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牛屯的途中,我走得心慌慌的,天越走越黑,路越走越長,已經一個小時的行程中,泥濘的道路上沒有出現過第二個人影,我開始後悔不如早點出來。
為了給三姑祝壽時候證明我已經是個大小夥子,我拒絕了往年那樣和父母同行,而是一大早就執意隻身前往地理偏僻的大牛屯,爹特意追出來執拗了半天,最後叮囑著:“娃啊,那地界背,你可一定太陽落山前趕到哇!”
我含糊著,走了幾步那些話就成了耳旁風,終於自由了,我也不是小孩!我一邊慶幸一邊摸著口袋裡的鈔票,肆意地在縣城裡耍到了黃昏。東走走西轉轉,我總是合計著時候還早,看著一趟趟卷著塵土開往大牛屯的汽車,心裡想,反正有車,我還識路,怕他個鳥!
終於玩夠了,我坐在末班車上還得意著,多虧沒聽爹的,要不那麼早巴巴地趕到大牛屯那鬼地方,還能有什麼好玩的,那裡有那麼多貨郎嗎?那裡有那麼多景致嗎?那裡人連親嘴都得半夜裡躲進被窩,一個個土得掉渣!
隨著車的顛簸,我迷迷糊糊地瞌睡著,一邊想著車還得開兩個小時先眯一覺,一邊回味著白天縣上的見聞:那個擔茶的小菊還是長得那麼水靈,不知是誰家水土養活了這麼鮮活的妮子;那個烤串的猛子還是手藝那麼精湛,就是每次都撒忒多的胡椒,嗆得嗓子難受;還得說那個看相的老錢,總是那麼能白話,黑的能說成白的,死的能說成活的……
對,死的能說成活的,老錢今兒不就趁著沒活,給圍觀的大夥兒講鬼來著嗎?什麼走路的秀才撞見墳地裡夜鬼哭冤,什麼回鄉的狀元夢到棺材中怨鬼告狀,辦完事還紛紛投胎還願以身相許,都是他媽的書生和他娘的女鬼的老生常談!
正和著汽車老牛般顛簸的節奏咂摸回味,車子猛的一停,司機點著煙敦促拎著大包小裹的乘客,“快下,快下,收車了,大傢伙兒都抓緊點!”
我睜開朦朧睡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況愣了,急忙衝司機嚷著:“錯了錯了,師傅沒到地兒呢吧?!”
司機橫著的眼睛翻白了一下,不耐煩的朝我擺著手:“快下去,說你呢!哪那麼多廢話?沒坐過車是咋地?!”
我稀裡糊塗地跟著大家下了車,望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片麥地,聽著汽車調頭後轟轟地晃悠走了,越想越納悶,看看天是不早了,太陽像個血葫蘆似的斜掉向西邊搖搖欲墜,朔風追趕得麥田嘩啦啦地響成一片,我來不及再多想,只好順著小道跟在同行的人們身後,一步一步的走著。
“娃子,奔哪兒呀?”身邊一個叼著旱煙,皮膚比旱煙葉子還皺巴的老漢伸過半張臉,眨著小眼睛問我。
“大牛屯。”我頭也沒抬,一邊走一邊答應著。
“遠哩!”老漢把另外半張臉也湊了過來,“照直走,也得倆仨鐘頭的路程哩!”
“有車就不遠!”我沒好氣地應付著,“往常車不是開到大牛屯的嗎?今兒咋開到臨河莊就不走啦?”
“咳,這娃,俺看你就是城裡來的吧?”老漢嘴裡噴著煙說,“你說的那是頭午,日頭足,來往多,車才跑那麼遠,你往常指定沒坐過收班這趟車,這車就跑到臨河莊,然後人家就往回兜啦!”
我“哼”了一聲,沒言語,心裡暗罵自己糊塗,沒事前打聽明白。
老漢又說:“大牛屯道遠客稀,哪有人日頭落了還朝那兒奔的,人家怕賺不回個油錢,你說是這個理不?”
“唉……”我輕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走唄,道還不是走出來的。”
“走?那麼遠的地兒咋走?”老漢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驚訝,“走不出一半去,就黑燈瞎火啦。――娃子,要不你跟俺回家歇一宿吧,家裡就俺和老伴,有你住的地方。”
“你家?”我打量了一下他幹澀的皺紋,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裡的鈔票,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不了不了,我快點走,三兩個小時也到了!”
“哎,哎……”老漢在身後吆喝了兩聲,沒追得上我,叨咕著,“這娃子,還真倔搗!”
我頭也不回地快步走著,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走出了連接臨河莊的最後小道,身後陸續轉彎歸去的人們被我越甩越遠,終於在回頭看不到半拉人影的時候,天漸漸黑了下來。
一路上,沒有夥伴,甚至連個動物都看不到,只有兩邊無際的麥田,中間彎曲的小道,我一邊走一邊敦促自己,快走快走,啥也甭合計,快走!
越想著不要胡思亂想,腦子裡想的事情越多,白天當作笑談從老錢那兒聽來的書生女鬼越是在我強烈的壓抑中越是執著地往外涌動,逐漸清晰地如同放著電影,我不由得暗罵自己平時引以為豪的想象力,一邊支離破碎的放映,一邊盡量把目光避開兩邊黑瞿瞿的麥浪,聽著嘩啦嘩啦的聲音,告誡自己趕緊轉移思路。
想點什麼呢?對,想想學校的事情吧,學校裡的氛圍要輕鬆多了,寢室裡大家總是有說有笑的,即便是關了燈了晚上也很熱鬧也很溫馨……媽的,怎麼又想到晚上去了,想白天想白天!
白天,白天我們一堆大男生總喜歡課餘時間逗那些女孩子,有時候實在逗不笑,就惡作劇的嚇唬她們,哈哈,真有意思!放假前記得和老於一起,添油加醋地講個故事把班花蔓清都嚇哭了,好玩好玩,那故事是怎麼講來著……對!
說的是一個女大學生宿舍,半夜時候一個女生起夜,本樓層的廁所不知道被誰給鎖上了,只好去樓下的廁所,結果發現樓下的燈一閃一閃的,飄飄忽忽,女生壯著膽,推開一個寢室的門想找個伴,結果發現屋子裡空盪蕩的,女生更加害怕了,但是實在內急,只好硬著頭皮鑽進了廁所,剛方便完,發現廁所的燈也開始一閃一閃,飄飄忽忽,女生趕緊離開便池,正要走的時候,聽見水龍頭滴答、滴答地流著水,因為這個女生節約意識比較強,就順手把水龍頭擰緊,然後三步並成兩步地跑上了樓,剛要進寢室,發現自己樓層的廁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女生好奇地走近,發現一個人背影正蹲著,女生以為又是個起夜的,沒多尋思,瞥了一眼就準備離開,這時候她又聽到裡面水龍頭的水流聲,滴答、滴答……,女生出於習慣,進去把水龍頭關了,剛要離開,水龍頭又傳出了滴答、滴答的聲音,女生的犟脾氣上來了,又去關水龍頭,手才伸出去一半,猛然發現剛才還蹲著的背影不見了,這時候就聽見水池下面傳出一個聲音:“別關啊你別關啊,我渴……”
――這是一個流行於校園的鬼故事,當時把蔓清聽得直捂耳朵,我想著這事情心裡好笑,正得意間猛一抬頭,一個路口,一口水井正斜在前方,風吹得轆轤吱拗吱拗的擺動著,偶爾,懸掛著的木桶磕在井沿的磚壁上,?啷?啷的聲音,我趕緊閉上眼睛繞了過去,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靠!我驚魂未定地罵著自己,報應報應,這到底誰嚇唬誰呢?!
好容易遠離了水井,我定了定神,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他媽的世界上哪有鬼啊,都是人嚇唬人,人嚇人才嚇死人――呸呸呸,怎麼又合計到“死”了,不想這個字不想這個字……
孤零零的又走了一段,腳板都走硬了,“有個伴兒可多好啊!”我合計著。――走過夜路的人可能都有過這種心理,一方面總是擔心路上猛然出現陌生人,因為不知道是好人壞人而擔驚受怕,一方面又總是盼望出現個伴兒,好相互藉著壯膽,矛盾來矛盾去,最終常常是期盼的心理占據了上風,便開始幻想著早點出現個人供你一路同行。
現在這想法已經成為了奢望,要是剛才在車上的情景就好了,車上有那麼多的人,想起來都踏實,儘管當時車上吆五喝六的幾個小青年攪和得大家不安生,非常討厭,但是現在哪怕是他們,也要讓我倍感親切了!
車!一想到了車,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像春天的草一樣,不顧我下意識地迴避,拼命地鑽進腦子,又讓我遐思起來……
那個故事是從什麼書上瞧來的?記不得了。講的是一個人半夜做夢,夢到自己走路,走啊走啊走了好遠好遠,都累得快走不動的時候,忽然身邊開過一輛車,車上滿滿地坐滿了人,車子開過他身邊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司機冷冰冰地招呼他:“你來呀,你來呀……車上還有一個位置!”那人望過去,心裡一個激靈,因為司機的面色蒼白,毫無表情,那張恐怖的臉讓他不敢靠前,他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更加害怕,因為這輛車泛著幽幽的月光,分明就是一輛――靈車!他趕緊告訴對方,不!不!!不!!!我不坐我不坐……車子開走了,叮呤叮呤的,車上的風鈴唱著歌,消失在他的視野盡頭……――第二天,這個人一夜惡夢醒來,上班差一點遲到,好在他急衝衝地緊趕慢趕,追上了即將關閉的電梯。“您抓緊,現在還有一個位置。”電梯管理員微笑著督促他,他猛然發覺管理員長得和夢中的司機一摸一樣!“不,不,不,我不著急,我不坐了……”他喘這粗氣說,“我還是走樓梯吧。”――結果他才走下了一層樓,就聽見一陣慘叫,緊接著“轟”的一聲,他慌忙跑下去看,嚇得癱坐在地上――電梯莫名其妙的墜毀了,裡面的人無一生還……
――這個故事的恐怖之處,是據說這是真人真事,也就是說它並非杜撰出來嚇人的,而是真切地發生過!冥冥之中,當這些不可思議的東西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時候,任誰聽了,也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我發覺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估算著時間,路怕是走了一半了,雖然說到了地方,一切畏懼都將煙消雲散,但是還有一半的路,也恰恰說明我所處的地帶――前後左右,是幾乎相等的寧謐,一分寧謐中透露出萬分的蕭清,連同我一起籠罩在夜色中――更加危險!
半爿月亮歪歪地郎當在斜上方,不時被一片陰沉的雲彩遮擋住原本不甚明亮身軀,寒秋子夜,連個會叫的蛐蛐都沒有了,儘管我大氣也喘不勻,但是四下裡,好像還只有我正喘著氣。
“大牛屯,大牛屯……”那原本讓我不屑甚至鄙夷的窮鄉僻壤,忽而成為我內心的福地,我不斷叨念著安慰自己,走,走,走,每走一步,就是距離大牛屯近了一些距離!
想到大牛屯,我多少輕鬆了一些,眼下想起來,那裡雖然貧困,畢竟民風純樸,老少爺們除去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時日,總是有餘暇聚攏在大楊樹下,嘮嘮收成,嘮嘮年景,嘮夠了互相逗悶子打哈哈,也饒有風趣。
我一邊小心地走路,一邊回憶在大牛屯呆過的時日的幕幕見聞,大牛屯的人雖然土得沒幾個人走出過屯子百里方圓,但是他們集成了祖先多少輩的智慧,講三國論水滸,都能有板有眼,特別是不分男女老幼,就算即興講點什麼,也是維妙維肖。
印象深刻的,比方牛伯講過的三王鄉王虎子晚上上茅房,正蹲得如痴如醉的時候突然茅坑裡伸出一隻手來……再比如牛嬸講過的張家村二寡婦半夜睡覺,感覺有人撓她腳心,一起來發現是她過世三十來年的老頭,結果二寡婦沒隔一個月,就蹬兩條腿咽一口氣,緊隨著去了……我三姑也很會講這樣的故事,那次她講她自己曾經因為和三姑父吵架,大雨瓢潑跑到外面生氣,結果被過路的狐仙附體,平日滴酒不沾的她回家接連喝了二斤老白乾,才讓大仙滿意離去……
想著想著,一下子醒悟,大牛屯這些父老鄉親,都講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當時覺得繪聲繪色有滋有味,現在一回憶起來,只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脊梁骨竄了上來,不由得冷得我牙齒打顫……
腳下機械的走著,腦袋裡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一切與鬼怪有關的思想,我算徹底明白了人有多賤,怕什麼,什麼反而能扎進你靈魂裡,糾纏得死死的!
眼前隱隱約約出現了大牛屯的輪廓,估摸一下,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儘管大面上屯子裡漆黑一片,但是仔細辨別,到底能影影綽綽地看見幾家燈火。我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松弛了下來,幾乎小跑起來地沿著越走越寬的路奔躍。
忽然,我在道前方看到了一個人影,立即大喜過望,走了兩個多小時的路程,終於看見了一個搭伴的對象,雖然距離得不算近,但已經能恍恍忽忽地辨別出他的方位,也是朝著大牛屯去的,我高興極了,立即使出最後的力氣大步大步地跑著,這一刻,大牛屯裡任何一個人,哪怕是一條狗,也能讓我倍感親切!
可能是距離得太遠了,他始終在我眼前晃動,怎麼也追不上,我就想著爹說過的他年輕時候經歷的一段軼事。
那時候爹也是走過一次夜路,是到內蒙插隊時候走過一個叫太平鎮的地界,因為內蒙的環境更差,走夜路都容易遇見狼群,所以爹抗著槍,摸著腰刀,卻也走得心驚膽戰。好容易走到了有住戶的太平鎮,已經是後半夜了,爹突然發現前面有個人影也在走,急忙追趕。――爹年輕那會兒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飛毛腿,可是他追趕那人影一直追到上氣不接下氣,也沒攆上人家,正當爹遺憾沒搭上伴兒的時候,抬頭一看,不知不覺的追逐過程中,已經回到了自己的營隊。爹沒多想,便鑽進了自己的帳篷,一進去,就看見和他同一帳篷的趙叔坐在氈子上嘩嘩淌汗,一瞧我爹回來,趙叔帶著哭腔後怕說:“李哥啊李哥,兄弟剛撿了條命回來――才剛我經過太平鎮,後面一個大漢抗著槍拎著刀攆我,要不是我借了條腿似的撒丫子死跑,非交待在他手裡……”
這事兒爹從我小時候講到了我長大,每次講都樂,說你趙叔當時揣了二百塊錢,以為遇到劫道的了。每次趙叔來家喝酒,爹總是臉喝紅後哈哈大笑地埋汰趙叔,老趙老趙你個螞蟻膽,那年月怕是嚇得把棉褲都尿濕了吧……
所以我這次在大牛屯的追逐,也頗有當年爹的豪情,雖然跑了好長的路,那人影還是在眼前晃動,覺得距離並未拉近,但是我心下總算安慰了許多,心想兔崽子你就跑吧,最好讓我直接追到三姑家,明天早晨再挨家打聽是誰累了我半死!
事兒就照著我的話來了,跑著跑著跑進了大牛屯,我都看見了那顆大楊樹,那個人影還在不知疲倦地奔著,我停下腳步不再追趕,心裡突然海闊天空起來,屯西頭的三姑家近在咫尺了,我望著屯東頭隱約的大楊樹,啐著依舊趕路的模糊人影,心想看方位八成是二嘎家那片的,都熟,趕明兒一早我就去攪和他們!
敲到狗汪汪的狂叫,三姑父終於點亮油燈,給我開門了,一見我驚訝了半晌才急忙把我讓進屋子,三姑連忙從炕上穿好衣服,和三姑父圍前圍後地擔心,“娃子,這三更半夜的你咋來了,家裡出啥事兒了?!”
看著三姑焦急的表情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地解釋了半天,終於口乾舌燥地讓她老人家相信我家裡什麼事情也沒有我爸媽後天一早準到給她過生日我只是自己提前來了因為不知道坐車規律耽誤了事才走了三個多小時的夜路好在終於安然無恙地到了。
三姑就趕緊點火一邊說乖乖這娃子隨他爹傻大膽多虧沒出啥岔子,一邊給我下雞蛋面說娃子餓了吧快趁熱吃暖暖身子,三姑父從櫃子上開了一瓶老酒遞我說娃子先嘬兩口壓壓驚!
我連吃帶喝,總算到家了,瞅那兒都舒坦了,三姑父也擺上酒盅陪著我,還問,娃子了得啊你是從臨河莊外墳地那條道過來的?我問:墳地?三姑父說你不知道嗎就是岔路邊有口枯井的那地方……三姑連忙打斷他說別瞎說什麼墳地不墳地的他早先都是坐車到屯子口他能知道麼老頭子你少嚇唬孩子!
我吁了口氣暗自慶幸多虧不知道,表面裝成沒事人兒似的說我怕什麼啊我一個大小夥子怕偷還是怕搶啊我什麼也不怕我自個兒走三個鐘頭呢直到屯子口才遇到個走路的還沒等搭伴就到你家了……
三姑就給三姑父使著眼色三姑父就沒再提那話把兒,喝了幾兩酒我也困了,三姑就一邊撿碗筷一邊說不早了都快十一點了娃子累了早點上炕歇著吧。
夜,我很快進入了夢鄉,一會兒夢到我成為狀元,在枯井邊聽著漂亮女鬼哭述冤情,氣得拍著驚堂木大罵,把害她的人犯帶上來!一會兒夢到在教室裡糾纏著不斷躲閃的班花蔓清,嘿嘿地說我給你講故事我給你講故事講一個帶血的辮子……
天濛濛亮的時候,我因為夢到了一輛馬車停在大楊樹下不斷招呼我上去而驚醒,再也睡不著了,眯著眼心裡開始盤算一會兒就找二嘎他們好好玩玩,要是他妹子春妮也在,我就知道怎麼琢磨這小丫頭了……
正尋思著,門“吱呀――”一聲輕輕開了,我從被縫裡瞥到三姑父搓著手進來,正納悶他什麼時候出去的這麼早我都沒察覺,就見三姑父把嘴湊到三姑的耳朵邊小聲卻憤懣地說著:“天殺的,鄉長這披著人皮的畜生!”
三姑惺忪著的睡眼一下子睜圓,壓低聲音問:“咋啦,鄉長遭你啦?”
三姑父聲音裡帶著神秘:“鄉長昨兒喝了大酒,跑顧老五家占了人家媳婦一宿!”
“顧老五媳婦不是跟村長相好麼?”
“鄉長跟村長來的,還睡了顧老五的閨女!”
“遭瘟的,別說了,別讓娃子聽見!”
三姑說著伸脖子看著我睡覺的方向,我趕忙閉緊眼睛,裝出睡熟的樣子緊了緊被子。
三姑父重新上炕,那壓低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顧老五冤吶,扁屁也沒放一個,就給人家挪窩了。”
“這男人,連老婆孩子都護不住,窩囊,忒窩囊!”
“誰說不是,換了俺,還不得和那幫兔崽子玩命?!可顧老五這娘們兒家家的……”
“咋啦?”
“一口氣咽不下去,夜裡尋了短見,就在屯口的大楊樹掛了一夜,吊死了……”
……
——朦朦朧朧的回籠覺裡,我仿佛又走起了那段夜路,枯井邊一個接著一個的人披頭散髮地爬出來,追我……我拼命跑著,跑著,終於跑到了大牛屯,猛看到前方那一個伴兒,我努力追著,追著,驀然看得仔細——大楊樹下,那個人影哀哀地吊著,掛滿霜花的身子被風吹得一晃一晃,好像在趕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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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