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在那邊晨練的,”老婦指了指身後,“今天早晨發現這邊桂花開了一大片,好香呢,於是就到這邊來了。”老婦的眼角往右斜了一下,終究沒敢回過頭再看一眼她所指的那個地方,眼裡寫滿了驚恐。而攝像師倒是很合時宜地把鏡頭給了老婦身後的那棵老桂樹,果真是滿樹繁花,隔得這樣遠,卻還是很清楚地看見那一簇一簇的米黃色。閉上眼睛,幾乎可以聞到那一絲一縷若有若無的甜香了。
“我腰不好,每天要做一百來下這樣的扭腰運動,喏,就是這樣,“老婦繼續說著,並且扭動著她圓滾滾的腰肢,”可是今天不知怎麼了,才扭了二十四下,就覺得頭暈。記者同志,你是知道的,像我這樣年紀的人,可是經不起摔的。我呀,就扶著那棵老桂樹,慢慢慢慢地蹲下來,閉了一下眼,剛覺得好一些,睜開眼睛,乖乖,你猜我看到什麼了?手指頭!那種年輕小姑娘的手指頭,那種細細長長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的手指頭!!!我以為我剛頭暈看花眼,壯起膽子再看一眼,沒錯!就是手指頭,上面還有粉紅色的指甲油!“老婦越來越激動,語速越來越快,終於,眼裡的驚恐一下子黯淡了下來,她昏厥了,被人攙扶走了。
鏡頭又轉回了那位年輕新聞主持人嚴肅的臉上:“據警方透露,死者為一二十二歲年輕女子,身份不明,死因不明,死亡時間大約為昨天,即九月三日二十一點左右。請知情者或者認識死者的有關人士速與警方聯繫。”照片連同那個警方的聯繫電話赫然出現在熒屏上。仔細看,女孩的臉龐極為清秀,可是那種恐懼之色,完完全全地掩蓋掉了這種清秀,讓人看了都不由地毛骨悚然。
窩在沙發裡,我沒由來地感覺到冷,一把抓過遙控器,轉了台!好噁心,腦海里不斷浮現著那一截細細長長白白嫩嫩的手指,和那滿臉滿臉的恐懼。
……
恩,好香,我抬起頭,貪婪地嗅著空氣中那絲絲縷縷的甜香。不止一次,我坐在圖書館裡會突然聞到這種似曾相識的芳香,卻怎麼也辨認不出這種香氣,只覺得好甜,好膩。也不止一次,我為了打消這種好奇心把思緒拉回攤在眼前的書本裡,勸說自己相信這香氣來源於窗外某戶人家餐桌上的香甜小點心,或是陽台裡的被精心呵護著的奇異小花草。
一陣風吹過,香氣散了,我吸了吸鼻子——沒了!收拾起渙散的目光,七魂六魄又回到了身處圖書館的肉體之中。心一顫,目光觸到了眼前的那一雙眼睛,又是他!一個又瘦又高的小老頭,直直地盯住我,見我注意到他,把目光移回了桌上的報紙,一會兒,又抬頭看看。我不由記起了上次,大約半個多月前,我照常佩著我的寶貝Walkman來圖書館復習功課,寫日記。看書正盡興時,放在桌交上的Call機很不合時宜地震了起來,連我自己也被嚇了一大跳。等到我出去回了朋友的電話,再度回到原先的座位上,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老頭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睛裡是不滿?好象又不是!是一種我沒見過的情緒。幹什麼嘛!只不過朋友Call了一下嘛!我還是震動檔的呢!不象有些人,拎著手機就坐在圖書館裡旁若無人地“煲電話粥”呢!幹嗎就這麼看著我?你看我,我也看你,Who怕Who啊?想著,我就莫名其妙地生起氣來,狠狠地瞪著那老頭!老頭收起了他的目光,看書,抬頭看我一眼,又低下頭去,又抬眼,又垂下眼去……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害怕了,不再敢接觸那老頭略帶神經質的眼神了。
我拍了拍腦袋,對自己當時的幼稚和衝動感到好笑。看了看Call機,八點半了,該回去了。抱著收拾好的書、日記本、筆、Call機、Walkman,我走向了八號書架,那裡有我喜歡的日劇小說,要借一本回家看看。我不經意地一回頭,看見了剛才還坐在我對面,瞪著我看的小老頭也站了起來。我一排一排地找著書。突然,一個人影也走近了八號書架,不,是走近了我。我抬眼,咦?是那小老頭呢!他也看這種書?啊,那香氣,那甜香,電光火石之間,我記起,那是桂花香,對,就是這麼又甜又膩的。原來,很多很多次,這個人都在我附近。確實,老頭不會愛看八號書架上的那類書,他看著我,逼近我,用一種喑啞的聲音對我說了兩個字。可是我一直帶著Walkman,沒有聽清,而我也確實沒有勇氣摘下耳機聽清他重複一遍。恐懼,莫名的恐懼在圖書館裡,在八號書架前蔓延開來,直籠向我。我想遠離,遠離這個老頭!可是,那邊是墻,這邊是他!七號與八號書架之間的走道很窄,太窄了!我第一次抱怨這家圖書館!我縮著身子,想從老頭身後繞過去。老頭並沒有攔我,只是向後退了一小步,僅一小步而已,我裸露的手臂碰到了老頭瘦骨嶙峋的手。冰冷!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幾乎要驚叫出聲:那次,也是他!
那次,我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本小說,突然意識到身邊的空位上多了個人,一個小老頭!坐相實在是不好,叉開兩腿,用他的鞋抵住我的腳,我覺得很不舒服,但手裡的書實在好看,也不去計較什麼,挪開了半步。誰知那隻鞋又湊了過來,再讓!再來!忍無可忍,我換了座位。對,那次也有這種香味!那回,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工夫去看一下哪個坐在身邊的人的臉。但此刻的我卻能夠肯定,那人就是眼前的那個小老頭。如今我能做的只有不動聲色,找機會甩掉他!我緩緩離開八號書架,甚至沒敢伸手抽出那本找了很久的《天堂的金幣》。
我踱到了一號書架前,這裡進進出出的人多,還有管理員,我要確定他是否真的跟著我。果然那個人影又尾隨而至。“砰,砰”,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不能拖了!隨手抽了一本,我走向借書登記處,又領回了寄放在那裡的書包,慢慢把書放進書包,我看見那人出了門去,我在等,等下一個借書者登記完畢同他一塊兒出門。走到門口,我都絕望得想哭了。他果然還在,在看貼在墻上的“瘋狂英語”的招生廣告,見我出來,他走近了樓梯。終於,我知道什麼是小說裡常形容的“奪路而逃”,今天,我試過了!從四樓跑到了一樓,跑過了馬路,跑到了車站,跑上了車。不對,是逃!其實,身後,只是一個老頭而已,還沒到一樓恐怕已經追不上我了,潛意識裡我是知道的,可是就是不想讓自己停下來。
好快,到站了!突然,我記起什麼似的,向車上所有人的臉上掃視了一遍,尤其是那幾個看來似要同我一站下的那幾個乘客。沒有看到那張臉,我松了口氣。我覺得自己似乎也有點神經質了!可是突然,剎車!沒有紅燈,沒有事故,也沒有到站!剎車!所有人,包括最前面的那個司機,一同站了起來,轉向我,用那種詭異的目光盯住我,並且齊齊對我說了兩個字,這回,儘管我仍然帶著耳機,我卻聽清了那兩個字:“花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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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