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跟幾個要好的大學同學,一起租了間房子,由於房租是大夥一起分攤,可以找到房子的等級也比較高,最後,竟然找到類似國宅社區的房子要出租,大夥與房東通過電話後,便決定租了下來。
位於四樓,這社區還附有電梯,這下可爽,爬樓梯、電梯皆可,是個很棒的選擇。
可是對我來說,卻不是個好決定,其實我打從內心是不想要租的,沒甚麼原因,我就不喜歡四樓,不喜歡電梯。但總不可能因此,就逼迫大家遷就於我,於是我只好遷就大家。
時間過去那麼久了,室友電梯搭的那麼爽,日子一樣天天過,雖說時間會逐漸消彌一個人過去的記憶,但我還是不太敢輕易嘗試。
這夜,我從KTV出來回到社區已經半夜三點了,喝了不少酒,在朋友面前,我自認微醺,沒醉,但走直線還是吃力的很,撇下面子不管,不得不承認,我酒力不好,當下頭痛欲裂,有點想嘔吐。
在這之前,住在這裡的每一天,我都是爬樓梯上去的,不知怎地,或許真的是醉昏頭了,我站在電梯前面,偷懶似的想法,我竟想搭乘電梯上去。
猶豫之間,我就站在電梯前面。
1.
自從發生那個事件後,我再也不敢搭乘電梯了。
每當我看見電梯,我就會想起那個可怕的過去。
事發至今已經過兩年了,那種可怕的感覺猶在我心中尚未抹去,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
上了大學後,家中只替我分擔學費,其餘生活費用都要自己掙得,更何況我還要在學校附近租屋,更是不得不急迫找工作。
升大學的那個暑假,高中的朋友找上我,問我要不要同他一起去工地打工,不是挑鋼筋水泥的那種臨時工,而是做水電的那種學徒,日薪一千元,我心想做一個暑假下來,好歹也能賺得幾萬,便不做多想,反正有朋友相陪,再累也有個伴。
雖說不是挑鋼筋扛水泥的粗工,但替整棟大樓的建築牽引電線、排線也夠累人的,常常也是要扛整捆的塑膠水管、提著一大桶工具從一樓、十樓這樣跑,直到工地進度稍有成果,簡陋的電梯終於完成後,大家無不歡呼,但也不是想搭就能搭的,在我們之外,還有很多做水泥的、裝潢的、鷹架的工人會來相爭,屆時還是只能跑樓梯,就當作鍛練體能。
除了一個時間,這大樓的電梯能夠讓我們盡情使用──加班。
就在一個加班的夜晚,我才開始對電梯這個密閉的空間,感到恐懼……
要知道,建築中的工地,在入夜之後,是一點光亮也無,除了我們簡陋的工作室裡面開燈之外,都是一片如墨的黑,而且靜悄悄的,儼然是一座死城。
但年少輕狂,說怕黑可真是要笑死人了。何況加班的薪水是有加倍的,如此好賺,怎能夠不加呢?
帶領我們的師傅共有五位,其中一位說,今晚加班要將七樓、八樓的電線拉完,我們來打工的臨時學徒,也沒甚麼意見,跟著師傅做就是了,二話不說,將要用到的工具都給帶齊,燈泡還多帶了好幾個。
今晚加班的看來也只有我們,電梯想來是沒人與我們爭了,大夥魚貫進入電梯後,按了七樓與八樓,要分開進行。
電梯緩緩上升,簡陋的電梯四壁都是用木板裝成,腳下地方還有幾處已經破裂了,真想不到完工之後,這個破爛電梯竟會變成一般大樓裡那種漂亮電梯。
坐電梯就怕尷尬,幾個大男人窩在一塊,沒啥話好說,只聽四周靜的可怕,頭頂上提著電梯的纜線緩緩攪動,發出吱啞的怪聲,在平時定是聽不出來,可現下入夜,聲音聽得極是清楚,且格外可怕,我暗暗想道:「電梯纜線會不會就此突然斷裂?」思緒至此,便不敢再想下去,就怕真的一斷,九條命也不夠賠了,知道我們還留夜加班的,唯有門口那貪睡的警衛罷了。
我是最後一個走入電梯的,故離門口最近的是我,我才正停下那不詳的念頭,只感到梯身一緩、一個微盪,跟著門緩緩開啟,我偷偷呼了一口氣,好險剛剛想的沒有成真,卻是急切地想要快步走出電梯,深怕晚了一步,這纜線就真的斷了。
我快步踏出,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卻只聽見後方傳來聲音:「嘿,小白,你去哪啦?」小白正是叫我,因為我較少運動,皮膚比起我那位朋友來得白許多,因此師傅們為了方便叫人,給我取了這綽號小白。
我是小白,另一位朋友自是小黑了,正是他喊住我的。
我還搞不清楚狀況,一轉頭,只看見大家都站在電梯裡面,一位年紀不過三十出頭的年輕師傅,虧著我道:「小白,很拼喔,看來白天爬得樓梯不夠多,很好很好,那麼你就走樓梯先上去等我們吧。」
聽見師傅這麼說,我自然也知道怎麼回事,我們的樓層還沒到,是我下錯樓了,都怪我剛剛在電梯裡面胡思亂想的,害得我一開門就逃難似的衝了出來。
「歹勢,歹勢啦,哈哈。」我一臉糗樣,又要趕緊走回電梯裡。
但是……
我腦袋一轉,身子就這麼一頓了。
「哇,還不進來啊,就那麼想走樓梯!」小黑說著,按了電梯的「關」,梯門登時闔上。
我一嚇,此時我身在電梯外,除了電梯內的燈光照射出來的光源,周遭自是再也沒有任何光芒了,此時電梯門又緩緩闔上,或許是剛剛胡思亂想的恐怖情緒還沒退卻,我只覺得四周黑暗逐漸朝我吞噬過來,左右兩側漆黑的可怕,好像隨時都有東西朝我撲過來,我一緊張,拍打著梯門,喊著:「喂!別鬧!小黑!別鬧啦!」又這麼一個豐富的想像,我還真的覺得有冷風輕輕拂過我的後頸,眼角的餘光竟也發現,左側建築到一半的房屋,似乎有個人正坐在那兒,正猛盯著我瞧。
眼看梯門就要完全關閉,我聽見我的聲音開始顫抖,當電梯透出的光芒只剩一縫,我只覺下一秒我就要被那左側的人影捉走,好險梯門一停,又緩緩開啟,冷風、視線感一下子退卻的無影無蹤。
我內心大喊:「媽啊!得救了!」,一顆心臟噗通噗通像是要跳了出來,趕緊側身閃進電梯,深怕小黑再度關起梯門,那黑暗中的事物便要出現。
我怒視小黑,有些惱羞成怒地說:「幹咧,不要這樣玩。」
小黑比我較為膽大,或許不是故意,但我還是很生氣地罵出粗話了,小黑也明白我只有在真正生氣時,才會大罵粗話,他先是一怔,好像完全沒料到我會這般生氣,這才笑笑地說:「好啦,歹勢啦,哈哈哈哈。」
其實我也只是一時氣話,心想沒事便好,用玩笑的語氣說:「幹咧,還笑,哈。」連我自己都笑了出來。
小黑又按下了電梯的「關」,我站在梯內,在梯門完全關閉之前,大家都看見了這裡是四樓。
2.
玩笑歸玩笑,電梯莫名其妙停在四樓的確是很耐人尋味的。只不過我看得出來,大家刻意忽略這個問題,畢竟也沒怎樣,何必大驚小怪,自找煩惱。
門完全關上後,我才真正放心下來,聽得纜線又繼續轉動,吱啞的聲音猶在,我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只好盯著樓層號誌瞧,我看著號誌面板裡的箭頭,不停地往上,心裡頭跟著默數:「五樓……六樓……」
心中才稍稍平靜下來,我便發覺自己竟出得滿身汗,斗大的汗珠從我額前滑落,我不停安慰自己,在這炎夏之中,居然連晚上也可以熱得讓我滿身大汗啊……諷刺的是,其實我現在冷得不住發抖,只是我故作鎮定罷了。說是冷,卻不是氣溫變化上的那種冷,是一種打從心裡感到的寒冷。
七樓到了,門緩緩開啟,我居然傻住了,不敢往前跨出,小黑看見我傻楞楞站著,便搶在我前面走了出去,隨後兩名師傅也走了出去,我才也正想走出,卻聽見那位年輕師傅說:「七樓快線快拉完了,小白你跟我們到八樓去,他們做完就會上來幫我們了。」
「好。」
不待我按「關」,門就自動關上了,電梯上升。
不曉得為什麼,電梯的密閉空間就是很神奇,只要人數一變化,氣氛都會改變,像是方才憋住的每一句話,就要暴衝而出,我面對梯門,只聽見身後師傅忽地嘆了一口氣,說:「呼,真是怪了,這電梯秀逗了不成。」是另一位師傅,我們都稱他為水哥。
這時那壺不開提那壺,我一聽,登時站在外頭,烏漆抹黑的場景又朝我襲來,我不禁心臟又蹦蹦跳著。
「習慣就好,反正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年紀最為年長,也是最資深的師傅,頗有感觸這麼說,只聽得我心裡頭更毛,這言下之意不就是說了,這邊有甚麼不乾淨都東西嗎?
「喂,小白你還好吧?」水哥看我臉色難看,問道。
我硬擠出笑容,回答:「沒事啊,我可以的。」也不知道在回答些甚麼。
好險電梯門開了,化解氣氛的尷尬。
我提心吊膽地走出電梯,只見兩側一片黑暗,這電梯的位置是設在雙方房屋的中間,一時之間我也不曉得該往哪邊走去,便問:「要走哪邊?」
水哥打開手電筒,這時梯門關閉了起來,霎時眼前一片灰暗,只能見到手電筒照射到的地方。
其餘兩位師傅也打開手電筒,他們拿出平面圖,打量了一下,最資深的師傅說:「我跟阿鳴去A側,你跟小白去B做吧。」他先是指了年輕師傅,他叫阿鳴,隨後指著水哥,要他帶我去另一頭做事。
B側是出電梯後的左方,水哥接過阿鳴遞來B側配線圖,朝我指了一下,說:「走吧。」
我其實不想走在前頭的,但無可奈何,我硬著頭皮走去,水哥的燈光從後方幫我照明,好讓我不至於撞到牆壁、放置在一旁的水管、水泥袋、工具等。
走到要配線的那面牆壁後,將帶來的燈泡先一一掛在牆上,一通電,白光照耀,在黑暗的工地中算得上燈火通明了,安全感也提升了幾分。
「開始吧,來,先把那邊的四分管搬過來……」水哥下達指命,他是師傅,我則是在一旁輔助,做得一會,忙起來,很快便忘記電梯那甚麼狗屁事情了。
不知道做了多久,除了我和水哥的工作聲音外,也沒再聽見其他人工作的聲音,彷彿壟罩在黑暗之下的工地,只剩下我和水哥二人。
又工作一會兒,眼看這帶來的配管線材料就要不夠了,水哥想了想,說:「小白,這彎形管要沒了,你回工作室拿一下,對了,鎖鐵片的螺絲順便再拿些上來。」
原本這事情是很正常的,做到一半,不夠的東西就要趕快再去備,只是現在是晚上,工地靜得甚麼似的,我聽得一傻,卻也不得不說:「喔……好。」
「嗯,看你手電筒要不要帶著。」水哥說著,仍繼續手頭中的工作。
我點點頭,儘管心中千百個不願意,也得硬著頭皮給他上了。再度確認需要拿的東西,我拿著手電筒,便往電梯走去,才拐過一個轉角,燈光就照不過來了,但憑藉著後方傳來的淡淡光芒,好像也沒那麼可怕。
我走到電梯前,看著A側,前方右手邊傳來光亮,還摻雜著聊天的人聲,是阿鳴他們,這才真正讓我感覺到這棟樓裡,還有其他人存在著。
我此時盡量避免往可怕的地方想,因為說穿了,有時候只是自己嚇自己,好端端的給自己找麻煩罷了,我索性哼著毫無旋律可言的曲調,一來有聲音壯膽,二來腦袋可以放空,跟著按了電梯開關「下」。
等了一會兒,電梯爬到八樓,在開門的那一瞬間,我又動了壞腦筋,心想會不會一打開便有個人站在裡頭,吊著脖子,面無血色地瞪著……不不不,別再想了。
好險是我自作多情,內心戲演得厲害,刺目的燈光照來,我第一次這麼愛白花花的燈光,趕緊走了進去,決心速戰速決。
工作室在該死的地下一樓,我按了「B1」後,便索然無味杵著牆壁,哪知木板的牆壁生了刺,扎得我背後一疼,跳了開來,我順勢演著戲來驅趕孤身一人的恐懼感,我說:「媽呀,怎麼會被刺到咧,真是痛歪了我。」其實也沒那麼痛,我知道我只是想說說話,製造一些聲音,但又覺得不太恰當,要是當真有人與我答腔,我豈不哭笑不得?
恐懼是會傳染的,範圍大的可以在人與人之間傳染,範圍小的可以在細胞與細胞之間傳染。
只道我這麼一個該死的念頭,恐懼感便一傳二,二傳四,四傳八的……瞬間在我體內爆炸了開來。
我下意識抬頭,看著樓層,一股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一種搔癢的感覺從後背,一路往上竄到了頭皮,不久前被關在電梯外的可怕情境,轟地一下子全浮現腦海。
六樓……
五樓……
四樓。
瞬間我心跳簡直漏了半拍,直到電梯繼續往三樓下降,我才寬下心來,汗又濕了滿身,真覺得自己也太沒用,
只是電梯經過四樓的一瞬間,我的潛意識告訴我,我肯定漏了甚麼很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呢?我從頭回想起水哥交代我事項起,至我進電梯的過程,並沒有發覺我漏了什麼,或是忘記做什麼事。
想不起來,我蹙著眉頭,就像是有個結打在心上,我無法伸手進去將他解開,鬱悶,感到不安──究竟是什麼?
登的一聲,B1到了,不過短短十幾二十秒的時間,竟可以如此漫長。
嗯?
我明明聽見登的一聲,怎麼門還沒開?
我心中一慌,看著樓層面板,B1沒錯啊!我伸手猛按「開」,或許是看過太多關於電梯的鬼故事,無不都是被困在電梯裡──最後都沒個好下場,我愈來愈急,像個慌張的小男孩,我差點哭了出來,就像是被人刻意捉弄般的,我接連按了好幾下,電梯門才像個大夢初醒的老者,慢慢開啟。
我雙腿差點軟掉,才踏出一步,梯門又要關上,我趕緊推了一下梯門,門又縮了回去,我嚇的表情僵硬,心裡頭大罵:「真他媽莫名其妙的鬼電梯」。
一罵到「鬼」這個字眼,我就又知自己犯賤,即使沒說出口,仍是呸呸呸的好幾聲,B1的電梯間此刻一片黑,眼見梯門又要關閉,我迅速打開手電筒,一束光芒直直射出,有光固然是好,可怕的是在這束光之外的黑暗,在我眼底看來,都像是藏了什麼,隱隱祟動著。
梯門完全關閉之前,我早已一溜煙跑過電梯間的轉角,遠方有處燈光亮著,正是我們的工作室。
B1場地極大,都是工地師傅們的個別工作室,平時白天這裡總是充滿許多人,師傅們邊做工邊聊天,豪邁哈哈大笑,機器運轉轟轟作響,無不迴盪在這個空間裡頭,此時B1之大,唯我獨自一人,只感受到一種淒涼的可怕。
我趕緊加快腳步,才走出幾步,不知是心理作祟還是怎麼地,我直覺後方有人,但這媽的B1還有誰在?何況也沒聽見半點聲響,我腳步一虛浮,速度一緩,卻不敢回頭,彷彿一回頭便會看見不該看的東西,只好安慰自己太多疑,人在緊繃的情緒下,難免有失判斷力,隨後又加快腳步,朝工作室走去。
工作室不大,堆滿許多雜物,翻找一會,總算發現裝滿彎管的袋子,我拎了出來,卻令原先堆積的物品失去平衡,匡瑯匡瑯地摔在地上,發出巨大聲響。
我也一驚,聲音在B1中環繞,彷彿要傳到遙遠的彼端,綿綿不絕的。但這麼一個大聲響,也令我壯大了膽子,我收拾地上灑出來的東西,雖然低著頭,但我偷偷用眼角餘光偷瞄了四周,再三確認沒有其他異狀,這才緩緩挺直身子。
點齊了水哥交代的東西,心中不禁怨嘆著:「又要再經歷一番苦難,才能回到八樓。」
但速戰速決是這次任務的首要宗旨,拖延只不過讓自己更添害怕,我牙一咬,心一橫,便又從工作室走了出去,當下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還有手上物品碰撞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音,當真靜得可怕,若現下是鬼片的某個橋段,肯定在幾秒後會出現類似女鬼尖叫的橋段……
我不敢多想,工作室距離電梯間,路途不過百來尺,我卻走得滿身大汗,工作室的燈光從我背後照來,地上是一片我的模糊黑影,隨著我走動而擺動,一閃一閃的,連我自己看的都覺得格外妖異。幸好隨著距離拉長,燈光漸漸照不出影子來,我才又安心了點。
我從未想過,一個人在獨處時,竟可以產生諸多想像,尤其置身於令人弔詭的情境下,真是愈想心愈慌。心想有小黑來陪我多好,儘管被嘲笑膽小,那也就算了,總比現在精神快崩潰來得好。
前面就是電梯間的轉角了,黑濛濛的,我趕緊打開手電筒,轉角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會撞見什麼,誰也不知道,但路還是要走的,我只好硬著頭皮,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過去。
幸好轉角沒有甚麼殺人魔,還是上吊鬼等著我,我快步走到電梯前,按了「上」。
不知怎了,我又渾身不對勁,或許是這麼一停止走路,更能體會黑暗的可怕,我眼睛不敢往暗處多看,只好將眼神放空,直愣愣地瞪著電梯門,只求趕緊回到八樓,跟水哥還有大家會合也就是了。
等了數秒,電梯門總算開了,我走了進去,趕緊壓了「八樓」的按鈕,跟著又快速按下了「關」,總之,是不想在處身於黑暗之中了。
但奇異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去,這感覺從在八樓開始就有了,只是一時之間,卻是想不出哪裡不對勁。直到電梯纜線一牽動,梯身一晃,電梯伴著吱啞的聲音,漸漸上升……
我知道了!
霎時間,雞皮疙瘩從頭皮豎起,接著快速往全身四肢竄下,我整個人就像是遭到觸電,大大震了一下,我終於知道甚麼事情令我如此不安!
我抬頭,驚訝地看著樓層,正從一樓緩緩上升。
是了!
我想起來了!
一開始,我們從B1搭電梯要上工,最後到達八樓,在結束之前,應該是不會有人再使用到電梯,除非有人跟我一樣,要回工作室搬拿東西,否則怎麼電梯樓層怎麼會變?
記憶如影片倒帶重播,我回到當時八樓的情境,我按下開關「上」,在這之前,若我們是最後電梯的使用者,那電梯應該是在八樓才對,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電梯怎麼會……怎麼會是……
四樓!
電梯是從四樓爬上來的!
一旦聯想到這,我心臟跳的可厲害,因為,剛剛我身在B1時,電梯也是從四樓下來的,在八樓時電梯樓層改變,還情有可原,可我從到達B1,離開電梯直到回來,也沒花到十分,況且,我也沒遇到任何人啊!
那是誰?
誰按了四樓?
「登──」
電梯發出提示的聲響,我聽得心都涼了,只覺纜線停止轉動,梯門緩緩打開。
四樓!
這裡是四樓啊!
冷風咻咻地從門外灌進,斗大的「4F」二字被梯內的燈光照的一清二楚。
我嚇得魂不附體,唇齒之間發出牙齒咬合的喀喀聲,當然顧不得手上的東西了,隨手一拋,雙手並用地猛按「關」,只見門又關上,哪知才合到一半,便又停住,退了開來。
這下我連尖叫都出來了,我連哭帶叫地猛戳按鈕,梯門開開關關數次,就是不合起來,總是到一半便又打開,彷彿……彷彿有個人站在中間,正盯著我看!
「噗──呵哈哈哈!」
一個笑聲竄起,聲音淒厲之極,從梯外源源不絕傳入我的耳底,就像是……就像是……
小黑的聲音?
我又驚又愕地停止了按按鈕的動作,兩條鼻涕還兀自掛在臉上,我腦袋裡頭一片混亂,這現在的情況又是怎麼了?
只見電梯旁閃出一道黑影,我驚魂未定,大叫一聲往後退開,卻踢到倒在地上的彎管袋子,一屁股狼狽地跌坐下來,電梯為之一晃。
我這麼一跌,那笑聲更大了,只見黑影被電梯的燈光照亮──小黑一手撐著梯門,好讓梯門不至於關閉時夾到他,一手則是捧著肚子,笑彎了腰,連淚都飆了出來。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則是嚇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坐在地上,愣了幾秒,突然一切事情都明朗了──我被整了!
我雖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但看小黑笑成這樣,我內心原先的恐懼,先是變成混亂,隨後變成憤怒。
我大叫:「喂!搞什麼!」
小黑笑得厲害,上半身子一抖一抖的,有如抽筋,笑道:「哈哈!我說大哥,你也太好笑了吧!」
我自是又驚又怒:「幹你在整我?」
小黑改用身體靠著梯門,一手拍著自己胸部,一手拭著眼角的淚水,說:「對不起啦,想不到你反應這麼大!噗──」小黑原先想忍住笑,哪知一忍不住,便噗的一聲,又笑了起來。
「媽的,這樣很好玩嗎?」我粗口連罵,想撐起身子,卻因剛剛驚嚇過度,雙手雙腳失去力氣,只覺得身體一軟,又跌坐下去,接連試了幾次,這才搖搖晃晃站起來。
小黑見狀,總算忍住笑意,說:「唉呦!開開玩笑嘛,何必這麼認真咧?」
「靠,一點都不好笑!」我憤怒說道:「所以這都是你搞的鬼?你也太白目了吧,啊?」當下憤怒蓋過我所有的情緒,只覺得受到莫大的汙辱,語氣自然毫不客氣。
小黑聽我這麼一說,臉色也有些垮下:「對,是我又怎樣,哪知道你怕成這樣,要是這麼怕,乾脆別加班了嘛……你又兇什麼兇?」
小黑語帶譏諷,聽得我十分不爽,我說:「媽的,今天換做是你,我看你早就嚇到尿褲子了!」
小黑說:「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吧?我要是多嚇你一點,你可能就剉屎囉!」
我又羞又怒,嗆道:「幹我沒在怕的啦,你現在是怎樣?」
「你沒在怕?」
「我沒在怕啦!再來幾次都一樣啦!」我簡直胡言亂語。
「哦──」小黑哦了一聲,接著說:「算了算了,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不想跟你吵了。」
「誰跟你吵?」我怒不可遏:「今天是你先弄我的耶!你給我搞清楚!」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白大哥息怒,」小黑自知理虧,說:「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吧。」
我沒說話,只是怒視著小黑。
小黑摸摸鼻子,說:「好啦,對不起啦,我還要趕著下去拿東西,你要上去對吧,那我只好走樓梯啦。」
我一肚子怒火,簡直懶得理小黑。
小黑一退出電梯門邊,梯門便迅速地從兩側關了起來,小黑站在門中間,在梯門關上的一瞬間,我聽見小黑仍白目地說道:「下次膽子大一點啊!」
我心中很幹,但無可奈何,小黑這個人白目是很正常的,只是我不曉得他竟然這麼白目,肯定是吃錯藥了。
我怎麼也沒想到,不過是回工作室拿個東西,這來回短短時間內,竟然如此難熬,重點是我還被小黑惡整,醜態畢出,在電梯裡頭又哭又叫的,真的是一點尊嚴都沒有了。
受驚嚇尚未回魂的我,全身都還有些無力,輕飄飄地,這時我才對自己放馬後炮:「早說了,最後都是自己嚇自己,沒有的事情偏要亂想,這才出糗,唉……我真是笨蛋!」
「登」的一聲,八樓很快就到了。
我勤做深呼吸,調整激動的情緒,就怕回到水哥那裡,臉色稍微不對,被問起這些過程,那就又尷尬了。
當然,最希望的還是,小黑不要白目過頭了,把這件事情當笑話來大肆宣揚。
出電梯後,走往B側沒幾步,我便聽見喧嘩的人聲。
我喉頭滾動,冷汗涔涔又冒了出來,跟著快步走了過去。
先是聽見水哥喊:「小白,你終於來了啊,你看,我們進度嚴重落後啊,大家都來幫忙了,快來快來,早點做完早點下班!」
我一看差點沒暈倒,水哥、阿鳴還有幾位師傅通通在場,更可怕的是……
小黑也在!
我一時驚訝,小黑在這,那剛剛四樓的小黑是誰?
我支支吾吾,指著小黑,不可置信地說:「你一直在這?」
我不明白,小黑更不明白,反問:「幹嘛?我們剛剛才配完七樓的管線,現在不就來幫你了。」
我看著小黑,又看了各位師傅,小黑也就算了,但師傅是不會騙人的,他們的表情都流露出一種「小黑說得沒錯啊,小白你是怎麼了?」的神態。
「小白,你臉色怎麼那麼糟糕?」
我意識漸漸模糊,頭又暈了起來,所以說……所以說……
小黑離我最近,見我就要暈厥,先衝過來攙扶住我。
我身體一軟,昏了過去。
在暈過去的最後一刻,我腦海裡映的是小黑的臉孔。
自那天後,我再也沒有去過工地,也再也沒有跟小黑聯絡了。
0.
想吐,不管是上面的還是下面的,都很想吐。
早知道就不要逞強,喝那麼多酒,還硬說千杯不醉……死愛面子真是我的弱點。
但大家高中同學這麼久沒見面了,下次開同學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算今天把命豁出去了,說什麼也要在老同學面前留個好印象。
嗯,照這樣說起來,這面子的確還是要做的,即使把自己搞得這麼難過,也都是值得的。
只是……
我望著電梯,不舒服的記憶猶在腦海裡,從那天起,我到任何地方,不管幾樓,我都堅持爬樓梯,不管朋友如何激我,不搭就是不搭,總之,我對電梯是敬而遠之。
唉,時間也過了那麼久,室友們還不是天天搭這台電梯,也不都好端端的沒事嗎?
不行了,不行了,我肚子一陣翻攪,咽喉間傳來灼燒的酸味,只怕下一秒我就要在這裡火山爆發了。
我歸心似箭,心裡頭是想要爬樓梯的,但不知怎麼,右手居然已經搭上電梯的按鈕。
這腦袋昏昏沉沉,什麼事情都可以無所謂,等了一會,我的屁股也忍了一會。
這該死的電梯終於打開。
我搖擺不定走進了電梯,趕緊按了四樓,全神貫注於身體上的戰鬥,再忍忍啊──
我身體就這麼微微往牆上一靠,只覺得身子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電梯「登」的一聲打開了。
走出電梯,大概是樓梯燈泡壞了,怎麼四周黑壓壓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肚子又一陣咕嚕,我就快要憋不住了,只好一手撐著牆壁,一手放到嘴巴咬著,希望能藉由痛覺來分散注意力。
梯門慢慢關起,從梯內照出的光芒也漸漸縮小,我滿頭大汗,很驚險地又忍住了,只是覺得右手好像壓到什麼物體,我移開一看。
「4F」
我酒意登時醒了泰半。
電梯完全關閉,我有如眼睛給人蒙住,墬入無盡的深淵。
這哪裡是我住的社區大樓?
這空氣中飄散的氣味……這牆壁的觸覺……這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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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