徊

我聽說家輝要結婚了，星期一他把請柬寄給我。
　　我打電話給他：“怎麼，終於要結婚了？”
　　“呵呵，找到了就結婚。”他笑得和大學一樣。
　　大學裡我和他是同寢室的，按說他也是帥哥一個，但是就是沒有談戀愛，據他自己說是看不上。連校花都看不上，你說他的眼光真的有那麼高？
　　電話鈴響：“老七，看見過家輝的老婆？”是當年寢室的老大。
　　“沒有看見過。”
　　“你說是怎麼樣的一個美女？”
　　“不知道。”
　　“約他出來打聽啊。”
　　“好，沒有問題。”
　　我們終於看見了家輝和他的女朋友，絕對是美女，但是離大美女還是有距離。
　　“說，是怎麼把人家勾上的？”
　　“我說的話，你們可能不信。”
　　“我們什麼不能接受？說！”
　　“好，故事很長……”
　　我和她是在地鐵認識的。她在地鐵啟動前的剎那進車廂，所以收腳不及，踩得我齜牙咧嘴。她對我道歉，我回答，結果就認識了。有一天，我和她在熱帶風暴遇到了。你們還記得我有一個習慣吧，就是無論天多麼的熱，衣服的扣子都是嚴嚴的。其實理由很簡單，只不過你們沒有注意到。喏，看看我的脖子，有什麼？一條紅印子對嗎？你們覺得象什麼？是不是很象被人勒過？所以小時侯別的小孩取笑我是吊死鬼，我才把衣服的扣子扣上的。你們再看看她的手腕，護腕下面。很驚訝吧！別以為她以前為情自殺過，其實和我的一樣，根本是從小就有的胎記。她一向都靠護腕或首飾掩飾。結果我和她那天在游泳池看見了互相的胎記，然後就聊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三十年來似乎就在等她。後來我知道她也有這種感覺。接下來的事就和別的情侶一樣，直到有一次我和她出去旅遊。
　　我們去的地方是一個小鎮，還沒有溶入現代文明，甚至連一家旅館都沒有。我們只好借住在當地人家裡。當地實在太平靜了，所以，當地人唯一能講給我們聽的只有三十年前的一個故事：正是動亂的年代，上級硬要他們找一個反動對象，可是小鎮太小，小得連一個能夠上反動資格的人都沒有。上級說他們不積極。無奈之下，有一個小青年想起曾經聽父母說的鎮頭住的一個女人曾經是一個老闆的姨太太。於是，這個可憐的女人就被當作專政的對象，吃了很多苦。有一次批鬥完了，她實在受不了，用碎玻璃割脈自殺了。據說人們發現她的時候還沒有死，他盯著最先發現她的人，就是那個提議批鬥她的小年青，只是說了一句“你好”就咽了氣。那小年青的臉剎那間煞白，一個星期以後就因為悔恨上吊自殺了。
　　當天晚上，我和她做了個夢，很長的夢。我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有個從小服侍我的丫鬟叫招娣。招娣很漂亮，我覺得她不念書可惜，於是就在空的時候教她認字。她很聰明。我喜歡上了她，其實我知道她也偷偷的喜歡我。我想過了，我要娶她。可是我跟爹一說，爹大發雷霆，把我罵了一通。後來還是娘說情，我才免了一頓家法。娘說先等等。再後來，我不能等了，招娣有了我的孩子。可是我還沒有開口，爹叫我到廣州去做生意。我迅速在廣州辦完了事，趕回家看我的招娣。我不在的時候，招娣還是拼命的幹活，結果小產了。為了瞞住別人，她根本沒有休息。所以，等我趕回去，她已經只剩一口氣。她告訴我來生還會來見我。我叫人打了個鐲子給她帶上，希望能夠栓著她的魂。五七的時候，我看見她來告訴我說就要投胎了，就在上海。
　　於是，我花了整整二十年時間找她。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是一個女學生。她當然不相信我的話，還說我是色狼。我跟她說了三天，她罵了我三天。第四天的時候，遇到兩個流氓調戲，我幫她。可是我從小文弱的身子，結果就……
　　接下來我說。看見他死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許多事情涌上心頭，我知道他講的是真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死了。我後悔也來不及了。我當天怎麼回家也不知道了。我相信他一定會象我一樣，會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和他一樣，我足足等了十五年。我比他更艱難，因為我是女孩子，在當時的年代，我所能做的太有限了。我為了等他，出家當了修女。他居然到了北方，在北方的一個戲班裡唱戲。幸虧他們的戲班還是到上海來唱戲了。我一眼就人出了他。讓我傷心的是他已經完全不知道我了，想二十年前的我一樣。我甚至告訴他他胸口有當年那一刀的傷口。是的，他有，是一個天生的紅色胎記。不過，他笑我是瘋子，說我做修女，想男人想瘋了，還說，還說我一定偷看過他換衣服。我又羞又氣，可是我不放棄，我知道這是我當年拒絕他的報應。我跟著他的戲班，情願給戲班打雜換口飯，努力想讓他回憶起我們的事。五年以後我終於累了，因為我得了肺癆，就是現在的肺結核。他們的戲班在我臨死的時候來看我，我看著他，我知道他終於想起來了，因為他捧著我的臉，淚流滿面。可是我已經……
　　是的，她死了。說真的，她是個好女人，在戲班那麼久，手腳勤快。可是。直到她死，我才知道我在乎她。我想她有來生，想再看見她。這次，我們是幸運的。她死後不久，我們就在路上撿到一個女嬰，收養在班裡。我很喜歡這個女嬰。她慢慢長大，我驚喜的在她身上找到她的影子。我教她唱戲，呵，她一扮上裝，千嬌百媚。我愛上她，不僅僅是前世。戲班裡也有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小夥子，可她不理他們。我養了她十八年，在她十八歲生日，就是我們撿到她的日子，她居然對我唱了一曲《十八相送》，我知道，她心裡有我。可是，我想等她再大一點，我以為命運開始對我微笑了。誰知道厄運不過是打了個盹。我們戲班唱張老闆堂會，班主有心討好張老闆，叫她去唱。她要和我一起去，我一起去了。這一去，她就沒有回來，做了張老闆的第九個妾。要不然，我就是護城河上的一具浮屍。我不知道，我以為只是張老闆的六姨太找她。等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侯門一入深似海，我這蕭郎從此是路人了。我不服，不聽班主的勸，開始告狀。不是說民國了嗎，難道還和以前一樣？狀紙是遞上去了，可是……
　　可是審的時候根本沒有原告，他已經被人殺了。那時候，民國已經開始亂了，到處都在傳說有解放軍要打來了，沒有人理一個戲子的死活，除了我。我知道是誰幹的，我要為他報仇。漸漸的，傳說變的真切。張老闆開始準備走了。他只打算帶走錢，姨太太都任其自生自滅。我決定賭一下。我買了一點砒霜，然後去找最小的姨太太。我問她是不是想張老闆帶她走，她點頭。我就叫她在張老闆走的前一天晚上燒一碗張老闆最喜歡吃的皮蛋瘦肉粥給張老闆吃，說不定他一感動就會帶她走。我偷偷在那碗粥裡放了砒霜。我知道張老闆最喜歡小姨太太，不會有疑心，何況這兩天他根本食不知味。家裡也沒有別人，傭人都辭了，少爺們早出了國，只剩下姨太太們。當天晚上，張老闆就死了。象我料的一樣，沒有人傷心，大家分了財物，四散而去。我一時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想了半天，決定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就是招娣住的地方。新的國家建立了，大家都很高興，也沒有人計較我的來歷。只有一次，有人好奇我的北方口音，問我的過去。我只說自己是一個老闆的姨太太，受不了虐待，逃出來的。我自己一個人生活，我想他一定又轉世了，我覺得這次他會回來。但是，我怕有人追究張老闆的死，不敢跟別人來往。動亂開始的時候，我很害怕，我有不詳的預感。我絕對沒有料到後面發生的事。居然是他，是他要整死我。我不怪他，但是我傷心，夜裡，我的心一陣一陣的疼。我實在受不了，用我撿到的碎玻璃劃開了我的手，很深，我想手上的痛可以讓我忘記心裡的痛。centurys網際論壇
　　我看見她自殺的時候，頭嗡的一下。我感覺我殺死了一個人。我希望能救她，可是，那時候根本已經沒有醫院在正常的工作。我只好呆呆的看著她。她用手指著我叫“你好”，我發覺剎那間我變成了另外的人，我覺得自己曾經跟這女人認識。接下來的日子裡，就象有人放電影一樣，前幾世的事在腦子裡一幕一幕的掠過。我想我是個徹徹底底的混蛋，枉自辜負了她。我不是因為羞愧自殺的，我是覺得前幾世的我太懦弱了。如果我在第一次就跟著招娣走，就不會一世又一世的差了二十年，一世又一世的錯過。這次我絕對不能放棄。於是我就跟隨她一起去了。
　　醒來後，我們知道自己是有緣的，一定要珍惜，所以一會來就去註冊，然後辦婚禮。我欠她幾世了。
　　“你們是不是聊齋看多了？”老大怪叫一聲。
　　“給你看一樣東西。”家輝笑。
　　他們兩個人相視一笑，拿出一疊東西。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方法，居然拿到了那兩個自殺身亡的人的死亡證明，寫著兩個人的死亡時間。另外的是他們各自的出生紙，有他們的出生時間。看著幾乎一樣的出生和死亡時間，我和老大面面相覷。等我們回過神，他們已經走了。
　　“老七，你信嗎？”
　　我搖頭：“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