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裡,有個面目不清的女子用一把軍刀刺入馮植的大腿,馮植痛得慘叫一聲醒來。陽光明晃晃的浸滿每個角落,他第一眼看到的東西,是床頭櫃上的高腳水晶杯,杯中應該游動著兩條錦鯉魚的,可是這兩條魚現在一動不動―――它們已經死了。地面凌亂的灑著一些玫瑰的殘骸,這些枯萎了的嬌艷中擺著一把璀璨的金屬物:就是在夢中刺入馮植大腿的軍刀。
馮植的大腿現在還好好的,他一絲不掛,全身現在都好好的。只是他的大腦現在有發木的感覺,發木的部分就是他想不起來的部分,是什麼呢?灰灰?他皺著眉頭進衛生間衝淋浴,打開熱水器的時候他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是手機的蜂鳴。
手機中的嗓音嬌嬌柔柔,是遠在北京的楚楚,問馮植這個情人節過得可好?有沒有艷遇發生?楚楚說:你都不給我來個電話,什麼叫重色輕友?這就是了。
馮植感覺這一覺睡了很久似的,他答非所問的咕噥一聲:抱抱。就丟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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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是情人節的前一天吧,馮植睡意闌柵中聽到有人在笑。笑聲很開心很純淨。而且有人蜷縮在他的懷中,並把腿壓在他的身上。馮植開燈,於是看到了穿著黑色真絲睡衣的灰灰,他雖然沒有太給嚇一跳,可是也難以確定是在做夢還是清醒了。
灰灰是他的前妻,是一個比他小七歲的嬌嬈女子,他們已經在一年以前離異。她現在怎麼可能在他的床上?
灰灰的膚色很白,所以她喜歡穿黑色的衣服,哪怕是貼身的內衣和睡衣。燈光下這個女子裸露出來的腿,也是光滑如乳脂般的嬌嫩,灰灰下身最漂亮的部分,是她纖巧圓柔的腳腕,這個女子的腳腕,也是同樣的精緻可人。
你是誰啊?馮植還是忍不住的在心裡問了一聲。但他內心這個聲音居然讓灰灰給聽到了。我是灰灰啊,她說,是閉著眼睛說的,嘴角還在笑。
那你笑什麼啊,馮植也笑了。
魚啊,我夢到好多好多的魚,是錦色的那種鯉魚。灰灰說,她這回睜開了眼睛,亮亮的,無限溫柔。
你知道那叫什麼魚嗎?馮植?
不知道,馮植說。仿佛在哪兒見過這雙眼睛,但不是灰灰的,灰灰雖然有時也會風情萬種,但她是一個脾氣暴躁的小女子。她的眼睛中經常是那種指氣使的神色。
愛情魚。灰灰溫柔的笑了:睡吧,明天是情人節。
子夜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零點過後馮植還和楚楚在一起,楚楚是那種什麼話都可以說,馮植出什麼樣的糗事楚楚也不會笑他的人。但楚楚不是馮植的情人。那天馮植和楚楚在外面酒巴喝了很多的酒,又拎了不少酒回去,想在馮植租住的公寓接著喝。進屋以後楚楚讓馮植給抱住了,嘴也讓馮植給吻住。楚楚任他吻,他們有這一層親密的關係,但似乎永遠不會更進一層。但那天楚楚覺得要把握不了自己了,可她真的不想突破這一層。她躲開馮植的親吻突然冒了一句:馮植,我們請碟仙吧。
碟仙?馮植愣了一下,你相信這個?
相信。楚楚說,我上大學的時候宿舍裡總玩。你沒有玩過嗎?很靈的。
馮植的眼睛在發亮,楚楚感覺到他對她身體的熱情在消退,而集中在這件事上來。馮植哼了一聲:不過,我才不信,你就自己嚇自己吧。
楚楚在馮植家裡找了一張大口徑的圓盤,和一把不鏽鋼圓匙。又讓馮植找了幾根臘燭來。楚楚用簽名筆在盤子的四邊寫上,是,不是,答應,不答應。然後把匙子放在圓盤中間。又叫馮植把燈關掉,在盤子四周點上臘燭,兩人盤腿坐下,室內便平生出一種詭異迷離的氣氛。
楚楚的表情游離而漂浮,她伸出右手,放在盤子上方約十公分的地方。又讓馮植也如此照辦。楚楚眯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碟仙碟仙請出來,碟仙碟仙請出來!
馮植的酒勁上衝,他正在覺得好笑,不鏽鋼匙突然在圓盤中轉動起來,足足轉了一圈。馮植的酒勁生生給壓了下去,代之而起的是一股寒意。楚楚又問:碟仙碟仙你來了嗎?
匙子又轉動起來,最後停下來,匙柄衝著“是”字的方向。
燭光下,楚楚的面容詭異而迷茫:馮植,現在,你想讓碟仙幫你做什麼呢?
馮植怔了一下:楚楚,它能幫我做到所有的事嗎?
楚楚的口氣不容置疑:能,不過,它不會答應你所有的事。
馮植脫口而出:灰灰,我想讓灰灰回來。
馮植沒有注意到,這一剎那的,楚楚面色煞白。室內重複著她單調的,有金屬般質感的聲音:碟仙碟仙你答應嗎,碟仙碟仙你答應嗎?
碟仙碟仙你答應嗎?
匙子在盤中狂轉不已,但就是不停下來。馮植並不知道碟仙是否答應了他,因為他哭了,然後就失去了所有對世界的知覺。
後來,馮植就在下半夜發現灰灰蜷縮在自己的懷抱,楚楚已經不見。灰灰笑著對他說,她夢到了很多很多的魚,愛情魚。
馮植又沉沉睡去,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情人節的上午9點。很奇怪的,他是一個人,四周並沒有絲毫有關灰灰的氣息。手機中有三條消息,全是楚楚的。第一條:祝他情人節快樂。第二條:楚楚去北京公務。第三條:那個碟仙並沒有送走,楚楚要他小心。
馮植的腦海中恍惚閃過了昨夜醉中請碟仙的畫面,不過是否請來,他又記不得了。好象灰灰的出現就和碟仙有關?馮植下意識的調出了灰灰的手機號碼,但並沒有按下去,他忘不了離婚手續辦完那一刻,灰灰由愛生恨而變形的表情:馮植,我永遠不想再見你!別給我打電話!
早春二月,在這個北方小城,下午五點鐘夜幕就降臨了。馮植掛在網上,有點百無聊賴的在聯眾拱豬。這時鼠標墊旁邊突然多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是灰灰。馮植有幾分驚奇,他不知道灰灰是如何出現的,但不想問。不過更讓他驚奇的是:以前的灰灰看到他上網打遊戲,是不會有這樣的微笑的,不大發一通小姐脾氣才怪。
今天是情人節。灰灰說。
我們出去?馮植說。
走。灰灰笑。
傍晚的街頭已經變成一個玫瑰的世界。女孩子們都打扮得非常漂亮,或者說,漂亮的女孩子在今天象脫閘的河水一樣四處流溢。她們全是一臉幸福的表情,手中或多或少的拿著開到正嬌艷的玫瑰花。女孩子身邊,當然是打扮得同樣精神的男孩子,臉上是一付當仁不讓的表情。
灰灰輓著馮植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身邊走,就象他們曾經的日子。灰灰的微笑一直漾在嘴角,突然她叫了起來:魚!魚!這麼多的魚啊!馮植打個機靈,這才發現除了玫瑰以外,街上很多的女孩子手裡還拎著一隻塑料袋,袋中有水,游著一對活潑的錦鯉魚。
這一對一對的,就是愛情魚吧?馮植也笑了。
這些魚是麥當勞快餐店贈送的禮品。今天,只要在麥當勞點一份66元的情侶套餐,就可以獲贈這一對漂亮的錦鯉魚。灰灰的手中後來也有了這對漂亮的錦鯉魚,她吵吵著要給魚兒買一隻水晶瓶。他們進了金都購物廣場,灰灰在工藝品櫃檯挑選水晶瓶時,馮植卻在首飾櫃檯停了下來。
他無意中看到櫃檯裡擺著漂亮的白金腳鏈,他想起灰灰纖巧圓柔的腳腕,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溫情。馮植挑了一件標價680元的,打七折,是476元。這天,金都購物廣場每購物80元送一朵玫瑰,優惠馮植送了6朵玫瑰。他請小姐包裝好,並送到灰灰身邊。
這一切都是在十分鐘之內完成的,灰灰還在為挑選哪只水晶瓶猶豫不定。
聽說是腳鏈,灰灰的哇嗚的叫了一聲,光潔的額頭都因興奮而瑩然生輝。她所有的飾品中就缺腳鏈了,長這麼大,她還從未體會過戴腳鏈的那種風情。很多年前灰灰就求馮植給買,但馮植沒有答應,他不認為那是正經人家女子戴的東西。
灰灰最後選中的水晶瓶,是和高腳酒杯一樣的造型,當然要比酒杯大得多,可以讓兩條魚在裡面游動的。馮植笑:灰灰,你怎麼選了這個樣的,是要用來喝酒嗎?灰灰說:對,親愛的,咱們今天用這個喝酒!
回到馮植的住處,他們已經大包小包的買了很多東西。還有很多罐的啤酒。灰灰把啤酒一罐一罐的倒入水晶杯中。馮植說:這是魚兒的家啊,你怎麼可以往裡面注酒呢?灰灰說,也是咱們的家啊,咱們先住到裡面不好嗎?馮植說好啊。灰灰又揉碎了一朵玫瑰,把花瓣丟入酒中,水晶杯已經沉得要兩個人互相捧著才能喝。
他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灰灰說:馮植,你走後我做什麼都沒勁了,也不想找男人。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喜歡接男人的電話嗎?就是為了看你的表情,看你那又酸又苦的表情。你憑什麼可以在外面有人而不是我?馮植說:我離開你的時候,你可以求我留下來的,只要你說一聲不讓我走,就沒有今天的結局了。灰灰笑:我為什麼要求,本小姐從小就沒有這個習慣的,你愛走不走。馮植也笑:我發現我今生最大的願望,不過是讓你聽話,讓你做一個乖乖女。
灰灰大叫:你做夢!就撲過去咬他,疼得馮植直叫,玫瑰花本來是隨便放在茶几上的,現在更是給碰落一地。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滾成一絲不掛,身上還有很多花瓣沾著,他們的身體交合在一起,換了無數種姿式,卻一直沒有分開,未了,馮植把灰灰抱了起來,一邊走一邊顛,在室內繞了一圈,卻一直繞到陽台上去,灰灰驚叫了一聲。
明天是元霄節,所以情人節的月亮很亮,外面萬家燈火,對面的樓群中可以清晰的看到人影。這令他們有了一種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癲狂感。灰灰的雪膚玉肌在陽台四面散進來的光茫中帶有一種難言的魅惑,馮植在一種極度亢奮中迅速崩潰。他最後的感覺是灰灰化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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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植清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是在床上,灰灰騎坐在他的胸部,他們還是不著寸縷。灰灰的手中多了一把軍刀,那是她自己去內蒙旅遊時買回來的紀念品。此刻,這把軍刀的刃尖頂著馮植的咽喉。
馮植一驚之下,臉都變白了。灰灰說:聽著,親愛的,你不許再找別的女人,不然――我就這把刀殺了你。
可是,你好象有別的男人,馮植說。
這叫只許灰灰放火,不許馮植點燈,沒條件好講,你答不答應?灰灰說這話的時候,刀尖已經微微刺進馮植的肌膚,她的眼睛和濕潤的嘴脣,卻做出一種誘惑的表情來。
馮植囁嚅著答應,也無法不答應。那把軍刀移開他的喉部,卻又到了他下身的敏感部位,灰灰擰著身子騎在他身上,似笑非笑的。馮植努力做出一個滑稽的表情:灰灰,你不是想讓我成為太監吧?
不是啊,灰灰的聲音是很膩很濕的樣子,我在看,用這把刀能不能讓你興奮啊。說著,她開始用刀背輕輕刮馮植的東西。
如果不行呢?馮植的呼吸又變粗了。
那我就割了它!灰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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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植在衛生間也大叫一聲,就象那把軍刀真的割了他一樣。他頭痛欲裂,身子也沒有擦就濕淋淋的回到房間。他無法確定他想起來的那些畫面是真的發生過還是在夢中。但是,那些玫瑰花的殘骸,還有那把軍刀,以及高腳水晶杯,杯中的兩條死魚,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唯一不存在的,就是灰灰的氣息,他們曾一起生活過很多年,那種氣息實在是太熟悉了。
馮植拿過手機,順手拔通了電話,這回拔通的是楚楚。馮植問楚楚什麼時候能回來。
你有什麼事嗎,楚楚問,女孩的聲音嬌嬌柔柔,他可以想象到楚楚溫柔的樣子。還有那眼睛。眼睛?馮植突然想到,原來他在灰灰身上看到的眼睛,和楚楚很相似的,這怎麼可能呢?
沒事,馮植說:我只是想和你談談。
好呀,楚楚溫柔的笑,那你開門吧。
開門?你什麼意思?
你開開就知道了,楚楚說。
馮植在下身圍好浴巾,滿腹狐疑的打開門。
楚楚就站在門口 馮植一時不知所措:楚楚,你不是去北京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楚楚微笑:這個問題很重要嗎?馮植,你不是想和我談談嗎?
楚楚陪著馮植又去了麥當勞,馮植試圖從那裡能想明白些什麼。很奇怪的,今天是元霄節,麥當勞居然還在賣情人節的情侶套餐。當然,照樣還贈一對錦鯉魚。楚楚去買套的時候,馮植若有所思的把玩著他自己的手機,然後隨意按下了一個鍵。
這個鍵是“A”,實際上就是拔通灰灰的手機。
對方居然立刻就接通了,不過馮植沒有聽到灰灰對他說話。灰灰在和一個男人調笑,那男人在講一個黃色笑話。馮植的情緒一落千丈,有了想當場把手機砸在地上的想法。楚楚這時過來了,把買了的套餐放在桌上。馮植突然有了個想法。他沒有摔手機,更沒有掛斷。
楚楚沒有灰灰漂亮,但是楚楚的聲音非常好聽。
馮植趁人不注意,在楚楚身上做了個什麼動作。楚楚給嚇了一大跳,推開他:馮植你不要亂來啊!楚楚並沒有生氣,不生氣的這種抗議就有了撒嬌的意味。馮植又故意弄出一些聲響和曖昧的話來。他的手機一直開著。
他們後來又去了金都購物廣場,馮植這時已經平靜下來。手機當然早已斷線,他也懶得管灰灰聽到沒有。這回是楚楚的手中拎著一袋愛情魚。馮植對楚楚說:真是搞不明白,那個灰灰,好象只能在晚上出現。
話音剛落,馮植卻愕然的停住腳步。
他看到了灰灰,穿一身黑色緊身皮衣皮裙的灰灰就站在那裡,她的臉還是那樣細白,但這個時間並不是夜裡,室外陽光強烈。
灰灰慢慢的向他走來,她的表情是僵化而有點變形的。
灰灰突然出手,馮植感到自己的大腿象是讓什麼給刺了一下,但是並不太疼。他驚訝的向下看,灰灰正把軍刀從他的腿中抽出。灰灰正要刺第二刀的時候,楚楚把手中的那袋魚砸在了灰灰臉上。
商場中一片混亂,保安迅速衝上來了扭住了灰灰。馮植竟是一種很奇怪的,與自己無關的感覺。楚楚關切的問馮植有沒有要緊?馮植低頭去看,牛仔褲上只是一個小小的刀口,並沒有血洇出來。但是很快,一陣劇烈的疼痛就擊垮了馮植,他再也站不住了,鮮血洶涌而出,迅速洇透了整條褲腿。
馮植哭了,並不是因為痛,也不是因為傷心,而是這一剎那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他衝著周圍的人大叫:你們放開她,讓她走!她傷的是我不是你們,我讓她走,不關你們事!
他掙扎著想衝到灰灰身邊,但是他根本站不起來,血從他褲管中還在往外流。他繼續大叫:灰灰我愛你,可是,你不能再回來了啊,你回去吧,永遠不要再來找我!馮植大哭。他伏在地上不斷的喃喃,灰灰,你走了嗎?你走了沒有啊?
四周的混亂在繼續著,已經有人在叫救護車。馮植的眼前,不知什麼時候落下一張不鏽鋼圓碟,上面還有一隻不鏽鋼的圓匙在狂轉,那轉速好象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馮植怔了一下,用身下的血在碟子旁邊的地面寫了一個“是”字。
只有一個是,別無選擇。
匙子停下來了,匙柄衝著那個“是”字。
灰灰走了。
商場的保安永遠也想不明白,被他們扭住的行凶女子怎麼就這樣消失了。
一個月後,馮植請楚楚來看他新買下的房子。在六層,上面有一個23平方米的露台。馮植的腿傷還沒有完全好,一拐一拐的。
兩人在露台上憑欄遠眺,好半天竟是無語。
兩人在露台上接吻,也不顧忌有人看見。然後他們轉到室內去,平靜的突破了交往一年來也沒有突破過的界線。
馮植沒有注意到,楚楚的腳腕其實也挺漂亮,上面也有一條白金腳鏈。和馮植曾買下的那一條一模一樣。
新房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件東西,高腳水晶杯。裡面游動著兩條錦鯉魚。
愛情魚。
馮植事後因為疲倦睡著了,楚楚披衣起來,若有所思的站在水晶杯前。
不過,誰是誰的愛情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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