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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 戀

jnny66 發表於: 2013-6-08 20:54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前言:在現實中你會相信鬼魂的存在嗎?在網絡上呢?關於鬼魂的傳說我們一定都聽過不少,說說鬼故事倒也不失為朋友夜聚時的有趣的消遣或旅人長夜漫漫時打發時光的聊資。現在網絡鬼魂的傳說也開始盛行。網絡文學發展到一定階段,鬼魂故事正如《聊齋》之堂皇躋身文學殿堂一樣開始在網絡文學中占據一席之地。雖然目前我還沒有聽說過朋友中類似的傳說——大概因為我上網的時間還不夠,網絡鬼故事卻也看過不少了。就象朋友鄭而重之地告誡我絕不可輕易嘗試請“碟仙”一樣,也有朋友警告我不可接觸網絡鬼魂,我想那是不是就象一種很厲害的網絡病毒,能量足夠讓你當機或者類似再遭遇一次CIH攻擊(今年CIH大爆發的那一次本人也未能倖免,至今心驚膽寒)……不過好奇之心還真讓我有幾分欲試還罷的企圖——其實真要說試,倒不見得夠膽,《午夜凶鈴》嚇得我一夜沒睡,差點沒把家裡的電視砸掉的慘痛還記憶猶新,逮不準哪天真有一個網絡鬼魂披頭散髮地從電腦中爬出來衝我翻白眼,一準我嚇個臭死。可是說的巧不如遇的巧,我還真沒想到就有了這樣一次奇遇:
  那還是我上網聊天最著迷的時候,我曾在電腦前從早晨九點一直泡到第二天凌晨七點,創下了連聊二十二個小時不吃不喝不睡的紀錄。
  被朋友們冊封為超級“聊蟲”。我不夠資格作網蟲,這是朋友們說的,他們對我這種除了會聊天接發EMAIL,甚至不懂得下載軟件,維護電腦,每隔一段時間就得請朋友們對我的寶貝“老公”認真清洗的電腦白痴深感無藥可救。按他們的說法,我頂多只是個網上“小飛蟲”,我聽到這裡就打斷了他們的後面的話,對於其他還有什麼分類就不用去管了,反正我是挺自得其樂於“小飛蟲”的生涯的。
  要說聊天我可算是一把好手,可以沒頭沒腦地和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傢伙興致勃勃地聊上好半天到最後他還分不清我是男是女。這就是網絡的優勢,大家帶著各種各樣的目的上網,不需要知道對方是誰,只要聊得來就行。有一次我成功地扮演了一個被女朋友拋棄的情聖,騙得整個聊天室的人為我編出來的愛情故事猛掉眼淚還拼命勸我,以致於最後我感到自己非常不道德。當時有一個男孩對我的“一往情深”深感投契並和我結為兄弟,直到最後我打電話給他道歉時他才連呼上當,為此他牢牢地記住了我。他說我是他在網上遊歷兩年多遇到的第一個居然騙得他深信不疑的人,衝這個他還專門請我吃了頓飯,而且有好長一段時間適應不了我的真實身份,最後對我說你TMD還是用原來那種口氣對我說話吧,我真TMD地不習慣了。我說那怎麼行我是女孩就是女孩,不能再騙你了。你也不用擔心,我以後不和你講話就是了。他說那怎麼行哎哎哎,那還是讓我再適應一下吧。
  那一天我用了一個誰也沒見過的名字在OICQ上閒逛,進了很多聊天室看來看去深感沒趣,那天運氣不好,沒找到什麼聊得來的人,我一氣之下就自己開了一個聊天室,在輸入房名時我突發奇想,我要是扮成一個鬼魂,會讓人有什麼感覺?於是我就在新龍門客棧開了一個名叫“魂飛魄散”的房間,主題是我自己定的,“我是死人我怕誰!”我把自己的名字改作“魂飄渺”,然後坐在自己的聊天室裡張好了網等魚兒上鉤來。
  果然就有不少“蟲”們紛紛撲進網來,一會功夫就有不少人進這個聊天室來張望,那一天我整個的風格是如鬼如魅,凡是我能想到的鬼能用上的招術-當然是聊天的風格——全用上了,記得我大學軍訓的時候曾聽過軍營的士兵們唱過一首歌,“歸魂”,說的是一個在老山戰鬥中犧牲的戰士,他死後靈魂悠悠地回到家中,深情地向睡夢中的父母妻子和兄弟姐妹一一告別。歌詞的最後一句是:天將亮,雄雞破曉,我的魂,空中飄啊飄,從此後彼此永別,只能在夢中相見。
  那時有一特酷的戰士班長,剃青溜溜光頭,對任何女生都不正眼相看。
  月明如水的初秋夜裡他總是抱著吉它在院子中自彈自唱,讓我們對這首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我對鬼魂最親切的一次印象。所以在扮作鬼魂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想象成自己是一個思念親人和朋友的孤魂,回家來看望親人和朋友。
  我在聊天室中幽幽地嘆息,描述著自己遠離親人和朋友的孤獨。
  顯然許多人絕對也當作玩笑來看的,於是也紛紛“自殺”以和我一統風格。我對進來的人第一句話都是問:“你是死人麼?不是死人請出門。如果你已經死去,請將你的屍體贈給我。”有人回答:“送給你,當然可以,只是你用來做什麼?”嘿嘿,我陰陰地笑,然後開始用瘋狂的想象隨意綴成近乎語無倫次的話語。我只想要你的血,我說,我會把你的血全部抽出來,用冰凝成一朵玫瑰,我會銜它在嘴角,在空中自由自在地游曳,我會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放在我的手心裡,這樣我就可以讓你天天看著我,而不用擔心你會睡去;我會將你的心臟也挖出來,盛在我每天飲用的金杯裡,用我的淚水清洗你的每一寸肌膚……那個人嚇了一跳,說你真是有點變態,就倉皇地退出去了。我在電腦前得意地笑起來。
  我沒有注意到,有一個名字是空白的人在什麼時候進了聊天室,當那個被我嚇住的傢伙退去的時候,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唉……我那時才突然發現有一個隱形的人呆在我的聊天室裡,不過我並不緊張,這種事我遇到過也不止一次了,朋友說那是好象是用代理服務器上網的話就會出現這種情況,聊天室的在線名單裡不會顯現出他的名字和臉譜,只有他發話的時候你才知道聊天室裡有這麼一個人。不過一般有時會顯名字,有時不會顯現名字,這個傢伙就是在發言時連名字也沒有的那一種。我自知電腦水平不高,所以對此倒也不甚驚奇,網上的大蝦們無論使出什麼“低招”來我也是自知望塵莫及的,惶論“高招”,我想這大概是一個高手級的人物吧。
  這個無名的傢伙用悄悄話對我說:我想單獨和你聊聊可以嗎?當時房間裡還有三、四個人,我於是也用悄悄話對他說:可以啊,不過我可能會有點慢,對不起哦。他說只要你答應就行了,這你就不用管了。於是乎我就眼睜睜地看著眼前幾個聊天的傢伙突然一個一個地斷線,然後房門自動上鎖,加密了!而我是唯一的房主,並沒有把OP給任何人。我想這個傢伙一定級別夠高,至少也是個網上“爬蟲”,或者就是有黑客軟件。我有個朋友曾問過我要不要這種軟件,我沒要,我說沒意思,我夠不上黑客的級別,我這種超級蹩腳的黑客能把真正的電腦玩家氣得狂吐血不止,何必呢!朋友當時就瞪著我,一付馬上就要吐血的模樣嚇得我立刻倉皇逃竄,因為我知道馬上就會有一本書或者是一枝筆衝我飛過來了,為防萬一我早把所有的墨水瓶藏在了桌子底下以免悲劇在無意中產生。
  現在聊天室裡只剩下我和那個無名氏了,我看著聊天名單上我孤零零的名字突然產生了異樣的感覺。我知道那個傢伙在的,他卻有好一會沒說話。你說話啊,你不是想和我聊聊嗎?他突然一笑:哈哈,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第一個感覺是這是一個我的網友,和我惡作劇來著,於是我也毫不客氣地說:喂!你是誰啊!快說,否則別怪我……
  正想說不客氣的話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是誰踢誰呢,就自覺地閉住了嘴。下面他打出的一句話讓我差點跳起來:歸雁,是你吧?我沒認錯吧?!他居然叫出了我的真名!而我在網上就算是登記真名字也是用化名,沒有幾個網友知道我的真名的,何況那天我是新登記的一個OICQ號碼,難道我被認出來了?
  你是誰是誰是誰?我拼命地追問。他說:你也許記不得我了,我這是第一次在網上遇到你,可是以前我認得你的。我靠!我忍不住暗暗地罵了一句,這是什麼話啊,在網上第一次遇到我就知道是我,你是鬼啊!這個念頭一閃現,我突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那麼你是誰?我小心翼翼地問。你還記得尹嘯嗎?他問,我說還記得啊,是我去年自殺了的那個朋友啊,啊,啊…………我啊了半天突然張大了嘴啊不下去了,你是尹嘯?!我壓抑著自己想從電腦前逃跑的恐懼重重地在鍵盤上敲了下去。不是,我是他的鬼魂。我靠!我差點昏了過去,你別嚇我啊……
  我突然冷靜下來,TMD我真夠蠢的,我可以扮鬼嚇人別人不可以扮鬼嚇我嗎?我開動了大腦裡所有的引擎認真分析這個傢伙會是誰:
  第一,他認識我本人,也知道尹嘯的事,一定和我相熟;第二,他可以追查別人的IP地址,因為我總是在家上網,IP地址是不會變的,雖然我換了OICQ號碼他還是可以知道我是誰;第三,他的電腦水平肯定比較高…想到最後一點我比較汗顏,比我電腦水平高的人實在太多了,隨便抓我一個朋友出來都足夠我只有聽教的份。分析了半天我還是渺無頭緒,因為尹嘯死後沒多久我就跳槽了,我現在的同事沒有人知道尹嘯的事,看來只有從我的朋友中去追查嫌疑分子了。
  你是陳寒?是杜峰?是段可傑?我一個一個地問他,你別否認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就是李奇!實在沒招了我就誘供,這一招也沒用我就開始耍橫了,再不告訴我我就走了!哼,我作好了隨時斷線的準備,真是沒意思,這是誰啊,和我開這種玩笑,改天一定要好好追查一下。你別生氣啊,他說:我真的是尹嘯啊,你還記得嗎?我死前一天,是你幫我打的心儀的電話,你忘了?!這句話一出現在屏幕上,我徹徹底底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件事除了我和尹嘯,沒有別人知道。
  你………我茫然地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尹嘯是去年九月初的時候自殺的,割脈。天曉得他為什麼要選擇這樣慘烈死法,我覺得那一定疼得要死。我最後是在殯儀館裡見到他,蒼白平靜地躺在冰棺裡。但是去過現場的朋友告訴我,尹嘯死在電腦前,從他手腕流出的鮮血淌滿整個書房,把鍵盤都染透了。尹嘯常常一個人呆在電腦前坐通宵,所以他父母根本沒有意料到。電腦上留下了一封沒寫完的遺書,沒有抬頭題款,沒有人知道是給誰的,他顯然在割破了自己的腕脈後,一邊淌著血一邊寫這封遺書,想著那雙敲擊著鍵盤的流血的手,我心裡慢慢地緊縮起來。朋友把那封沒寫完的信COPY下來留給了我,因為他生前我可以說是他最好的朋友。那其實是一封情書,雖然沒有寫著給誰的,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寫給心儀的,只能是寫給她的。尹嘯就是為心儀自殺的。
  尹嘯和我是同事,比我小好幾歲,是個很內向的男孩子。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合作的時間很多,常常是我做完工作的前半部分後就把後半部分甩給他,然後自己坐在電腦前看笑話,時不時地打斷他把我看到的笑話轉述給他,他總是隻嘿嘿地笑,永遠不會象我那樣會笑到從椅子上掉下去。也許是這樣的緣故,他對我有一份特別的親近,我知道他是把我當作姐姐來看的。他好象經歷過一些感情的挫折,不過我從來沒問過,直到有一天他自己告訴了我。
  那時我們單位剛剛建立局域網,還沒有聯上互聯網。每個人都分配了一個信箱。有時很多事都通過信箱彼此通知。那正是春節的時候,我當輪值班,百無聊賴地打開我的信箱,看看有什麼賀卡。一打開我就看到他留給我的一封信。這個傢伙,我一邊雙擊鼠標一邊在心裡嘀咕,有什麼事不好當面說還要留信。他在信裡的那個長長的附件前說:
  這是我的一個朋友的故事,他為此很痛苦,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你幫他出個主意吧。請替他保密。嘿嘿,這個傻小子,我不禁笑了,這樣的台詞我見多了,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一定是他的故事。我打開了那個長長的附件,很認真地看了那個故事。其實很簡單,他在大學裡愛上了一個女孩,兩個人的感情都談及婚嫁了,可是他還是一直把握不住那個女孩。他投入了所有的愛,這讓他把自己放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可是那個女孩卻不停地徘徊猶豫,總是以為自己愛上了別人。他一次又一次耐心地等待,等待那個女孩在受傷之後又重新投回他的懷抱。
  然而這樣的事一再發生,他覺得越來越累。現在那個女孩又從別人的懷抱中歸來,痛哭著請求他的原諒,他已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唉,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其實當他說出來的時候,他已知道該如何抉擇了,只是他自己下不了決心,要別人再推他一把而已。儘管如此,我還是很認真地寫了長長的一封信勸解他,告訴他這段感情早已成為“雞肋”,食之無味,不過棄之可惜而已。為這段感情神傷,實在沒有必要。不如盡早放棄,免得傷得更深。當我點擊發送的時候我想:想不到我的這個小弟如此痴情,我還真沒看出來。
  回了信之後我再沒就這件事問過他。但是從他漸漸開朗的笑容我知道他已逐漸擺脫了那段感情的陰影。沒過多久他告訴我:他上網了。
  那時候我還對上網不感興趣,於是就總是在我們合作的時候聽他講他在網上的種種際遇。很多在生活中內向的人在網上卻很開朗,他大概也是這樣。很快他就有了不少網友,我常常被他告訴我的那些奇怪的網名逗得哈哈大笑。慢慢我留意到一個名字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他的口中,那就是“心儀”。
  他說他是在OICQ上遇到這個女孩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就愛上了這個女孩。我問他:你們見過面嗎?他說沒有,心儀在千里之外南國的一個城市。可是這不阻礙他們的感情。我呆呆地看著他幸福的表情,想說沒有說出來,我隱隱地感到相隔這樣遙遠,他們很難有真正的結果,這會是一個悲劇的結局,因為他太認真了而那個女孩呢?我不敢保證。
  他和心儀度過了很快樂的一段時光。有一周他突然消失了,一周後我見到他他告訴我他竟飛到心儀所在的城市去見她了。他沒有說他們相見的情形,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們相處得非常快樂,這讓他沉溺得更深。有時他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抱著吉他隨手彈唱,在他游離的眼神裡我只讀到一個名字“心儀”。他開始考慮到那個城市去工作的可能。這樣也好,我想,如果能轉變成現實,這何嘗不可能是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
  但網絡的感情一旦接觸到現實就是那樣易碎。很快我就得到消息,心儀的家人對他們的感情極為反對。心儀的家人無疑為她設計了一個完美而遠大的前程,絕不允許象尹嘯這樣的人出現破壞他們精心安排的一切。於是這種感情就變成一種深切的折磨。他的眼神漸漸消失了那種快樂更多地轉化成憂鬱,這讓我越來越擔心。終於有一天他深夜撥通我的手機,卻只是說:姐姐,陪我喝酒好嗎?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對家裡人匆匆地說了聲:今天晚上可能不回來了!就打了一輛出租車穿過大半個城市去找他。
  見到他我著實嚇了一跳,他紅紅的眼睛,顯然已經喝了不少酒了。
  怎麼了?我問他。他說:心儀提出和我分手。我嘆了口氣。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我早想方設法讓他能平靜接受這個現實,可是沒想到全沒有用。我要了一樽紅酒,和他坐在那個臨江的酒吧裡談了許久。我本來想勸他,可是他歷歷的訴說讓我也深深地感動了,我沒想到他的感情投入得那樣深,我想換了是誰也會被這種感情感動的。這讓我覺得怎麼樣也應該再作一次努力。打個電話告訴她,好嗎?我勸他。沒用的,他家裡人不讓她接電話。一聽是男孩的聲音就掛掉。他說。那好,我說,我來幫你打這個電話。
  他家裡人果然非常警惕,一再追問我是誰,我說我是她的一個大學同學,好久沒有她的消息了想和她說說話。也許因為我是一個女孩,所以他家裡人放鬆了警惕讓我和她通了話。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非常甜美嬌柔,我頓時明白了尹嘯那樣投入的原因之一。我告訴她我是尹嘯的姐姐,我問她你願意和尹嘯說說話嗎?他現在非常痛苦,我不想看他這樣痛苦。我知道這樣一定非常打擾你,可是作為一名女孩我只覺得這樣一份感情若就此放棄了真的太可惜了。她在那頭沉默了好一會說:好吧。
  於是我把手機交給了尹嘯。然後端著酒慢慢地踱步到窗前,啜飲杯中的紅酒,看窗外的夜色,偶爾轉過頭去看看他。他的臉色一再變幻。我沒有聽他們之間說的話,但是我看見他的臉色漸漸柔和,開始浮現出淺淺的笑容。一個小時後他將手機交給我,我看了看他的臉色說:“好了?”他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說那我走了?在回家的出租車上我才想起來,天,一個多小時的手機長途啊,全是我付帳!
  不由得心疼得要死。算啦,還是改天再和他算這筆賬吧!
  哪想到改天我就聽到了他死的消息。那時我正在辦公室裡算計著下班後要不要去那家陶吧把我燒的陶罐給取回來,因為自知作得太醜了,怕被朋友們見到笑話所以一直不敢去取。正是午後的太陽暖洋洋地鋪在窗台前的時候,我懶懶地端起了我的蓋碗茶,準備給我才泡好的碧螺春續水。剛走到飲水機前就聽到有人在我身後宣布這個消息,我的茶碗當地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昏天黑地地忙了幾天尹嘯的後事之後,我才來得及拿出朋友給我的那張磁盤。那上面就是尹嘯一邊淌著血一邊寫的最後的那封信。在打開之前,我猶豫了好久,我怕看見那些用血凝成的字眼,雖然在顯示屏上他們都是黑色,可是每一個字都會讓我想起淌滿了屋子的鮮血,從尹嘯心口裡流出來的殷紅的血。但是我相信尹嘯如果在的話,會讓我看這封信的,因為只有我能將這封信傳給心儀。
  那是一封真正的絕筆,尹嘯顯然是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有些地方近乎語無倫次:“我已經割破了手腕,現在,血正在往外流著,可是我一點都不害怕。真的,不知道怎的,我覺得異常地平靜。在割破手腕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她打電話來,我就告訴她我愛她,然後在流著血漸漸消失的意識中,在她的聲音裡慢慢地失去知覺。那樣我會笑的,也許那時候我就不想死了。可是現在我好像沒有這種願望了,也許是知道她再也不會打電話來,也許是知道我已真的失去了她了。昨天她答應我了,當時我記得我曾非常地快樂過,這種快樂已經可以彌補所有我正在放棄的東西了。今天她親口告訴我她的決定,我打了一整天她的電話了,我不停在撥,她一直都不開電話,從那一刻到現在,已經24小時過去了,我只想告訴她,我不怪她,真的啊,她為什麼不接呢?!在她告訴我的時候,我的心痛如割……心痛如割……心痛如割……現在,當我知道我的血在漸漸流盡的時候,我反而覺得我是那樣地漸漸地平靜下來,這種平靜是多麼幸福啊,讓我可以無限深刻地體會到我是何等的愛她。我的血很紅,現在我自己看得那樣清楚,想到這些殷紅的血曾那樣在我胸口和全身流動著,那是一種多麼奇特的感覺,現在流出的血好像在漸漸地減緩,我知道我就快要離開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手會無力抬動,可是怎麼我的心裡還是只有這一個名字……我好象還是想聽到她的聲音,那樣地輕那樣地柔,我只要聽她的聲音,我們在海風中擁抱,我看見了浪涌過她的雙膝,她就是那樣站在海邊,對著我笑,風掀起她的裙角,是紫羅蘭一樣的顏色……”
  ……
  “我漸漸要看不見了,我的眼前是她的影子吧?是嗎是嗎,也許別人會認為這是一種結束吧,我怎麼有一種正在開始的快樂……呢……
  是她是她,,她好象離我越來越近了……現在我^&^(&*&@((!#@@@@@$&(!)
  後面已全是亂碼,我猜測那時他的意念大概已非常模糊了,他已經看不清鍵盤,我無從猜測後面他想說的話,我也無法從他支離的語言中猜測在我走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呆呆地坐在電腦前,想著尹嘯流血的手腕,眼淚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來。半晌,我找出我的手機,還好,記錄還在,這其實是我最後能找到心儀的一個辦法了,尹嘯的電腦隨尹嘯一起火化了,當時我們都不覺得好笑,那確實是他最心愛的一樣東西,他的父母也必然無法面對這麼一台浸滿了兒子鮮血的電腦,沒有人敢再作這台電腦的主人。我按下撥號鍵,撥出了心儀的號碼,占線。占線。要不就是沒人接。
  為了尹嘯,我象瘋了一樣打那個電話,只要一有空我就打。十天之後,電話終於有人接了,是她的聲音,我一聽就聽出來了。是你嗎?
  心儀?我問。你是?她顯然不記得我是誰了。我說你不要管我是誰了,我只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的。尹嘯死了,十四天前,他自殺了。那邊傳來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一聲清脆的碎響。她顯然將話筒掉到地上去了。我靜靜地站著聽了一會,沒有聽見她的聲音,就把電話掛掉了。
  在那個夜晚,當我看見這個神秘出現的傢伙居然對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的汗毛真的一根根地都倒立起來了。你想作什麼?我不由自主地地問出了這句最沒有用的語。你別害怕好嗎?姐姐。他又叫我姐姐了,一如生前,,唉,這讓我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我想起了歸魂,那個回家來看望父母妻子弟妹的歸魂,這讓我平息了很多。你還好嗎?你,冷嗎?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問,也許每個鬼魂都曾哀嘆在陰間的凄冷吧。我現在很好,姐姐,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我在網上跟了你很久了。你總是在各個網站間遊蕩。嘿嘿,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嗎?我找到你好久了,可是我一直沒有找你。因為我一直在陪她。現在她要和我在一起了,我得走了,所以來向你告別。“她”?
  我驚覺,“她”是誰?!
  心儀啊!尹嘯快樂地說,如果說那一刻他可以表現出表情的話。
  我突然聯想到一張骷髏的笑臉,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你怎麼又找到她的?!在我死了的第二天我就找到她了。你還記得嗎?我的最後一封信,留在電腦上的那封,,是啊,我記得,,你在看的時候,我就在你的附近。天,我想那是不是以一種病毒之類的形式存在啊?他好象看到了我的思想,說:可惜你的電腦水平太差了,我說了你也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我打斷了他,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這個。你說你現在真的是以靈魂的形式存在?你說你陪著她?你和她在一起了?
  你的意思是?!我極力壓製著那種不敢作的猜想。是啊,他說:她很快就要來陪伴我了,我們會以磁場波的形式,永遠在靈界與現實裡共存。靈魂,其實不過就是一種磁場波而已。我們已經找到了一個落腳的地方,以後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所以來向你告別!
  尹嘯繼續著他的話:那天夜裡,在我最後意識消散前,我突然感到自己身體越來越輕盈,然後好象飄在空中,靜靜地看著自己在房間裡流著血的那個身體。我突然發現自己可以隨意地去我想去的地方。
  於是我就飄到了她那裡!我看見她靜靜地安睡,真美啊。我覺得那樣真好,可以靜靜地陪伴著她,永遠也不用擔心她再離開我了,只要我不離開,我就可以一直陪伴著她了。我這樣呆了十多天,天天看她起身,睡覺,化妝,作任何事,那種日子真的很幸福,就好象我們呆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呆呆地看她化妝,那樣美。她總是從鏡子裡對我笑,現在我也在鏡子裡看著她,只不過她不知道。直到那一天,你給她打去電話。
  我看見她接電話了,我知道那是你打的,可是我沒辦法阻止,其實我並不想她知道,呆在她身邊的日子,我已經很滿足,因為那時我已深深地知道,她是愛我的。她總是趁父母不在的時候,打開我的信,一個人看很久,輕輕地念。她居然還存著我們在網上聊天的記錄,我們相遇的最快樂的日子,她都保存下來了,還有我們相見時的相片,她也好好地珍藏著,這讓我真的覺得很夠了。得不到她,是現實殘酷而不是我們的錯。她答應過她的父母永不見我,我不知道她的父母以什麼逼迫她發下這個誓言。儘管她每天都開電腦,卻從來不上網。但是我也覺得很足夠了,可是那天你終於撥通了電話。她當時就昏過去了。
  醒來後她就拼命地撥打我的手機,一遍又一遍地打,那時你知道的啊,我的手機已經停機了。永遠回答她的只會是那一句:“該用戶因故停機”於是她打開電腦,在OICQ上拼命地呼我,我看著她在電腦面前一面流淚一面拼命地敲擊鍵盤,真的好心痛!她就那樣坐在電腦前整整不吃不睡地呼了我一天一夜,把她家裡人都嚇壞了。她父母再也不說什麼,只是流著淚拼命地求她放棄,她象痴了一樣只是不停地呼我,我終於無法忍耐了。我作了一個努力的嘗試,我花了一天的時間才讓自己學會進入她的電話線,又花了不少的時間來尋找如何進入該進的門——我只有這樣說你也許聽得懂一些,總之我花了兩天的時間才能進入她的電腦。那時已經快過了三天了,我眼看著她已經非常地憔悴。當她最後一次在網上呼我“嘯風,你在嗎”時,我回答她:“你好嗎?心儀!”那一刻,她癱軟在電腦前。“有人告訴我,你死了!”“傻瓜,你怎麼會相信這樣的玩笑呢?”我只能騙她,我實在是不忍心看她如此憔悴下去了,“我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想咒我啊?!”“看見你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傻傻地笑著流淚,在電腦前一遍遍地打出這些字。
  她沒有你的單位電話?我打斷了尹嘯的話,她怎麼不打到單位去問一下啊,我沒有告訴她,從一開始我就只告訴了她我的手機,為了隨時接她的手機,我養成了24小時開手機的習慣,她每次撥打手機都找得到我,所以我們沒有用別的方式聯繫。尹嘯又繼續他的描述。
  於是從那天起我們又恢復了以前在網上那種快樂的時光。不同的是,現在我更有時間,只要她一上線我就可以陪著她。我在全世界各地的互聯網站間遊蕩著,搜尋著所有我可以為她搜羅到的東西,每次只要她打開電腦,一定會有一樣小驚喜等著她。或者是我找到的一些精美的小程序,或者是我在網上文叢中為她搜尋的情詩,或者是一個精緻的網站。我甚至搜羅程序為她作了一個主頁,絕對的精美,用盡了我所有的心思,有她的相片,她的文章,每一個界面都非常地COOL——反正我有的是時間和大把的素材。我們的相處比以前更加快樂,每一刻都是那樣充滿了浪漫和柔情。她對我的愛和我對她的愛越來越深,我們都更深地感到無法離開對方。她還是撥不通我的手機,但是因為她只要打開電腦就找得到我,她也沒太去想這件事,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真的相信我還活著。直到那一天,她對我說:我已經決定了,跟你走,我不管父母怎麼想的了,也許我是個不孝的女兒,可是現在我要我自己的幸福。我到你們城市去找一個工作,只要和你在一起,沒有什麼。她是個很慎重的女孩,當她對我說出這句話時,我震驚地感到了我難以承受的幸福,因為這意味著她真的下定決心了,如果在以前我會覺得多麼幸福啊,而現在這句話卻讓我感到無比地心痛,我害怕她再次面對現實的慘痛。在考慮了好幾天之後,我覺得不能再這樣欺騙下去了,我告訴了她整個事情經過,告訴了她我現在已只是個靈魂,只是一個影子。你猜她怎麼說?她怎麼說?我問。
  她想了很久說:如果那樣,我一個人呆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意義呢?我情願和你一樣,這樣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不!我當時驚叫起來,我確實不願意她這樣作。別這樣,心儀,你的父母會心痛的,你怎麼能讓你的親人去承受這種痛苦呢?我想盡了我所有可以想到的理由去勸她,可是她只對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看得見我的是不是?等等我,我去洗一下。她洗完澡出來,我呆呆地看著她嬌美的身軀,她就象當年我在鏡子裡看著她的時候一樣,衝著鏡子裡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後吹乾了頭髮,輓成一個高高的髮髻,坐在鏡子前耐心地化妝,那真是她最美的時候。我傻傻地看著她作這一切,除了無力地在電腦上不停地打出“不!不!不!”的字樣,我沒有任何辦法,最後我只有叫通了她父母的臥室的電話,想讓他們勸阻她。然而晚了,她已經出了門,我緊緊地跟著她,看著她打了一個出租車,來到江邊。正是午夜,橋上的風微微地拂動著她的發絲,她靜靜地走到大橋中段,優雅地斜靠在橋柱上,我聽見她輕輕地說:還記得我們在這裡擁吻的時候嗎?那時我就在想,就在那一刻死去,多美啊,現在我終於可以實現這一切了。那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你將我抱在欄桿上坐著,給我照了一張相。尹嘯說到這裡靜靜地頓了一下,那張相片異常地美,陽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影。那是我們相聚時她最美的一張相片。然後他又繼續他的描述:她坐上了橋欄,微微地側過頭來,抿著嘴角輕輕一笑,一陣風吹過,她宛如一隻潔白的蝴蝶在夜空中撲動著翅膀就從橋欄上輕盈地越了過去。
  不!我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你,你,我真的無話可說了。
  現在我們在一起了,再沒有誰能把我們分開,我們可以永永遠遠地擁有對方,永遠不再擔心失去。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現在我們就要離開了,姐姐,我只能和你作最後的告別,雖然我可以回來見你,但是我想那樣可能太少了,因為我們不想再和這個世界的人有更多的接觸。希望你能多多保重!不要啊,我無力地叫了一聲,但是他已經從屏幕上消失了。屏幕上自動地不停閃現著:保重,姐姐!再見!保重,姐姐!再見!
  我呆呆地怔了一下,跳起來抓過手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去年我在撥完心儀的手機號之後順手存了下來,可是這麼久沒有撥,我也清理過通訊錄好幾次了,萬一……上帝啊,我居然找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撥通了電話,全然沒有考慮到當時的時間。我拼命地乞求著:
  快接啊快接啊!居然有人接了!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你,你找誰!我找心儀!我說。你是什麼人?你怎麼這時候還找她?啊?!
  對不起,是不是打擾了?我怔了一下,看來這小子,尹嘯敢騙我。
  你是她的什麼人?你和她聯繫過嗎?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裡?那邊的聲音越來越焦灼,最後是帶著哭腔說:我們滿城都找遍了啊,她會到哪裡去啊?!你知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們?天哪,我倒抽一口氣,難道……難道!那一刻我只記得昏頭脹腦地說:去長江大橋找找吧,試試看……放下電話,我看了看墻上的鐘,凌晨四點。
  第二天,我的郵箱裡多了一封信,是一張問候卡。卡上工工整整地落了兩個名字:嘯風,心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