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條棗紫色的裙。
合身的,裙擺邊滾著邊疆民族的圖騰,往大腿上開衩約六公分高,
走起路來,從側方看到我纖細的腿,若隱若現。
在一整排的裙子,及膝的、迷你的、九分裙、素面的、還是薄紗的,
我一眼看見她,這條棗紫色的裙,獨獨鍾意。
從試衣間出來,鏡子中的我,脫掉原本的寬鬆麻褲,換上這條裙子,
搭配原先穿的淺粉合身上衣,整個人透著一種喜氣,一種嫩紅,一種愉悅,
因為這條裙子,從鏡子裡無意間我讀到銷售小姐流露出讚嘆的眼光,
哇,這對一個女人而言,真的是莫大的驕傲,
從另一個女人的眼中看到對自己的欣賞,遠勝過十個男人滿是慾望的眼神。
滿心的虛榮又要故坐鎮定地探問一下價錢,5850元,不是便宜的裙。
法國來的呀,光坐飛機、機場稅、可能還是坐計程車才到這家店裡,
這趟旅程就所費不貲。「很適合妳哪,不要考慮了,算妳5500啦。」
小姐很阿沙力不等我殺價就自動降價。
我是心動的,即便她照原價我都有著衝動就想買了,
管他接下來的日子是不是只能吃牛肉麵、自助餐,就是想買,
因為穿在身上很氣質,因為換季了要添件新裝,
因為女人本來就應該滿滿櫃子的新衣,因為設計師的設計總要有人捧場,
因為,也沒太多因為。就是一種花錢欲嘛!
五千多元,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花五千多買一條自己喜歡的裙子,
是開心的但不是必要的,也不是必需的。
沒有這條裙,我的生活會不會缺少光彩?
我人會不會變老變醜?我會不會死掉?答案都是否定的。
五千多元,應該是我兩個半月的上網費,
比我家一個月的水電瓦斯電話費總和還多;
五千多元,是我非洲小朋友8個月的助養費;
五千多元,好像是我上星期在線上捐款給921震災的數目。
對,921震災。那些短短十秒鐘就失去親人、
失去房子、失去生命、失去所有的,
我不認識的人的災民,現在可能還在祈禱他的母親能奇蹟活過來;
一家五口擠在一個帳篷裡,愁惱未來該何去何從,
痛哭父親的來不及逃生而天人永隔;自責自己沒能救出弟弟的痛不欲生;
那個才幾歲大雖然撿回一命卻要截足的小女孩,
全家人又都死於地震只剩她一個孤零零的;
與阿公相守相伴四、五十年的阿嬤,最後只撿回阿公的假牙;
還有那些也才19,20歲的小阿兵哥,卻在一個個屍體堆,
又滿溢腐朽味的慘不忍睹的景象中揮汗如雨,
忍著想吐的噁心或害怕搬著補給品,搭著帳篷,抬著屍體……。
想到這裡,我拿裙子的手有點畏縮了。
想到這裡,所有我想像的畫面像沒剪接完成的電影,
跳躍式無接續卻又緊緊關連的畫面劇情,一一閃爍在我眼前。
其中一個畫面,是剛才那位慈濟媽媽,頂著烈日杵在沒有屋簷的路邊,
手裡那個為震災募款的捐款箱,看到她們一個接一個的身影時,
我心裡還犯嘀咕,這麼多慈濟,我一直捐捐捐,
最後我也窮了也要拿個碗在路邊等人救濟。
這念頭才一歇,我就已經站在這裡看著我想買的新裙子。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的錢包還挺豐實的?是不是意味我的沒人情?
是不是意味著我的自私?
是不是意味著我是不是也像那些我一向不齒的不知人間疾苦的官員,
冷血地認為,這世界上哪兒沒死人,哪兒沒地震?
太多的疑問就在一瞬間,幾秒鐘通通衝塞在我的腦袋中。
完全堵住,無法流通。
我的眼睛直愣愣地還在看著這條棗紫色的裙子,
穿在我纖細的身上。還是美麗。
走進試衣間,愛戀地,再深深地注視著鏡子裡的我的那條裙,久久的。
換回我的麻褲,拿著這條裙子走出來。
迎面的是售貨小姐滿滿熱切一付就是要結帳的表情。
遲疑著,猶豫著,想狠心,想管他三七二十一。
終於,我還是放下它。不言一語,
對那位眼見生意上門卻莫名其妙消失的售貨小姐,淡然一笑。
走出門,不回頭。
前面路口就有一位慈濟媽媽,還是誠切地微笑著,拿著募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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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