麼找?」
年輕人兩手一攤。「我也不知道。」
宋語白想了一下。「既然她說埋在這裡,我想我們就先挖地看看。」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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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半個月,宋語白與龔嫣然都在挖地種田,還得躲著陽明山國家公園管理處的人,偷偷摸摸的像兩隻忙碌的土撥鼠,結果什麼也沒挖到,別說小布包,連張擤鼻涕的衛生紙也沒有,倒是挖到了不少竹筍。
「天哪,我長這麼大,做過的苦工加起來也沒有這半個月多!」
龔嫣然倚著鐵鍬呻吟不已,宋語白更慘,他手都磨破皮了,OK繃貼的滿手都是,再過兩天,連繃帶都要用上了。
橫臂抹去額上的汗水,龔嫣然忍不住開始抱怨,「到底是怎樣啊?你能活動範圍內的地方全都挖遍了呀,但是什麼都沒有嘛!」頓一頓。「別告訴我說挖得不夠深!」
年輕人歉然望著他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忙的是他的事,他卻一點忙也幫不上,除非他有超能力。
聽說鬼魂都很厲害,甚至有實體,只是冷冰冰的而已,可是他不但一點也不厲害……不,他是一點能力也沒有,而且完全沒有實體。
因為他不是真的死掉,而是活人的生靈嗎?
「喂喂喂,你皮在癢了是不是?」龔嫣然忿忿道。「從頭到尾只會說不知道,小心我K你喔!」
年輕人低頭看一下自己,抬頭,咧嘴。「抱歉,恐怕我沒有皮可以給你K。」
龔嫣然怔一下,爆笑。「好啦,好啦,可憐你,不罵你了啦!不過現在到底怎麼辦?挖都挖遍了,再來呢?該怎樣?」
走到山崖邊,宋語白朝下望。「你能到下面去嗎?」
年輕人想了想。「不到十公尺。」
「那就不可能是在下面。」
拖著鐵鍬,龔嫣然也來到宋語白身邊,學他探頭往下看。「就算是在下面,我們也下不去啊!」
宋語白又定回樹林邊。「你說你能過去到樹林的一半,嗯,這樣嘛……」
龔嫣然緊跟在他後面。「怎樣?」
宋語白撫著下巴沉吟。「我們在這樹林裡找找看,有沒有岩石縫隙或小洞之類的,也許藏在裡面。」
龔嫣然雙眸一亮,「你是說用眼睛找,不用再挖地?太好了!」她歡喜的狂呼一聲,「我恨死這東西了!」說著,隨手將鐵鍬扔出去遠遠的。
「欸,等等……」宋語白急呼,但已來不及,鐵鍬早一步飛出去了。
「啊,不要啊!」年輕人也驚叫著緊隨鐵鍬飄過去,想要抓住那支鐵鍬,可惜他忘了自己連空氣也抓不到,不,他連自己都摸不到,那支鐵鍬狠狠的「切斷」他的手繼續往前飛。
大家只好眼睜睜看著那支鐵鍬飛向山崖邊那株大樹,銳利的邊緣橫切向樹幹上那個心型刻印,然後,令人目瞪口呆的事發生了。
那株大樹起碼有一人抱寬,別說鐵鍬,就算拿電鋸來鋸也要鋸上一段時間,用鐵鍬最多也只能在它身上留不到此一遊的痕跡而已,其實那也不要緊,糟糕的是它留下的痕跡會把那個心型刻印毀了,這才是年輕人焦急懊惱的原因。
不過誰也沒想到,那支鐵鍬一切上那個心型刻印,那株大樹便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樹幹裂開的聲音。
霹哩啪啦愈裂愈大聲……更大聲……
三人張口結舌的看著那株大樹突然從中折斷,上面一截落入山崖下,下面一截仍留在原地,而斷裂的樹幹橫面上赫然躺著一個黑色小布包,一接觸到陽光便嗤一聲化成一陣煙消失了。
三人不由面面相覷。
可是事情還沒有結束,當他們還在那邊覷,年輕人竟也當著他們的面猝然化成一陣煙消失了。
「搞什麼鬼?」龔嫣然脫口失聲道,三秒後,她驚叫得更大聲,「耶?」
連宋語白也駭異得衝口而出怪叫,「你們是誰?」
就在剛剛年輕人消失的地方,赫然又平空出現兩個人,兩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一個西裝筆挺,一個穿得一副痞子樣,正莫名其妙的東張西望,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跑到這邊來。
再三秒後,宋語白與龔嫣然同時恍然省語,動作一致的轉向彼此,面對面驚呼,「解降了?」再瞥向那兩個男人指住他們,「蘇鎮吉、林昆友?」旋即慌慌張張的轉頭張望環顧四周。
沒有?
怔了怔,再度面對面……「劉雅芳是唬顏朗的。」異口同聲。「根本沒有小藍的份!」話落,兩人不禁鬆了一大口氣。
相反的,那兩個男人緊張起來了,因為他們聽到他們的名字。
「你們到底是誰?這裡又是哪裡?我們為什麼會突然跑到這裡來?」
宋語白與龔嫣然相對一眼,宋語白默默走開,逕自收拾他們帶來的工具,龔嫣然則雙手扠腰,嘿著滿嘴幸災樂禍的笑。
「你們兩個是自作自受,活該!」
兩個男人面色微變。「什麼意思?」
「顏朗會變成植物人,不是你們害的嗎?」龔嫣然憤怒的指責。
兩個男人同時抽了口氣。「你怎麼知道?」
龔嫣然冷哼。「不用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你們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你們的報應臨頭了!」
兩個男人相對而視,愈來愈不安。
「請你說清楚。」
「你們惡意要害顏朗,卻沒想到丁華倫在下降頭的時候,劉雅芳叫他把你們兩個的血、頭髮、指甲和生辰八字也放進去了,所以當顏朗解降的時候,你們就會代替他來這邊吃苦頭,現在你們明白了吧?」
何止明白,他們嚇到雙腳一軟,先後跌到地上去,像見了鬼一樣怪叫--其實他們自己就是鬼了。
「你……你是說,換我們變成植物人了?」
「沒錯。」
「我們……我們的魂魄會被禁錮在這裡?」
「也沒錯。」
「永遠?」
「加倍沒錯。」
「不!」
儘管慘叫吧!
龔嫣然眉開眼笑的走向宋語白,兩人抱著工具相偕離開,非常愉快的。
「不,你們……你們不能就這樣走了……」
兩人頭也不回。
「你們……你們要叫人幫我們解降啊……」
兩人聽若罔聞。
「求求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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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宋語白與龔嫣然再次來到顏朗所居住的社區時,差點以為走錯地方了。
「春節不是過去了嗎?」
「連元宵都過去了。」
「那他們幹嘛還放鞭炮這麼熱鬧?」怎麼沒有舞龍舞獅?
「我也不知道。」宋語白也很困惑。
「哇,連租書店都休息一個星期,到底是怎樣啊?」
而當他們來到顏朗的家時,發現他們連大門都沒關,因為出出入入來來去去的人實在太多了。
「誰要娶老婆嗎?」龔嫣然喃喃道。
「或嫁女兒。」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也沒有人招呼他們,因為大家都忙著笑出愉快的心情,談論顏家小兒子終於清醒過來的奇跡,他們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闖進去了。
先發現他們的是顏朗的女兒浣浣。
「叔叔,阿姨,你們終於來了,爸爸一直在等你們耶!」浣浣一手一個拉著他們跑。
宋語白與龔嫣然聞言,雙雙加快腳步,急著要見見活生生的顏朗。
是的,顏朗終於清醒過來了,他倚在床頭,清澈明亮的眼帶著濃濃的笑意望著他們,不同的是,這個真正的顏朗「老」了一點,不再是個年輕人,但依然快活,仍舊迷人。
「你們真慢。」
「慢?」龔嫣然沒好氣的翻了一下眼。「真敢說,你睡了整整八年,精神不好才怪,而我們呢,做了半個月苦工,一回到車上居然立刻睡著了,天哪,整整十八個鐘頭,害我們差點變成生銹的廢鐵!好不容易開車回去,又洗澡又吃飯,然後就立刻趕過來了,你竟敢說我們慢?小心我K你喔!」
顏朗哈哈大笑,「好好好,我怕你,我怕你!」然後,他握住宋語白的手,緊緊的。「謝謝你們!」
「不用,我想,這是我們的緣分吧!」宋語白唇綻溫和的微笑。
「總之,我欠你們一份情。」顏朗嚴肅地說,「那麼……」旋即又詼諧的擠眉弄眼起來。「蘇鎮吉他們兩個真的……」
「真的!真的!」龔嫣然興奮的又岔進來。「他們現在大概正在慘叫吧!」
側顧一旁的老婆,「幸好劉雅芳不是那麼狠心。」顏朗慶幸的說。
「才怪!」龔嫣然不以為然的撇一下嘴。「我說她根本是拿不到你老婆的指甲啊、頭髮啊、血啊,或生辰八字那些東西,只好用唬爛你的,誰知道你真的給她騙去了,真遜!」
顏朗想了想。「或許真是這樣。」
「九成九九九是!」龔嫣然很有威信的說。
顏朗笑笑,沒說話。
宋語白注意到他只有一隻手動得還可以,身體其它部分都還不太聽話。「你需要復健吧?」
顏朗笑望床尾一位很漂亮的女人。「小玲說起碼要做兩個月以上。」
「能痊癒就好。」宋語白說。「那七星山的問題……」
「等我好了再去處理。」
「也好,不過你一定要小心一點。」
「何止小心,我決定以後要隨身扛一尊佛像在身上,」顏朗喃喃道。「就不信還有誰能對我怎樣!」
眾人爆笑。
顏家,終於又恢復往昔的歡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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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之前的仙境已經失去仙境的味道了,反倒像是決戰現場的恐怖氣氛,戰雲密佈殺聲繚繞。
是因為「住」在這裡的「人」不同了嗎?
顏朗盤膝坐在草地上,無視在他周圍焦躁的繞來繞去的「人」--兩個,自顧自說著自己要說的話。
「……台灣的降頭師說沒有能力解這麼厲害的降頭,所以我就到泰國去。由於丁華倫對我下了降頭後,劉雅芳反悔不肯嫁給他,丁華倫一氣之下就對她下了情降,現在劉雅芳已經忘了我是誰,更別提你們了……」
「那就叫丁華倫幫我們解降啊!」那兩個「人」異口同聲大叫。
「我有,但是他不肯,他說降頭是劉雅芳叫他下的,劉雅芳沒叫他解降他就不會幫你們解降,問題是劉雅芳已經忘了我們是誰,沒有辦法叫丁華倫解降……」
「說服她呀!」
「我花了三天工夫去說服她,但她都是一臉茫然,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我想丁華倫可能對她下了很重的情降,她的智力好像有點開始退化了。」
「那找別的降頭師……」
「這我也找過了,可是沒有人願意和丁華倫家的人作對。」
「那……那……」那兩「人」面容慘淡,眼神絕望的面面相覦。「那我們怎麼辦?」
顏朗兩手一攤。「很抱歉,我也沒辦法。」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那兩「人」憤怒的咆哮。
「為什麼不可以?」顏朗一臉無辜。
「如果不是你解降了,我們也不會……」
「對不起,這是不是要先問問你們,為何要害我?」
那兩「人」窒了一下。「我們……我們很生氣……」
「你們很生氣就可以害我做了八年的植物人?」顏朗語氣尖銳的問。「那如果是我很憤怒呢?」
那兩「人」又窒住了,一時反駁不出任何詞句來。
「如果不是你們先要害我,劉稚芳也沒有機會拖你們下水,追根究柢,始作俑者是你們兩個自己,憑什麼責怪我?」顏朗生硬的又問。
那兩「人」依然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更何況,那八年裡,你們根本沒有想過要為我解降,即使如此,現在的我還是盡力想要幫你們的忙,只是真的無能為力,那又怎能怪我?」
那兩「人」垂頭喪氣良久。
「好吧,那你幫我們通知家人,告訴他們我們是中了降頭,讓他們幫我們想想辦法。」
顏朗皺眉,表情怪異。「通知你們的家人?」
「對,告訴他們,起碼我家比你家有錢,」蘇鎮吉說。「只要有錢,什麼事不好辦?」
「後果如何我可不管喔!」
「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就是繼續被禁錮在這裡,我們還有什麼好怕的?」
顏朗又凝視他們片刻。
「我會通知你們家人,之後……」
「你只要確實幫我們通知家人,以後你就可以不用再管我們的事了。」
「好,那我走了。」語畢,顏朗起身毫無留戀的離開了。
樹林外,他的妻子和女兒正耐心的等候著顏朗,一見他出來,馬上迎上前來,顏朗眉宇間的陰鬱頓時一掃而空,喜悅的環臂圈住妻子,一手牽起女兒的小手,循著一條不算路的小路走向步道。
「如何?」
「他們要我幫他們通知家人。」
「可是……」他的妻子有點疑惑。「你不是已經通知過了嗎?」
「對,我通知過了。」顏朗無奈地說。「蘇鎮吉的老婆說那才好,根本不打算替他解降,隔天就把他送進療養院裡去了。我猜他老婆是想乘機搜刮他的財產,再和他離婚……」
「他家人不管嗎?」他妻子忙問。
「他父母去世了,他和他弟弟不合,早就分家了。」
「好可憐。」他妻子同情地低喃。「那林昆友呢?」
「更糟糕。」顏朗咧了咧嘴。「聽說他三年前就被父母趕出家門,我去通知他們這件事,他們居然告訴我林昆友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了。」
「耶?」他妻子驚叫。「怎……怎會?」
「林昆友在喝酒時突然倒下變成植物人,他朋友就把他送回家裡去,但他父母也不願意照顧他,送療養院又太昂貴,乾脆隨便請個便宜的傭人來照顧他,不到一個星期,他就被自己的痰噎死了。」
他妻子摀住自己的嘴,驚窒得說不出話來。
「我不敢告訴他們,但遲早他們自己也會發覺,之前一次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我碰不到蘇鎮吉;但林昆友,我摸到他的手……」顏朗嚥了口唾沫。「冷冷冰冰的,因為蘇鎮吉只是生靈,而林昆友他是真的死了。」
「好慘!」
「那也沒辦法,也不曉得林昆友做了什麼缺德虧心事,連他父母都唾棄他。」顏朗低低咕噥。「不過他們說了,只要通知過他們家人,以後他們的事我可以不用再管了。」
「不再來看他們了?」
「來了又能如何?聽他們抱怨?」
他妻子正要說什麼,女兒卻加了兩句一針見血的話進來,原來她也有在聽爸媽說話。
「龔阿姨說他們是活該,誰教他們要先害爸爸!」
有趣的是,聽了女兒的話,他妻子竟然不再多說什麼了。
「怎麼不說了?」顏朗問,老婆未免太聽女兒的話了吧?
「浣浣說得是事實,我不在意照顧你八年,但……」他妻子仰起水濛濛的眸子睇視他。「一想到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那邊獨自捱過八年的寂寞時光,我就好心疼好心疼!」
「但我還是回來了。」
「是的,你終於回來了!」他妻子摟緊了他的腰。「我再也不放你離開了!」
顏朗爽朗的笑了。「開玩笑,這種事一次就夠了,誰受得了第二次!」
「可是……」女兒又揚著天真的嗓音插話進來。「那兩個害爸爸的人根本沒有想要第二次的機會哦!」
靜了一下,顏朗更是大笑。「沒錯,浣浣,他們連想要第二次的機會都沒有,光這一次就沒完沒了了,哪裡還有第二次?」
「你也別太幸災樂禍了!」
「好好好,別提這個了,咱們說說更重要的問題吧!」
「什麼問題?」
「咳咳,老婆,再幫我生個女兒如何?」
終曲
經濟不景氣,租書店也大受影響,不能像以前那樣中盤送什麼書來就收什麼書,得挑著進書,不然會虧本,這也是不得已的。
此刻,顏朗就在挑書,背上背著一隻小浣熊,爬來爬去不亦樂乎。
「……這個留著……嗯,這個客人有提過,也留著……浣浣,不要玩爸爸的電腦……嗯嗯,好了,其它不要了!」
「好嘛!」浣浣不情不願地放過爸爸的電腦,轉一邊去打租書店的電腦。「阿姨,你有三本書超過四天了哦,不過阿姨是老客人,算了,不用扣錢了,下次來記得給我帶條口香糖來就行了。」
女客人哈哈大笑。「浣浣,你可真像你爸爸!」
「那當然,我是爸爸的女兒嘛!」浣浣得意的說。
一旁的顏朗敲過來一記山東大饅頭,「又在敲竹槓了!」然後把背上的小浣熊抓下來交給女兒。「把弟弟抱去給姑婆,說爸爸要趕客戶的程序設計,沒空陪這只動個不停的小猴子玩。」
自從顏朗的兒子出世後,顏姑姑就把租書店交給顏朗,自己正式退休回二樓的家去抱孫子頤養天年--對她來講,顏朗的孩子就是她的孫子。
顏朗也樂得把孩子丟給姑姑去哄。
「姑婆在哄妹妹。」浣浣好辛苦的抱住胖嘟嘟的弟弟。「別動啦,姊姊揍你屁屁哦!」
「別拿那種話來搪塞我,妹妹才三個月大,成天都在睡,除了喝奶換尿布,根本不需要花多少時間哄。」坐回電腦前,顏朗開始把女客人要借的書一本本記錄進電腦裡。「不然就抱去給奶奶。」
妹妹是顏朗另一個寶貝女兒,因為小鬼們都叫她妹妹,結果大人們也都跟著叫妹妹,就像顏朗的兒子,小鬼們都叫他弟弟,大人們也就跟著叫弟弟。
女客人看著浣浣抱著弟弟離開,笑道:「浣浣很乖巧呢!」
「就是很鬼!」顏朗喃喃道。
「那不是跟你一樣嗎?」女客人又大笑,探頭看了一下另一台電腦。「除了租書店之外,你還有其它工作嗎?記得你媽媽說你要回學校去重念不是嗎?」
「昏睡八年,脫節太大,只好回去修一些現在的課程,後來又修碩士,一年前才拿到碩士學位。」顏朗說著,把書放進塑料袋裡拿給女客人。「現在接一些程序設計的工作回來作,不必上班,這樣比較自由。」
「真厲害,昏睡八年,四年後你已經完全進入狀況,一點兒也感覺不出來你曾經歷過一段空白的階段。」
顏朗咧嘴一笑。「因為我有個好老婆,還有支持我的家人。」
不久,浣浣又回來了,由於是暑假,租書店裡從一開門生意就很好,沒有女兒幫忙,顏朗根本作不了自己的工作。
「浣浣,把那張桌上的垃圾收一收,順便分類,垃圾車快來了。」
「浣浣,把那堆書放回架子上。」
「浣浣,去把於晴的《挽淚》找出來,明明有兩本,怎麼都不見了?」
「浣浣……」
「爸爸,我是你女兒,不是工讀生也不是奴才好下好?」小小奴隸在抗議了。
顏朗驚訝的望著浣浣,「真的,你不提醒爸爸,爸爸還真的忘了呢!」說完,繼續命令,「浣浣,去把新書釘上書釘包上書套……」
浣浣啼笑皆非。「唉,有這種爸爸真可憐!」
晚餐時分,映藍端著餐盤進入租書店。
「浣浣,上去吃飯了!」
浣浣很誇張的歎了口氣。「總算可以脫離苦海了!」
映藍笑著目送女兒離去。「阿朗,你又在奴役浣浣了?」
「自己的女兒,不奴役白不奴役。」顏朗漫不經心的說,心思仍在電腦上。「弟弟跟妹妹呢?」
映藍放下餐盤,把湯碗擱在一邊,「姑姑在喂弟弟吃飯,妹妹在睡覺。」拉來另一張椅子坐下,湊過去看他的電腦。「快完成了嗎?」
「差不多了,再一、兩天。」暫告一段落,顏朗停下來親親老婆,再拿筷子吃飯。「結束後,這個暑假就暫時不接工作了。」
「可是你那個開設計室的同學早上又打電話來找你,說還有兩件……」
「不必管他!」皺眉,「喂喂,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芥蘭菜的說,不管,你要給我吃掉!」夾起,轉過來,赫然發現映藍早已張著嘴巴在等了,他不禁失笑。
「故意的,嗯?」話落,又親了她一下,再把芥蘭菜放進老婆嘴裡。
「芥蘭菜很好吃啊!」映藍笑得一臉甜。雖然已是個三十歲的女人了,但她卻很難得的依然保有一股甜甜的嬌憨味道。
顏朗嗤之以鼻的哼了哼,表示不予苟同。「啊,對了,你那些錢扣除我的醫療費後還剩下九百萬,隔壁楊家一、二樓要賣,價錢開得相當低,我們買下來好不好?現在家裡人口暴增,房間不夠了。」
「隔壁楊家?」映藍吃驚的重複道。「他們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賣?」
「生意失敗,急著要籌錢周轉,所以價錢才會開得那麼低,可以說是跳樓大拍賣了。」
「喔。」映藍想了一下。「可是九百萬夠嗎?」
「不夠,可是大舅子說要投資一份,這樣就夠了。」顏朗笑笑。「蘭蘭想要一個房間。」
蘭蘭是倪家大哥的大女兒,國中生了,早就不想再跟妹妹共享一個房間。
「你決定就好。」映藍溫馴地說。「不過也給浣浣一個房間吧,她今年也要上國中了,老跟弟弟、妹妹擠一個房間也不好。」
「好,那就……唔,跟姑姑那邊一樣,原來的客廳作房間,後面房間作遊戲室開個拱門,這樣三家就連成一家了。」
「那一樓呢?」
「租給周太太,她老公被裁員,沒工作了,他們決定開家早餐店。」
映藍輕歎。「時機不好,大家都很難過日子呢!」
「捱過去就好了。」顏朗溫聲安慰她。「下星期我帶你和浣浣跟弟弟到香港去玩,老哥也請好了年假,老爸正在勸大舅子也請年假跟我們一起去,如果大舅子答應的話,可能要晚一個星期讓他們辦護照手續。」
見映藍要開口反對,他馬上用一筷子芥蘭菜堵住她的嘴。
「老爸、老媽和姑姑說不想和我們年輕人一起去玩,他們跟不上我們的快節奏,不過他們也計劃在這個暑假找幾個鄰居一起跟團到日本去玩,」
映藍這才沒再反對,但……
「誰看店?」
「姑姑啊,她說我們把弟弟帶走的話,她會無聊死,所以決定把妹妹交給老媽帶,她回來看幾天店。」
不料,他們才剛從香港回來,兩天後,顏爸爸、顏媽媽和顏姑姑也跟團到日本去了。
「該死,我們要去喝喜酒耶!」
「那……你去就好了,反正是你的同學嘛!」
顏朗的大學同學裡,最後一位尚未結婚的同學終於下定決心要投入婚姻陷阱,聽說大部分同學都會去,這種熱鬧怎能不參加。
「不,我一定要帶你去!」
「可是弟弟、妹妹和租書店怎麼辦?」
「這個嘛……哈,有辦法了!」
倪家大哥的門被拍得劈哩啪啦亂響,差點裂成碎碎片片,蘭蘭急忙跑去開門,免得要換大門,結果門一開,什麼都還沒看清楚,懷裡便塞進來一個小娃娃,地上擱著一袋奶瓶尿布,兩句話迎面丟過來。
「妹妹拜託你們了,姑姑和姑丈要去喝喜酒啦!」說話的人早已不見蹤影。
蘭蘭哭笑不得的翻了一下白眼。「姑丈最會搞這一套了!」
而樓下,顏朗眉開眼笑的捉著老婆跑。
「大舅子住在對面真方便!」
這就是他的辦法,租書店交給浣浣和老哥那兩個笨兒子,弟弟交給大嫂,剩下一個妹妹怎麼辦?
簡單,扔到大舅子家裡去!
映藍也笑得臉兒紅撲撲的。「你呀,老是這樣,難怪人家總會偷偷問我你是不是腦袋還沒跟上身體的年齡。」
顏朗驀然煞住腳步,一本正經的猛點頭,「說得有道理,我的腦袋可能真的還沒趕上身體的年齡,這麼一來嘛……唔唔,我應該只有二十六歲,而不是三十四歲,說到二十六歲的年輕人嘛……」
他不懷好意的瞅著映藍,映藍不禁打了個哆嗦,又叫又笑的拚命往後退。
「不要,你不要亂來啊,阿朗,真的啦,現在是在馬路上,不是在家裡,大家都在看……啊!」
真的有很多鄰居在看,老人家、鄰居伯父伯母、年輕男男女女,還有上至高中生下至幼兒園的小朋友,每個人都興致盎然的欣賞顏朗大剌剌的抱緊映藍,當眾來上一段法式熱吻,還有人吹口哨喊加油。
「你們猜幾分鐘?」
「以前都至少有五分鐘以上。」
「現在老夫老妻了,起碼十分鐘才過癮。」
「說不定十五分鐘。」
「那麼久?不會……呃,當場就……就……」
「不會吧?……會嗎?」
「……」
答案是五分鐘,因為他們還得趕去喝喜酒,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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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會場--
顏朗一手忙著和人拍肩搭背寒暄五四三,一手猶不忘牢牢圈住老婆的肩。
「幾個孩子了,顏朗?」
「一男兩女。」
「幹嘛生那麼多?」
「沒辦法,本來只想要兩個女兒說,結果中間蹦出來一個男的,又不能塞回去,只好接收下來。」
「呿,這種話也只有你說得出口!」
由於太久沒見面了,喜宴過後,在班代邀約之下,有二十幾個同學決定再去第二ㄊㄨㄚ--到班代他家開的餐廳去白吃白喝,在那裡,幾乎一半以上的人都醉了,包括顏朗。
然後,有人提到蘇鎮吉與林昆友。
「真可憐,他們還那麼年輕,兩個好朋友竟然一個死了,一個變成植物人!」
「對啊,蘇鎮吉才剛娶老婆,林昆友連老婆在哪裡都還不知道呢!」
「早知道當初就應該多找他們聊聊。」
「就是說咩,他們……」
「現在也可以啊!」
映藍驚喘,連忙一把摀住顏朗那張醉醺醺的大嘴巴。
「阿朗,你醉了,別亂說話呀!」
顏朗一把推開她,像個被冤枉的小孩子一樣不服氣的強辯,「誰說我亂說話了,明明是事實啊,他們現在就在我昏睡那時候待了整整八年的地方,你也知道的不是馮?」
「阿朗,你你你……」映藍氣急敗壞的想再摀住他的嘴,但他東躲西逃就是不讓她捂。「你會後悔的!」
「有什麼好後悔的?是事實啊!」顏朗瞇著醉茫茫的眼,實在不明白老婆為什麼要阻止他說實話?「來來來,我來告訴你們,蘇鎮吉和林昆友他們跑到哪裡去了,他們啊……」
「你……」映藍搖搖頭,放棄了。「算了,明天不要把責任推到我頭上來就好了!」
顏朗不理會她,兀自說他自己的,口齒不清的,把一切統統都說了出來。
映藍在一旁直歎氣,邊咕噥著,「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顏朗所說的確是事實,然而整樁事件實在太過於詭異,如果只是顏朗自己在說,保證沒有人會相信他,全當他是在亂掰,但若再加上映藍的反應的話,他們不得不懷疑了。
顏朗一說完就醉死過去了,於是大家一起把視線轉移到映藍身上,映藍頓時不知所措的漲紅了臉。
「顏朗說的是事實?」
「噹噹噹……當然不是,他他他……他喝醉了,亂說話,對,亂亂亂……亂說話!」映藍結結巴巴的否認。
班代揚了揚眉,但沒再說話,而後,第二ㄊㄨㄚ散場,大家各自回家。
但翌日一太早,班代的電話就追到顏朗他家了。
「阿朗,電話。」映藍硬把手機塞進猶是半昏睡狀態中的顏朗手裡,旋即一溜煙逃出房去。
他自己闖的禍自己處理,她才不管!
片刻後,正在餐廳裡吃早餐的人猝然被一聲怪叫嚇得差點摔破飯碗,弟弟還噗的一下噴了滿桌。
「什麼?!」
再見顏朗慌慌張張、跌跌撞撞的衝出房裡,臉色青白,還不是普通的慌亂。
「老老老……老婆,我我我……我真的說出去了?」
「我叫你不要說的,但是你……」映藍聳聳肩。
一聽,顏朗臉都黑了,「慘了!慘了!慘了!」拿著手機團團亂轉了好幾圈,「死了!死了!死了!」驟然又停住,盯著手機好半晌,終於又把它放回耳邊,很勉強的。「呃,如果我告訴你,是我喝醉酒亂……」噎住。
「為什麼不信?我……但是……不是……沒有……班代,你聽我……別這樣,我真……可是……」歎息。
「好啦……沒錯,是真的……不,那時已經來不及了……有啊,我到泰國去過了……對,沒用……我真的沒辦法,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試試看……今天?可是我……好好好,今天就今天……七星山東峰……好,十點……嗯,再見。」
手機掛線,顏朗擠出一張可憐兮兮的臉。
「老婆,陪我去?」
「才不要!」
沒良心的老婆!
「浣浣,陪爸爸去?」
「好,我去保護爸爸!」
嗚嗚嗚,還是女兒孝順,就知道生女兒才是正確的!
不過,顏朗怎麼也沒想到,在七星山東峰等待他的不只班代一個人,而是昨晚上一起進行第二ㄊㄨㄚ的所有人,有男也有女。
「哇,幸好我有帶女兒來,不然真的會被你們分屍了!」
浣浣握緊了爸爸的手。「不怕,爸爸,我保護你!」
有人在笑,但笑得很勉強。
「走吧!」班代還是有點懷疑,這種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OK。」
顏朗牽著女兒在前頭領路,不一會兒,他們停在一片濃密的樹林前,顏朗指著樹林裡。
「直直走進去就到了。」
班代猶豫一下,旋即大踏步走進去,其它人也陸續跟進,顏朗沒有進去,在樹林外等待,準備適時指點他們逃命的方向,免得有人逃進深山裡迷路,又要多幾條冤魂。
果不其然,不過兩分鐘而已,所有女人全都拉長嗓門尖叫著衝出來,慌不擇路的四散逃逸。再過兩分鐘,男人們也陸陸續續的逃出來,就連班代,雖然他是最後一個,但也沒超過十分鐘,而且他的臉色比誰都難看,可能是因為他有和他們談過片刻話。
「搞搞搞……搞什麼鬼,他他他……他們真真真……真的……」
顏朗哈哈大笑。「沒錯,這真的是在『搞鬼』不是嗎?起碼,他們其中之一真的是鬼,另外一個早晚也會變成鬼。」
班代瞪著眼好半晌。
「見鬼!」
「也沒錯,有人搞鬼,你才能見鬼!」
「……顏朗。」
「班代?」
「請你閉嘴!」
「幹嘛對我這麼不客氣嘛,又不是我在『搞鬼』!」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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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