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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 魔

naoki232 發表於: 2013-1-05 18:39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質明已經失蹤三個月了。
  這是今天警察局來找我問話時透露的。
  他是我的鐵哥們兒。
  可我才發覺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三個月前我在北運河岸邊見過他。
  那時他剛剛從水中撈出一個要自殺的女人。
  學校門口的布告欄裡貼著張大白紙,上面這樣寫著:“本校研究生院自動化專業學生孫質明,無故持續曠課達數月之久,經教務處、學生處研究,予以除名處分。2000年X月X日”
  我怔怔地走出校門。
  回到家。
  屋子裡空著。
  看來我得自己做點吃的了。有個神仙老爸也不是什麼好事,因為當媽媽到天庭探望他的時候,我就沒人管了。
  我泡了碗“康師傅”,又切了一塊火腿,然後打開電視,蜷縮在客廳的沙發裡,打算這樣消磨一個下午。
  遼寧某台在播一部日劇,我嚼著火腿,沉浸在劇情之中。
  突然,電視機一閃,“啪”地一聲打出一道白亮亮的光線,然後畫面沒了。
  “媽的!”我咒罵了一聲,放下碗,想去檢修電路,可還沒等我去,電視畫面晃了一下,然後又沒了,我剛想罵,突然聽見電視裡傳出了聲音,一個熟悉的、但絕對不是日劇裡聲音:“有人在嗎??誰在???誰能聽到我??我是……啊!!!”
  我凜然心動,那聲音焦急而凄厲,分明是質明的聲音!
  我撲到電視屏幕前,喊道:“質明!我是憬若!你在哪兒?!”
  我忽然覺得摸著屏幕的手一陣灼痛!漆黑的電視屏幕上突然放出尖利的熒光,我“啊”地一聲伸手擋住臉,等我把手臂放下來我倒抽了一口涼氣,渾身的寒毛都乍起來了,好似突然掉入了冰窟窿一樣——電視屏幕上驀地出現了一張古怪的大臉,黑洞洞的眼眶裡閃耀著磷磷的紅光,青白的臉瘦到每一條肌肉都清晰可見,那臉是笑著的,磔磔地笑著,陰惻惻地笑著,牙齒反射出藍汪汪的光,襯在黑漆漆的電視屏幕上格外瘮人;在我驚愕的時候,那張臉的眼睛裡突然射出兩道光,朝電視機外面的我襲來!
  我本能地用手一擋,“轟”地一聲,兩股光波相撞產生了巨大的震盪,將我彈了出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陽光暖暖地透過紗簾照進來,我依舊蜷縮在沙發上,泡麵碗丟在地上,一切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剛才,好象做了個夢吧?
  不。
  手,有些灼痛。
  還有,電視機在冒煙。
  等我完全清醒,我突然想起今天是端午。
  這是一個以祭祀為主題的節。
  跟清明、鬼節一樣的主題。
  不管祭祀誰,都是祭祀,因此,每到這一天,地獄的大門是敞開的,為了使受祭的靈魂得以飄到上面享受祭祀,可是,因為地獄之門的的洞開,有好多不該上來的東西也會上來——所以孩子們才要戴五彩線、掛彩葫蘆,所以門上要插艾蒿,都是為了辟邪。
  正因如此,我才會碰到幻境。
  這是我當上地獄接引使者之後的第一個端午節,而我卻忘記了。
  我敏感地覺得有什麼危險將要降臨,端午,是一個開始——剛才的那個“東西”,如果我沒有看錯,是一個魔。
  魔跟人是很接近的,魔根本就是人的變種——人的嗔念、妄念在一瞬間就可以化身為魔,所謂‘魔由心生’就是這個道理;所以魔就生活在我們身邊,世上沒有單獨存在的魔,所有的魔都生於人,沒有人也就沒有魔,甚至有些人一身可以化出若干個不同的魔,這都是由於人心的缺陷造成的;而魔一旦成型就不受生長他的人心所控制,他們充塞著天地之間的空隙——不像鬼見不得光,魔可以以人的形態或者類似人的形態存在著,還可以選擇不以人的形態而僅僅以‘氣’的形態生存著,很有可能質明是衝撞了某個魔的‘氣’而被困住了;由於魔可以吸收陽光,他們的法力比鬼更強,比鬼有更大的危害;神族甚至拿他們沒辦法,一方面因為魔的數量太多,更多的原因是因為驅除了一個魔、一批魔,馬上又會有新的產生,只要人類的貪念、嗔念等妄執之念不斷絕,魔就不可能被滅絕。天和地之間的世界,不如說是人和魔所共有的。
  難道質明被魔族困住了?
  想到這裡,我倒吸一口涼氣,我是接引人,我的權限只是負責把三界中“錯位”的生靈放到他們本該在的位置,比如在陽間的鬼和下凡的神仙,而魔本來就該生活在這世上,單從職責來說,對於魔,我毫無辦法。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忽然覺得一陣冷風陰陰地從身邊襲過,窗外的天驟然變得黑沉沉的,完全不像是明媚的夏日。
  我知道,我頭上就有魔的“氣”在嘰嘰地怪笑著,嘲笑著我這個接引人有限的權力。
  我給質明打了電話,但是他的手機沒有開,家裡電話也沒人接。
  質明是一個人住的,他的父母和親人都在國外。
  我趕緊換好衣服,下樓,坐車來到他位於民富小區的家,上了四樓,用力敲了敲門。
  沒人應。
  我朝樓上樓下都看了看,沒有人,那好——我一揮手,把這房子裝進了我的結界,然後進了門,進去之後,我就把結界收了。結界就是一種由可由神族或者通神的生靈所控制的介質,可以在三維空間中劃定一個跟世界同步卻又分離的屬於自己的小世界。在我自己的結界中,我是隨便穿行的,而沒有進入結界的人卻看不到這一切,這樣可以省卻開鎖的麻煩。
  質明的家裡十分整潔。所有的東西都很乾淨,好象有人天天打掃。電視機、電腦都矇著罩子,冰箱的電依舊插著,冷藏室裡面有幾聽飲料,冷凍室裡有點冰鮮的肉和雞。質明的床也很整潔,甚至鋪著花卉圖案的床罩。
  所有的一切顯示出這房子是有人照看的,可是絕對不是質明。
  因為,我太了解質明了——
  質明從不蒙電腦,因為他隨時會用到;他通常只喝啤酒,就算喝飲料也應該是可樂,可是冰箱裡的飲料是椰子汁;而且,他不吃雞肉;還有, 他幾乎從不疊被子,更別提鋪那種帶花朵圖案的床罩了!
  我還發現質明的臥室裡多了一個化妝盒——是那種旅行用的雙層透明箱式化妝盒,安安靜靜地擺在質明的寫字檯上,裡面的口紅、粉餅、眼影、眉筆擺得沒有絲毫凌亂,如果不是看到下層還放著用了一半的面霜和化妝水,我真要以為這盒子沒人用過了。
  他的房間裡住著一個女人!
  難道他一直金屋藏嬌?!害我還以為他墮入了魔的世界!
  如果只是這樣,那麼,還好,至少說明事情不像我想的那麼糟,畢竟質明是個二十五歲的成年人。
  我正在不知所措,猶豫著是否該離開時,門響了。
  質明回來了?!
  我們出了臥室,驚訝地看到玄關處站著一個女子。
  她錯愕地瞪視著我,然後回身看了看鎖,失聲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看著她白白淨淨的臉,突然覺得面熟,片刻,我醒悟道:“原來是你!”
  我對人的相貌,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所以,就算是眼前這個女子已經把長髮剪短,我依舊能認出她。
  三個月前,她濕答答地、衰弱地躺在運河岸上,極度狼狽;而現在她穿戴齊整,漂亮大方,但那白皙精緻的臉蛋兒和有著長長眼尾的嫵媚雙眼還是讓我認出了她。只是,她現在以驚疑不定的眼光注視著我。
  她就是三個月前質明所救的那個女子。
  “我是來找孫質明的。”我直視她的眼睛,“我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有他家裡的鑰匙,那麼,你是他什麼人?”
  她的驚疑一閃而過,臉上露出鎮定的表情,然後說:“你又不是警察,我憑什麼回答你?我是誰對你來說沒任何意義,你是誰對我也沒任何意義,我只是租住這間房子而已。至於你說的孫質明,我不認識他。我不管你是誰,馬上給我出去!現在這房子是我在住的,你再不走我就報警!”
  她說完衝進臥室,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她的反應如此強烈,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有辦法,只好向大門走去,走到門口,我停了下來,轉過頭對著臥室喊道:“如果我發現質明的失蹤跟你有關,我還會回來找你!”
  一切都因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而變得奇怪。如果說我看到的幻象的確是質明被困魔界而造成的,那麼這女子租住質明的房子就毫無道理了,質明應該是沒有能力從魔界逃出收房租的。
  我忽然想,也許可以到公安局偷看一下關於質明這個案子的材料,好找到一些線索,畢竟,國家機器的力量是強大的。
  於是,我想到了“式神”。
  “式神”是神人類常用的一種工具,通常以各種生物的形態出現,當然,也包括人的形態。其實“式神”是一種傀儡,由神操縱著,可以按神的遙控來行動,能隱身,還能打鬥,多數時候起到竊聽器、針孔攝像頭、追蹤器和監視器的作用;還有的神專門靠產生式神為武器,比如孫悟空的毫毛所變化的小猴子,就是式神的一種。假使人類能研製出能走能動,有一定智商、能做很多工作的機器人,也許,也該叫做式神。
  是我發揮靈異能力的時候了。
  午夜到了。
  我派出了五個穿黑衣戴墨鏡的男人,有點像電影裡假模假式的黑社會;然後在房間裡緊張地看著鏡子——我捕捉了午夜的月華,使這鏡子變成了大屏幕監視器,能夠聯接這幾個式神的能量,使我看到他們所看到的一切。
  窗子被一彎月牙兒照得一泓水兒一樣亮。
  如果你是個凡人,如果你那年端午的午夜剛好經過市府大路刑警支隊,你會驀地看到這樣一幕:大街上很冷清,只有街燈在互相安慰;刑警支隊的三層老房子裡,只有值班室的燈亮著,還響著錄象片的聲音,是《人鬼情未了》,其他地方都黑洞洞地;而大門上的鎖,突然無聲無息地自己掉了,很慢很慢地掉了,最後沒有掉到地上而是停在了半空,那門,也悄無聲息地開了,街燈映出了一道門的黑影,幾秒鐘之後,門又悄悄地關上了;沒有人,一個也沒有;只有樹沙沙響,還有幾聲蟬鳴。
  那是我的隊伍隱身潛入了。
  我眼珠也不錯地盯著鏡中的世界。
  五人已經分頭去各個辦公室查找。
  我通過鏡子把自己的念動力輸入到他們身上,讓他們逐一地檢查每一個檔案櫃,輕輕地撬開每個抽屜,打開每台電腦,翻出一些有關孫質明的資料。每找出一份,我指令他們去覆印一份拿回來。
  一個式神拿著材料來到了三樓邊上的複印室。
  我的心裡有點緊張,因為複印機會發出很大的噪音,但願不會驚醒樓下值班的警員。
  複印機“哼哼”地響了起來。如果那些警員發現樓上有響動前來查看,只怕會嚇死,因為他們只能看到複印機自己在工作。在這樣漆黑的夜裡,什麼樣的聯想都會產生。
  好在警員沉迷於《人鬼情未了》之中。
  終於,該拿的材料都搜齊了,我說了句“收工”,那五個式神慢慢地融化了。
  然後,鏡子裡反射出五道光線,我伸手接住,五個式神變成了五張相片,複印的資料也從鏡子裡飛出來,好好地落在梳妝檯上。
  我把相片拿起來,說了句“辛苦了”,然後把它們塞進了皮夾子。
  我看看鏡子,它很明亮,儘管裡面只有初六凌晨的如鉤新月。
  質明的檔案,竟然不是在失蹤科裡找到的,而是重案組!
  把質明牽扯進去的,不是普通的失蹤案,竟然是個連環殺人案!
  謀殺,多麼可怕而神奇的字眼!我看到這個,渾身發緊。
  公安局把這個案子定名為“四·七大案”,因為第一個被殺的人的屍首是在四月七號被發現的。
  這個串案中目前已經有三個受害者。他們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公安局認為凶手會再度做案。
  被害的三人,都不是什麼好人,他們都曾經在瀋陽通往延邊的公路上跑運輸,甚至其中一個因為有車匪路霸的行為而被勞教過。我很疑惑,如果說質明跟這幾個人能有什麼聯繫的話,那就是今年年初,寒假的時候,質明曾經去過一次長白山,興許坐的客車走的就是那條路吧?難道是他們搶了質明的錢質明報復殺人?不可能的,我不願把這僅有的聯繫看成是某種必然,我想,就算是質明做的,也一定有更複雜的原因,何況我一直也不相信質明會是個連環殺人魔。
  這三個人的死狀各不相同,但都極其慘酷,我看了照片,那根本不是人類所為,只有魔才能把殺人變成一件具有殘忍的創意的事——其中一個人被捆住手腳割斷喉嚨然後一刀刀像片一條北美大馬哈魚一樣從脖子片到腳;還有一個人致死的原因是氰化物中毒,然而死後卻被開腸破肚翻出了一顆因為有病變而發黑的心;另外一個是被鈍器猛烈擊打而死,頭顱、胸骨、肋條、手、腳,沒有一處完整,而且是有人塞住他的嘴先把他身上各個部位擊碎最後才打碎了他的腦殼。
  我看得渾身發麻,731部隊也不過如此!我不相信這是質明所為,他們一定搞錯了。
  接著看,我發現了一些目擊證人的證詞。這些證詞動搖了我的堅持。
  某個住宅小區正在建設二期工程,一期的配套設施也安裝在工地上一些,其中就包括一些紅外攝像頭,這些攝像頭拍下了前來埋屍的質明。
  我難以相信。
  我呆坐在臥室的床上。
  忽然間,我有了一個直覺——質明的這個案子,絕對和今天我見到的女子有關!他救了她之後就失蹤了,接著,不到一個月就發現了第一個被害者。
  我一定要再去一次質明的家,找到那女人問個清楚!
  這一夜,我幾乎沒有睡著,反覆地想著整件事,把自己弄得好糊塗。又隱隱地為質明擔憂著。
  初夏的早晨是令人欣喜的,陽光慢悠悠地從樓群後面滲過來,然後突然地潑出一片晴明。
  可惜我沒空欣賞,我早早就跑到了質明家門口,將那女子堵在家中。我不說話,不動,也不讓她出門——我用結界封住了門,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走近。曾有人說過,作為一個女人,我足夠美麗,然而,作為一個接引人,我也足夠冷酷。
  我想是我那肅殺的氣息終於讓這個女孩崩潰了,到下午兩點的時候她跌坐在沙發上對我大喊:“算了!我都告訴你!孫質明救我是因為內疚!他借我房子也是因為內疚!!他內疚是因為我被強暴的時候他做了看客!”
  “什麼?!強暴?”我驚異非常。難怪她一直不願開口,我突然覺得自己好過分。
  那女孩停了停,然後就流著眼淚用沙啞的聲音開始講述。
  她叫謝霜,是個中學教師,今年寒假的時候獨自一人到亞布力滑雪,卻在車上被四個匪徒強暴,當時,車上還有幾名乘客,可是他們都在尖刀面前變成了綿羊,沒有人救她,甚至沒有人呼救,這些人中,就包括質明。她回到瀋陽之後,警察到她的學校找她錄口供,於是她被強暴的消息傳遍了全校。她承受不住壓力於是去跳河自殺,這時質明及時出現救了她——其實,質明由於內疚一直在跟蹤她,怕她做傻事;之後質明又把房子借給她住,為的是讓她暫時逃離熟人的眼光。
  她最後說:“他跟我講他要辦些事情,要離開很久,我想,他要辦的事也許跟我有關,因為他說:‘我一定替你討回公道!讓那幾個人得到應有的下場!’他還說他會做得比警察好。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我也懶得知道,當時我的確也不想見到從前的熟人,所以我就答應他留下來,然後我就再沒見過他。其實,我跟你們說不認識他也並沒有撒謊對不對?我們倆幾乎是不認識的。”
  “是哦。”我澀澀地說:“你們倆幾乎是不認識的,可是他已經開始替你復仇了!”
  謝霜疑惑地看著我,我沒有解釋,自顧自地離開了,甚至沒有說一句安慰她的話,因為我的心很亂。
  質明對自己要求有多高我十分清楚,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甚至認為自己是個英雄,可是這一次他卻在尖刀面前成了狗熊,叫他怎麼原諒自己?從小到大,無論做什麼,只要做了,一定做得最好,這就是質明的本性。他是不容許自己犯錯誤的,一旦犯了,他會竭盡所能地補償。這就是鑽牛角尖,是妄執之念!魔正是利用這一點侵入人心,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甚至已經成了魔身,一念之差已經使他跟心魔合二為一了。
  我正在想著該如何解救質明,忽然覺得我身邊出現了窺視的眼睛!一股濁氣在身旁流動!有魔來犯!
  此刻,我的心情極差。
  很久沒有跟誰打架了。
  我緩緩站起,如果我現在開啟結界把那個魔困起來那麼結界外的人將會看到我突然消失,所以,不行。
  我慢慢踱著。一邊走一邊使用念動力,在心裡跟那個窺探我的魔叫囂著:“你不是想跟著我打探打探消息嗎?來呀,來呀……”我走出店外,陽光已經略微有點刺眼了。那隻魔在後面跟著。
  我進了八一公園。
  這個公園裡雖然人多,但是有個小樹林,可以暫時避人耳目。
  我緩緩走到樹林,看起來真的像一個打算趁著晨起的陽光散散步的人。當我感到身後的陽光已經被積年的松針林遮蔽起來的時候,我站下了。
  我沒有回頭。那魔的呼吸也停在了身後的某個位置。我估準方位,急速回身,張開兩手,開啟結界。我的結界開啟的速度不算快,僅僅光速而已——如果是真神,會達到超光速。不過,這已經夠了。當暗紅的結界織成的時候,我看到一個身軀在拼命往外鑽,他擠出一條裂縫,頭和半個身子已經鑽到結界外面去了,兩條腿仍然在結界之中,拼命蹬著,想要擠出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右腿,手上加力,把他往後扯,終於,他的身體被我完全扯進了結界,我想封住那個裂縫,可是他兩手扒著不肯鬆開。
  我“哼”了一聲,然後用力一掰他的腿,他痛叫一聲,還是沒有鬆手,我不想浪費時間,所以,舉起空著的右手,攥成拳頭,用力朝他的腿砸下去。
  只聽“嘎巴”一聲。
  他的腿骨斷了。
  他“嗷”地一聲痛叫,不禁用手抱住腿,疼得在地上打滾。
  於是,我封住了結界的入口。
  在入口關閉的一剎那,這隻魔突然幻化成一團濃霧,黑氣張著巨口向我襲來!結界裡彌漫著元氣所化的硝煙,劈啪的爆裂聲充斥於耳。魔用氣的形式攻擊人時,能量會集中在一點,威力陡然提升。
  我恨恨地說:“沒用的!”然後穿越黑氣形成的元氣彈一把扼住他的咽喉。他不得不把氣收回,重新變成實體的模樣,好抓住我的手向外掰,以免我掐死他。
  “我的行動速度比你快得多,我的眼所能看到的東西也比你多得多,你還是乖一點會比較好受。”我兩手掐住他的喉嚨說。
  他喉嚨裡咕嚕著什麼,說不出話來,慢慢地完全變成了人型。
  一張青白的瘦得乾乾的臉,好似曾被吸血鬼吸過血一樣;血紅的眼睛因為喘不過氣而瞪得好大,好象要溢出血來。我的手繼續用力,他的元氣漸漸衰竭——我可不想殺他,因為我要知道一些事情。
  “如果你老實一點我可以鬆開手。”我盯著他的眼睛說。
  他艱難地而又拼命地點著頭,我鬆手,他跌坐在地上。
  我架著雙臂看著他:“現在你該知道跟我作對的下場了?快說,為什麼跟著我?!”
  他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兩手在胸口亂抓亂撓,嘴裡發出“呵呵”的聲音,眼睛向上翻著,好象很難受的樣子。他的臉扭曲變型,五官都絞在了一起,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掉落,不一會兒,他就癱在了地上,身軀扭動,手指甲都扣到了肉裡。
  “你怎麼回事?!”我倒退了一步,因為他的表情實在駭人。
  “救……”他只吐出了一個字,就躺在地上抽搐起來,我發現他的身體越抽越小。
  正當我驚愕之際,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你不殺他我殺他!”
  我陡然一驚!
  有人侵入我的結界我竟然沒有發現!
  我一抬頭——挺拔結實的身軀,如同刀刻一樣輪廓清晰的面容,酷酷的小平頭——面前的不是質明是誰?!
  “質明……”我只叫了一聲就恍然,那不是質明!或者說,那應該叫做“魔變了的質明”!我能看出,因為那雙眼睛——完全是“漢尼拔”的眼睛,就像安東尼·霍普金斯在《沉默的羔羊2》扉頁上的眼睛,血紅血紅的,放射著令人心寒的紅光,那裡面蘊涵著殺戮、血腥、暴力,還有驕傲。
  我攥緊了拳頭,站定。渾身的弦繃得緊緊的。
  他看看我,然後從地上抓起那已經縮小到一半的魔,一手扯住頭髮,一手扯住腳,一邊嘴裡叨咕著“這沒有用的東西!”,一邊兩手使勁,一把把那可憐的東西撕成了兩半!
  血迸射出來,甚至濺到了我的臉上。“質明”一鬆手,地上散落著魔的屍骸。
  我摸了摸臉上被濺上的腥乎乎的東西,不滿地說:“你弄髒了我的臉。”
  然後我用腳一挑,把那屍身的一部分踢起,緊接著我一拳打過去,“砰”地一聲,那屍身完全爆裂了,碎成無數血肉的碎片,從“質明”的頭上禮花般落下,撒落他一身腦漿、血點和肉沫——他惹怒我了,我想我現在更像個魔。
  他抖落了身上的髒物,十分狼狽。
  “現在我們算扯平了!”我擦淨了臉上的血,“好,接下來算另一筆帳!你把質明弄到哪裡去了?!”
  他的表情很不屑,“笑話!我是他心裡的衍生物,你向我問他的去向?再說了,你就是知道又能怎樣?你看看我的臉,不是你的朋友麼?你忍心對朋友下手?像你們這樣的人都會講那毫無意義的義氣和感情,你怎麼能傷我?”然後他的眼睛一閃,光芒驟長,我下意識地用手擋住,他怪笑著說:“只差一步,我就可以跟孫質明合二為一了!那只是我們魔界試驗的第一步,如果成功,以後就可以用這個方法把每個人都變成魔!我們也需要生活的空間!人類放縱了自己的慾望而產生了我們,就要負起這個責任!給我們生存的空間!所以,我們一定要附於人身,才有出路。孫質明,就是第一個試驗品!合體了之後,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孫質明就是一個魔,你傷了我也就傷了他!傷此及彼你明白吧?”
  我呆住了!
  我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嚴重。
  本來,魔是由人心產生的,然後就脫離了人的束縛,成為獨立存在的實體,人和魔就毫不相干。可是,如果產生魔的人心殺氣過盛或者痴心過重,魔就會一直附在其上,這樣就會產生“人魔”,人在魔和人之間游走,稍一沾染殺戮,魔性就更強,最後,人的本質就不存在了,完全墮入魔道。由於近年人心已經極度膨脹,所以產生的魔越來越多,魔在人身邊住得越來越擁擠,早就風聞魔界正在想方設法把魔根植於人心之中,這樣就會使更多的魔“安家落戶”。可是,如果魔占據了所有的人心,那這個世界豈不成了魔的世界?!
  我仔細梳理了一下思路,終於搞明白了整件事情——由於親眼目睹謝霜被強暴,質明對自己懦弱的行為難以原諒,因而產生了偏執的念頭。當他跟蹤謝霜,發現她自殺之後,更加內疚,於是想要親手抓住那幾個罪犯為謝霜討回公道;另一方面,在質明心裡,一定產生過殺念,這個時候,剛好魔界在進行人魔合體的試驗,就選定了萌生殺心的他,他的心魔就此產生,而且揮之不去了;魔在他體內一直生長,長到一定程度質明找到了那幾個歹徒,出手殺了人,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半恍惚狀態下的,以魔的身份行動著,所以才會用那麼血腥恐怖的殺人方式;但是殺了那幾個人之後,他應該有過清醒的時刻,感覺到了自己體內魔的存在,因此通過電視向我求救,就在求救的同時,他體內的魔甦醒了,攻擊了我。後來,質明應該是通過某種方法把體內的魔驅趕了出去,但正在這個時候,他卻發現自己魔互相影響,已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人即是魔,魔即是人,所以他才藏起來不露面。我想,他是一直這個魔拼鬥著,極力使自己不被魔左右,極力避免墮入魔道。
  “質明”看我不說話,更加得意,他揚起下巴,輕蔑地說:“哼,你以為你是誰?連神仙都拿我們沒有辦法,你不過是個小小的接引人,就不要白費功夫了!你以為自己代表什麼正義、什麼正確嗎?荒謬!我告訴你,這世上一切的存在都有其合理的地方,正因為有我們魔的存在才能顯出你們這些所謂的正義;如果沒有了我們,你們也就一錢不值!印度教裡有梵天就有濕婆,一切都是創造和毀滅並存的,創造和毀滅談不上哪個好哪個不好!人的妄念創造了我們,所以就會毀滅他們自己!這都是註定的!既然我們存在,就一定要有自己的空間,我們早就厭倦了躲在人類的陰影下面苟且偷生!這世界原本就應該有我們一份,人憑什麼獨占?你以為神就能夠決定嗎?別以為是我把他藏起來了,是他自己溜掉的,現在我和他都十分不穩定,一不小心就會錯位,兩個都會死。你要是不想讓他死,就趕快把他找到讓他跟我合體,就算是跟魔合體,總是活著的……”
  就在他滔滔不絕的時候,我已經暗地裡加固了我的結界,現在我確信這個魔無法逃脫掉了。
  我的腦子一直在轉。
  是的,合體之後,這個魔跟質明就合二為一了,那個時候就是“傷此及彼”,那麼,如果現在阻止他們合體,打斷這個實驗,就可以解救質明!就是說,我把眼前這另一個“實驗品”殺死,質明自然會解除魔身!質明躲起來一定為了這個原因!他向我求救,大概就是想利用我的靈異能力殺死這個魔——早在幾年前我去尋找父親的時候,質明就已經知道了我身上流淌著神族的血液,所以,當他遇魔的時候一定首先想到我。
  那好,眼前這個傢伙,受死吧!
  他們現在都很不穩定,我殺他需要冒一定的風險。
  如果我沒想錯的話,魔與人合體一定也應用了引力場的效應,就是利用魔的能量將魔跟人之間連接起來,創造出一種引力場,讓人與魔的電波交融;而我要殺死這個魔,也一定會爆發出巨大的能量,搞不好會讓魔借用了我流失的能量造出更大的引力圈來,那個時候質明無論在哪裡都會被吸引過來,說不定這個合體試驗會就此完成。
  為了避免出現這種情況,我必須做到一擊必殺!
  所以,我決定用“氣劍”。
  “氣劍”是神族所特有的東西,說是劍有點狹隘了,實質上就是一種武器,或者說一種能力,氣劍在身體裡產生,可以隨心控制。
  他忽然不講了。
  一瞬間,空氣有點凝固,我想,我的殺氣泄露了,他有所察覺,但是,在他愣住的一剎那,我伸手往空一抓,凝碧的、透明的一柄劍已經在我手中了。不,或者說,什麼都沒有,那只是我身體裡流淌的神族血液所凝成的死亡之氣。
  只一瞬,我驟然衝向他連劈十三劍!
  其實,我只會這十三劍。
  我又不是武林高手。
  就連這十三劍都是抄襲自父親的“雷霆十三”。
  他閃開了,不,或者說是硬接住的。我知道,我不會看。反正我並沒有殺死他,巨大的氣流只是將他“轟”地彈開,等我收劍,我發現他只是臉上身上有些割傷而已。
  粘粘的血液流出來。
  他呻吟著,搖晃了幾下,然後竟然跌坐在地——我沒有想到他如此不堪一擊。
  我剛要舉劍結果他,突然我發現他的身體開始打寒戰,就像剛才被他殺死的那個魔一樣,他開始顫抖,而且,身體蜷縮,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神氣。他好象痛得要命,頭上冒出汗來,血紅的眼睛光芒暴長。
  “啊!!!!”他嘶吼一聲,把我嚇了一跳。
  我忽然發現他的身體開始一分為二,有個隱約的影子在他身上晃來晃去,感覺就像還有個人被裝在了他皮膚裡了,而現在要穿破他的身體跑出來一樣。
  他的臉扭曲起來,他雙手抓住頭,嘴裡叨咕著什麼,突然,我聽清楚了,那是另一個聲音!
  “憬若!!!!是我!!我是質明!我就藏在他心裡!就像他以前藏在我心裡一樣!!!結果他!趁現在結果他!我可以暫時控制他不讓他動!!”
  什麼???
  我呆住了。質明一直在他身體裡!!那我該怎麼下手才能不傷到質明?!
  “不要猶豫了!!!快啊!一會兒我就制不住他了,我們馬上就要合二為一了!憬若,下手啊!不要擔心我!!!”
  “不!一定有別的辦法!我不能那樣!”
  就在我和質明對話的時候,那個魔已經站起身了,“呵”地一聲大喝,我看到他頭上青筋暴突,好象在用力掙脫著什麼。
  他的氣場越來越強了!
  我知道,質明在努力跟他搏鬥著,他們兩個現在在這個身體裡互相廝殺。我無法知道他們是怎樣拼鬥的,但是我能看出他的眼睛一會兒是紅光暴現,一會兒卻又變成黑的,我必須在他是魔身的時候擊殺他!
  “憬若!!!”質明再次喊我,“沒有時間了!!!自從我被魔控制了,就只能捆綁在他的身體之中,否則我就只能等著他找到我把我吸收消融,現在我維持不了這個局面了,因為他的能量越來越強,我藏不了多久的!快殺死他!!!啊……”
  “砰!!”這個身體爆出巨響,我知道,魔已經打中了他,如果我再不下手,質明受傷的軀體就會被吸收為魔身,真正與魔融為一體!
  我拼盡全力向他刺去!
  恍惚間,我看見質明緊緊抱住一個與自己有著同樣面貌但是卻長著血紅雙眼的魔,他的雙手勒緊,那魔拼命要掙脫,可是質明死也不鬆手;而我的劍,就這樣從那魔的心口穿身而過,然後,刺中了質明,把這兩個身體一劍貫穿!
  血。
  我滿眼都是血。
  只有血。
  當心裡劇痛的時候,就連氣劍都消失了。
  血光模糊間,我聽見質明大叫一聲,然後,是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我的腦海里被轟得空白一片,好象天地在一瞬間全都爆炸了。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面前只是血霧迷濛的一片。
  “不要!!!!!!!!!!”我大喊一聲。
  結界也消失了。
  我已經無力支撐任何靈異事物了。
  消失了。
  全都消失了。
  我跌倒在地。
  甚至哭不出來。
  只一瞬,質明就消失了。
  只留給我一片血霧。
  遠處傳來歌聲。
  那是一部電影的主題歌。
  張柏芝柔柔的聲音好象就是在刺我的心:“……心痛得無法呼吸,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跡,眼睜睜地看著你,卻無能為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整個夏天,我都沒有再笑過,甚至,我沒有再說過話。
  我殺了他。
  只要一閑下來,我的腦海里就只有這四個字——我殺了他。
  質明的父母從國外回來過一次,他們說什麼也無法接受公安局關於“失蹤”的說法。
  俗世中的人,沒人知道質明去了哪裡。
  只有我一再地告訴自己,我殺了他。
  爸爸特意找了天庭的醫師給我看病,醫師用“他心通”在我心裡看到了這四個字。然後告訴我不必為這事掛心,因為,捆綁在魔心裡的人心也許會逃脫氣劍,因為魔借用了人身,但是魔的身體就閒置了,人也可以附於魔身逃脫。他還說以前曾有過先例。
  我知道,他是在騙我。
  質明消失了。
  為了所謂的正義,消失了。
  而我,假手正義之名,殺死了他。
  有流星的時候,我會祈禱,這一切只是我在做夢。
  我渾渾噩噩地過完了夏天,直到十月才想起我的畢業證還在學校沒有取回來。
  媽媽陪著我去了學校。
  因為我不再跟任何人說話,她說她幫我辦這件事。
  一進教務處,我呆立在當地。
  是我的祈禱生效了吧!!!我真的一直在做夢!一定是的!我看見一個高高壯壯的身影,剃著酷酷的小平頭,不是質明是誰?!
  我聽見他在跟輔導員說:“……給我辦復學吧……”
  我在眾人的注視下朝他撲過去,我抓住他的兩肩,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伸手摸他的頭髮、眼睛、鼻子、臉頰……我用乾澀的聲音顫抖地說:“質明???”
  質明看看我,帶些狐疑的表情:“憬若丫頭!怎麼了??”
  “你……你……”我說不出話來,我的舌頭已經不聽我使喚了。
  “哦,我‘失蹤’了對不對?呵呵……”質明爽朗地一笑:“我得了一種怪病,好象是夢遊,反正就是我的身體不聽我自己使喚,然後就走失了;有人在西藏發現了我。現在我來把病假和休學補上,辦復學……”
  “質明!!!!”我一下子抱住了他,有點哽咽,我流不出淚了,心好象都不是自己的了。一下子從悲傷跳躍到了狂喜,我有點恍惚。
  看來醫師說的是真的!質明一定是借用了跟自己同型的那個魔的身體,總之,不管怎麼說,他沒有死,他回來了!
  我向質明說清我到學校的來意,然後我執拗地要請他吃飯,由於我的語言能力有些喪失,我只是一直說:“有事跟你說。”一直重複著,質明看我這樣子,笑了,說:“那好,等我辦完事去找你,你先回去吧,我給你打電話。”
  我答應了,跟媽媽一起轉身要離開。
  忽然,我覺得身後有些什麼。
  我打了個冷戰,因為我好象看到了我的身後有雙血紅的眼睛在注視我!
  我猛然回頭,順著感覺到的那道目光看去。
  可並沒有什麼血紅的眼睛,那是質明的眼光,他笑吟吟地看著我,然後一挑眉毛,好象在問我:“怎麼還不回去?”
  哦,大概是我感情運動得太強烈,神經過敏了吧。
  我晃了一晃頭。
  這些事,忘了吧,就當真的是個夢。
  我回身要走。
  哦,心裡卻依舊惴惴地,那血紅的眼光,好象一直縈繞在我身後。
  或許,真有吧。
  或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