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的時候,記住要用被子矇住自己,不能露一點在外面,不然夜行的鬼魅會咬到身體。被子裡的空氣很不好,有煙味,還有腳臭,而即使這樣的空氣也很少。把被子揭開一角露出鼻子,又恐怕鼻子會被咬到,被子裡的空氣已經不多。
煙味和腳臭似乎在提示著我是清醒的,而夜行的鬼魅難道不是只會在夜裡出現?就好像總是覺著自己沒有錯,但誰都不可能完全正確,甚至所有理智的思索都是半睡半醒中進行的。
一夜沒睡,昏昏沉沉,隱約察覺到天快亮了,就掙扎著起來,跑到陽台上看日出來打發無聊,大大的碳球把視線不斷拉長,漸漸看清楚,周圍還仍然是一個半睡半醒的世界。
長長的馬尾辮子,樸素的衣服,一雙很白的手……
晚上上完選修課,我和一個同學一起去取車,突然同學衝我說:“看那邊水池邊上坐著一個人!”我朝那邊看了一眼,果然有一個人形,藉著沉暗的月色,漸漸清晰,是個女生,梳著長長的馬尾辮子——是馬尾辮子,衣服大抵很樸素,至少是在色澤上——正是這樣的……我的思維停滯了片刻,條件反射般的停滯在一幅剛剛從我腦海中刪除不久的圖景,但我很快又把它刪除了。
沉暗的夜色足以吞沒她的一切,除了她的頭,和她的一雙很白的手,在她面前緩緩的上下移動著。我帶著眼鏡,但假裝沒看到,問:“她在幹什麼?”“你看不到嗎?她在朝天拜著什麼。”“真傻!”我嘲笑到,“拜什麼呢?天上這麼黑。”
第二天,學校傳出一條見怪不怪的新聞,昨夜一個女學生跳進水池自殺了,竟沒有人發現,今天早上屍體浮了上來,被人發現後早早運走了。我聽後心裡一緊,但很快也就不去想它,忙自己的事了,我很得意我的殘忍。
不知多少天過去了,這天晚上,我和新交的女友莉上完自修在校園裡閒逛。能和莉這樣rather good looking and remarkable的女生交往,也算是我的幸運,更幸運的是,沒怎麼費勁就成功了,像我這樣見識過很多大膽開放又不難看的女生的人,也甚感驚奇。不知不覺逛到水池邊,莉突然停住了,不再說一句話,死死的盯住那個水池,臉色變得蒼白。我問她怎麼了,她呆了很久,又盯住我很久,才說,她看到了米蘭。我故意問米蘭是誰,她說就是不久前從那兒跳下去的那個女學生,我又故意問莉可知道那個米蘭為什麼自殺,莉卻只是淡淡的說,她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因為失戀。我心又驀的一緊,但很快又坦然了,繼而有點兒悵然若失,就是這麼俗的故事,但這樣的故事好象天天在發生,又有什麼呢?也許因為有著這麼多的俗人吧。“為了偉大的愛情。”我怪腔怪調戲謔的說,並沒注意莉看著我時奇怪的眼神。
回到宿舍後,我抓住半夜黃金時段上網,瀏覽過一些半新不新的新聞後,又上OICQ神聊。雖然已近午夜,這裡的人依然不少,我草草看了一下,不禁一愣,一個網名猛刺入我的視線——米——蘭。
她(或他)不像“老油聊”,不會像一個美女一樣明眸善睞,隨時準備對遇到的人傳波,打字又慢,斷斷續續的不知所云。可能這個米蘭已經來了很久,但很無奈,就好象一個一見陌生人便掏心窩子的人,陌生人會很怕。網絡本來就不需要真誠,或者說是真實,或者根本害怕真誠與真實,人們在那裡進行著更加圓滑的對話,那是一個可以最大程度的掩飾自己的抽象社會,但人們更喜歡把自己寄託在那裡。
出於我那莫名的好奇,我替她(或他)打破了尷尬:“米蘭,你好!你在說些什麼?好奇怪。”她(暫且認為是“她”)竟發出一個令我吃驚的回答:“對不起,我不想和你聊!”“為什麼?”我更加好奇。“我討厭你的網名,那是我不久前的男朋友!現在我失戀了。”很可笑,難道世上真有這樣的巧合?“他令你失望了?而我不會,也不可能會。如果你很恨他,就衝我發泄好了,我不介意,真的。”不知不覺,我已經和她單獨聊了起來。
“你為什麼拋棄我!”
“這……也許我們不適合,或者……”真的很巧,我仿佛已經成了這個“米蘭”那位“不久前的男朋友”,真實之中我很習慣這樣的角色。
“或者我太土氣,不漂亮?”
“我……我沒那麼淺薄,可能是……我們缺乏共同語言吧。”
“不是那麼回事!你應該記得,去年大一的時候初次見面就是我們共同的愛好——文學促成的,我們在一起交流,多麼默契,多麼融洽……”
“可這僅僅是共同愛好而已,缺乏愛的基礎。”
“荒唐……我也知道,我不配去談情說愛,像我這樣一個窮山溝裡出來的女孩子,土裡土氣,沒錢打扮,直到現在還用水梳頭,也沒什麼大見識,但我從文學裡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比如愛,還有很多神聖的東西,比如自尊。你知道,這世上我沒有至親的人,沒得到什麼愛,但從文學裡我知道,我能尋找到,與你相處,我覺得我已經尋找到了,我一定要去追求,追求這美好!這就是以前內向得出奇的我敢於主動追求你的原因,我內心美好的夢爆發了,雖然我明知配不上你。可你竟答應了。”
“你的真情打動了我。”可實際上我只是出於獵奇心理,我竊笑,傻女孩兒,何必那麼認真,太單純了!
“後來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多麼幸福,我們多麼幸福,在一起和不在一起的時間。可現在你竟無緣無故說我們完了,這究竟為什麼!”
“你可能不懂,愛情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有時候你不得不感到必須結束它才是最好的出路。一旦擁有何所求?好聚好散,好在兩不相欠。”我熟練的解釋著,對自己的回答很滿意。畢竟你不漂亮,又沒有品位,和你走在一起我無法忍受各種各樣一道道鄙夷的目光,有男生的,也有女生的。
“兩不相欠?可我把一切都給了你!”
“可這畢竟是你自願的,拼將一生休,伴君一日歡,這也是偉大的愛情。”打完這一行字,我絲毫沒有感到不適。
“仔細瞧瞧你自己,對著你的靈魂,你多麼無恥,你多麼下流,你這是在玩弄我的感情,還有我的一切。除了噁心的虛假,你還能拿什麼去面對周圍的人?”centurys網際論壇
“千萬別這麼說。”面對如此直白的質問,我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詫異這樣的一句話為何沒有一個感嘆號。
“你記得那個‘滿少卿’嗎?你一定記得的……”
滿少卿!這一定是她從《拍案驚奇》裡讀到的,中了功名的滿少卿變了心,拋棄了前妻,前妻承受不住感情突變的折磨,暴病而亡,滿少卿竟渾然不知,後來前妻變成厲鬼,附身於滿少卿的新歡,又把滿少卿活活折磨死。雖然那滿少卿只是一個文學作品中虛構的人物,我還是感到在冒冷汗。因為有了那種事,她難道竟認為她的一切同樣屬於我,認為是我的妻子,還認為我也應該這樣對她。
“我要讓你知道,我並不像你想象般的軟弱,我也有自尊!我不會在痛苦中慢慢消損,我要用自殺來反抗!我也會變成鬼吧,一定會的,一定會的!哈哈,哈哈哈哈……”
我忽然聽到一陣地府鬼魅般陰慘的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直刺入我的耳鼓。
“別、別,千萬別衝動!”她太衝動了,她真的這麼容易衝動?或者是我衝動了,“愛也好,自尊也好,都是因生命的存在而存在,如果生命結束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不該那麼傻,活著就比死了強,你應該去尋找新的支點,尋找一種安慰,比如像現在這樣上網聊天,再比如……比如信仰點兒什麼。”不止哪來的靈感,最後我竟冒出這麼一句。centurys網際論壇
“信仰?我是黨員,卻還來不及信仰所謂的黨。我不懂基督,也不堪去信佛,我只信因果報應,這是小時侯我爹娘說的,後來他們相繼死了,文學裡也這麼說。現在我馬上又可以見到他們了,以前我只有晚上在天上才能看到他們,在衝我笑。你懂嗎?”
“我,我……”
我的眼前猛然一黑,漆黑之中,隱約有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死盯著頭頂上的一塊地方,還有一雙同樣蒼白的手,在臉前上下拜著。我恐怕這景象會死死印在我的身體裡,和她的對話使我進入了一種可怕的狀態。太可悲了,太可悲了……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我是米蘭啊,我是米蘭,米——蘭,哈哈哈哈……”
又聽到了,那種笑聲,我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你別笑了!你……”
斷線了,那邊斷線了,我這裡的世界的另一端,斷線了。我一看表,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也許是她那裡該斷線的時候了。
第二天,我又和莉如約會面,疲憊不堪、臉色發黑的她毫無表情的對同樣疲憊不堪、臉色發黑的我陰沉的說:“我是米蘭的高中同學,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一直到現在還是。”
我也毫無表情,轉身消失在了一對對來來往往的男生和女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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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