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外面是一片黑寂。
這天晚上的霧特別大,四野茫茫,更顯出出阿標工作這間漂染廠的朦朧燈光,在漫天蔽地的霧海中有種孤立遺世的意味。
春寒料峭的濕冷天氣過去了,天氣回曖了不少,但對晚間工作的人說,徹骨的寒意並未消除。
尤其是清明前後一段日子。
清時是祭奠先人的日子,總使人想到冥冥中幽魂和活人的那種萬縷千絲,似有若無的聯繫。
而這樣的晚上,通常是晚間工作的人最顧忌的。
這天晚上,或許是霧的關係,或許是出於一種不可猜測的預感,阿標工作時已特別小心,巡夜的次數也比平常頻密得多,退職即使是這樣,仍然心情忐忑,總象有事要發生。
感覺上就與平日有點不同!在這時候,半夜三時十五分,他的呼吸無由地急促起來,就象有人在遠處向他走近,回頭卻看不到人!
正在這時,耀亮的燈光突然晦暗,一陣賓寒氣陰陰地襲來。
不對勁在什麼地方,身邊四周都靜了下來。
靜寂中他頓然醒悟,隆隆轉動的機器停止了,就是這片寂靜-從最嘈吵到驀然靜息,在這深宵的夜中,比任何一個時刻更使人感到悚然!
是缸筒裡的染料用盡,是機器停止了操作?
管染料的炯伯又跑到哪裡去了!
“炯伯!炯伯在這裡嗎?”跑出值班室,他從窄窄的樓梯探頭往下問。
暗昏的燈光裡,那些人抬起頭,卻沒有人理睬他。
“倒霉!碰到的都是啞巴!”阿標窩火的說,強壯魁梧的身體一轉,跨開大步走了開去。
他是新來的調色師傅,打從第一次進這間工廠,就一直很不喜歡這裡。
這間工廠的工人暮氣沉沉,阿標在外面做事多年從未遇過。
這也難說, 工廠有四,五十年曆史,工作的工人大都上了年紀。
其時民風淳樸,不時興跳槽,幾十年光陰過去,現在年紀大了更不好走,在這裡做多久就做多久。
幸而漂染廠老闆也不在乎甚至很少到這裡來,老年而休弱,阿標可接受,對種慢如蝸牛的工作作卻很不習慣,有時發起來就說:“告訴老闆,炒了你們!"他們不以為然,怠工如昔。
“你去哪裡找老闆?”工廠裡一個最老資格的工人郭祥說,“老闆都不管我們,你管得著?”
那也是事實,遇上介紹他來廠工作的陸又安,才知道郭祥之言非假。
這會他感嘆這個世界光怪陸離,什麼事也有可能發生。
這間工廠的老闆不常的這裡來,據說他做地產賺了大錢,原有的工廠業務收縮,只保留一個單層廠房,分兩班工人開工,只維持最低限度的收支平衡。
工廠附近是新建的工業大廈。不遠處是市中心,左鄰是汽車修理廠,空地上停放大批修理待拆的舊車。漂染廠的低矮平房,和新式建築的市區格格不入。
這個地方的業務,漂染廠老闆其實是放棄了的。 要保留的就只是這塊皮而已。工廠裡的東西不再添置,湊合著能用就成。因此才有這些陣舊破爛機器,由得些人去操弄了。
工廠原有的調色師何金寶最近去世,阿標最後來補上的。
管理染料的炯伯找不著,阿標心裡很躁火。
若不是家住在這裡附近,阿標才不會來這間工廠工作!也許是外來人,他對這個地方直覺地看不慣。工廠太晦暗了,廠裡工人孤僻怪異。
尤其在深宵,工廠四周燈已熄滅,只有這大片空地中的單層廠房燈光亮著,象黑暗之海的一盞孤燈。
曠野的風吹來,令人心寒。
他覺得這地方很邪門-破舊的低矮平房,機器陳舊,一道窄窄的木樓梯連著木板鋪成的閣樓。
閣樓上是個板間的會計室,只有兩張破桌,幾張散放的靠背椅。
一派雜亂無章,頹敗的破落景象。
一陣幾吹過,天共板上持著的吊燈晃蕩不停,燈影明暗間屋子的東西象是活動起來,窗框拍打著。
這突如其來的風吹過,一切又歸回原來的靜止。
阿標值班的這個房間, 坐著的一椅子原本是何金富坐的,何金富去世了,他接了這個位置,負責染廠的調色工序。
想到坐的位置是死去的何金富坐過,他心裡總有不舒服,尤其在這夜深人靜的閣樓,在這清明時節的晚上。
人死後有沒有靈性?世上有沒有幽靈存在?
想起上班時他們說的話--那班漂染工坐在污黑的水池旁,一個黑瘦的工人說:“鬼神之說不能說是沒有,我聽人說過,一個印務廠老闆生意失敗,欠下巨債,在自己工廠頂樓跳樓自盡,跌下平台,被人發現時已經死了。救護人員奉命到場,把屍體抬進電梯裡,打了下樓的電流六鈕,電梯停著不動,不久竟緩緩上升,救護人員面面相覷,站在那裡不敢動,電梯上到十八樓,竟停在印務廠老闆的自置工場上!電梯的門開了數分鐘,當時外面一個人也沒有。
“電梯停了一會後自動關上。”黑瘦個子繼續說:“這次才真正是落到樓下,黑箱車來把屍體移走、”
說話的人聲音低沉,在靜靜的夜裡,小眼睛象有兩點火在閃爍,往黑暗中的同伴臉上逐個審視的問:“你們說,怎麼會這麼巧,電梯遲不壞早不壞,偏偏在那個時候壞,外面又沒有人,不是印務廠老闆要去那裡看過才走,又是為什麼?”
這問題誰也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深夜裡說在他們臉上,燈光昏暗,他們的臉也昏暗,他們沒有表情,表情已被徐歲月磨光,長年的漂染廠生涯有腐蝕氣體的氣味對人體無益,都是那麼幹癟枯槁,雙目無神。
“假以歲月的消磨,我就會和他們一樣了?”阿標在旁邊看著,他悚然而驚從心裡打了個冷顫。
他看見那夥人有了反應,年紀最大的郭祥現難的說:“老杜,什麼不好說,清明時節說這幹嗎?”
他叫起坐著的人說:“還在這裡坐著幹什麼,開工開工,去!”
這時候他們看見了他--炯伯。
炯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有種不正常的潮紅。
“人真的死後有靈嗎?”他困難地問,牙關發硬。
“你問我?我又沒有死過。”老杜不懷好意的說。“你自己去問死了的人呀!”
這句話說得特別重,他們都望著。
炯伯臉上變色,坐下來又從身上摸出酒瓶。
郭祥制止他說:“夠了,你也喝不少,該收口了吧。”
旁邊的德也勸道:“你又不是不知老杜說話不經大腦,不要和他計較."
老杜冷笑:“我說話不經大腦,卻不做壞事呢,做壞事的人天要收!”
炯析的臉憋得通紅,坐在那裡又要喝酒,郭祥坐到他身邊說:“幾十老朋友才對你說,酒能傷身,再喝才去酒就要你的命了。”
炯伯沒有說話,拿過酒瓶子,傴僂著背走了開去。
炯伯在廠裡做了二十三年。
他們都知道他以前做汽車司機,出車禍後就轉了行。
次意外五死六傷,炯伯被判入獄八年。
那時他年青,駕駛技術好,新婚不久,也不喝酒。
沒有任何證供可以證明他蓄意殺人。
他也確實不是蓄意殺人。
服刑回來後,他的性情就變了,酒是那個時候喝上,不再做司機,在這間漂染廠一做二十三年。
這是一間舊式漂染廠,水氣霧氣重,有個大漂染池過水風乾。
渾渾噩噩間以為那件事過去了,怎知沒有過去!
開工時發生那件事,就沒有人再見到炯伯。
阿標找他,在那夥人面前什麼也問不到,只好回到閣樓。
心情當然煩躁。
那夥人為何總把他當外人?也許因為他高大健壯,和他們那日莫西山的垂垂老態是一個對比。
似乎他不該闖進他們的生活。
不管怎樣,不是行把炯伯找吧!
站在木梯上不知怎的總要往下望,一個大漂染池就在腳下。
看見這個大染池,心裡總覺不舒坦。
一個深而且黑的染布池,池水烏黑,看不透猜不透,池水在微弱燈光下熠熠發光。
下面有什麼?污水的神秘,夜的神秘和那停了機器的寂靜,都令他忐忑不字。
閣樓上,會計室前是一片狹窄的空地,用來堆放布匹。
有誰隱匿在黑暗中,有種霉腐味,樓下染布池水霧氣上升,使空氣濕濕的總似飄著霧。
還是上面的霧氣漫進來?
這天晚上的霧特別大,霧裡一切都朦朧。
現在是深夜三時四十五分了,不有十五他鐘就下班,炯伯還是找不到!
他從布堆旁走過,再次焦急地跑下樓。
阿標不知道 ,炯伯就在他身邊,在布堆裡,張著嘴眼睜睜看著他從身旁走過,眼睛看著,卻叫不出聲,身體不能動。
阿標走了,炯伯恐怖地張著眼,渾身似被火燒,口頭呼吸急促。
他不知道為何會這樣,這不同於平日的酒醉,那種感覺完全不同。
身上的骨骼僵硬,連牙齒也繃緊的合不攏口,更別說要張口說話了。
心中滿是驚惶,再過十五分鐘就下班了,工廠關門,無人知道他在這裡,關上門後怎麼?
這個時候想起醫生的話頗有一種隔世之感。 醫生是相識幾十年的老街坊,為他診斷後說:“不要再喝酒,你有高血壓,心臟負擔不了。”
他怎能不喝酒?酒是人的良伴。
想起法庭的一幕。他是被告,站在被告席上,法庭上站滿人,他們都是來法庭旁聽的。
庭上有他的妻子,妻子眼裡有淚光。
他不忍看,把臉轉過去看著審判台的法官。
法官眼神凌厲。
庭上正審議他的案子。
發生車禍時是深夜,也象這天晚上一樣有霧,案中除死傷者外就只有他一個人。
他聽到法官的聲音在問:“當晚你有沒有醉酒駕駛?”
“沒有。”他堅定的回答,額上卻冒出汗。
事情發生後經過血液樣本測試,他知道,抻查的人也知道,血液中確無酒精成分。
沒有醉酒駕駛,那麼其他呢?其他中以產生車禍的原因呢?
當時情景是那麼混亂,車禍發生時巳是深夜,車上乘客都打瞌睡了。
只有他清醒,他在駕駛著車。
他沒有再往入想,這時已聽到法官厲的問話了,法官問:“當那輛車子出現時,你看見嗎?
”
“我沒看見,那時有霧、、、、、”他解釋著,不再結巴。
是的,那時有霧,那天晚上確實有霧,他得到輕判入獄八年,即使是這樣,他的妻子仍然傷心得暈了過去。
那己是多年前的事了。 獄中出來後他就喝上了酒 。
一雙子女由妻子養大,生活擔子由妻子挑,他感對不起妻子,對家庭未盡責任。
服刑出來後改行在漂染廠工作,收工時間是深夜四時。
收工乘郊外線的通宵街車回去,這個習慣保留至今,象他那樣的人就是這樣了,也是一天過一天。
一切哀傷都在酒中。
他喝的酒越來越多,上班時間也照喝不誤,一同工作的人看不過去,說他:“老闆來了,要炒了你!”
他搖著酒瓶說:“老闆才不會回來,賺了錢不用愁,子女都在外國,看世界去了!"
郭祥說:”你整日喝酒,看見你都擔心,跌落漂染池邊命都沒有”
那時他們流傳一間酒廠釀酒池有人失足跌下,變成釀酒佳肴的事。
“跌落黑水池?”他醉醺醺的說:“生死有天命,顧不得那麼多--。”
“以前你做司機開車也這么喝酒?”老杜譏諷地說。
“老杜。”郭祥不高興的說,“不要再提這件心事。”
到底是相處了幾十年,不挑人的傷心事。
可是,那事就會過去?沒有,他知道沒有。
這天他感到特別難受,身體不象是自已的,沉甸甸的爬起身,好大的掙扎才上了班。
不想留在家裡,自那次後,妻子對他就變了,他知道這是怨成仇。
子女也對他冷漠,出獄回家他已成了外人。
千種原因只有一個理由---他沒盡責任,沒有養育他們。
家庭親情,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那次車禍裡結束了。
他喘息著,身體越發不行了,把瓶裡的酒往嘴裡灌。
酒喝下去,感覺上是好多了。
剛才老杜說什麼來?人死後有靈?死了就死了,還會有知覺?嚇人的,全部都是嚇人的!網際論壇
可是他為什麼驚慌?心卜卜的跳個不停,氣喘更急,胸肺脹悶得象要爆炸。
他爬到布堆中,那時候他聽見阿標在叫他,叫他、、、、、、
在布堆中間,和尋找他的阿標只隔幾步之差,他卻不能叫,不能動,只睜眼的看阿標從他身邊走過去!
阿標這時候還在找他,下班的時候快到,找炯伯不到,阿標總是不安心。
下班前一片忙亂,炯伯仍然沒有露面,阿標找到院子裡去。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這個晚上特別冷,與時令不符,那陣白霧,一種帶腥味的霧下把他們籠罩。
阿標的眉皺起來了,高大的身軀,迎風而立--這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屋子裡的人已準備走了。
他們收拾好工具,熄了燈開關,四處黑黑的只靠手電筒的光,走到院子裡來。
“阿標,還不走?”他們問他,“是時候下班了,走吧。”
“你們見過炯伯?他不見了!”何標說,穩穩的站在院子裡、”
“你還沒有找到阿炯?”郭祥問道,停住了腳步,“已經找了很久呢!”
“都叫他別喝這麼多酒,總不聽,好人都喝壞啦!”
“別找了,回家去吧,幾十歲的人了,還會丟了嗎?”
他們七嘴八舌,都想回家。
工作了一整夜,人也倦了,誰耐煩站在院子裡說話?
陳炯怎樣一個人他們還不知道嗎?醉醺醺的,做事一塌糊塗,跑回家去是有可能的事。
就只有這新來的大個子調色師傅阿示當他是一回事!
看阿標的樣子是找不到炯伯不罷休,他濃眉緊我皺憂心重重的說:“你們走吧,我還是再找遍。”網際論壇
“阿炯?他回家了倒是好,不知是到什麼地方去呢!”老杜在旁陰陰的一名飄過來,他這句話說得太突然,站在院子的人都不禁楞住。
夜色暗影中,老杜的臉色陰沉有各凶惡的意味。
老杜素與炯伯有心病,料不到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在那個時候,他們雖然不能明白這名話的意思,聽著仍然感覺到不舒服。
這不象老杜平日的語氣,這時候一陣風吹來,帶來的陣寒氣。
那些人不知怎的心裡竟就一怯,也不想再逗留,只想快點離開那裡。
郭祥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人簇擁著拉走。
只阿標仍留在那裡。
他總覺得這陣風來得奇怪,心裡始終是放不下。
他重新回到屋子裡。
廠房裡靜一片,燈光熄來了,一切便只在黑暗中,眼睛習慣了黑暗,倒是看得到那些物件,在黑暗中浮了出來。
閣樓的巨大影子,比平日更黑更大,左邊大漂染池的水黑亮,還往上冒著水氣。古老的傳說,那個跌落池子裡的人、、、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個黑影!
黑色影子出現在閣樓上,正跌跌撞撞的向前行。
阿標的膽子再大,也著實嚇了一驚!
他站著不動,最後看清楚了--那是炯伯,炯伯還在閣樓上!
阿標不禁心裡暗叫:“幸運!”
若不是他留下來,廠門關了,炯伯被鎖在廠內,六十多歲的老人,如何受得了風寒?他跑上去,炯伯鋪伏在地上,撐起一隻手,緊緊抓住他的腳!
他蹲下,見炯伯牙關咬緊,樣子駭人。
“酒、、、、、、”炯伯掙扎著說,顫的手指著會計室內。
阿標知道,那室內一個櫃子放著炯伯平日飲的酒,立抱去取來。
“你怎會在這裡?”阿標問。“剛才我來過找你,你知道吧?”
酒精在肚子裡,他的頭腦也清醒了。
“我知道,卻發不了聲。”他說,“我病了”
他心裡明白,這下子病得不輕。
想起醫生要他退休的警告,心臟病,高血壓,聽著倒嚇人的,想不到病起來是這樣重。
渾身無力,骨節僵硬。
幸虧有酒,有酒就能頂一下子,有酒就能堅持到家。
他昂起頭咕咕咕的狂飲,一股熱力升起,活動兩下,居然能走了。
“你病了,我送你回家。”阿標說著,扶著炯伯往外走。”
“不用了,扶我到門口,我搭通宵車回去,平日搭慣了的,很快就到家。”
雖然能走,但不知怎的心裡驚慌,身上發冷。
“只要能到家就成,可別在路上栽倒了。”他心裡想,“幸而車直達門口,上得去就沒事。”
阿標扶著炯伯,從木樓梯往下走,黑色的漂染池閃亮,霧飄了進來,陰森森的廠房有種肅殺之氣。
阿標不敢再看,轉頭去看炯伯,發覺炯伯身體在哆嗦,手腳冰冷。
“冷,我好冷。”炯伯說著,不知怎的一下子心慌意亂。
“老了不中用,這次真要病倒了、”他心裡想,剛才老杜在漂染池邊說的話,突然的浮上心頭,他一個站不穩,險些跌倒。
阿標也有點心虛,不時回頭,總覺後背發寒。黑暗中,平日見慣了的東西都有了另一種意義,凶惡神秘的懷著敵意,黑森森地瞪視著,無邊的白霧包圍著他,他在屋裡似是走也走不盡。
好不容易來到門口,打開了門到了院子中。
他扶著炯伯正要往街上去,正在這時他們聽到背後一陣隆然巨響!
那聲音是這麼大,從廠房傳出來!無人的廠房!
再聽下去,聽來是機器在轉動。
無人的廠房,寂靜的深宵,機器在自動響著,鐵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齒輪發出的尖利哨音!網際論壇
這怪異的事令他們呆住 ,數秒之後阿標失笑道 :“哈,剛才停機以為因為染料用完,原來是電源斷了,這部老爺壞機,敢情是電流突然恢復又操作了起來。”
這樣的事也試過,老爺舊機都是這樣,時壞時好的沒個準。
他對炯伯說:“在這裡等我,我回去把機掣關上。”
“不要去!”炯伯拉住他,手腳冰冷。
“不怕的,我只去一會,很快就回來。”他留下炯伯說.“你就在這裡等我,不要走開啊!“
剛才想通了,他的心也就安定下來。
一切都有科學根據的,之所以停機因為停電,惱人的白霧是自然現象,清明時節雨紛紛嘛 ,有霧何中為奇?
都因是深夜,夜深人靜又在僻野之中,黑暗令人產生玄想,黑暗令人產生幻覺。
一切是都是可以解釋的。
心裡釋然,霧也不那麼可怕了。
放下了炯伯,他一個人走回漆黑的廠房,關掉機器,鎖了大門,回到原來的地方卻不見了炯伯!
炯伯哪裡去了?
炯伯原來站立的地方空空無人,只有那漫天蓋地的霧,縹縹緲緲的向阿標涌來。
工廠,遠處的新市鎮,工業大廈,全隱沒在霧中,炯伯卻不見,象是突然消失了!
他高呼,卻沒有人應。
“也許車來了,炯伯上了車?”他心裡想著,“說好了我會回來找他,若不是車來了,他不會一個人走。”
這也是正常的,車有固定的班次,總不會為了等他回來而錯過。如果不是這樣,他相信炯伯不會一個人離開的。
看看手上的腕表,已是深夜四時三十分,妻子在家等得著急了,憂攘了一整夜,倦意悄然而而至。
“回家去吧,炯伯已經在路上了,再留在這裡也沒有用。”他這樣想著,只好轉身回家。他沒有乘搭順路的車,住得近,步行二十多分鐘回家,每天晚上都這樣的。網際論壇
他走了,沒想到炯伯就在眼前,在身邊看著他走!
阿標真的走了,叫不著拉不到,撇下他就走了。
炯伯被霧陰隔,霧象一朵墻把他和阿標隔開,他走向前,就是走不過去。
他聽見阿標在叫,焦急地找,就在他面前,在他身邊擦身而過,卻竟然見不到他!
他想叫,叫不出聲來。
伸手過去,碰到的總是霧。
阿標找不到便轉身走了,只有他一個人站在街上。
就在這時候,在深霧中,在濃霧中,他看見車來了---
濃霧中出現的車,車前燈穿透白霧照中炯伯身上。
他的心臟象要裂開,竭力支撐著不要倒下。
終於有車出現,終於有人了!
他掙扎著走出路邊揮手。
剛才一個人站在霧中那種感覺太可怕。他不要這霧,他要回到人群中,回到雖不溫暖但總是自己家的地方。
心裡在痛,象有鐵腕緊壓,他眼睛裡滿是恐慌,千萬不要在這裡,不要倒在這裡!
他一個人在這半夜的荒郊,所有人都走了,為什麼剛才阿標看不見他?
冷汗流下了面頰,在颼颼寒風下炯伯的腿在,老杜的話又回到腦中,老杜說話神情令他悚然,今晚的一切都不對勁。
為何他好此驚慌?
身上發冷,那種僵硬的感覺又來了。他不能留在這個地方,再沒有人來他就沒命了,走不回去,走不出那霧。
就在這時候車出現了。
車在他面前停下,無聲無息的停下。炯伯掙扎著上去。“只要上得到車。”他想著,“我就有救了,回到家裡明天去看醫生,要戒酒,妻子兒子的事,也不和他們計較了。”
只要離開這可怕的地方,就什麼也不要緊。 這天晚上病得很重,醫生警告過那是高血壓心臟病發的先兆,為何要在這裡,在這個霧夜發生?
他盼望這個晚上快過去,快過去。
他上了車,車上沒有人,他一個人坐在離車頭不遠的位置上。
那是他熟悉的位置。
他每晚坐這班車回家,第十路車,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幾個乘客。
深夜的汽車極少人乘搭,很多時全程只有幾個乘客,差不多在固定地段上車,彼此熟悉。網際論壇
有時會一起談天,更多時是各自瞌睡,到站回家。
這天晚上車上沒有人,休班工人李定國,凍肉公司夜班職員陳成都沒有來。
他感到特別的不舒服,車無聲地向前駛,象在霧中飄浮。
霧似乎沒剛才那麼濃了,偶然在白霧間也可以看到熟悉的街道一閃而過。
他安心了,這時候才感到一夜沒睡,倦意升上來,靠在車座上睡著了。
在朦朧中醒來,街車仍然行走。
車廂裡有點不同。
天色比剛才更黑了,月亮隱進雲層。
前面的黑暗中出現一輛木頭車。
木頭車在這時候出現,是早起的村民送青菜入城到蔬菜批發站售賣?
看著司機,炯突然感覺到很不妥。司機應該看到前面的木頭車,司機卻象看不見,駕駛著車直衝向前!
“停車!前面有人!”他呼叫,血衝了上來,頭痛欲裂。
沒有人理會他,車上的人不理會他,司機也不理睬他!
沒有人理會即將到來的慘禍、、、、、、
月亮從雲霧中出來,照在那些人的臉上,臉白如素紙,神情呆滯。
司機駕駛車向木頭車衝擊,木頭車破裂,紅色的血從車下流出來。
他叫停車,司機不理,車在夜霧中瘋狂向前飛馳。
他衝上前拉司機,司機回頭,他卻吃驚後退。
是自已,駕車的司機是他自已!
“他是我,那麼我是誰?我是誰!我到底在哪裡?”他駭極尖叫。
沒有人理他,那些人的樣子在變,似是相識,是那次意外的乘客,他們坐的正是他駕駛的客車!
他知道司機為何不理!網際論壇
那夜妻子和他吵鬧,說他做通宵班司機不理家,生氣的帶著一雙子女回娘家了。
他氣憤難平,做通宵開車捱夜也是為了他們好,卻為這樣的事實怪他!
憤怒遮蔽了理性,沒看見路上出現的木頭車,就這樣撞上去。
法官那時問他有沒有看見木頭車,他說有霧看不見。
其實,他是看見的,只是看見的時候已經遲了,木頭車在車下破裂,鮮血進出。
他那時應該停車,被撞倒的人就不會因傷口流血不止而斃命。
他卻不理,把車開得更快,驚怕的只想離開現場。
導致被他撞倒的一雙男女傷重不治,當場死亡。
乘客吵著下車,七嘴八舌地:“車死人了,停車!停車!”
他在車上,那些人在車上,他奇怪地看著駕車的自已,驚駭的不會動了。
阿標的影子浮現眼前,那僻靜的漂 染廠,廠裡黑水池熠熠閃光冒著水氣,白霧漫進來遮住廠房,遮住他。
阿標要找他的,為何找他不見?
就在廠房前的空地上,那突然轉動的機器,在靜無人的屋子裡轉動,那是為了引誘阿標離開他,為了要他坐上車。
他坐上車,重蹈舊時路。
那一次又一次在他腦海中浮現重複的路。
他知道有更在的慘劇在前面。
前面是個急彎!
他要叫停司機制止撞車悲劇,車上的人變了,血流滿臉獰笑著向他撲來,陰止他衝上前去叫司機。
血衝了上來,心臟在撕裂。
在心臟病發的一剎那,那個彎位已經到了!
老杜扭曲的臉在獰笑,那不懷好意的警告語,妻子的臉,阿標宏偉的身軀,還有那霧,漫天蔽地的霧,都在面前出現。
他心臟病發死亡,沒有人奇怪他為何走了那麼遠的路去到那裡,就在他昔日撞車的現場。
只有他知道,在車上的一聲巨響,連同他多年的歉疚,被尖銳的疼痛淹沒,一切都靜止下來,跌落永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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