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集市場回來的時候,還不到早上八點鍾。
現在趕往學校,時間剛剛好。可是,攥著手裏紅彤彤的鈔票,我猶豫了好大一會,最後決定今天蹺課。
早上六點鍾的時候,我拿著一個小皮口袋問弟弟:“去不去?”
弟弟說不去,他說害怕,然後背著書包就上學去了。我傻傻地站在那裏,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辦,總不能不去吧?
弟弟的人影消失了,我推出比自己還高半頭的自行車,向離我家兩裏地遠的菜市場騎去。這段路程不算遠,沿著大道加緊蹬車的話,幾分鐘就到了。可是,菜市場盡頭有個小煤窯,我怕大清早的在路上碰到上夜班回來的熟人,只得從田地間的地壟溝裏艱難地向前跋涉,整整半個小時,我才到達集市。
集市上的人很多,我在人群裏鑽來鑽去,最後總算找到了有腥氣的地方。這是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心虛得有些打顫,我蹲下來小心地把麻皮口袋打開,裏面是我昨夜勞動的成果,那是一隻鱉,昨天晚上在水裏泡了半夜才逮來的。
我剛把鱉掏出口袋,一大群人圍了上來。他們低頭審視著我面前的小王八,眼睛卻死死地盯著我。有人問我:“小朋友,你家哪里的,從哪里弄來的一隻鱉?”
我兀自蹲著,緊張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其實就算不緊張,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難道要說這是我偷來的一隻鱉?我不敢!我只想儘快能出現個買主買下我面前的這只鱉,然後我拿著錢走人。
眼前的人越來越多,把我圍了個水泄不通。村子裏趕早市的婦女不少,我怕其中有認識我的婦女看見我,那樣我就完了,我能想象得出那些大老娘們在我媽面前低聲叨咕時的恐怖表情。我低頭蹲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早知道不來好了”我竟爲自己的魯莽感到有些後悔了。但瞬間,我的意志又堅定了下來,因爲,我急需這筆錢。
“孩子,你這鱉咋賣啊?”有人問我。
那時候,我常偷偷地傷心,於是老王頭的小茅棚便成了我時常光顧的場所。老王頭攬著我的頭說:“孩子,這就是命,你也別怪你那個畜牲爹媽。以後要是不開心的時候,就到爺爺這來。”
上一次,三天前,爸爸酗酒毒打了我一頓,我忍受不住偷偷地又跑到老王頭這裏來了。爸爸跟蹤過來,一腳踹開了老王頭的小木門,他對著我大吼:“你這畜牲,打你你還敢跑,白養你這麽多年。”說完,從門後拎起一根木棒怒氣衝衝地向我奔來。
這時候,老王頭擋住了爸爸。老王頭說:“你這畜牲,還有沒有人性。當初我把這孩子抱來的時候,你們怎麽沒像今天這樣?噢,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就不管這孩子死活了,還動不動就毒打他,你是什麽東西!告訴你,我這輩子有你這樣的逆子,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還有,我今天告訴你,這一池塘王八你永遠也別想了,等我倆眼一閉,雙腿一蹬,我把這池塘留給這孩子!”
爸爸一愣,手中的木棒掉在了地上,他氣急敗壞地說:“爸,你這話是怎麽說的,我可是你親生兒子啊,你竟然要把這一池塘王八給這小子!”
老王頭冷哼一聲:“還親生兒子,我倒沒看出來。這些年你孝敬過我嗎,知寒問暖了嗎?這倒不說,成天還惦記著我這一坑王八,我今天給你說清楚嘍,你這輩子就別想了。明天我就到村委會立遺囑去,你給我滾,現在就給我滾!”
老王頭把爸爸推出小屋,砰地一聲把小木門關死了。
那一夜,我睡在了老王頭的小屋裏,趴在老王頭懷抱裏,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溫暖。
只是……下半夜,小木門被撬開了。爸爸和媽媽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媽媽按住老王頭的身體,爸爸拿著一塊厚實的枕頭狠狠地捂在了老王頭的臉上。老王頭緊緊地抱著我,全身不停地抖動。媽媽說:“你下手狠一點,別把那個死孩子給驚醒了。”
爸爸手下的力氣更大了,他說:“乾脆把這死孩子一塊弄死吧。”
媽媽說:“不行,全村人都知道咱對那個死孩子不好,現在把他弄死了,人家會懷疑的。”
……
老王頭的懷抱漸漸冰冷……爸爸媽媽不知道,那半夜,老王頭溫暖的懷抱讓我久久難眠,我親眼目睹了他們捂死老王頭的全過程,老王頭的身體由暖到冷,僅短短瞬間。
半夜殘燈,他們的狠心毒手遮住了我生存的唯一希望。
我背著書包緩緩向前踱著步子,三天前的那個晚上歷歷在目。嗡……,汽車的鳴笛聲把我從迷夢中拉了出來,我擡頭,眼前正是我要去的地方:三泰農藥店。
中午回到家的時候,爸爸正在和媽媽說著悄悄話:“咱們不能每天晚上都去小茅棚看守池塘吧,得趕緊想辦法把王八撈出來賣了。”
媽媽說:“你著什麽急,過一段時間再說,萬一引起別人的懷疑就不好了。”
這時,媽媽看見我進來,她順手從地上抄起一隻脫鞋就朝我扔了過來,嘴裏罵罵咧咧地說:“快去,盛飯去,還等著老娘伺候你啊?”
我答應一聲,朝廚房跑去,這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悄悄地把一小瓶敵敵畏全倒進了鍋裏。
飯菜上齊,弟弟也正好回來,媽媽說:“坐下來吃飯吧。”
我正要坐下。
媽媽拿筷子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眉頭頓時皺成了一疙瘩!
我心下一凜。媽媽質問我說:“你剛才偷聽我們說話了?”
“我沒有!”我低聲喃喃。媽媽火氣一下子上來了:“不說實話!你給我老實地站在那裏別動,餓死你!”
在媽媽的帶領下,我親眼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盡情享用著他們的最後一頓晚餐。媽媽邊吃邊一嘴油光光地對我大喝:“你今天不說,就甭想吃飯。說,到底偷聽了沒有!”
我掐算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擡起頭,我看見他們的臉色漸漸泛青。我回身瀟灑地關上了房門,鎖死,我說:“爸爸,媽媽,我沒有偷聽你們說話,但是……我——偷——了——你——們——的——命!”
“什麽,什麽!”爸爸媽媽面面相覷。
弟弟口吐白沫,撲通一聲仰面倒在地上。他們瘋狂了,掄起板凳椅子向我砸來,但我一點都不感覺到疼,因爲他們的力氣太小太小,越來越小……。
我笑了,第一次感到開心,眼淚卻止不住地滾滾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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