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張鵬放下曉燕的電話,洗一番準備早點睡覺,因為明天一早要到登記處與曉燕註冊結婚,登記之後便著手裝修新置的樓層,一月之後舉行婚禮。
到那時,就該離開這裡了。這是他與前妻亦云的家,小巧而雅致。但三年前的車禍奪去了亦云的生命後,這裡總是被悲郁充盈著。張鵬三年來一直細心地使這個家保持原貌,勤收拾勤打理,每天都擦墻上亦云的照片,使照片上的笑臉總是那麼嫣然、甜美。
此時,張鵬凝視著這張笑臉,耳邊忽然似聽到照片上的人再說話:“鵬,別走,別離開這裡,別離開我!”聲音幽怨、凄清,卻的確是前妻婉轉的語音。
張鵬驚得四顧,房間裡沒有任何異樣。斷定是自己的錯覺,對亦云的思念無時無刻不存在著。
混沌入睡,他恍惚看見白衣白裙的亦云飄飄然移向床前,依稀生前模樣,如她名字般,象一朵美麗的白雲。張鵬伸臂攬住她,激動得連一個“想”字都吐不出來。
亦云吐氣如蘭,擦著張鵬眼角的淚說:“三年來,我極少託夢給你,怕你相思得苦。今晚來見你,是想跟你說,不要娶別人好不好?我們曾經說過,此生不會再愛別人,我想讓你只有我。亦云實在受不了別人代替位置,難道你已忘了亦云嗎?”
張鵬無以回答,呆呆地為她試去一滴滴淚珠,直到他由夢中醒來。
再也無法入睡,拿起床頭櫃上愛妻的照片,捧在胸口,無數往事涌上心頭。
他們初戀成婚,那時張鵬是建築設計院的設計人員,亦云是保險公司的會計,兩人的物質生活小康,精神生活富足,春風秋水,花前月下,就如那比翼鳥雙宿雙飛。女孩子們都羡慕亦云嫁了個這麼愛她的老公,每到下班時分,準見張鵬倚在摩托上接妻子回家。當亦云摟住張鵬的腰將臉貼向健壯的後背時,心中只有一個願望:讓這一時刻永遠延續下去,兩個人永遠不要分開。亦云在保險公司工作,便用嫁金買了各種保險,光重大事故保險,就為自己和丈夫各買十萬元的,自己的保險受益人皆寫張鵬,自然了,張鵬也指定妻子為受益者。
買保險的人,誰也不會為了保金而真出險情。但他們卻恰恰出了事。
那是一個夜晚,亦云加班,偏巧下班時下起了雨。張鵬想把摩托車放下,兩人打車回家。亦云說天這麼晚雨這麼急,肯定打不到車,即使打到了,渾身也淋透了,不如騎車走吧,快一點。
他們行的急,張鵬心更急,因為只帶了一個頭盔出來,亦云怕雨水糊住他眼睛堅決讓他戴著,自己的女人被雨淋著,他心裡不好受。
突然,迎面一輛車燈大閃,雨霧中張鵬的眼睛什麼也看不到了。他扭動車把斜下裡躲閃,不想岔路口飛駛來一輛轎車,剎那間橫撞向他們。兩個人被撞飛了出去,張鵬頭戴頭盔,加上身體靈活,雖覺腿部疼痛難忍,並未失去知覺。他慌慌地尋找妻子,在馬路的對側,亦云頭伏在馬路牙子上。張鵬爬向她,臉上淌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他大聲呼叫妻子,聲音是恐怖的嚎叫。亦云頭在流血,被雨水衝到地上,緊閉雙目,一探其氣息,尚懨懨。
轎車司機攔車送他們去醫院,張鵬抱著亦云的頭,用眼睛祈禱她挺住,用呼喚維持她氣息。他的祈禱和呼喚使她無力地睜開了眼睛。黑暗裡,張鵬將臉湊向她的血肉模糊臉說:“沒事,親愛的!馬上到醫院了,你歇歇吧。”
亦云氣若游絲:“老公,我……一點也不疼。你不……哭!”喘了半天,繼續說:“你要……保……證,我去了,不……頹廢……”帶著無限依戀的笑容合上了雙脣和雙目。
張鵬大慟,一下子暈了過去,不是因為傷痛,而是因為心痛。
這夜,由夢中驚醒,張鵬沉浸在回憶裡,一直再沒睡,看看時間,起來收拾,繼而揉著酸澀的眼睛開出自己的“桑塔納”。
亦云死後,張鵬得到了她的保險賠償,加上退回的其它保金,小有一筆。他拿著這筆錢,雙眼發直,腦子裡卻在迴旋亦云的遺言:“你要……保……證,我去了,不……頹廢……” 他呆坐了三天三夜,有了主意。於是辭職下海,經營起小小的建築裝潢公司,苦心勤力,由小漸大,三年的發展,終於有所規模。
曉燕大學畢業就到他正起步的公司。幹練爽朗的女孩子是業務的好手,兩個人一起風風雨雨走過三年,在成功的現在,愛情也到開花的階段。
張鵬開車來到結婚登記處門口,曉燕一身清爽素雅早已等在那裡。張鵬猶猶豫豫地下車,困難地開口說:“我不想結婚了。”
“你說什麼?”
“我昨夜夢到亦云,她不讓我再婚。”張鵬一臉的痛苦。
“什麼?這未免可笑吧?做夢也能左右思想行為?不是一輩子不再婚就代表你愛她有多麼忠貞,她已經死三年了,記在心裡不行嗎?”
最終,他們還是註冊結婚了。接下來就是裝修房子,按理說裝潢公司是自己的,材料、工力、設計都現成,應該進行得很順利才是。不曾想剛剛吊好的蓬頂會突然無緣無故掉落下來,壁板也會全開啟,而前一天剛鋪好的地板,第二天一早便發現中間砸壞幾個大窟窿,而破壞物毫無影蹤。更邪門的是,曉燕站在浴室裡指揮工人幹活時,水管閥門突然爆裂,噴涌而出的水直衝向曉燕的臉,她被激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波折再三,終於裝修完畢,到了婚禮的日子。誰知這一天,禮炮說什麼也不響,下車的時候,曉燕被婚紗絆了個大跟頭,狼狽之極。開香檳的小夥子鬼使神差般瓶口直對著新娘的臉,結果漂亮的新娘妝弄成了一臉花。……
進入洞房,總算松一口氣。不想在曉燕進入浴室時,不由自主地猛地滑倒,摔得她半天爬不起來。本來調得很合適的水溫,澆在她身上時突然冰涼。
這一切使張鵬不能不疑惑,他篤信亦云時刻在他們周圍守著。他不敢與曉燕越雷池半步。饒是分房睡,半夜更深的時候,壁畫或吊燈會摔落下來發出巨響。曉燕不時地在夢中會聽到女子陰冷的喊聲:“離開他!他是我的!離開他!”
神經終於瀕於崩潰的曉燕這才相信張鵬說的,亦云的魂一直在。她也心驚肉跳,但強制自己冷靜後堅定地說:“我不離開你!你該再有愛情,我也不放棄我的幸福!”
於是這一晚,曉燕堅持同張鵬一起,她要看看亦云到底想怎麼樣。張鵬知道曉燕在他身邊,亦云一定會出現,便合衣而臥,靜靜等待。
夜,在未開窗門的情況下,窗簾突然飛舞起來,一時間,房內陰風霎霎,寒氣迫人。窗前不知何時出現一個影子,影子手裡舉著一大蠟燭,這使這兩個人很清楚地看到影子的模樣。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白色的裙裝領口及肩部都浸著血跡。
曉燕驚叫一聲,用拳頭堵住了口。張鵬看清了這是亦云死時的模樣,連裝束都分毫不差。他站起身迎向前妻,表情極為難過地說:“你若是不高興,我和她分開就是。為什麼要現這樣的身,傷我的心也嚇唬她呢?”
亦云滑向曉燕,頭部似乎還流著血的樣子非常猙獰。陰冷冷地說:“我就是要嚇跑你。你不離開他,我每天都來嚇你。他是我的,他說過這輩子不可能再愛上別的女人。你走!不要占據我的位置。”
曉燕已是臉色煞白,渾身顫抖,但恐懼的雙目中逐漸閃動著堅定勇敢的光。她挺了挺脊梁,聲音無力卻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被你嚇跑,我不走!你活著的時候,他是不會再愛別人;可是你死了,他生活及心靈的空虛需要補充。你為什麼這麼自私?你們陰陽兩界分隔,你還能為他做絲毫什麼嗎?還讓他守著你的照片終老不成?
真正愛一個人,是希望他能幸福。你以為他整天只沉浸在對你無望的相思裡幸福呢,還是再得到一份真愛,生活得美滿來得幸福呢?
亦云吹滅了蠟燭,將壁燈打開後,曉燕看到的是一朵雲般的女鬼,她不禁憐惜之情頓涌,情不自禁地說:“張鵬跟我談過你們曾經多麼相愛,我知道他對你是多麼思念。我知道即使我和他共度百年,在他心裡,你的位置我永遠也不會取代。”
亦云幽幽開了口:“你為了和他在一起,厲鬼纏身也不怕?你會永遠這般愛他?”
曉燕神色果決,使勁點了點頭。
亦云將頭靠向張鵬的肩,對曉燕說:“我可以離開,不再來。但要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那就是三年後再要孩子,準三年。”
曉燕毫不含糊地點了點頭。亦云扭頭伏在張鵬耳上說了幾句話,然後和他深情款款對視了良久。女鬼飄到窗前,一閃破窗而出。
三年後,曉燕生了個女兒。張鵬衷愛得勝過任何人,只要在家就抱在懷裡,尿濕也不在乎。吃滿月酒這天,亦云的父母也來了,看著張鵬懷裡的嬰兒,二老辛酸又歡喜地說:“倒是象我們女兒生的,同亦云小時候一模一樣。”
曉燕臉上笑開了花:“那太好了!亦云那麼美,女兒若象她,就是個美人。”
張鵬這時眼裡閃動淚花,他心中熱浪翻滾。那夜亦云離開前在他耳邊說的話是:“我可能三年後就有投胎機會,到時候投身為你的孩子,便真的可以不和你分開了。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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