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妳親生孩子嗎

外子出門，夜晚就寢時只剩小女陪伴著；而她哥姐倆則另寢各室。白天事務繁瑣，夜晚深感疲睏欲睡；兒子，卻坐在床上入神地看書，偶也逗著兩歲多的妹妹嘻哈玩耍。

    或許，他還不想離開媽媽的被窩、回到自己的臥室去。又或許，有點點不甘心，因為媽媽可以陪伴妹妹睡覺；可惜他卻每晚孤單一人，只有小叮噹漫畫書相伴隨。然後，才慢慢遊入夢想。

    看見他垂頭細心地閱讀，不忍狠心的提醒他要早寢，免得明早上學遲到；而蓄意抱著小妹妹挨近他身旁，輕撫其頭髮、臉頰說：“哥哥勤勞、很喜歡讀這本宗教的漫畫故事書呵！＂

    小哥哥把書合上，定神地說：“媽媽，我們談談話可好？＂

    “好啊！你有甚麼話要談？＂心底，有點詫異兒子的心思。

    “我是妳孩子嗎？是妳親生的嗎？＂說完即把整張臉埋在枕頭被毯堆，似乎很害怕、羞怯、無助、失措……

    “啊？你怎麼會這樣問呢？有人說你不是媽媽生的嗎？你也在懷疑自己是被領養啊？＂霎而被孩子審問如此正經、重要的問題，難免會覺得很驚訝；亦感滑稽、不解。

    “是的，很久前姐姐與我吵架後說我不是媽媽親生、是被撿回來的；而且，我也懷疑自己是領養的，因為妳很聰明，我卻很笨！但我想了很久都沒找到答案…＂兒子垂下頭、鐵定的回答。

    聽完兒子一口氣的闡述，不禁讓我哈哈大笑起來，亦憶起髫齡的自己與童年的趣事。此時此刻兒子的隱憂，不就是當年自己審問母親的一番話嗎？

    記得那日，與姐姐們嘔氣後，就被告知自己不是媽媽親生，而是在大路旁撿回家的。姐姐們還說：“看妳的皮膚那麼白皙，而媽媽則黝黑，就證明妳不是｀我＇媽媽生的……＂

    霎那間，頓感時空變卦、宇宙旋轉、世界末日到來。心情也風馳電掣地隨之憂傷、惆悵、難過、恍惚之極！急忙抓住媽媽的手問個不停，可是媽媽卻嘻哈笑而不止，故作玄關、令人著急。

    最嚴重的是，她竟說了一句酪印腦海的震撼話語：“是呀，我去茅廁時，經過小徑發現有個棄嬰被擱置在竹籃裏，所以就抱了回家；想必將來養大後她會幫忙我做家務事。那就是妳囉！＂

    媽媽的一席話，把自己嚇得魂飛魄散；心思更為揪痛慌張。因此哭喪著臉、艴然地說：“妳真壞蛋，不是自己的孩子竟敢亂抱回家……＂

    媽媽即刻打岔說：“難道就狠心不管那路邊的嬰兒，讓螞蟻、老鼠、野狗或蟒蛇來吞噬嚼咽她嗎？＂

    “不是啦！妳可以抱回來，然後四處打聽嬰兒的母親，把嬰兒送回給親媽媽才呀！＂兒時的我，確實很固執與強詞奪理。

    媽媽接著問：“如果現在妳知道我是養母，怎麼辦？現在就離開這個家、去找妳的生母嗎？＂

    “是呀！＂怏怏不樂的我，鐵定的回答。

    “那妳不理睬我，不是很沒良心？我養育了妳約十年啊！那妳就去投靠生母嗎？＂母親依然笑著說話。

    “誰叫妳亂亂抱人家的孩子？這是妳的錯，害我失去親母疼愛嬰兒的緣份。但是，我要找親母，並不是要投靠她，而是要狠狠罵她一頓，問她為何拋棄我。然後，就遙遠的離開她，自己過生活。＂童年的這席話語，此刻依然鞏固酪印腦海、絲毫不減。

    “哪，妳此刻已斷定了我是妳養母？難道，我真的不像是妳親媽媽？＂媽媽又點燃了心海的燈火。心緒底，似乎矇矓，又仿佛明顥……希望，有點模糊；思緒，更是七上八落。

    “妳，何不照照鏡子，觀察自己的臉頰、輪廓是否與媽媽相似？＂媽媽看見憂心忡忡的孩子，不忍讓她驚慌難過；接著又細膩的安慰與分析道：“媽媽告訴妳是我親生的，妳又不相信。妳為何不想想自己上有哥姐、下有弟，怎麼媽媽還要領養妳呢？媽媽又是窮苦人家，怎麼負擔的起領養棄嬰的費用？而且，鄰居不是常說妳像媽媽和大姐嗎？＂

    媽媽最後的一句話，讓自己如同跌入大海、及時獲救一般。心情，也慢慢平靜、安祥起來。

    然而，夜半時分，偶也悄悄驚醒；更故作神秘的探聽，細心觀察母親與姐姐們是否有提及自己的身世或任何領養的秘密。

    結果，一直都未有任何的新發現。反而，卻常有人問起三姐黝黑的膚色；媽媽則笑答：“她是路邊撿回來的印度嬰兒囉！＂

    從此，再也不擔心自己是領養兒。要擔心的，該是三姐吧！

    長大後，這問題就不再出現於心扉。因為已肯定，自己是媽媽懷胎的心肝寶貝。媽媽更因咳嗽的頑疾而體質衰弱，就在服食香港的傳統咳嗽藥丸後，把自己給催生了。

    媽媽抱著未足月的虛弱嬰，心驚膽跳了幾百倍；心思更是慌張與悲傷交加。慶幸在最後的一秒，奄奄一息的早產兒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哭叫聲。媽媽的心情，也由地獄昇華天堂。數十年後的今天，媽媽仍是難忘那瓶咳嗽藥丸的名字。

    而我，也對它有所畏懼。但偶也想，是否要感謝它催促我提早出世、觀看這美麗的世界？可是，民間傳說的｀七生八死＇習俗，確實令人不寒而慄、暗暗叫驚。

    然則，醫生卻認為早產半月的兒子非常健康，哭聲嘹亮；更讚嘆潔淨與靈活的身體。其實，懷胎的日子，自己多半是倒臥床上茶飯不思、奄奄一息的半條命……

    自己因懷孕而入院療養，讓兒子抹除了被領養的疑點。也因為同樣的問題，原來媽媽也曾問過外婆。所以，兒子的思緒漸漸舒緩、平靜……喜悅起來。

    他用心地聆聽著媽媽與外婆及大姨們的趣事，時而笑的合不攏嘴。對於領養兒的發生，兒子分析道：“親生媽媽要把自己的孩子送給別人，那一定有理由的；也許，她太窮了，養不起嬰兒。更也許，媽媽病倒了，沒人照顧嬰兒囉！所以，不能隨便怪罪媽媽，先要問清楚事情的緣由……＂

    “媽媽以前不會這麼想，而你卻會細心的去探索理由和原因，會諒解親母的苦衷。所以媽媽說你不是笨小孩，其實比媽媽還聰明！＂對於兒子的話語，打從心底實在的佩服與驚嘆。

    兒子笑了笑，點點頭說：“這本故事書教人要問明事理，不可胡亂罵人…＂看來，他遠比髫齡時代的自己淡定、睿智的多。

    “現在，你會想到有甚麼像媽媽嗎？＂為了試探兒子的疑心，作媽媽的時常皆會追根究底地往孩子的心靈深處探討。

    “唔…我看著鏡子，發現自己的臉頰很像媽媽；我也喜歡寫作文、愛看書…＂兒子這番話，真正安撫了驚慌失措之母心。

    終於，兒子不再懷疑自己的身世，快樂的走向自己的臥房。

    可是，我卻說：“改次若在路邊看見棄嬰，記得抱回給媽媽呀！不論男女，媽媽都要哦！＂

    兒子聽了，愣了愣、睜大眼睛笑了。

寫於  二零零四年四月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