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一直在想,一個人,如果背負了太多的記憶,勢必和那個叫做赤名莉香的女人一樣,最後必須在飛馳的列車上淚流滿面的發呆,讓經歷過的所有事件們,如同那些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一樣,在這個重迭的瞬間不可抵擋的洶涌襲來,然後消失在不可觸摸的稀薄空氣中,無法逃脫的正是曾經的悔恨和註定要失去某物的宿命。
而回溯的開端一直是最最困難的。因為,那個標誌著時間的日期被我自己抹掉了。
很久很久以前。
“你知道嗎,我一直都相信,你一定會愛上我的。”她笑嘻嘻的說。
“我靠,這麼無賴的話你都講得出來啊。”我狠狠的朝地下吐了一口口水。手臂因為被麻繩捆的太緊太久的緣故,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那曾經是我身體的一部份。腦袋因為被蒙在麻袋裡太久,早就渾渾噩噩喪失了方向感,只有這凜冽的寒風象刀一樣刮過我的臉的瞬間,才能意識到我身在一個絕頂之顛。泥土的氣息乾燥得象很,山下是這個城市龐大的陰影,籠罩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燈光匯聚而成的海洋之中。
“因為我有這個自信啊。”她從背後的書包裡抽出一根類似樂團指揮棒的東西,在我面前輕輕一晃,“看清楚了喲!”她猛的一甩辮子,指揮棒從右上方劃了一個休止符,方向正對著我們腳下這個城市。
那片燈光匯聚成的海洋從最遠處開始依次的變暗,象多米諾骨牌一樣慢慢推向前方,最後在一個瞬間變成漆黑一團。我仿佛聽見街道上那幾個就著路燈打麻將的老傢伙們喃喃不停的叫罵聲。
“現在看星星,應該看得到了吧?”她指一指漆黑的天空,因為城市燈光熄滅的緣故,星座們開始露出閃爍不已的光來。
“雕蟲小技,一個電力公司的值班員也能做到。啊,你真的把城市供電給切了?靠靠靠!我電腦裡的B類掃瞄今天才作到一半呢,這可是好不容易才找齊的以百萬為單位的免費成人網址啊,這回全完了,我跟你不共戴天!呸呸呸!” 我氣得要死,如果不是手臂不能活動,早就和她拼了。
“啊,真是對不起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還有工作,我馬上給你恢復。”她手忙腳亂的在空中胡亂比畫了一下,大概是求快吧,一瞬間山下的燈光奇亮,間中夾雜著救火車嗚嗚亂叫的聲音。
“你這個無知的史前動物!笨蛋白痴!傻瓜娘們!我的電腦有保護裝置!你這麼一恢復供電,預定的系統程序肯定把硬盤全都清空了!”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做出格了,他們會來找你的!”我大喝一聲,在夜晚無人的山頂震耳欲聾。她嚇了一跳,似乎意識到有點不妥。
這個號稱魔法界五百年來最傑出的優秀畢業生,在為期兩個月的畢業修行還沒有開始之前,就幹下這種愚蠢無比的事情,似乎我也有點責任。
我們家世代相傳的任務之一,就是給到魔界到人類世界的妖怪們處理日常的接待工作。這麼追溯到中世紀以前,據說有一個妖怪由於羡慕人類的生活逃跑到人類世界,隨後便娶妻生子定居了下來。魔界的當權者自然大為憤怒,因為兩者不通婚是當時妖怪們鐵定的規則,他們看不起這些對自然一無所知的白痴們。派出來追殺叛徒的使者們在進行了一場雞飛狗跳的大戰之後搞得兩敗俱傷,雙方最後達成了妥協,叛徒自廢武功和能力,並以最高神的名義承諾永不泄露魔界們的秘密,最為報答,他和他的子孫必須為魔界和人類充當居中人的角色。
所有的這些細節,都很清楚的寫在以長子支系為衍射的家譜裡。
當然,這都是些傳說,高中畢業之前,我一直把這些家族圖書館的裡才能讀到的東西當作鬼話連篇的胡扯。就算是事實又如何?中世紀,那可是人類歷史上最黑暗的時代,異端裁判所,燒死女巫,百年玫瑰戰爭,那一件不是臭哄哄的?放著好好的妖怪不做,偏偏要到什麼人類世界當一個無名小角色(據說原來還是個高級法師哩),真是腦子有問題!當然,這麼褻瀆祖先的話我是不敢在家裡說的。從祖父這一代開始,我們這一支就脫離了長子系,再也不用在那充滿了神秘約束的家族傳說下兢兢業業的生存,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至於妖怪們,現在人類都去了火星和月球了,你們就好好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妖怪文明吧。據說,他們那個世界是與世隔絕,和農業文明差不多嘿嘿。
可惜萬事都不是遂人意的。就在三年前,那個遠房姨媽大老遠的從歐洲跑到A市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說起來也真怪,一家人這麼離奇的在阿拉斯加了遭了雪崩,我也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她老淚縱橫。
“節哀節哀。”我無言以對。自從幾年前父母退休,開始世界旅遊之後,我實在覺得自由無比,慢慢的對所有的親戚都少了來往,銀行的存款還夠維持到畢業,何況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收入可以讓我有泡妞兒的閒錢。一個人的生活實在是愜意無比的事情。
“那,那個事情,就這麼拜託你了,CHILI 君。”老姨媽放下手裡的茶杯,突然向我深深鞠了個躬,把我嚇得一陣手忙腳亂。
“什麼事情啊,好說好說。”不會是處理遺產的事情吧,心裡一陣得意。
“是這個。” 她從懷裡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個戒指和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我突然雞皮疙瘩一陣猛起,天哪,不會是真的吧?
“難道就沒有別的人選了嘛?”我準備一口給回絕了。那戒指上的仙女頭像突然光彩奪目,在白天光線充足的房間裡也流動著一股奇異的色彩。
“說是長子譜系,其實一直是這隻戒指自己在選擇對象。呵呵,在你之前有十一個家族成員都沒碰到過這種事情,你被它選中了。呵呵。”她笑得賊眉賊眼底。
“這樣子不大好吧,”我得趕緊把這熱山蕪給推掉。“家父和家母現在都不在,我又正在上學,時間也不是很多,再說,我又從來沒有見過‘那些人’,難以溝通啊。”
“父母那邊你就不用擔心了,再說,這些事情也不是他們能做得了主的。至於他們嘛,很少才過來這裡一次,就象我來拜訪你一樣啊。溝通是不成問題的,這本小冊子是最新的聯絡手冊,比你現在正在學的JAVA可容易多了。”她笑嘻嘻的回答。
這老巫婆,居然還調查過我。靠!
於是我被強迫性的接下來這個棘手的活兒。我想幾個月後找一個藉口,就說工作不能勝任之類的鬼話把它再送回去。令我哭笑不得的是,回到歐洲之後,老太婆就急急忙忙撒手西歸了。
幾天后,我喝下兩打冰凍啤酒,終於鼓起勇氣把戒指戴在了中指上。
而妖怪們如約而至,手冊的前三頁這麼寫著:聯繫人之首要任務,須為魔界生物前往人類世界之首夜提供妥善之住宿,須於翌日出發之時提供交通配置。保護來訪者不受異樣之騷擾及監督其異常舉動。
說實話,我只看到第三頁就覺得夠了。
換句話說,我好象是個妖怪接待處服務員。
妖怪們進入這個世界之前,會有一個短期的人類世界知識培訓,配發一本小冊子。(估計又是旅遊手冊之類的玩意)
第一個接待的妖怪是到非洲去採集藥物的,午夜時分,戒指一陣亂顫,壯起膽子走到院門口,他居然從出租汽車裡氣喘吁吁的搬出一大套玻璃器皿來。拿著一本小冊子正在對照著手裡的紙幣計算著什麼。樣子和普通人並無區別。只是頭髮長一點,眼睛綠油油的。
然後我把準備好的客房指給他看,然後把飛機票和內羅畢的一家旅館電話告訴他。
第二天早上,被窩裡聽到他出門的聲音。
如此簡單。
大多數妖怪,是比較沉默寡言的。
原來竟然是這樣無聊的事情啊。類似工作乾了三個月之後,我一邊看著電視裡的口水秀一邊感嘆到。 偶而的麻煩無非是一些語言運用上的問題和一些法術的不小心使用。按照手冊上講的,按步就班消除了現場人們的回憶即可。
初次進入人類世界的妖怪們,一般比較興奮,經常問這問那的。我一般都是把新聞聯播錄製下來之後放給他們看。然後指點他們去圖書館自己找資料。
有些妖怪是老旅行家了,一見面二話不說的自己去錄像帶店裡租片子自己看。據錄像店裡寄來的帳單統計,哈裡遜佛特和梅輯瑞恩比較受歡迎。
當然,也有帶著很大興趣觀看我的庫存A片和成人雜誌的,對此我曾經嚴重的對他們提出過警告,因為按照手冊上說的,人類世界的物品除書籍和草藥原料以外,沒有經過五十年以上觀察是不允許帶入魔界的,怕給那邊的生物們帶來意料不到的麻煩。例如有個傢伙曾經把高分子聚合物樣品帶入那邊,差點兒引發一場混合類生成魔法的大騷動。
魔法學校的畢業修行學生是第二批了,在這之前的畢業生們都是些好孩子,雖說有些貪玩。我一般會在他們到來之前把所有的成人雜誌和A片收起來。畢竟,他們按照人類的年齡來計算,都是些孩子。
三個星期前到達這裡的這個女妖怪,才是我從事這項工作開始以來的真正麻煩。首先,她為了完成所謂的加強法術課,放棄了人類世界知識培訓班。據傳送來的資料說,此女是伍佰年來歷屆魔法學校畢業生中最出類拔萃的。這也難怪。
但是她還把旅行手冊也丟了。
這當然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沒有旅行手冊,我是不能把她放到大街上去的。
我打個電話讓那幫傢伙再送一本旅行手冊過來,每個妖怪的路線和計劃都是由魔界的管理組織制訂的,沒有一本雷同。
要不,就讓她趕快回去,家裡住了個妖怪倒是無所謂,反正我的身上也流著不那麼純的妖怪血液哩,可是她外表看起來和我年齡差不多,這就免不了左鄰右舍要說閒話。更致命的是,隔壁班裡那美女對我該有什麼看法?,要知道,最近費了好大工夫才弄到這美女肯用正眼和我說話哩。
在等待旅行手冊寄來的這段時間裡,我不得不請假在家看著她,順便完成我自編的一個搜索成人網址的小程序,而她在我家把我前度女友的留下的言情小說全部都看了一遍,最後竟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chili君,根據水晶球的推算,我的丈夫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人類哩。”她一邊撥弄著那個紅通通的玩意兒一邊和我說道。
“真的,恭喜你羅。”我實在有點不大耐煩,這小姑娘看起來除了耳朵尖一點,臉色蒼白一點之外,和普通人類實在毫無區別,甚至按照一些人大觀點,可算的上似乎美女,可惜衣著打扮和言行實在土的要死,特別是那件灰色的外衣和那個土得掉渣的書包,實在和古羅馬農民沒什麼區別。看的那些書又是我特別討厭的。相比之下,還是和那些中年妖怪們一起喝冷凍啤酒好玩得多。
最近隔壁班美眉口氣開始有點鬆動,好象要答應和我吃飯,我得趕緊把這個丫頭給料理了,免得和人家約會的時候搞出什麼唧唧歪歪的意外來。
“嘿嘿。就事你羅。”她羞答答的說道,妖怪害羞的時候,和人是沒什麼兩樣的。
#@%$$^%@$^%!$###@!$#@!!!!!!
我還沒到結婚的年齡,更不想娶你這個妖怪。
“我不是人類哩,” 我大聲回答,電視裡傳來一個比妖怪還要妖怪的明星在搖頭晃腦。
“可是,我的妖氣測量計表明,最近的一個人類就是你了。” 說實話,我到底是人類還是妖怪,我也搞不清楚哩,但是,我是不會答應你的無理要求的。
“根據這本最權威的星相書對照的計算,也吻合水晶球呢。”她又翻出一本書來說服我。
然後她還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按照這本書上說的,去XXX山上?”她舉起沙發上那本“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什麼破玩意!
我和她在結婚之前,應該一起去XXX山頂看月亮和星星,說是書上都這麼寫的。
@%$%$@^%$$&^#$&……!我倒……
這是什麼世界啊,我該怎麼和一隻初涉人世的妖怪解釋那些用來騙小孩眼淚的東西!
我該怎麼去和她辨別她的那些法術課本和人類言情小說的區別?
就算是一個迪吧裡邂逅的初中小女生,現在也會說:“哥哥耶,帶我去唱KTV,我不要什麼老土的要死的看星星月亮。”
我開始頭疼然後覺得胃裡一陣抽動。我應該把那些什麼爛小說都燒個一干二淨才是,如果那個寫書的傢伙被我碰到,說不定我要一刀劈了他(她)!
還要砸碎她那個見鬼的水晶球!
然後我說我是不會去的,她想了想。
然後扔出來一條繩子,我的雙手就變成了麻花。
接著她又從書包裡拿出一個袋子,我就被丟到了這個麻袋裡。
被丟進麻袋之前我還清楚的聽到她自言自語道:“第52頁第六行,現代的女孩子,應該大膽的主動的追求和採取行動。”
@^&$@^&%&$@&%$@^!
然後就是這見鬼的xxx山絕頂之顛,那個狗屁作家說這裡可以看星星月亮的,讓他來這裡凍一凍就知道了。
“快把我放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快!”我再一次怒喝道。
“真對不對起真對不起,我忘了你根本就沒有學過法術的。被捆縛的疼痛可以通過念動一些咒語來解除。” 她用細長的手指在我的手臂上摸了摸。繩子和麻木消失了。
“根據魔界與人類接觸原則第六條,你在沒有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對人類生物濫用法術,已經違背了代理協議。即將被處以強制離境的懲罰。” 解脫完束縛的我馬上掏出身上那本小冊子的第三頁對她嚴肅的開始念道。
她臉色突然間變白了。雖說沒有受過培訓,但是這一條應該聽說過吧。
“其次,使用沒有限制範圍的法術中斷某個區域的人類正常生活,容易暴露魔界存在的秘密,你違反了第十二條。可能會遭到解除魔力的懲罰。”
“我,我不是有意啊!”她突然泄了氣,雪白的脖子一抽一抽的,哭起來了。
“他們什麼時候來?”她帶著哭腔問道。
“大概半小時之內吧!” 我抬頭仰望遠處的天空,每個在人類世界施展的魔法都會受到魔法界的監視,一些專門負責處理這事情的大級別管理員會馬上聞風而動。根據我的估計,應該就是在這個時間之內了。
這段期間,她一直在哭哭啼啼,據說妖怪們的心和人類的嬰兒是一樣的,攙不了半點虛偽。而活在人世間的妖怪們,由於這個原因,一直很不如意。
她還是個孩子呢。按照人類的年紀來計算,應該不超過十六歲吧。
我決定幫幫她,誰讓我的血液裡也流著妖怪的成份呢。何況,那些言情小說,確實是我的錯誤導致的。
“我幫你替他們說說情吧。” 我拿出口袋裡髒兮兮的手絹遞給她。
“真的?” 她突然之間破涕為笑,紫色的頭髮縫隙裡突然飛出一隻銀灰色的蝙蝠來到處亂串,嚇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守護精靈。”她輕輕托起細長的手指,蝙蝠收攏了翅膀,停留在那裡。
“限制離境是免不了啦!”我望著遠處的燈火璀燦說道,“解除魔力太嚇人也太嚴重了,我幫你說說情吧。畢竟,我還是一個對他們來說有用的人選。”
“CHILI君,你真的不喜歡我?”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還敢提這個!”我又氣不打一處來。蝙蝠嚇得又躲進了頭髮裡面。
“可是,水晶球……”她祛生生的指指口袋。
再想說什麼的時候,一個黑衣服的傢伙已經出現在我的面前。
“給你添麻煩了。我馬上把她帶走。”黑衣服一邊說,一邊把一付手栲似的東西銬上她的手腕,她已經嚇得不敢出聲,任憑那付東西緊緊的貼在雙手之上。
“補充一下,我知道你們有一條規定,說是人類的請求可以幫助減低處罰是麼。”我依稀在手冊上看過這一條。
“啊,似乎是的。”黑衣服看起來也是個新手,忙不迭的從懷裡掏出和我那本一模一樣的小冊子翻看起來。
“哦,似乎可以耶。”他回道。“但是從魔幻紀之後增加了一個修正條款,以避免被觸犯條例的妖怪們濫用。”
“念給我聽。”我掏出一根煙遞給這傢伙。黑衣服笑了一下,把煙接連過去,自己掏出ZIP打火機點了起來。
“是這麼說的哦!”他開始照本宣科。
“依照魔法界於新魔幻紀1973年通過的第四條修正案,為觸犯原則性條文而遭受處罰妖怪進行求情的人類生物,必須是該妖怪的支系血緣親屬或者有婚約關係的一方。”
“完了。”黑衣服狠狠地把香煙一頭吸到尾,我早已見怪不驚。
“這麼說,我必須是她親戚或者她丈夫嘍?”我問道。
“當然。”黑衣服小心的把煙頭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給我說說她會受到什麼實質性的處罰,如果我沒有這個資格的話。”我一咬牙問道。
“很難說,要看管理委員會和靈界最高裁判所的判決,一般的來說,可能要處以解除魔力和時間禁錮。”黑衣服怕我不明白,開始解釋道:“魔力解除就事強制性的用橡皮擦掉她的能力,所謂的時間禁錮,就是在魔界之窟的精神黑洞裡反覆背誦所有的魔界法規一千年,當然,在外部的時間裡,這只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吧。但是一般說來,因為時間的延長造成的差異,每個從裡頭出來的妖怪都會變得有點衰老。”
我轉過頭看看她,她已經嚇得暈了過去。這個可憐的妖怪啊。
“好吧,我以未婚夫的身份,向管理層請求減免處罰。”我考慮了五分鐘左右,慢慢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刀,輕輕從頭髮上割下一絡頭髮,卷成一團用布包好,遞給黑衣服,再把她的手指割開一條小縫,把藍色的血涂在我的額頭上。作完這一切,我就是她名義上的保護者和丈夫了。
“那麼,恭喜你了,你是這一千年來第一個履行這條文的人類,同時我要再次把魔界與人類接觸原則第十條向你宣讀一下。”
“念吧念吧。”我想起了隔壁班美眉,心頭痛如刀割。
“第十條原則關於人類和妖怪通婚條文如下。”黑衣服聲音變得有點嚴肅起來。
“一旦契約關係建立,人類一方不得中斷婚約,違反者將遭受魔界七人審判團的制裁。”
我打了個寒戰。
“為保護魔界生物的純種性,雙方的後代一旦出生,將強制性的由血統甄別會進行血統鑒別,魔悉數高於50%的後代將被送入魔界接受教育,父母不得有任何異議。”
“正式儀式必須由魔法師高級管理員級別驗證通過。”
“你應該有這個執照吧,就你了。”我再遞給黑衣服一根香煙。
“嘿嘿,我上個月剛剛通過的考試。”黑衣服沾沾自喜說道。
“由於你們還沒有成為正式的事實婚約,所以依照第十六條修正條例,我必須解除你的記憶,在三年之內,當你再遇到她的時候,由她負責幫你修復,這也是為了保護妖怪的權益,畢竟人類還是比較不可捉摸的, 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黑衣服解釋道。
“啊,這也太過份了吧。”我開始有點不大樂意。
“對不起了。同時以西瓦神的名義祝賀你。”他已經把煙抽完。從口袋裡抽出一根和她差不多的指揮棒向我揮來。
“啊!”我前額上開始一陣劇烈的疼痛,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很快就過去了,不要怕。記住你的公證人是魔鬼醉魚1974。”黑衣服親切的說道。
“求求你,讓我和我丈夫說句話……”
迷糊中我聽到她掙扎著說道。
黑衣服同意了。
“我很快就要走了,我們會再見的……” 我已經無法回答她的話了。
“我叫紊紊,再見了,親愛的……” 一陣呼嘯的風聲掠過。
這時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我叫Chili, 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在學學生。住在A市,一個人。父母到世界各地旅遊未歸。
我比較老實,閒時喜歡喝喝啤酒,偶爾也看看成人雜誌和A片,除此之外,無其它不良嗜好。
五年前,有個遠方姨媽在過世之前委託我完成家族的一個傳統任務負責管理和接待進入人類世界旅行的妖怪們,這個傳統是我的某個祖先一個叛逃到人類世界的妖怪在當時為了保命而對魔界管理層許下的義務。
我接受了。那時候,我還是一個高中生。
各種各樣的妖怪們從此紛紛出現在我的原本普普通通的生活中,我的家成了魔界和人類世界的中轉站。我的生活和命運從此改變了。
妖怪們或者坐著出租汽車,或者走路,或者乾脆一聲不坑的出現在我家的門口,通過驗證之後,在我家的客房住一宿,第二天便按照規定的行程安排出發到世界各地。每個妖怪都有魔界管理人員頒發的一本旅行手冊和人類知識指南,沒有了這個,他們的活動在這個世界裡是不被允許也是寸步難行的。
這個工作一開始比較新鮮,但是和妖怪們打交道的次數多起來以後,我漸漸覺得,所謂的妖怪,其實不如說是一些會魔法的動物和嬰兒。沒有接觸過人類世界的妖怪們的心基本上是透明的,不會說謊也不會欺騙,和人類比起來,那種勾心鬥角的骯髒勾當他們是打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的。再凶惡的妖怪,在處理與人類關係的時候都象是侏羅紀的食草恐龍們一般的誠懇。這對於在人類世界旅行的妖怪們來說,是相當危險的。所以就有了一大堆囉囉嗦嗦的條文和規定提醒每個到這裡來的妖怪們:“人類是危險的,不要相信他們。”每一本手冊上都是這麼寫的。
這也是為什麼選擇我作為他們見到的第一個人類成員的原因之一,我身上也有妖怪的血液哩,雖說年代久遠,已經和雞尾酒一樣不大純正了。
我很小心謹慎的幹著這個活兒,一直沒有出過什麼岔子,直到兩年前。
有一個魔法學校畢業生在我家丟了旅行手冊,又因為濫施法術,被強制性的押送回境,期間發生的事情,作為當事人的我,被魔法管理員強制性的解除了現場記憶據說是為了保護我。姑且聽之。
後來就沒再出過什麼亂子,至於人類世界的我,則順順當當的完成了高中學業,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學,交過幾個女朋友,也和她們睡過覺,其它就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了。除了利用所學專業掙幾個小錢之外,日子倒也順利。
魔界一直很謹慎的控制著出入人類世界的妖怪數量,這一點我可以體會得到,這也是我的工作比較輕鬆的原因,我家的客房只有兩個,如果進入這世界的妖怪們都象中學生去畢業旅行一樣,我就得開一家希爾頓了。
沒有妖怪們來的日子,是比較寂寞的。
我養了一隻不怕妖怪的貓排遣一個人的生活,名字叫做克羅迪雅。
※ ※ ※ ※ ※
“又是春天啦!” 坐在客廳一邊看著電視裡的旅遊片一邊喝著啤酒的老K感嘆到。
“是啊。又可以吃到泡菜了。” 我開玩笑說道。老K這個D級妖怪,剛剛通過了C級煉藥師的執照考試,卻念念不忘不忘去年在H國邂逅的那個女孩子,最近正因為這個問題大傷腦筋,是申請留在人類世界結婚還是回去當個有頭有臉的法師,確實是個問題。
“Chili君,請幫我一個忙。”老K啤酒喝得有點多,耳朵變得有點長。
“什麼?”我一邊撫摸著身邊的克羅迪雅一邊問道。
“把這個東西幫我辦一下。”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是H國一所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海外學生需要一個入學擔保人和財產證明什麼的,你知道,一隻妖怪是不大懂這個的。”
“哈哈。”我不由得笑了起來,“真的下定決心嘍。”他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老朋友,沒問題的,再來一瓶吧。”我把申請書揣入懷裡。開了另外一瓶啤酒。
“這個,就作為感謝吧。”老K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個拇指頭大的小瓶子。經常出入人類世界的妖怪們都學會了這一套,我的壁櫥裡到處塞滿了托我辦事的妖怪們送來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兒。
“定量變形蠱。”老K嘿嘿笑道。“費了好大力氣才馴服的。”
“什麼?”我問道,“這不是他們用來打鬥時候的提升氣力的東西嘛。”對於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也略知一二。
“同時還可以按比例增加勇氣值。不瞞你說,原來打算和那女孩表白的時候用的,現在用不著了。”
“哈哈哈哈。”我笑得喘不過氣來,“你這隻少見的C級妖怪啊,居然想到這個笨辦法,這東西可是用完之後要元氣大傷的喲。”老K嘿嘿乾笑了一下:“其實,我發現人家早就在等我了。”
我把藥瓶塞進抽屜,這時候手上的戒指突然強烈的震動了起來,有訪客了。
院子那邊的大門咣的一下自動打開,一股冰冷無比的寒氣瞬間透進客廳。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
“請注意一下,進入結界前把妖力氣息收攏,否則會受傷的。”我一邊穿上拖鞋,一邊大聲朝門口的那個黑影說道。院子的大門口有一個高級管理員設置下的咒語結界,這也是為了所有的妖怪在進入人類世界之前的必須的力量約束。
黑影相當的高大,一悉黑色的大長袍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走到門口的時候,寒氣瞬間減弱了,但是一股陰冷之意從長袍裡仍持續的透了出來。客廳裡的克羅迪雅突然怪叫一聲串進了房間,奇怪,我從來沒有看到她這麼害怕過一隻妖怪。
我把懷裡的傳真件拿出了出來,朝那黑影說道:“請把你的驗證文件交給我。” 黑影沒有說話,隔了半天,伸出一隻灰白色的右手來,指甲出奇的長,手裡便是一份所謂的驗證單。
我拿過驗證單和傳真件對照著讀了起來:
“B 級別近衛團巫術指導師,公務旅行事由第三十條。驗證號碼XXXXXXXXX.吻合無誤。”
“你的驗證通過了,這是明天從鄰近的C海關到倫敦的船票,請收下,C海關離這裡有三百多公里,請在客房休息之後明天早上出發。”我把手裡的護照和票遞給黑影,在他伸出手來接的一瞬間,一股寒意突然傳到我的手臂上,如同電流一般從手臂到全身,剎那間全身雞皮疙瘩猛起,呼吸變得象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一樣困難重重,全身僵硬無比。
“這,請進來吧。”良久,我控制住渾身的不自在,一字一頓的說道。這隻妖怪太恐怖了一點,外泄出來的妖氣居然這麼有攻擊性,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愧是B級別的巫術老師。
“哦哦啊……”黑影開了口,我全身的壓力就此消失。只是感覺到的寒冷依舊。
“現在就走啊?”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多公務旅行的妖怪都是來去匆匆的。
黑影點了點頭,突然之間紫色的一個光圈從頭頂開始出現,進而象一桶水一樣瀉下,黑影在這紫光中突然消失了。
“瞬間念動法!”我驚呼道,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紫色的光華尚未完全消失,這個大妖怪的力量和施用的法術都是我見到過的最厲害的。
“好奇怪的傢伙。”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回到客廳。
發現老K已經呆若木雞,臉色蒼白。
“怎麼,你也很少見到這種級別的妖怪吧,真是厲害啊。”我拍拍他的肩膀。
“德爾古拉,德爾古拉又出來了。”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喃喃自語道。
我有點奇怪,也許我是個人類的緣故吧,對妖怪之間的關係不是很清楚。
“他出現了,死亡和未知的恐懼將籠罩四方。”什麼嘛,一點都不地道的傢伙。我有點生氣,拿起桌子上的定時爆破鐘放在他的耳邊,“砰”的一聲巨響把看上去半夢半醉的老K敲醒過來。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B級別的妖怪,他是傳說中被魔界七人審判團永遠打入魔洞之窟底層的德爾古拉伯嚼大人。”老K帶著一絲驚恐對我說道。提起那個什麼德爾古拉還帶著一絲敬畏。
“說清楚一點,他可是有正式證件的。”我覺得這事情有點麻煩,搞不好要出什麼亂子。
“他是一千年前縱橫魔界的超級大煞神,嗜血成性,一心想坐上最高神那把交椅,糾集一幫手下發動了造反,把魔界的搞得天下大亂,最高審判團根本就拿他沒有辦法,最後還是啟動了禁用的超級元素封閉法,把他給壓在精神微波爐裡了,奇怪,他怎麼逃出來的,還有,他出現的地方,其它低級別的妖怪根本就被它的強大妖氣所攝服,象我這樣,根本就動彈不得,看來對人類不起作用啊。”老K一口氣說完,累得個半死模樣。自己拉過一瓶啤酒啟開蓋子,喝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所有的這一切,我們在魔法學校上歷史課都要讀到的。這個大魔頭在那邊可是無人不曉。”
我有點稀裡糊塗的又半信半疑,這時候手指上的戒指又強烈的震動了起來。
按照今天傳真來的訪客單,應該沒有妖怪再出現了,看來,真的出問題了,“
※ ※ ※ ※ ※
他們一共七個,西裝革履,小平頭。人手一個黑色公文包,除了為首的一個中年人看起來比較地道之外,一個個殺氣騰騰的。看上去和電視裡的山口組沒什麼區別。
中年人在我家門口的結界處立定,輕輕雙手和掌拍了一下。剎那間,那一道連A級妖怪都必須小心防禦才能自保的力量束縛自動消失了。
“啊?你是?”我一聲驚呼。
“沒錯,我就是設置這道結界的管理員,水銀聖使團的修羅天。”中年人微笑著對我說道,“這時我的執照,請校驗。”接著遞過一本紅色的證件。
我接過證件,仔細查看了一番,上面有魔界最高管理層的簽證。
水銀聖使團是魔法界A類近衛團中聲名最顯赫的一個。據說所有的警衛組織中凡是能夠有資格被提拔進入水銀團的,都是一百年來攻擊系魔法師中的佼佼者。
又稱魔界的衛戍之花,換句話說,就是妖怪打手組織中的金牌團體。雖然一共才七個,每個傢伙都有控制一個單獨域的管理實力,據說修羅天還是下一個最高七人審判團的候補之一。
今天這幾個煞星居然集體出現在我家門口,真是見鬼了。
“剛才那個傢伙的通行證是搶來的。”中年人簡單明了解釋道。
“真對不起,”我有點誠惶誠恐說道,畢竟也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情。
“不用道歉,能保住一條小命已經很了不起落,那個被搶去通行證件的傢伙,現在凍得全身透明,還在波旬聖院昏迷著呢。一路上的所有關卡和結界對他毫無阻礙。這魔頭被精神微波爐關了一千年,還這麼厲害,真讓人驚訝。”
“德爾古……”我猶豫著說道,被他打斷了,“請嚴守秘密,從現在開始,魔法界和人類世界的信道將完全關閉,所有還留在人類世界的妖怪們都已經收到緊急通知必須在24小時內回到魔界去。我們將另外設置一個結界把你這個出口封閉,以防止他的追隨者從你這裡出發。”
“是麼?”我這時候才覺得事情開始嚴重起來。照他們說的,我豈不是失業了。
“請務必收藏好這個,根據出入記錄,那個人還從來沒有在人類世界活動過的記載。加上在微波爐裡被照射太久,能量基本上都消耗掉了,所以也不知道他的力量對人類到底影響多大。”中年人從公文包裡掏出一支黑漆漆的大手槍交給我。
“加了火焰能量咒的水銀十字彈頭,一共七發,A級妖怪都很難抵擋的。”我仔細端詳起來。有點類似以前在靶場玩過的柯爾特蟒蛇型,只是比較輕。
“加了氣息辨別鎖,別人沒法使用的。不過還是希望你用不著,萬事請務必小心,有什麼情況發生的話,我們會及時趕到的。”這個叫修羅天的中年人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使我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
“至於什麼時候重新開放出口,還請等待通知。老K,請馬上準備一下,該回去了。”最後一句話是和屋裡的老K說的。老K一臉沮喪的開始收拾行李,我朝他無可奈何的微笑了一下。
“刷”,原來一直站在門口沉默著的那幾個傢伙,突然默契的排成了一個前後的品字形,每個人手裡都比起了一個奇形怪狀的不同手勢,唯一相同的就是豎起的都是中指。什麼跟什麼嘛。我本來對這幾個傢伙就沒什麼好感,突然間覺得這事情有點滑稽起來。
“乒”一聲一道巨大的白光閃過,我被一屁股震到地上。
黑西裝們集體消失了,還有老K。
我家大門口上多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象手寫似的禁止通行的交通標誌。這年頭,連妖怪也有了一點不成氣候的幽默感。
第二天走在大街上,一片混亂,遇到的所有妖怪們都急急忙忙的往回趕,有的還能偷個空子和我打個招呼,有的大呼小叫說是丟了什麼東西,一片怨聲載道:“這個該死的傢伙……”
的確不敢提那個人的名字。委實好笑。
第三天開始一隻妖怪都不見了,不由欽佩起那幫傢伙的行政效率相當之高。
沒有了妖怪們的日子確實比較無聊,只好以看各種旅遊雜誌借以打發晚上的時光,聽CROSS的新搖滾專輯,正好畢業論文也發了下來,遂開始仔細研究之,心想再過幾天還沒有新的通知,我就要趁短期春假去旅行了。
春意盎然,呆在窩裡實在可惜。
※ ※ ※ ※ ※
她是在封閉令生效的一個星期後突然出現在我家的。
說突然,一點也不過份,將近十一點,喝完最後一罐啤酒,正在被窩裡舒服的想象C地的溫泉和漂亮的C大女生,準備第二天就去訂火車票之際,門口一聲悶響。
戒指輕微的動了一下,遂壯著膽子,拿出那把大手槍,確信保險打開之後,披上外套走進院子,是個女生。趴在地上,長頭髮批散在背後。托起頭看了看,額頭鮮血在流,已經昏迷過去,過去從沒見過,但確屬妖怪無疑。想起了結界的事情,看來是強行穿越時受的傷。於是關上手槍保險,抱起她進了房間。
拿來碘酒和膠布給她止了血,又拿妖氣計測量了一下,生命值很低,不過應該沒到致命的地步。
心頭一陣茫然,原來和那邊管理人員聯絡用的電話和傳真機號碼都失效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心想就算是什麼德爾古拉的跟隨者,也不是什麼恩將仇報之徒。於是打電話叫來出租車,送到醫院去,隨便起了個假名送了急診。
醫生倒是沒查出什麼問題,說是貧血導致的昏迷。吊一吊鹽水就可以了回家了。這時間我一直有點害怕,生怕妖怪和人類的結構有什麼不同,我就得被送去外星人友好協會了。
無論是吊葡萄糖的時候還是在回家的路上這隻女妖怪一直在渾渾噩噩的昏迷之中,怎麼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放棄。
回到家也是如此,放進客房之後按醫生囑咐,自己給她掛了吊液瓶,又把額頭的傷口擦擦,膠布換掉。做完這一切,已經天亮,累得一頭睡倒在地上。
醒來時她還在呼呼大睡,不放心的拿過妖氣計,發覺氣力值增加不少,遂放心出門買菜去。
妖怪在我家客房整整昏睡了三天,這期間氣力一直在恢復之中。
我的短期旅行和泡妞大計就此泡湯。
“有多少憂鬱可以隱藏在你瞳孔他們如此沉默的堅硬一次一次喚醒遠離的悲傷……”
我在睡夢中慢慢醒來,這是我最喜歡又最不願意聽到的一首歌,自從兩年前開始我就再也不買安東尼奇曼的唱片,其它的都送了別人,幾經考慮,這一張還是被留在了唱片機下的櫃子裡。迷糊的眼睛和記憶在到處尋覓,發現自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克羅迪雅在正在我耳邊打著大呼嚕,口水從它嘴邊一直延伸到我的枕頭上。
她背對著我矗立在客廳的窗戶旁,呆呆的看著窗外早春的雨點飄過。唱機櫃被翻得亂七八糟,一大堆遙控器散落在地板上。
我一巴掌推開克羅迪雅,順便把它留在我臉上的口水擦了擦。猶豫的考慮著要不要繼續睡一大覺,這幾天連續的兼職私人醫生,已經把我搞得疲勞不堪,這妖怪的氣力又已經恢復,十有八九又是什麼給德爾古拉的從犯,識相的還是就此離開吧,兩不相欠便是。沙發上周圍放了預警器,偷襲我是要被發現的。
摸了摸枕頭下的手槍,發現還在,放心的繼續躺下,眼皮又開始打架。
“這就是你們人類經常聽的音樂嗎。” 一個很清楚的纖細聲音從窗口飄過來。
“其中的一部份,比較容易理解的一部份。”我把頭埋在枕頭下,困意十足。
“我,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奇怪的說話呢。”她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妖怪, 有完沒完啊,我迷迷糊糊的補充道,“如果喜歡,儘管拿去便是,廚房裡有雞蛋和牛奶,我沒有女生換洗的衣服,自己看著辦吧,臨走的時候請從後門,記得上鎖。” 說完這幾句話,眼皮已經鉛一樣的沉重無比,我已經50多個小時沒怎麼睡過覺了。
我有種直覺,這妖怪不會傷害我。
我在睡夢中見到一個相貌陌生又很感覺熟悉的男人,他微笑著叫我的族名:“洗羅……洗羅……”
“你是誰?” 似乎在夢中,我也是迷迷糊糊的。
“我也叫洗羅,也許你見過我。”他穿的衣服和妖怪們差不多,麻布長袖,背著那種常見的黑色背包。
“我不認識你,找我幹什麼?”
“有件事情該你去做了,答案在哥多利前書裡。拿到了啟示要交抵押。”這傢伙實在莫名其妙的。
“不行,我要泡妞和旅遊,沒什麼時間。”我一口回絕掉了。“呵呵,你會有機會的,我也沒什麼時間了,記住,歌多利前書。我們會再見的。”
男人消失了。我一陣茫然的走入了一個荒野,忽然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高台,周圍數以萬計黑壓壓的一大片妖怪正在對他頂禮膜拜,天空和曠野閃電齊鳴,人群喃喃有聲:“萬王之王啊 遵循約定我們已經到達這裡求你垂聽我們祈禱的聲音我敬畏你的聖殿和權杖如羔羊聽從它的牧人背叛你的將被投入血和火的地獄”
天哪,我覺得實在滑稽無比,這不就是那個什麼德爾古拉伯嚼大人嘛,原來作萬神之主的排場竟然這麼好玩,可惜那些唱詞實在有點肉麻,一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許是聲音太大,驚動了妖怪們,於是一個個向我怒目而視,我則回之以白眼,怕什麼,現在是在做夢哩。高台上的黑影向我望來,慢慢蛻下頭上的連襟帽。
我終於看清楚了這個傢伙的臉,毫無血色的白晰,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肩頭,臉很長很長,尖尖的下巴,眼睛直逼鬢角,一個銀灰色的大耳環掛在右邊。
“洗羅,你終究還是要作我的對手啊。”他的聲音比那天晚上還要低沉。眼皮低垂。
“本來也無所謂,不過仔細一想,如果整天不得不跪在你腳下,念那些令人噁心的詞句,我還不如變成一隻豬整天哼哼唧唧算了。”
“洗羅,你知道嗎,我很痛心……”糟了,他突然一揮手,一排炸雷開始飛過來。
奶奶的,這妖怪說翻臉就翻臉。
我跑還不行嘛,於是開始跑,一個一個的雷電開始在我的屁股上不停炸開,我在曠野上沒命價狂奔,湯米裡瓊斯也沒這麼狼狽過。最後實在累的不行,眼看一團火球在面前張開,一團黑影突然出現。
“澎!”我終於醒來,還好還好。
面前一張此生見過的最漂亮的臉,一陣呆呆的發痴,口水不由得流了下來。
“夢見伯爵大人了?” 坐在面前的她開了口,天哪,這妖怪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好看的,不會是洗了個澡就這樣吧。
“你,你怎麼了?” 看見我這付愚蠢的樣子,應該不會和我過不去吧。
“沒什麼,你真是來這裡找他的?怎麼還不走?水銀團那幫傢伙可不好惹。”我一邊說著一邊低下頭去,發現她把我的大號襯衣拿去用了,又不扣上最上面的扣子,一片雪白的胸脯,容光逼人,實在不敢多看,只有妖怪,只有妖怪才會這麼恬然自如的顯示自己的漂亮。
“本來想走的,後來找不到煤氣爐的說明書,想等你醒來給我做點東西吃。”她不大好意思的笑了。這一笑險些又把我弄暈過去,算了,在這樣下去我要精神崩潰了。
@$%^!$^%@$%!$&^%$!上網都三年了,看了那麼多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的美女圖片,還是沒有多大免疫力,心裡臭罵自己一聲。
我頭實在有點暈,慢慢站了起來,身旁的妖氣計量器已經超出了最大量值。見鬼,我得換個比較適合現實情況的工具拉。
“A級別?”我嘗試著問了問。她點點頭。“象我這種類型的,能力大部份來自家族遺傳,象你一樣,能感覺到伯嚼大人的透過夢使傳來的發自內心的召喚。歷史上,許多家族都曾經為他服務過。”
“所以拼了命也要衝過這結界?”想起那一堆黑壓壓跪倒在那個男人腳下的妖怪們,不知道有多少會知道未來的命運呢,心頭一陣悲涼。
“是啊,一聽到他復活了的消息,我們的生命就不再屬於我們自己拉。阿爾匹斯中部一共逃出來一百多個妖怪,我們這批人沒有旅行手冊,就由那些來過人類世界的老妖怪們帶著,半路上聽到近衛團在搜捕的風聲,馬上分成了好幾撥,我們這一撥二十多個跑得慢,最後還是叫轉輪聖使團追上了,一場混戰,死了十幾個,剩下三四個衝過邊境結界的時候已經沒有力氣了,A市這邊的關卡,我是唯一活著逃出來的。當然,要不是你,我的力氣也會消耗到沒有的。”她平靜的敘述著,好象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樣。
“爸爸媽媽也一起哦?”
“被抓住了。”“什麼時候放出來?”
“一般回去就馬上被丟進時間碾壓機壓扁。”“什麼!”我大叫一聲。“這是非常時期,七人審判團的已經通過了執行令,很正常的,叛逃的一旦發現逃不掉了,就會馬上把能力傳給最靠近身邊的人,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這時候她的眼睛裡開始出現悲傷,“爸爸和媽媽都是這樣的就死在我面前的,我最終才能有這個衝破結界的能量。” 她指指我身邊的妖氣計。
一串淚花樣的東西開始出現在她的濕潤眼眶裡,“一聽到你們人類的那首歌,我就再也忍不住了,這就是流淚嗎,以前在書本上看到過的。”她伸手去抹臉上的液體,慢慢放到伸出來的舌頭上。然後靜靜看著我。
“謝謝你救了我,我聽他們說起過你的事情,洗羅,你是個好人,妖怪們都這麼說。”她盯著我的臉看看,輕輕的轉過頭望著窗外,眼神一片茫然。
“我想在這裡再呆一陣時間,等有了伯爵大人的消息再出發,好麼?”
我慢慢點了點頭。
屋子外邊一片刷刷的雨聲作響。黑夜中只有留聲機在慢慢轉動著。還是那首歌。
這個德爾古拉喲,你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讓你的信徒們為你家破人亡而不改悔?
因為強行衝破水銀聖使團設置的結界而受傷的女妖怪,從此在我家住了下來,我在電腦裡搜索關於以往那些妖怪的旅遊手冊的存檔,重新給她編了一本人類世界旅行指南。一點一點的教給她這麼在這個光怪陸離的花花人海中怎麼存活下去……從煤氣爐的使用方法到如何在自動銀行取款機提錢。
她一直若有所思的想著什麼,有時候莫名其妙的進入類似休眠一樣的狀態,醒來之後就默默的打開電視和收音機,當新聞報導結束的時候便聽起了高地音樂一般都是愛爾蘭歌手的。美麗的睫毛就此下垂,一動不動。
我想,我完了,我應該是喜歡上這隻妖怪了,不僅是因為長的漂亮,她的神情中有令我心動的東西存在,那是一種混合了很多因素在其中的東西,無法言說。
妖怪的名字叫雨。
德爾古拉自從進入這世界之後似乎就象消失了一樣,世界各地的電視和報紙都沒有出現什麼離奇的報導,據說,他和部下們的聯繫是靠氣息感應進行的,為了躲避追捕者,雨沒有使用感應魔法。這麼一來,只能等待德爾古拉主動聯絡她了。
我沒有別的想法,只希望能在她離去之前多看幾眼。
他們終於找到她了。我和她同時都在黑夜中感覺到了那冰冷之極的寒意,一絲仿佛是從極北之顛飛來的氣息穿越了這個春天最後的屏障,將我們分別從睡夢中驚醒,她開始跪在地上仔細傾聽,我則喘著粗氣努力抵禦這從腦袋裡鑽進來的的刺骨寒冷。
良久,寒冷消散了,她默默的看著我,吐出三個字來:“我走了。”
我沉默的把早已收拾好的行囊遞給她。外邊正下著雨。
一連串聲煤氣爆炸般的巨響從廚房傳來,院子裡傳來象切割金屬一樣尖銳刺耳的聲音。
“是轉輪聖使團。聯絡信號被截取了。”雨若有所思的說。
“快從後門走吧,我去應付他們便是。”我把大手槍揣在褲兜裡。
她突然笑了,彎下腰,低頭在我額頭親了一口。“如果戰爭之後都還活著的話,一定會來找你的。”一陣酸麻過後,我已經動彈不得。
“你的記憶封印還沒有解除,她也會回來的。到時候再說。”我一片茫然的看著她,身體僵硬。
“出來吧,找你很久了。”院子裡傳來的嗓音乾燥如同塵土,在空氣中爆響著。
“躲起來,什麼都不要作。”雨慢慢背起書包,抽出她的指揮棒。
“認識你很高興,再見。” 她一轉身衝向大門,屋外雷聲大作。
一片炸裂的聲音和怒喝響徹屋外,金屬和木板的碎裂聲不停的傳來,好象有好幾個在同時圍攻她,雷聲僻哩啪拉一個個仿佛就在身邊爆炸一樣,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法術導致的結果。
估計警察們很快就要到了吧。腦袋裡突然冒出這荒誕的念頭。
我被雨的封凍法困在沙發背後,全身象被膠水粘住了一樣無法活動,這個該死的妖怪,兵刃擊打的聲音不斷傳來,間中夾雜著一句話:“小心,她的能量比上次還要高。”然後便是一聲悶響。神啊,快給我一點力量解除這束縛吧,我不能聽任她在我身邊就此消失。
“啊,光焰咒!”一聲驚呼,如同重物落地頹然倒地又掉入深谷。一片耀眼的光芒反射在墻壁上。院子裡的水井蓋被掀飛到屋子裡,砸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快把翼輪放出來!”“是!” 一陣嗚嗚怪叫過後,當的一聲和什麼東西碰撞的聲音。
“行了,困住她了!” 我心裡一陣緊縮,憤怒從全身集中到額頭,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封凍解除了!她受傷了!否則魔法不會失效!
一切聲響突然停頓。腦子發黑,跳起來便衝向大院,眼前一片狼輯。兩個黑影躺在地上,雨渾身是血,被逼到墻角,咬著嘴脣不住喘氣,另外三個僧侶一樣的傢伙手裡正高舉飛輪一樣的東西,看來正要給她最後的致命一擊。
集中全身力氣大喝一聲:“住手!”舉起手槍瞄準前方。
他們吃了一驚,目瞪口呆看著我,為首的一個大光頭朝我叫道:“你瘋了,魔界的事情不能插手的,你要幫她,知道會有什麼下場麼?”
我的手正在不住的顫抖之中,“快滾開這裡,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東西,這裡是我家,要殺她先得殺了我。”
雨在角落裡突然叫到:“小心!” 一聲巨響在身邊爆炸,氣浪涌動把我拋了出去,半空中意識模糊,只記得躺在地下的一個傢伙朝我扔了個什麼東西。
不由自主開槍了,一發,兩發,三發……
夜空頓時變作如同煙花盛開一樣的夜晚,雨水中的槍口下盛開著和顏悅色的火焰,半空中看到光芒在四散飛舞中化作銳利的線條,向前方不斷延伸著,巨大的響聲貫徹四野,比太陽還要耀眼的火光中竟然可以分辨到那一絲絲的雨線在四處飛揚!
黑影們開始四下躲避著,耳邊一片鬼哭狼嚎之聲,“天哪,水銀火焰彈,誰給他的?。”“快撤,回去再找水銀團那幫傢伙算帳!”
落地之時一切已經悄無聲息。
……
寂靜中聽到雨向我走來,她扶起我,淚水混和著血滴在臉上。
“這是我的第二次流淚,以後應該不再有了。”我努力睜開眼睛看著她,蒼白的臉龐正在心裡中刻下深深的烙印。她還是如此漂亮。即便現在就死去,也無所謂了。
“向最高的西瓦大神發誓,如果還活著,我將締結和你的約,終身不離不棄。”
她在我耳邊輕輕細語好象在念誦什麼東西。
“答應我,不要死去。”
我終於暈了過去。
……
“當他們捆紮了行裝,正要出發我趕到了,淚如奔泉我哭道領路的人啊 請等一等只有你能為我捎去音訊在面對他的那個棧道上你為我傳遞吧…………”
我在A市的醫院裡整整昏迷了兩天一夜。
即使是在昏迷之中,我仍舊能清晰的回憶起我是如何受傷,而名字叫做雨的妖怪是如何離開我的。我的耳朵裡不停的響起這首古老的祈禱詞,凄絕委婉的歌聲似乎永遠沒有停止的時候。
更多的惡夢來自德爾古拉,我在黑暗的曠野之中,在中古之夜的骯髒街道拐角,在熱鬧的人群中無數次與他面對面的相遇和對峙,只有我們兩個。
他的眼神時而充滿陰冷的獰笑,有時爆射出憤怒的火焰,有時竟然是無比沉痛的哀傷。
往往在彼此相遇的那一刻,各自的目光便開始在無形的空氣介質中相互搜索和觸摸對方的心,沒有理由的憤怒和仇恨填充在汪洋大海一般的詛咒式的對峙中,而這導致的必然結果便是馬上抽出兵器恨不得把對方撕成碎片。
在夢裡,似乎我也變成了一個大妖怪,閃電和霹靂一個個互相在我身邊碰撞,金色的巨弓蹦得象滿月,帶著火焰尾巴的長箭不斷呼嘯著向他飛馳過去,長長的發亮的矛尖在月色映照下劃出搖曳不斷的火光,沉重的擊打在他的盾牌之上,掙扎中他也勇猛的還擊我,用尖細的手指在空中抓出一個個黑色的鉛球一樣沉重的光圈狠狠地砸在我的頭和肩膀,我們象兩頭被投入鬥獸場的饑餓的獅子,懷著刻骨的無比惡毒的敵意要把對方吞入自己的肚子裡。
以最高神氐名義發出的詛咒和魔法一個個在遠古的夜空中回響和震盪著,有無數次,我被他放出的三頭六角怪獸們咬碎喉嚨、撕碎肺腑,或者在冰冷的刺骨寒氣中咽下最後一口氣,而他也曾經一次次的被我從空中用箭射下,用矛尖挑穿,或者在捆綁在鬧市街頭一斧頭狠狠地的劈下腦袋。
更多的結果通常是兩個人都筋疲力盡又奄奄一息,同時呼喚出最後一個爆破咒同歸於盡。
“洗羅,我的兄弟,真的沒有辦法逃脫這個宿命嗎?” 當我一劍砍斷他的肩胛骨時,他嘴角帶著咬碎的血痕突然微笑著問我,一個球形的風輪在我的背後磨穿了肋骨,正向著我的心臟進發。
“也許吧。”我視線模糊的回答,風輪已經絞碎了我的內臟。
當我在那柄寬大的劍刃的雪白鏡面中見到自己的容貌時,一陣驚駭無法形容出來。
這不是我,是我曾經在睡夢中見到的那一個奇怪的男人。
我有點明白了,這個德爾古拉,真的和我有一段未知的又宿命般的恩怨麼,為什麼那天晚上他又沒有認出我來呢?
我醒了。
我該怎麼辦?雨又該怎麼辦?
※ ※ ※ ※ ※
在回答完警察們無聊和繁瑣的詢問之後,我終於回到了我的家,那裡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不知道誰引爆了煤氣罐,整個院子只剩下三面圍墻,我暗暗慶幸,那把手槍沒有被警察們從泥土堆裡挖掘出來。裝滿那些亂七八糟東西的壁櫥居然完好無損的被消防隊寄存在附近的商店裡。
不知道父母回來會做何感想,先不管了。
克羅迪雅失蹤了,廢墟裡也沒有發現貓的屍體,我住在附近的旅館裡,不斷的找了她好幾天,也沒有發現她的蹤跡,只好暗中禱告她平安無事。
我去商店裡買了幾樣東西,又從銀行把提了現金,向委託同學向學校告了假,準備到歐洲的D城的祖屋去一趟。
我想清楚的知道,我和這個大魔頭歷史上到底有什麼恩怨。
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雨。
象那個男人說的一樣,我時間不多了,必須趕在混亂之前找出我和他之間隱藏著的秘密來。德爾古拉散髮的氣息越來越濃厚,看來想和魔法界最高管理層再來一場爭奪權力的大戰,而這場戰爭在人類世界爆發的跡象越來越濃,即使是在白天,都能感覺到許許多多條不同的怪物氣息正在向一個地方飛快的聚集而去,變成一個點後又飛快的分而散之。
手槍怎麼也找不到了,因為幫助雨逃走,估計水銀聖使團也不會放過我,不過這幫傢伙估計現在正忙著對付日益增多的從地獄來逃跑出來的德爾古拉一派,焦頭爛額中想必已經早已忽略我的存在。德爾古拉的力量場陰雲密布,可惜覆蓋的領域太寬廣,籠罩在妖氣中的近衛團們魔法師想必也大為頭疼如何定位的問題吧。
小心的把戒指擦拭了一遍,單獨在房間裡的時候,上面的仙女頭像仍然帶著那種異樣的光彩,心想,也許,這就是我最後一道防身屏障了吧。
由A市起飛前往歐洲的班機上,很疲勞的呆坐在角落裡,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慢吞吞的咽下不加糖的熱咖啡,心事重重之際聽到了那首耳熟能詳的老歌:“我想獨自的再次回望這個世界在它變成我不想要得模樣之前。”
什麼樣的命運會在前方等待我呢?
※ ※ ※ ※ ※
“請看好你的貓,注意小偷光顧你為數不多的現金。”
D城的機場告示牌竟然如此幽默,我傻呼呼的看了半天,也沒弄懂是什麼意思。很久以前我曾經來過這裡,那時候墻上貼的都是一些豪氣蓋天的口號,自從那場嚇死人的巨變發生後,一切都變得一邊倒,當我看見那熟悉的脫衣舞夜總會廣告掛在以拜占庭式建築出名的大街時,不由自主生出一股荒謬絕倫的熟悉感來。
地處東歐中部的F國,歷史上曾經有過許多恐怖的關於妖怪的傳說,無疑,我這門主要親戚應該是其中最大的一個恐怖留言製造器,當出租汽車開到D城東郊那個以出產玫瑰露而聞名世界的作坊附近時,一片黑森森的樺木林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一片模糊的輪廓中勉強可以辨認出一座籠罩在暮色中的淡霧中的大宅子。
“革命前曾經是F國歷史最悠久的一個世襲貴族莊園,革命後被政府徵用作了自治洲的行政辦公樓,可惜啊,在那裡當官的都倒了大霉,不是被清洗掉了就是犯了錯誤被開革,後來就改作戰備倉庫了。”小鬍子出租車司機一邊慢慢的開一邊著意渲染這地方的恐怖。大概是到這兒來的遊客們都有些獵奇心理吧。
“唔,那現在怎麼樣了?”我慢吞吞的問道,很久沒用這種捲舌頭的思拉夫系語言,口音不免要矯正一下再說。
“改革後開始逐步的把地產還給那戶人家,其實也是用錢買回去的,據說革命前跑掉的這一家,在國外掙得錢可不少,可惜啊,前兩年,一家人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一次國外旅行中,唯一沒有去的一位老太太兩個月後也死掉了,聽說在國外還有什麼繼承人之類的,估計聽到這種消息也不敢回來要這房子了吧。真是被詛咒的一家啊,聽說,在F國歷史上這似乎是一個搞巫術起家的貴族哩,曾經被亨利六世那個暴君請去預測命運,嘖嘖,自己的命運卻……”這該死的小鬍子,不是在變相損我嘛。
眼看看到了大門口,我掏出錢跟他說:“停車。”小鬍子殷勤的跟我說道:“半小時後我再過來接你吧,開放時間只到六點,這裡只有一位管家還在看房子,十分鐘就夠逛一圈拉。今天晚上還是讓我帶你去看看索非亞最漂亮的跳舞姑娘吧。”
“不用了。”我實在討厭卷著舌頭說話。
小鬍子還要再堅持什麼,我突然把臉湊到他跟前小聲說道:“我的姓就是洗羅。”
“啊!你就是來……”小鬍子臉色煞白,趕緊把把車窗搖上,突突突的一屁股消失在尚未完全變黑的暮色中。
我開始覺得有點滑稽,很快就覺得不大好笑,因為從大門走到那座建築物的正門,起碼要半個小時以上。這院子大得嚇人,難怪一入夜,怪力亂神的傳說到處都是。
“就這樣開始吧。我來嘍!”向遠處三樓那個窗口招了招手,那是永遠沒有人住的,用來存放家族文件的圖書館……名字就以族名貫之“洗羅”。一股熟悉的親切感悠然而生,這是和我有血緣關係的妖怪祖先啊。
我開始慢慢向那棟樓走去。
沉重的木錘敲打在年代久遠的銅玲上。
管家老頭兒從門洞裡露出那張皺紋密布的臉。十五年過去了,似乎他一點變化都沒有。
“啊!少爺,等了這麼久,你終於來了!”他微笑打開整個大門。
我輕輕走進了大廳。一股陳年建築物密布著的塵土味撲面而來。
“你怎麼知道我會回來的?” 最近嚇人的事情真是不少。妖怪家族裡不會連一個管家都會點預言法術之類的玩意吧。
“老太太臨走之前給你準備了一封信,說是你一定會回來祖屋的,到時候交給你便是。”
老頭兒從蠟燭台下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封筆跡熟悉的信來。
這老巫婆,看來我被她算計了。接過信,心裡不由暗暗罵了一句,對面大廳一幅年代久遠的畫像突然掉了下來,塵土四起,嚇得我抖了一下,老管家連聲抱歉,給我端咖啡去了。
就著蠟燭燒溶了紅漆和蠟封,開始讀起信來,落款日期在她逝世前的一個星期天:“親愛的侄子:
當姨媽寫這封信的時候,已經命不久矣,洗羅家族在歐洲歷史上是最擅長人事預言的家族,可惜,這一次,無論是撲克牌還是水晶球都無法準確的幫你算出未來究竟如何,因為,這和你本人,和家族的命運有深切的關連。
確切的說,每個執掌事務的繼承人,都能在指定的家族圖書館裡找到那一本憑戒指才能打開封印的管理手冊,從而了解到每一代管理員的任務,可是,手冊上的最後一頁對歷史上的每一個繼承人始終是一個無法看到的秘密,只有大十字連星在一千年後的夏天出現的時候,那些隱密文字才可以顯示在圖冊上,而在這之後的那個繼承人,才是真正的執行者。
當我看到那一頁文件的時候,連心臟都要停止跳動拉,姨媽老了,實在經不住這樣的驚嚇,實在太可怕了,尤其是對你這樣一個被迫接受了家族事務的年輕人來說。
所以,看完這封信之後,你還可以有另外一個選擇,放下心裡的所有負擔,把戒指丟到海里,讓什麼家族從此見鬼去吧(各位祖先,原諒我吧)馬上回家,安心做你的好學生去。
或是把行李放下,三樓的圖書室裡有你想要的東西。你註定的命運在那裡會有提示。
Good luck!
PS: 有什麼問題,可以請教管家。
姨媽”
趁著老管家端來小甜餅和黑咖啡的時候,我慢吞吞的問道:“三樓的封印還有效麼?”
他拿從懷裡出一把精巧的古銅鑰匙,“少爺,想清楚了?”
我慢慢把手裡的戒指摘了下來,套在鑰匙最上方的圓環裡,古銅色的顏色開始慢慢變淺,最後變成耀眼的金黃色,照得整個大廳閃閃發光。我輕輕朝他點了點頭。
來吧,命運,就象我不能放棄其它人一樣,在雨夜裡衝出屋子朝他們開槍的時候,已經註定我沒有了其它選擇。
※ ※ ※ ※ ※
在三樓徘徊了一陣子,心想在接受命運之前何不先了解一下這魔頭的來歷。
魔怪年鑒裡的D字頭果然都有德爾古拉這個名字。
“魔界歷史最悠遠的一個家族,旁系一直衍射到極北之洋的飛龍族。第三十二代世襲繼承人德爾古拉莫拉迪尼出生的那天夜晚,天空出現大十字,獅子座朝南,三顆大流星緩慢劃過阿爾匹斯不動岳頂峰,神廟根基震動,萬年燭熄滅,全部吻合古典中記載的撒但誕生預言,據說在這個預兆下出生的嬰兒,長大之後將成為顛覆魔界和人界的領袖,所以,在徵得最高長老會同意之後,由當時的近衛僧侶對那天夜裡出生的嬰兒全部處死。
命令得到了徹底的執行,德爾古拉家族卻用遠古的密術影蠱法製造出了嬰兒的幻體,莫拉迪尼被送到幽瞑地被一支旁系血親撫養。
二十年後當這秘密被揭露時,德爾古拉家族全體被投入時間黑洞給予處罰,三個月後德爾古拉本人在幽瞑地以傳說中的大神帝釋天的名義號召魔族們起來反對當時的統治者,響應者無數,兩年後,德爾古拉率領的大軍在淨土之西擊敗當時的魔界第一軍團主力,聖域震驚,最高七人審判團成立以應付當時的緊張局勢,從此取代了最高長老會在行政和管理上的權力。
可惜當時的德爾古拉已經實力大張,魔界的執政者們派出的軍隊一支一支的被吞併和殲滅,德爾古拉所到之處,以建立新秩序創造新世界為名,一片灰飛煙滅。 四年後,逼近聖域和京城,揚言要拆毀神廟掏爛京城把為數有七百的長老團全體投入時間碾壓機壓扁。
最高七人團不得不從神廟裡取出被禁用的遠古大咒——元素封閉法,在撒哈馬高原一戰中成功將德爾古拉擒獲,並將其打入精神微波爐進行能量解析。魔界的造反軍團從此煙消雲散,有史記載以來最曠持日久的一次叛亂就此土崩瓦解。魔族世界的秩序和安全得到了拯救。
今天生活在幸福生活中的妖怪們,請時刻牢記當初英雄們為了阻止德爾古拉的野心而犧牲的勇士們,並警惕他的繼承人再次出現。“
這一章的最後一頁附帶當時的第一代最高七人審判團關於處置德爾古拉的通告和全體簽名。
這到底是一個造反不成的英雄還是一個惡毒無比的大魔頭,我在圖書室看到眼睛發昏還是不大理解,不過明白了一件事情,就算是魔界,也和人間一樣,到處充滿了如此骯髒的,為了保護自己的權力而不惜以別人生命為代價的當權者。
長嘆一口氣,喝下一杯紅葡萄酒,借以休息一下疲勞的眼睛。這書裡講的還是不盡不實,到底是什麼魔咒這麼厲害,一下子把不可一世的德爾古拉一下子打翻在地,又是什麼人執行的?看著紅紅顏色的酒杯子一陣發呆。想到了那頁處置德爾古拉的通告上越來越大的紅戳。
突然靈機一動,那一頁審判團的通告簽名裡面只有六個人,第七個人到哪裡去了呢?
猛的想起,他造反的這段時間不久之後,便是我的那個妖怪祖先進入人類世界的時候,看來這裡面有點內情。
找到古事記錄的第一屆魔界最高七人審判團名單,上面的最後一名是——“洗羅”。
沒有任何有關於他的介紹和資料,魔界裡也沒有這個家族。
看來這家族改到人類世界生活了,嘿嘿。
點亮了蠟燭,在繼承人只能進去的那個小房間門口默默祈禱了一下,把鑰匙插進了門洞。
密室裡面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張凳子,桌子上只有一本書,鑰匙依舊在閃閃發光,可以看到墻上掛著一幅畫像,那個在我睡夢中出現的男人。
突然明白了什麼,拿起書翻開到最後一頁。
“最後的仇敵……死亡,要歸於無有。
名字為洗羅的家族繼承者,所必須執行之最後任務為阻止德爾古拉復活及其野心,讓他在黑暗中再次沉迷於背叛的痛苦,用血洗淨他的罪,用火掏走他的心,藐視這法和這宿命的,將為神的子孫們所詛咒。“
下面是關於德爾古拉和洗羅的恩怨史。
仿佛是宿命一般,洗羅和德爾古拉就是遠古以來的大對頭,兩個人在遠古時期分別擔任最高神西瓦的衛隊長和天使長。德爾古拉那時候的名字是撒但。那時候還沒有人類和魔界的邊線劃分,一切都在混沌之中。
撒但很聰明,認為自己能取代西瓦成為神,儘管他自己也是個被造出來的神仙。於是趁西瓦出征之際發動了叛亂,一時天地神三界一片大亂,洗羅為了制止他,在那場混戰中製造出了極端魔法詛咒……元素封閉法,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在當時的天界上捅了個大洞,一部份未知的東西流落到地面上,再也回不去了,從此有了魔界和人間。
洗羅和撒但都掉到了地上,兩個人從此開始了輪迴中的對決……幾乎和人類的歷史一樣長。撒但一直想在魔界奪取大權,作統治者而後憑自己的力量再次回到天上,而洗羅重生之後總是在記憶的驅使下一次一次的阻止撒但的企圖。
這是一部慘烈無比的鬥爭史……無數次的輪迴和死亡鑄造而成仇恨是一塊大石頭,沉重的壓在兩個人的宿命之中。
每當撒但的力量占了上風的時候,洗羅總是不得不重複使用他的那個咒語……威力之強足以相當現代的核武器幾百次,兩個人同時在爆炸之中同歸於盡。這就是為什麼被禁止又被拿出來使用在古典記載的德爾古拉事件中。威力極大的魔咒整個的把德爾古拉的軍隊消滅掉了,洗羅卻沒有死,他意識到這魔法有了缺陷……自己的能量在輪迴中遞減了,同樣的,德爾古拉也不會死,所以只能先把他打進精神微波爐裡關起來,洗羅自己無法逃脫衰老帶來的死亡,為了保持自己的能量能夠在隔代裡得到傳遞,他選擇了人類世界作為流放地……在這裡可以實現隔代大遺傳……人類的特點決定了他能挑選出合適的人選。
咒語在幾代人的研究之下得到了補充和修改,威力得到了不斷的增大和加強。
我終於明白了吊在我頭頂的那把命運之劍的意思。一陣悲哀涌上了心頭,難道所有的仇恨只能在輪迴中不斷重演生與死,血和淚的把戲麼,權力的臭味難道就真的這麼誘人?
洗羅和德爾古拉,你們這兩個可憐的傢伙。那個所謂的神,真的有這麼重要麼?
眼前幻化出一個再也熟悉不過的畫面:偌大的魔界荒原,塞盡奇形怪狀的刀槍劍戟,受傷的魔獸們巨大的哄叫聲震徹天外,分不清敵我,看不見天日,只有一片片夾雜了鮮血的濃塵,吹霧般襲卷了整個戰場。
一輪紅色的妖月低沉的掛在荒原高處,幾隻飛翔在天空中的翼龍們巨大的身影不時的掠過它,偶爾有一隻被長長的火焰射中,便發出悲鳴轟然落地,一片塵土飛揚。
拖長的、短促的、疾快的、緩慢的耀眼刀光劍影,映像出猙獰的獨眼巨人們帶血的表情,他們已經失去了辨別方向的能力,時不時的發出瘋狂的大叫聲,一個頭顱伴著破碎的肢體四下紛飛。一堆堆怪物們就如巨型磨坊裡的豆子一樣不停翻動攪和著,實在分不清那一邊是誰另外一邊又是誰?
雙方在這個碩大的戰場不停的撕殺,屍體漸漸增高、增寬。
那個應該叫做德爾古拉還是撒但的傢伙,正在蓋馬高原的最頂處靜靜的等待著,觀望著,血一樣的雲層似乎就壓在他的頭頂,風聲嗚嗚咽咽的抽泣在他的背後,臉孔死人一樣的蒼白,頭髮隨著風披散在半空中。他的軍團們在橫跨戰場的飛龍們的指揮下,前赴後繼從背後的低谷流水般的涌動出來,殺向對方陣營。他的眼睛死死的盯住遠方,象在找尋什麼。
一聲隱隱約約的呼嘯從遠方傳來,一時之間竟壓住了戰場上震天蓋地的殺聲。
呼嘯聲已經逼近,如同晴天的霹靂一樣在廣闊的戰場火山一般的暴發,那個熟悉的面孔,在妖獸之中如脫韁野馬滾滾而來,手持黃金大斧。亂軍之中如碎裂山河的狂濤,轟然暴喝不斷發出,四面八方充塞他的怒轟,穿透無數怪物們的耳膜,翻江搗海化作狂猛天龍, 背後的金箭一根一根的帶著火焰射出,整片整片的怪物們就此倒下。可是馬上有更多的妖怪們馬上填充進空檔,那個身影被包圍在一片血海中。
德爾古拉張開長袍,飛起。一片陰影籠罩到戰場半空。“洗羅,你又來了麼?”他嘿嘿獰笑道:“今天,應該是你臣服於我的日子了吧?”
那個背影突然停住,轉眼間被一群獨眼怪物和怪獸們掩蓋了。
“不好!”德爾古拉仿佛想起了什麼。
一絲耀眼的光從怪物們的人縫中透出,轉瞬間越來越亮,範圍越來越大,滾雷一般的低嚀從中發出。轟隆一聲拋出一個巨大的光環不住擴大,擴大……
轉眼間化作一聲巨響,貫徹四野八方。大地不停的搖晃著。
那是屬於大自然才有的災難,地裂天崩再造宇宙,一切在爆炸中煙消雲散。
所有的景像在這聲巨響中歸於平淡。
……
一個聲音在一片低沉中靜靜的吟唱:
我是一個無話可說的神話裡的謊言和我的沉默之間隔著古老的荒野你的輪迴使它們甜蜜的相逢但這大地底下深埋著沉重的河流關於復活的話題它們知之甚少。
……
那一個霧氣濃密的早晨當我走出密室的時候,太陽正從東方搖搖晃晃一路走來,多少年來我一直沒察覺到這短短的一瞬竟然是如此的可愛,金色的線條在遠處的白樺林上空驕傲的自由的奔走著,地平線的盡頭噴吐出用任何語言也形容不了的燦爛雲朵。這清冷的歐羅巴的春天的早晨,曾經在無數詩人和作家的筆下呈現出令人嚮往的一面,而不久以後,我卻要永遠的告別這一幕,在無邊的黑暗中繼續守候我的下一次輪迴。
我明白那個咒語代表甚麼著意思,啟動這咒語的人必須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引發蘊藏在大地深處的能量,而德爾古拉、他的隨從、還有雨還有我都將消失在劇烈的那一場能量爆發之中。
所不同的是,我還可以在下一個輪迴中等待德爾古拉,而雨將永遠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
嘿嘿,所謂的命運,就是如此這般的奇特麼?
我定神凝視著遙遠的東方,想必這個時候,雨這個美麗的妖怪正潛伏在人世的某一個角落,等待著和她的同伴們一起前仆後繼的編隊進入妖怪們的造反軍隊之中。也許再過幾天,就要由面對面的來結束她的生命。
她會記得我麼?
“少爺,該出發了。”老管家把行李從裡屋提了出來。
按照手冊上的指引,我必須前往G國的首都提取最後的那個能量瓶,他被密封在威斯緬斯特教堂後的陵墓裡。
我需要一個合作者,那裡是魔界近衛團的專用信道。作為一個虛弱的人類,洗羅是沒有辦法從戒備森嚴的守護中拿到那東西的。
合作者的聯絡辦法在管理者手冊上已經註明,通過帶家族標誌的呼喚術雇傭魔界的應徵者,不受結界和信道限制。
一般的應徵者,都是一些魔界的無業魔法師,或者是被開除出近衛團的原執法者。
或許也可以稱之為“亡命之徒”。
把寫在羊皮紙上的意象書在壁爐裡點燃,片刻之後最合適的應徵者便會出現在燒成灰燼的紙卷上。附帶著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我的這個合作者名字叫做紊紊,動力系A級別魔法師。
見面地點在開往G國那列著名的東方快車上。
三天后的早晨,我在F國的海關車站前仔細觀察著那一列曾經被無數文學作品描述過的火車,它剛剛從達達尼爾開過橫渡跨越歐亞的海峽,一路風塵朴撲,令人難忘的銀灰色車廂外殼,充滿夢幻氣味的造型和擺設,無一不令人懷念起那個難忘的時代。
如果半夜中在某個過道上停留,說不定還可以和那些著名的歷史人物的鬼魂相遇吧?
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最近是不是有點窮途沒路的味道,心裡哭笑不得。
一個背著書包的短發女孩在月台向我揮手,恍惚中似乎見過面。
“我就是紊紊,你一點見過我。”她笑嘻嘻的說道。
我想象中的A級別大妖怪,總是和實際上遇到的有天壤之別,這個嬌滴滴的還在咬棒棒糖的還沒發育完全的小妖精,真的可以降妖捉魔麼?
“悟空,你還是不要鬧了……”這是那齣戲的台詞啊。頭腦裡突如其來的一片混亂不堪,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伸出手與之相握,心裡生出一絲舒服的涼意,朝之微笑一下,並不言語,把簡單的行李放進包廂裡的托架上,我們用的是24號包廂,有獨立的廣播系統,
飛鷹樂隊,Love Will Keep Us Alive,三十年前的東西,很動聽。
名字叫做紊紊的妖怪從對面的床鋪突然湊了過來:“要不要吃糖?”手裡舉起一根花花綠綠的東西。兩顆牙齒又尖又白。
狐疑的看了這小妖怪一眼,不會是冒名頂替的吧。慢慢的搖搖頭,躺下,從提包裡拿出紀伯倫的一本散文集,剩下的時間不多,要是都浪費在講話上,實在不大值得。白了她一眼。
“嘿嘿,洗羅家的少爺真是架子大呀,雖說只是你請來的保鏢,畢竟這可是個玩命的活啊,聽說,以前幹這事情的雇用法師可是很少有活著回來的哦!”她一翻身坐倒在對面,翹起腿來半空中一搖一搖的,頭朝向我這邊不停的朝我吐吐舌頭做做鬼臉。
我實在無可奈何,這小妖怪再這麼唧唧歪歪不停,不用念甚麼超級大咒,這列東方快車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這個我命中的魔頭啊,為甚麼偏偏選中她作為我生命中最後的旅伴?
恨意迭生,馬上掏出手冊開始翻看有沒有可以解除合同的那一項。
她象看出了甚麼似的,“不用找了,現在魔界一片大亂,那些亡命之徒都去參加德爾古拉的雇傭軍兵團了,我是最後一個收到你那張傳呼條的,認命了吧。” 她朝我順勢揮揮手裡的棒棒糖,眼睛有點迷迷的。
看來說的不假,何況我也沒有多少時間了,長嘆一口氣,汽笛嗚嗚的開始鳴叫起來。
“放心吧,我可是魔法學校500年來最傑出的畢業生呢,那些亂七八糟的傢伙替你輕鬆打發就是。”名字叫紊紊的妖怪從書包裡掏出另外一支棒棒糖,“乖乖的吃完這一根檸檬味道的,開始睡覺吧,我的大少爺,現在開始,你就和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她從書包裡掏出一根蠟燭點燃,奇特的香氣開始在四周漫溢出來,令人覺得很舒服的味道。有點渾渾欲睡,她把蠟燭插在座台上,開始趴在餐台上,朝窗外貪婪的觀看起來。
事到如今,我還是認命了,乖乖把糖咬在嘴裡。
“我,還是第一次在人間坐火車呢。”她有點興奮的說道。
我含混不清的問道:“以前沒有來過?” 眼皮開始覺得疲倦。
“來過,那是三年前了吧。”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相當甜蜜的笑容,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像是深海里的魚一樣猛的從水面上串到我的記憶裡。似乎她變得不那麼討厭了,可惜此時已是昏昏然,一陣舒服已極的感覺象是從鼻孔擴散到全身,在也問不起甚麼。
※ ※ ※ ※ ※
我在睡夢中遇見了雨,那個令我心魂牽掛的美麗的妖怪,她那長長的頭髮就象銀色的絲一樣在暗夜的星空下飛舞,雖然臉色依舊蒼白無比,可是沉默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漂亮臉孔仍然在我的夢中也如此清晰。她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深遂的眼睛默默的看著我。
雨,你來了麼?
我感覺到她的氣息正在慢慢的一步一步向我飛馳而來,後面氣團蜂擁。
我驚醒了。妖怪紊紊正一動不動的盯著門口。已經是午夜時分,車窗外一團漆黑。
一陣呼嘯從遠方傳來,列車開進了隧道,突然間,所有的燈全都滅了。包廂外妖氣大漲,夾雜著輕微的磁呲聲。
“怎麼回事。”我朝門口上的把手擰去,“別動,那裡已經被我設置了結界。”紊紊在背後大叫一聲。
“德爾古拉的先頭部隊正在集中,準備和跟蹤上來的水銀聖使團大戰一場呢。我把我們的氣息封鎖在這個車廂裡了,他們察覺不到的。”紊紊把書包裡的指揮棒也掏了出來。
“你千萬不要被發現,現在兩邊的人都在找你,可別成了這兩撥冤家一起討伐的對象。”
“好吧,聽你就是。”我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德爾古拉看來要開始打陣地戰了。
一片叮噹聲音開始在另外一節車皮裡傳來,伴隨著法術使用時候空氣層的震動間接的傳來。
“看來水銀團的傢伙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只來了兩個,德爾古拉那一夥有五六個強手呢。”紊紊一邊屏住氣息一邊打開一個小電視,上面是七八個黑點在飛快的移動。
列車仍舊在飛快的奔馳之中,看來所有的乘客們都被催眠了。
“咣!”車身抖動了一下,連我都覺察到有人用了相當厲害的衝擊波。
“不愧是最高護衛團啊,這一個氣動環一下子把三個對手給封閉了。”紊紊一邊擔任解說一邊指著電視上的黑點,果然,有三個一下子消失了。
屏幕上突然一片紅光四射,包圍住那個剛才的黑點,“孜孜,光焰咒也出來了,德爾古拉手下能人真不少啊。”紊紊吐了吐舌頭,“可惜這玩意對水銀團那幫人沒什麼用處的,還會減少自己的生命值,真是不值。何況,水銀團的援軍馬上就要到了。”
“光焰咒!”我突然意識到什麼,一陣熟悉的妖氣從遠方襲來。
雨也在其中,我又怎麼能置身事外?
“快把門打開!”我朝紊紊大聲怒叫道。
“不行!” 她用同樣堅決的聲音回答我。我徑自衝向把手,一陣灼熱從門環上傳遞到我的手心,“哇”的一下不由自主慘叫出來。
紊紊飛快從書包裡掏出一瓶面霜一樣的東西,挑了指頭大小的一團,均勻的抹在我的手掌上,一邊在我頭上狠狠敲了一下,“你瘋了,你只是個人類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滿臉疑竇看著我。
“沒事件跟你解釋了,快把門打開!外邊有個人對我很重要,不能看著她被人殺了!”我又氣又急,一把甩開她的手,屏幕上的紅光不停的閃爍著,朝這樣下去,她很快就會因為耗盡生命力而虛脫的。
“沒用的,水銀團的援兵已經到了,戰鬥很快就要結束了。”她冷靜的盯著屏幕一動也不動,窗外可以聽見兩聲巨大的呼嘯掠過。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玻璃瓶子,用嘴咬開蠟封的瓶塞,一口吞下瓶子裡那隻怪異的蠶繭,全身開始發熱,手掌中涌動著血一樣鮮紅的紅色霧氣,順手把空瓶子扔給紊紊。
她接過瓶子飛快瞥了一眼說明書,嚇了一大跳:“爆裂蠱!你這個不要命的,你知道用了會有什麼後果麼?”她也開始急躁起來,“從哪裡搞來的這鬼東西!?”
我把雙手舉過頭頂,讓被血液催醒的魔蟲盡量吸取我體內的能量,“快開門,要不我就自己衝開這結界!本來是打算幫你忙的,沒時間了,快開門!”
紊紊狠狠的盯了我一眼,開始喃喃念起咒文來,間中夾雜著小聲的牢騷。
“颼!”鐵門自動打開了,我一閃身,衝向妖氣炙烈的中部車廂。
餐車裡東倒西歪的桌子和椅子背後躺著好幾個遍體鱗傷的妖怪,一個巨大的紅色光環套在對面的一個黑西裝身上,使他動彈不得,發出這光環的雨正半跪在地上,額頭不停的冒汗,已經快要支持不住了,黑西裝全神貫注的對抗著這炙熱的光環,兩個人沒有注意到我的出現。
我把正在手掌裡涌動著急待衝出體外的蠱蟲瞄準了黑西裝,一個中年人突然橫在我面前,面帶微笑。
修羅天!我仍然記得這個態度和藹的傢伙,他雙掌合十面向我問侯道:“Chili君,好久不見了。上次真不應該給你那把手槍的。”
我竭力控制著體內那隻不斷上下翻騰的怪物,血氣上涌到腦袋裡,實在無法開口說話,再遲下去,這魔蠱再不接觸到空氣,就會在我體內爆炸了,只好急促搖搖頭,示意讓他快點躲開,我不想傷害這個我對他極其有好感的傢伙。
他仍然擋在我面前,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因為無法鑒定元素封閉咒法在人類世界使用會造成什麼後果,最高七人審判團已經決定,禁止你前往近衛團信道,如果遇到你強行奪取,我奉命逮捕你,洗羅。”
他們都知道了!七人團果然有關於洗羅的歷史紀錄!然而此時我早已將這事情忘得一干二淨,對面的雨身上發出的光芒越來越微弱,再這樣下去,她會因為能量消耗過盡死掉的。
我終於無法控制體內那隻魔蟲的能量,雙手一陣顫抖中連連上下揮舞,一個亮點在開始大拇指上出現,而後光點越變越大,越變越亮,當變得象籃球一般大小時,那隻蠱終於破指而出,向前方飛速而去!血液象一絲紅線一樣搖搖晃晃跟在後面。
修羅天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喃喃自語說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見,因為很快的,魔蟲已經飛到了他面前,他嘆了一口氣,雙掌張開,罩住那團光芒。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四周突然變黑,我被劇烈爆炸引發的衝擊波震到角落裡,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來。對面的修羅天悶哼一聲,似乎受傷了。
雨啊,快點趁這個時候逃跑吧!
黑暗中突然感覺一隻柔軟的手掌輓住我,雨,你知道我來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聲說道:“趁現在快跑!要不來不及了。”
是紊紊!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不行……”
“不行你個頭啊!你這個白痴!”她在黑暗中一棒把我打暈了。
“真受不了!”半途迷迷糊糊的醒來,發現趴在她肩膀上,正在野外沒命價狂奔之中,耳邊風聲大作,她口中卻不斷念叨著這句話,我不禁順口問道:“誰?”
她不答話,一隻手從背後抽出指揮棒,亮光一閃。
我又暈了過去。
……
醒來的時候倒也沒有覺得怎麼頭疼,右手已經綁上了繃帶,四周上下搖晃,房間很小,和火車上的包廂差不多,發現窗戶是圓形的舷窗,有點點的泡沫不時撲向玻璃片。
應該是在船上。
因為引發了爆裂蠱,渾身疼痛無比,特別是整隻右手臂象失去了知覺一般,我只是個人類,卻毅然使用只有妖怪在打鬥時才耗費生命值為求得勝利才使用的魔蟲,能活剩下一條小命也算幸運了。
大概也是為了所謂的使命才能活下來吧,心中自嘲的想到。
紊紊不在房間裡,我掙扎著爬起來,桌子上有一杯水,口裡正渴得要死。
“喂,別亂動那東西,我養了幾條醉魚在裡面呢。”她推開門冷笑道。
“嘿嘿,渴了。”我喃喃道,趕緊放開那杯子。
她走近床鋪,從掛在墻上的書包裡拿出水壺遞過來,就勢在床邊坐了下來,“這會兒倒是想活了?”一邊掏出刀割開我右手上血跡斑斑的繃帶。
我接過水壺,想說什麼,卻閉住了嘴巴,她好象看出我想問什麼,“放心,你那情人沒死,趁你那爆炸之後,我趁機放了夜蟲出來,德爾古拉那邊的人就都跑掉拉。”
“多謝你啦!”這句道謝倒是貨真價實,我感激的看著她,不料這小丫頭突然倒轉過刀背,在我那隻發腫的胳膊上狠狠敲了一記,我象殺豬一樣嚎叫起來,聲音直達海面。
“謝謝謝,謝你個頭啊,要不是收了你家的銀子,誰給你這麼賣命?生平第一次坐這麼高級的火車包廂的旅行,還不到十小時就這麼給你粗暴的打斷了,連B城都去不了,你這個單細胞動物,不經思考就行動的傢伙,也不想想修羅天是什麼級別就想跟他硬拼,自己一點法術都不會,光憑那幾個魔蟲就能把他打倒的話,他也不用在聖使團裡混老大拉,把手伸出來……
我乖乖的把手臂伸出去,她抄起桌子上那杯水,潑了一半在我手上,一陣劇痛從手臂傳來,低頭一看,幾隻面目猙獰的小魚正在游動中拼命啃咬我的傷口。看來這是給我治傷用的,忍住疼痛一邊呻吟一邊說道,“起碼也傷了他嘛……”
“哈哈哈哈,就憑那隻不成氣候的破蟲子?他一口氣就給吞了,你這個自以為是的蠢蛋!”她撩起自己的衣服,把剩下的半杯水都倒在自己左手臂上,那上面一大團淤血,烏青發紫的。
“啊!”我驚叫一聲,“原來是你!”
“活活,黑暗中他喝問我是誰,我就順手給了他一個電擊炮,淬不及防就把他電了一下,要不你以為我們都能逃出來?”她眉頭一皺,大概觸動了傷口。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默默看著她。
“不過這傢伙可真厲害,把我的攻擊擋了一大半回來,不愧是修羅天啊。下次應該沒這麼好運了。”她卷起袖子,把那幾條魚都用小刀挑了出來。
“行了,按照這個傷口的長勢,明天就沒事了。”她背起書包,露出尖尖白白的牙齒好看的一笑,“跟我出去吹吹風吧,現在正是午夜,可以在甲板上看星星哦!”
但願不要遇見傑克的鬼魂,心裡保佑道。
這條郵輪的甲板盡頭是兩排長長的欄桿,午夜洋面的風帶著鹹鹹的味道撲面而來,頭頂是無數星星堆集而成的銀河,船在飛速的行進之中,海面反射出燈火映照的點點亮光,一時之間恍惚有種錯覺,仿佛四周是無數精靈舞蹈的劇場。
流光溢彩的午夜,令人忘記很多事情。
“今天應該不用切斷供電了吧。”身邊的她低聲的嘟喃了一句,剪得短短的頭髮很凌亂的隨風飄散著。
“什麼?”我聽不清楚,問了一句。
“沒有,我想跟你說一句話,你一定要聽從,否則,我們的和約就解除了。”她轉過頭來一臉認真的看著我。眼睛灼灼發亮。
“說吧,答應你就是。”我也認真望著她。一半是因為感激,另一半則出於一種複雜的原因,到底是什麼,說不上來,大概也和這樣的夜色有關係。
她把頭轉向遠方螢火亂飛的海平面,那裡正連成一團,分不清那裡是海那裡是天。
“以後不要隨便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不要輕易的受傷,好麼?”她一字一頓的說。
我點點頭,她笑臉相迎,眼神溫潤而柔和,伸出細小的手掌輕輕將我的手握住,溫暖直透心裡。
恍恍惚惚之間,我覺得,這個臉色蒼白的小丫頭,和我有一種隱隱約約的命運之繩相互連接著。
難以置信那個夜晚的所有細節,在我的記憶之中竟然如此清晰而現實,一點一點的深刻的浮現在心裡。仿佛本來那裡就是一個雕刻好了的五官清楚的頭像,只是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木屑,一陣風吹過便可以將其本來面目展現在我的面前。只是,紊紊這只可惡的妖怪那天晚上又強制性的把我催眠了,據說,她要練習的時候不想被我打擾,於是我只好叼著那支見鬼的棒棒糖在那奇怪的香氣之中沉沉睡去。
因為暴露了行蹤,我們不得不改變搭火車直達G國的計劃,改坐郵輪向東南而行,以期避開那幫獵狗一樣的傢伙們的注意力,再找機會向西北的那個G島國進發。
在船上的這段時間,家族史早已被紊紊這隻唐僧式的妖怪刨根究底似的全問了個精光,剩下的空閒只好陪著她反覆學習人類世界簡史,從上古的神話傳說直到希特勒是如何在地下室悲慘的與情婦自戕,好在胸中倒也不是全無墨水,關鍵時候如果忘記某個細節,便胡言亂語帶過,想來我已命不久人世矣,各位大人物九泉之下,勢必不至於惱怒到跳起來詐屍的程度。
初夏的氣息漸漸充溢於烈日晴空的地中海,無數灰色的海鷗在甲板上若無其事的停留,換取乘客們手裡的麵包屑,游泳池邊擠滿了膚色各異的肉體,空氣中彌漫著隱隱約約的玫瑰油的香氣,拉丁樂隊的鼓點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令我遐想得無邊無際,眼光在妙齡女郎們的身體上追索不已,每每這時,紊紊這隻煞風景的妖怪便會穿著小號游泳衣偷偷夾雜進那堆人群之中,真是哭笑不得,相比之下,她纖細苗條的體形在那堆健碩高大的歐洲女人之中顯得特別扎眼,一時倒也吸引不少眼球。
而我趁著這個空兒象要把一輩子的啤酒都在這幾天吞進胃袋似的,醉生夢死似的幽游在這個奇怪的季節,整個陽光充足的白天,我一直坐在一堆酒瓶子周圍,太陽的光線明晃晃墜落在身上的時候,腦袋裡便不再出現人世、魔法、妖怪們,只剩下酒精在血液裡乒乓亂碰的呻吟和無邊無際的海景。
除了雨偶爾的會象白駒過隙般穿過我的心眼。
“真美啊!”紊紊一邊望著兩百米前方的打魚船說道,那些健壯的波西米亞漁夫們在夕陽下面朝金黃色的大海,慢慢揮出手裡的魚網,動作優雅無比。
“漂亮,可惜太短暫。”我醉眼惺松的答道。就象雨的生命一樣。
“萬事皆有盡頭。”紊紊悠悠然的吐出這麼一句話來。伸出手來把我握住。
我感覺這話好象在哪裡聽到過,“那麼,下一站是哪裡?”
“卡薩布蘭卡。”話沒說完,非洲海岸那光滑的線條已經慢慢顯現在視角裡。
這是一個令人陶醉的季節,似乎整個摩洛哥到處飄逸著薄荷茶的香氣,椰棗和橄欖在小販們的叫賣聲中散髮出令人心動的味道,柑橘象山一樣堆放在公路旁邊,隨手便可拿到。身邊充斥著聽不懂得唧哩古嚕的阿拉伯語,我簡直象生活在兩千年前的巴格達一樣,只有無數頻頻作響的塵沙包裹著的汽車從身邊開過的時候,我才能想起這個時候陰雲密布的黯淡歐洲,那將是我最後的葬身之所。
我們預訂了三天之後飛往倫敦的機票。
我和紊紊都換成了當地人打扮,但是無論如何,一個白色長袍裹身的四眼GG居然帶著他瘦小身材的黑莎蒙面老婆在不停的跳蚤市場進進出出(旅館看門的老頭如實說道),確實不大地道,這也是那些二道販子敢於向我不停討價還價的原因之一,儘管我一直認為,我的法語還是很標準的。
“怎麼辦?”紊紊把玩著手裡那把青銅色的阿拉伯灣刀一邊小聲的問我,攤主兒是個典型的黑白混血兒,狡詰的眼珠子子咕嚕咕嚕的在我手裡的荷包裡亂掃著。口口聲聲報怨著旅遊淡季帶來的生意損失如何讓他四個老婆無法和睦共處。
“兩千個第納爾!”我突然覺得這事情再好笑不過,一個生命垂危的傢伙,居然在非洲一個骯髒的地攤上為了幾個小錢磨來磨去消耗著本來就不多的生命。
他愁眉苦臉的笑道:“真主保佑你兄弟,我的老婆孩子還等著吃晚飯呢,我還是回家算了。”他開始磨磨蹭蹭的假裝收拾攤子。
“再加伍佰,成交!”紊紊不假思索的抓過角落裡那隻奇形怪狀的長形物件,“這一把笛子可得送給我。”
“啊?!親愛的姐妹,你要我的命了,這可是我的傳家寶啊,想當年,穆翰默得去麥地那的時候……”
紊紊偷偷朝我示意了一下,我扔下一堆鈔票拉著她的手落荒而逃,背後傳來那小販凄慘的苦叫:“回來,你們這兩個騙子……”
還是回過頭去,發現他嘴角掛著一絲得意的微笑,小鬍子快翹到天上去了……
“我們真的成了艾莎和拉茲羅那樣的人啦。”那天晚上旅館的服務員員送來飛機因故延遲一天的便條的時候,我一邊搜索著記憶一邊對正在窗口仔細把玩著那支短笛的紊紊說道。
“誰跟誰啊?”她一臉不解的問道,我突然想起,怎麼該跟一隻妖怪解釋什麼叫做經典奧斯卡?
“走吧。”我開始在電話本裡尋找那家出了名的一年到頭只放那部<卡薩布蘭卡>的影院。
那天晚上終於出了事情,第一次看到電影這種東西的妖怪紊紊在故事快要結束的時候揮舞著指揮棒朝屏幕上的納粹軍官司特拉斯痛下殺手,完全搶了該出場的瑞克老闆的風頭,電影院裡一片混亂,慕名而來的遊客們在黑暗中呆若木雞的看著一個身形瘦弱的黑袍怪物從身邊突然躍上半空,把銀灰色的屏幕劈成好幾十塊,隨後我耳朵裡傳來的就是婦女們不能終止的尖叫聲和火警警報,等到我把她強行拖進旅館房間的時候,消防車的凄厲聲音還在國家公園的那頭響亮的迴盪著……
“為什麼,為什麼瑞克不跟她走?”她情緒激動,不停的質問我,我把冰塊裹進毛巾,強行綁在她的額頭上,一邊打電話給櫃檯服務員,讓他們給我再送一箱啤酒進來。
“因為,這是一個在開頭就寫好了的故事,所有人都得遵守規則,懂嗎!?”我不得不朝她大聲說道。儘管我清楚的知道,直到最後一個星期,導演也不知道該讓艾沙跟那個混蛋拉茲羅還是跟倒霉鬼瑞克私奔。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註定了的,像水晶球一樣?”她在喝下第六瓶HEINEKEN之後象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問我。
“所有的故事,包括你和我,都被一本更大的書寫好了,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我也有了七分醉意,掙扎著衝到衛生間之前大聲回答。
紊紊的眼睛開始濕潤,淚水象珍珠一樣不停的從眼眶裡出來,落到地毯上的時候居然發出輕微的嚓嚓聲,我撿起來仔細端詳,竟然就象珍珠一樣晶瑩透明。
“明白了。”她再也不做任何言語,在窗口邊站立不動,緩緩掏出那根奇怪的笛子湊到嘴邊。
那個清脆的音符開始的時候,我正象條野狗一樣在趴地毯上不住的喘氣,猛然開始的簡單無比又深沉入心的旋律伴隨著清冽的月色,開始投射到這個異國他鄉的每一個角落,象刀一樣鋒利的切入我的心臟,仿佛是用生命在催化某種未知的命運。紊紊用那種荒涼的笛音把我的宿命象電影一樣演示在我的腦海深處,那是一支從來沒有聽過的又熟悉無比的曲子,飄蕩在沒有影子的魔界荒原,剎那間所有的故事象被深沉的動機觸發,一點一點的在背景畫面重演,每一次死亡的召喚象亙古不滅的輪迴一樣,慢慢浮現在我的腦海,那時來自心靈的故鄉的呼喚,德爾古拉、雨,還有許許多多不認識的妖怪們,象熟悉的朋友們一個個的出現在我的面前,而紊紊,是和一堆星光閃爍的風的精靈們一起出現的,她熟削的身影在月光下不停的飛升著,讓我在這個月圓之夜不停的迎著冰冷的山風狂嘯……
我流著自己的淚沉沉的睡去,而月光下的紊紊,仍舊一動不動的保持著那個姿態直到天亮。
“天哪!”集市上那個用水晶球算命的老吉普賽巫婆嚇了一大跳,當水晶球爆裂成一團碎片的時候,她已經快要支持不住,朝後門跌跌撞撞的跑去。我和紊紊相視一笑,把口袋裡所有的外國貨幣都放在了桌子上。
我們沉默的在熱鬧喧嚷的大街上四處亂走,兩個人默默的握著手,紊紊這隻妖怪,已經深刻的溶化在我的生命裡,儘管有很多細節沒有回憶起來,但是我仍然可以感受到她內心深處象岩漿一樣涌動著的滾燙熱烈的火焰,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是我只知道可以感覺得到而已。
我下定了決心,一到達目的地就把她甩掉,這妖怪已經愛上我了。
而我,是一個即將要死的人類。
我們不約而同在大街上聽到那個拉著音樂風箱的乞丐喃喃自語般的歌聲:
……
斬斷了慾望的河流
英雄們從此被流放到遙遠的他鄉
淨土沒有冬天
那紙張卷燃燒在故事的深處
觸動了傳說
要由瞎了眼的人把它反覆的吟唱一千年
……
來吧,德爾古拉,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當你對倫敦厭倦之際,就是對人生也已經厭倦了。”我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俯視這一個永遠為霧氣所籠罩的城市時,突然間想起不知是誰曾經說過的這句話。
而的確,當我和紊紊走出海關之時,那一股從古羅馬帝國以來一直輻射不停的陰郁之氣正在無處不在中悄悄彌散到我們的內心深處,連骨髓裡都能感覺到灰暗的色調掩蓋得這座日不落帝國的中樞城市密不透風。
在出租汽車裡看到的每一條大街和小巷,和照片上看到的並無相異之處,灰朦蒙的天空,舉止優雅的行人,連街上正在大便的狗也帶著無不優雅之極的紳士風度。
想到這裡,不由自主笑了出來。紊紊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這幾天她出奇的變得沒有那麼唐僧,我跟她解釋道:“我想起了一個很值得懷念的人物,曾經在這裡大出風頭。”
“誰呢?哪個出名的國王?”“不是,是一個叫做巴金翰的公爵,曾經控制了整個大不列顛的權力。”“他怎麼了?”“為了一個來自敵對國家的情人曾經化裝孤身潛入法國,堪稱當時最大的花痴。”“這個人和我們有什麼幹係?”“沒有,他被另外一個被女間諜策反了的花痴衛隊長給殺了。”“是不是搞暗殺的和被暗殺的都是人類中的花痴呢?”“可以這麼說吧,花痴們力量很強大,弱點也不少。”
“哦……”
威斯敏斯特教堂因為在修復之中,暫時對外關閉三天。這對我的秘密計劃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
我和紊紊在倫敦塔的外墻上用望遠鏡瞄了一天,什麼都沒有看到,買了一份導遊圖研究了半天,決定還是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如果順利的拿到能量瓶,德爾古拉馬上就會派手下前來搶奪,應該不會是雨吧?
或者大魔頭本人親自前來也說不定。那樣的話,到是真的一了百了啦。
“這裡的血腥氣怎麼那麼濃?”紊紊在倫敦塔的大門口用力的嗅嗅兩下,相對而言,妖怪在這方面比較敏感。
“因為很多次謀殺和悲慘黑暗的事件都發生在這裡。”我一邊看著導遊手冊上的亨利八世頭像一邊回答。這裡可是連11歲小孩子都有人下毒藥的地方。
“難怪要用結界來限制妖怪進入人類世界,原來人類的內心都是這麼醜陋啊。”我有點無言以對,“人類也有善良的一面,不管如何,魔界和人間本來都是一體的,用限制性手段來隔離人類與魔界始終是個大問題。”我突然想起了什麼,修羅天好象那天在火車上也說過與這個類似的話題,可惜那時候沒有仔細考慮過這個細節。
A級別妖怪進入人類世界是不用費什麼氣力的,對於每個入口設置的限制來說。所以水銀聖使團才要特別的在德爾古拉逃脫之後重新把我家的結界再次加強。這麼看來,歷史上應該有很多大妖怪在人類世界進進出出而不受限制,只要不暴露魔法的使用即可,不過,為什麼要限制那些低級別的妖怪們自由進出人間的權力呢?畢竟,魔界和人類世界就象一塊鏡子的正反面,抽掉其中一邊,鏡子也就不成為鏡子。魔界的管理者一直掛在嘴上憂心忡忡的問題,就是擔心妖怪們的純潔性被人類的複雜玷污,說是懼怕人類的醜陋一面會讓低級別的妖怪們在耳熏目染之下變本加厲的凶狠和狡詐,可是,為什麼不考慮人類也有光明的另一面呢,妖怪們的心靈猶如一張單純的白紙或黑紙,而人類則是一面白和一面黑,用這種理由來迴避人妖之間的交流看來只是掌握魔界生殺大權的當權者們一個藉口而已,德爾古拉野心勃勃的想在魔界奪取權力一直未果,應該和這個秘密有所關係。
手冊上沒有詳細提到這一點,只說道應該如何打倒德爾古拉,不管結果如何。
我默默的想著,絲毫沒有注意到有個手持相機的傢伙已經悄悄串到我們眼前,鎂光燈一閃,喀嚓一聲朝我們拍了一記,紊紊不知道怎麼回事,手裡的指揮棒防衛性的指向他,棒頭正匯集出光芒閃爍的能量球,我一把手拉過她的手,“別慌,是來賺錢的,我來打發就是。”
隨手幾個銅板扔給那死裡逃生但毫不知情的小個子,那傢伙傻呼呼的冽嘴一笑,“美好的人生在於剎那間的停留。”一邊從立可拍相機裡抽出那張黑兮兮的膠片來。
我和紊紊在相片上的樣子相當的怪異,一個愁眉苦臉的深沉,另外一個殺氣騰騰。
但是她卻很喜歡,一把搶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收在背包裡。
我們在這個複雜的城市開始漫無目的的逛起大街來。我突然買了一瓶香水送給她,她象個小孩子一樣在免稅店的櫃檯前雀躍不已。
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我在一家藥店找到了我想找的東西。
兩天后的清晨,我在睡夢中醒來之際,她已經全副武裝,躍躍欲試的看著我,我慢吞吞的漱洗完,穿上衣服,告訴她香水這玩意——就是打開瓶塞,然後深深的吸一口氣進去,用來提神之用。
紊紊不假思索的照著作了。香水昨天晚上已經被我全部倒掉,換上了藥店買來的哥羅鈁,一種強力麻醉劑。
再見了紊紊,我知道,你會恨我的,但我別無他法。我在開往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出租汽車上這樣想。
※ ※ ※ ※ ※
因為公眾假日的關係,這一天的遊客特別的多,我混跡在跟著導遊前進的人群之中,憑藉前幾天紊紊偷來的工作證件,毫不費力的便混進了聖壇後那個專門為女士而建的小禮拜堂,大模大樣的朝那個秘密懺悔室走去,小禮拜堂通常不對外開放,現在只有我這個冒牌貨在這裡東張西望。
秘密懺悔室的底版下有一條通道,據說是以前的愛德華五世專門假扮神甫用來刺探他那些情婦的秘密心事用的,萬般尊貴的帝王們也需要幹這種勾當,實在可以理解,只不過近衛團的那些高級妖怪們每次從這裡潛入人類世界會做何感想呢?
我擰開那個球形暗門,“嘎只嘎只”的聲響震動出一大堆塵土出來,看來這秘密還沒有被歷次翻修的工人們發覺,通道口露出一條大理石砌成的樓梯,我把戒指套上的鑰匙高舉過頭頂,藉著光亮開始向下走去。如果沒有錯誤的話,這條通道的中間應該有一個燭台可以擰動。
密道裡的空氣雖然不甚新鮮,倒也絕無鬱悶之意,看來另有通風口,在鑰匙的光亮之下一邊走一邊數著嵌在墻上的燭台,數到第一百零一個的時候,那燭台上依稀可以看到淡淡的一個五角星環。
這便是近衛團從魔界通往人間的門口了,不知道使用這條密道的君主們走過這裡的時候會不會有一絲寒意在脊背游走?
在燭台上向右擰動了三圈,墻上奇跡般的出現了一個怪異的光環,形狀如同一個門。
伸手切入,並無絲毫阻礙之感。當下不假思索便抬腿跨入。
迎面竟是一個東方式的庭院!我站在天井裡頭,面對著半敞開大門發呆,天空是奇怪的深藍色,連星星的擺放位置都和外邊不一樣,身後沒有墻,只有一個中年人站在客廳的台階上,臉色友善的望著我。
水銀團聖使的“老大”修羅天!此時他改成了一襲黑色的神父打扮,兩隻手收攏在麻布袖子裡,額頭上笑起來有兩條長長的皺紋連在一起。這個在魔界令無數叛逃者和A級別大妖怪膽顫心驚的高級魔法護衛師,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和十字路口賣串燒牛雜的大叔沒什麼兩樣的傢伙。
連臉上永遠掛著的那種微笑都象極了小販那十足十的卑謙,仿佛隨時就要抬頭說聲“多謝光臨”一樣。我微笑著朝他走過去,今天這事情,和我預料到的果然一模一樣。
“這就是魔界的天空麼,果然是奇特無比的景像啊。”我在他面前立定,抬頭望著這片近乎無限透明的蔚藍色。
“呵呵,這只是通道的一部份,真正的魔界,開始於大門口那一端,其寬廣和深遠是遠遠超出所有人類想象……”他淡定自若的看著我,眼睛裡竟然還是那一股熟悉的和藹之意。
“我在這裡已經等你很久了。洗羅,歡迎回家。”
他轉身,把我引入整潔明亮的客廳。
※ ※ ※ ※ ※
“這麼說,這裡真的是當年的洗羅親手建成的?”我接過修羅天遞來的熱茶,輕輕吹去表面的泡沫兒,漫不經心的問道。白雲清風,淡香如菊,兩三隻蝴蝶卿卿我我的在庭院的玫瑰間相互追逐,真難相信,從這里路過的妖怪們竟是一個個殺氣蔓延四野的魔界執法者。
“魔界傳奇般的英雄人物,近衛團的締造者,秩序的維護者,如果沒有他,可能現在的妖怪界早已不知道混亂成什麼樣子。” 修羅天默默掏出他那支指揮棒,指給手柄上的一個刻痕給我看,“代表魔界最高執法者的水銀聖使團,所有成員都奉他為秘密的至高無上守護神,每個人頒發的魔杖上,都刻有他的名字,以期在所有面對敵人的戰鬥中能夠取得勝利。”
“為什麼一點記載都找不到呢?”我輕輕撫摸著那根沉甸甸棍子上那熟悉的名字。
“只有德爾古拉出現的時候,洗羅才會出現,他們是作為制度的毀滅者和保護者同時出現又同時消失的。歷史上的洗羅本人對權力極端厭惡,他一向以暗中的最高執法者出現,出於對他的尊敬,所有的公開紀錄都不能提到他的名頭。”
罷了罷了,這先祖竟然是這麼一個人物,我實在有點無可奈何的苦笑一聲。
“德爾古拉一直想得到魔界最高的管理大權,最終目的之一,就是打開所有的限制性結界,讓全部妖怪可以自由的出入人間,當然,人類也可以來往於魔界不受任何限制……”
開始說到正題了,我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如此一來,妖怪們和人類勢必有通婚的可能。”他悠悠然用一種平淡的聲調說道。
“哪又如何?”我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不由得一陣黯然神傷。
“人和妖怪,在洗羅當時不小心打破天界分開人神魔三界的時候,就各自帶上了不可避免的缺陷,人類失去了原本為神的神奇力量,卻遺留了神的複雜思維方式,光明和黑白之心被破成兩半,交替在在人類的心靈之處游走,產生了根源於神之本性的種種矛盾,於是,悲劇在人類歷史上不斷的產生和重演,戰爭、屠殺、虛偽、淫亂和欺騙,還有疾病,都是人類在企圖不斷回歸神性之路上的所有可悲試驗。
而生活在魔界的妖怪們,其心靈有如透明的玻璃一樣,根本就無從說起黑白,神奇的力量是保留了下來,思維方式卻象原始的嬰兒一般,愛與恨都是那麼直接,他們沒有那麼多的思考和情感,只知道用能量的級別來判斷地位的高下,象螞蟻仰望巨人,象我們仰望天際的群星一樣膜拜神的最高旨意。魔界的政權除了間中因為德爾古拉發生過交迭,漫漫的歷史長河中幾乎從來沒有產生顛覆性的災難。”
“如果妖怪和人類真的結合了,勢必產生新的後代,有可能將人類的邪惡與妖怪的能力相結合,從而產生巨大的比德爾古拉還要邪惡還要可怕的超級大魔怪!”
“我看,這只是一個藉口而已吧。”我放下茶杯。一絲微妙的氣氛開始環繞在我們兩周圍。
我微笑不語,看著修羅天,我猜出來的答案很快就要從他嘴裡說出來了。
“你果然都知道了,這事情的另外一個可能,就是新人類完全結合了人類的優點和妖怪的力量,成為完美的、新一代的大地統治者,他們既有改造世界的力量,又有構造秩序和未來的頭腦!”
修羅天有一點激動。
換句話說,就是新的“神”。我默默的想。
“可是,對原本創造這個世界的‘神’來說,既然已經聽任人間和魔界被隔離了這麼長的時間而不加以改變,,想必是不允許新的挑戰者產生,因為那樣一來,他的地位便有動搖之嫌,魔界的管理者只是那個‘神’的一隻手,一直在執行‘神’的旨意罷了。”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這可是絕密的事情,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而已,即使有妖怪的成份在內,也看不到有何成為‘神’的異常啊?”我語氣中已經捎帶了一絲諷刺。
修羅天嚴肅的看著我。
“洗羅,你和我兩個,都是魔界下一屆最高七人審判團的成員,已經被決定了。”
我放下茶杯哈哈大笑,淚水從眼角擠了出來。
他視若無睹,慢慢的說出那個驚天動地的秘密來:
“從一千年前開始,最高七人審判團的所有成員,都是妖怪和人結合而產生的新一代的‘神’!!”
原來如此!心中一直迷惑不解的疑團終於解開了。這個新產生的魔界掌權團體,就是以限制其他競爭者的數量來維護自己權威的!!所謂的權力和執行,無非便是以結界和嚴苛的律法,盡量減少新的有頭腦又有力量的挑戰者,換而言之,把未來對權力的挑戰者扼殺在不可能之中!
難怪要限制那低級別的妖怪們進入人類世界。
難怪要對人類和妖怪之間的通婚諸多條文,還要對他們的後代進行鑒別。
“明白了吧,這一切也是那一個‘神’所默許的,他允許魔界的統治者在挑選之下,在人和妖怪之間的新生代中間,尋找他在這個大地的代言人!當然,我們不能象他那樣擁有永恆的生命,但是,我們完美的力量和頭腦,已經無限制的和神保持了一致!” 修羅天慢慢站了起來,微笑消失在他的臉龐上,他的眼睛充滿了靈性的睿智和深遠的期盼。
“洗羅,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身體裡蘊藏著的能力,來自於天使的源遠流長的血統,使你在這一個域擁有無可匹敵的靈性和能量,只要你願意,魔界乃至整個大地根本就是你的手中之物!”
“我該怎麼才能釋放出這種能力呢?” 我盯著他一動也不動。
“能量瓶,還有德爾古拉。”他微笑著解釋道,“面對德爾古拉的時候,洗羅的天賦能力便會在宿命般的對決中爆發出來,只要把能量瓶裡的那個古老魔咒──元素封閉法念出來,德爾古拉便會被打入地獄,而你將恢復傳說中的能量,再次成為最高七人審判團的首領!!”
“那個咒語不是一旦念出,就要與他同歸於盡的麼,還有,為什麼要禁止我在人類世界使用?”
“以人的身份在魔界啟動這個咒語,便不用死去,而德爾古拉將在地獄中痛苦的等待下一個輪迴,如果是在人類世界使用了這一個魔咒,元素封閉法產生的能量便會在脆弱而有限空間的人界產生巨大的破壞性,所有的結界將不復存在,而你也會因為人的身份被引發的能量擊碎。”
“明白了。”我簡短的回答道。“答應你們便是。”
“果然有深刻的覺悟啊。”他繼續說道,“當務之急,便是把德爾古拉再次誘入魔界,由於對你產生的怨恨,他必然率領他的魔鬼軍團向你殺來,到時候,便可以徹底的把他收拾掉了。”
“請告訴我能量瓶在哪裡。” 我收斂了笑容,一字一頓對他說道。
不知道多少天之後。
肅殺之氣在低沉的大地深處回響著,那是來自無數曾經在輪迴中痛苦掙扎的死去的生命告別這世界時最後的呻吟。這一大片無形有質之物,它們時而匯聚成嗚咽的雲朵,一片片的在看不見終點的地平線上,時而如旋轉的龍卷,來回肆虐於這片古今決鬥的戰場。
而蓋馬高原之顛永遠刮著令人感到無法順利呼吸的凜冽寒風,高處生長著的魔界植物必須以死去的幽靈們做為食物,否則便無法生存在這個可怕的地獄一樣的地方,此時此刻,我已經聽見了它們在饑餓了幾千年之後沉重而可怕的口水滴答聲。
一隻墨藍色的信使在密雲深處孤獨的徘徊了一陣,發現我之後兀的向這邊衝刺而來,一把接住它扔下來的小包裹,看清裡面的東西已經被拿走,滿意的扔給它一塊巧克力。那隻奇形怪狀的尖嘴鷗怪叫一聲,消失了。
三個月前,德爾古拉組建的魔怪軍團在人間不出預料的擊敗了力量有限的管理團正規軍,浩浩蕩蕩的大軍在非洲東部曠野集無數魔獸的巨大能量,強行在那裡打開了一個通往魔界的通道,整裝待發的新軍團只待一聲令下,便可摧枯拉朽般徹底的把整個大地變成它們的後院。
人類世界已經變得混亂不堪,妖魔鬼怪之間慘烈的戰爭程度使幾個著名的城市變成了一片廢墟,無數人紛紛出逃到荒郊和野外。
現在是輪到魔界了。德爾古拉要殺回他的老家。
“只要你能引發自己的所有潛能,新的洗羅便可以在重生中完全擊敗這個魔頭。”
修羅天在出發前和我道別的時候微笑著說道。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兩星期前,水銀團殘留的四個成員在那次暗殺行動中全軍覆沒,修羅天本人更是被擊成了無法辨認的焦炭狀粉末。
曾經顯赫一時的水銀團已經成了歷史名詞。
我似乎已經成了魔界秩序守護的最後一線希望。
※ ※ ※ ※ ※
天邊開始出現異樣的氣壓騷動,風停了,良久的寂靜和死一樣的寂靜開始蔓延在四面八方,沉悶的步伐聲開始在遠方一點一點的傳送過來,每一次傳送都帶著輕微的大地震動,那節奏整齊劃一,象無數頭巨型恐龍在深秋的草原上熱情洋溢的正步前進。而鑄造這種恐怖聲音的,是比巨型恐龍們還要可怕的魔界怪獸們。
我閉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那幫噴吐著劇毒火焰的傢伙們在城市的摩天大樓周圍和近衛軍團士兵作戰時肆虐八方的慘狀。
德爾古拉,即使你的理想如何的美好,將死亡的陰影和恐慌帶給那麼多的生命,這理想也是沾染了鮮血淋漓的骯髒理想。
我會阻止你的,但絕對不是為了所謂的權力和義務。
地平線上開始出現一線模模糊糊的陰影,邊緣的樹林被象刀一樣鋒利的飛行翼龍們用翅膀一片一片的割開,如刀切豆腐,遮天蔽日的空中魔蟲們開始在視野漸漸擴大,最後遮蓋了本就暗淡無比的天空。漫山遍野的地面軍團象喘著粗氣的野獸一樣,卷起滾滾黃塵一路撲面過來。
當這批有史以來最可怕的造反大軍在全部出現在視野之中的時候,軍團的長號手們開始聲嘶力竭的吹起號角,剎那間一切都停頓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中軍帳前徐徐升起,美麗的臉孔掛在黃金打造的戰甲上,張開的飛翼不住鼓動著氣流,全身包裹在一片光芒四射的火焰當中,無數條飛龍盤旋在她周圍,交替上下的游動,金黃色的長髮在空中四下飄蕩,風變成了靜止的山川在她的周圍環繞著,手持的指揮棒在空中慢慢劃出一個等量圈,全體魔獸便在這個巨大的約束光環裡動彈不得。
實在威武不可一世,我實在不敢回憶她也有穿大號襯衣的那個時候。
“你還是這麼漂亮。”我喃喃對著雨說道。她此刻就停止在我的面前。
“別忘了我也是你沒過門的老婆。”她摘下巨大的黃金頭盔,露出那張我在無數次在夢裡才能見到的漂亮臉孔。此時此刻實在明艷得難以形容。
“就用這個來說服我嗎?”我無可奈何的朝她笑笑。
“當然不是,德爾古拉大人說,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去人間和他做最後了斷,另外一個是在這裡和我同歸於盡。”她輕鬆的說道。
“他也開放出了新的超級魔咒吧。”和我預料到的真是一模一樣。
“是的,交由我來執行。當然,能量也許沒有你強,匯集身後這百萬大軍的妖怪力量足以和你一拼了。”
“即使它們全完蛋了也不在乎?”
“為了完全的打倒你,只能這樣作了。”
“我死了,你怎麼辦?”
“我陪你一起去。不論輸贏。”她用那種熟悉的眼神靜靜的望著我,這個該死的德爾古拉,真是算計到了盡頭。
“好吧,帶我去見他。”我嘆了一口氣,“過來讓我抱一抱。”
她身上的所有盔甲自動的脫落,輕輕撲進我的懷裡,身體依舊柔軟輕盈,帶著妖怪特有的香氣,正如很久以前的一個雨夜,她突如其來的闖進我家一樣。
“我在這裡等你,那邊的消息一傳來,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走拉。”她小聲的在我耳邊說道,“我的生命是德爾古拉大人的,死後便可以不受約束了。”
※ ※ ※ ※ ※
德爾古拉背負雙手,在我家廢墟的門口等候著。
“這個地方實在不大好做戰場啊。”他嘿嘿冷笑連連,午夜時分這個大魔頭那尖刻的嗓音在這一片公寓區裡回響,實在令人毛骨悚然不已。
“時間有限,廢話少說。”我一揚手,從懷裡掏出那個能量瓶朝他晃晃。
“洗羅,你就算成了人類,也是這麼急不可耐的想把我打入地獄啊。”他猛的抬頭,仰頭凄厲的發出一聲長嘯。
我默默的拔開瓶塞,一個小小的羊皮紙卷自動從瓶口跳了出來,一個溫柔的光圈開始從瓶口擴張,進而包圍了我的全身,紙卷懸浮在空中,那幾行熟悉的字開始展現在我的眼簾中:
“大地的孩子,神在你的額頭
當你的眼神通向海洋
無法抵達的將永遠無法抵達
所到之處必定光芒四射
……”
我開始小聲的念誦起這一段長長的咒文,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在反覆的背誦,此時此刻仍然可以感覺到心臟在那洪荒深處激烈的跳動著,強大的撒但實在具備了可以向天神挑戰的力量,我完全想象得出幾萬年前洗羅在黑暗的輪迴深處用生命為代價創造這毀滅性魔咒的勇氣,是什麼樣的決心使他如此堅定的把仇恨寄託在這個自遠而來的不斷的宿命般的對決之中?
仇恨,只有仇恨才是永恆的。
德爾古拉亦微笑的看著我,他手上升起一個黑色的光圈,“洗羅,選擇這裡做為我們這一個輪迴的葬身之地我並不反對,可惜,你所施用的能量就要把你成長的這個世界毀滅了……這是我剛剛作出來的彈力球,在你這個魔咒的引導下,它將根據你釋放的能量成倍的增長,最後把這人間的一切炸個粉碎!我們這回又得過一段長日子後又見面嘍!”
哈哈哈哈!一陣長嘯過後,他嘶啞的聲音開始低沉起來,“唯一例外的是,我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他將是未來大地的主人……”
“這並不是唯一的例外,撒旦!”我停住了念誦,微笑著對他說道。
他溫文爾雅的托住那個黑色的能量球,眼睛裡帶著一絲疑惑。
“這咒語的力量效果已經被我修改過了。”我身邊的光圈把我和他兩個人都籠罩了起來,卻不再繼續擴大,他驚訝的觀察著,“怎麼回事??”
“我已經厭倦了和你之間不停的仇恨和爭鬥,也對這種宿命般的輪迴不再感興趣,下一次生命,無論是作什麼妖怪也好,作人類也好,只想安安靜靜過自己的生活。請不要再來打擾我,OK?”
德爾古拉的臉變得更加發白,他咬牙切齒狠狠喊道:“你這個可恥的逃避命運者!”一邊衝向我,卻在我身邊的光圈之處被擋住了,我笑嘻嘻的繼續對他說道:“實在對不起,為了向你表示歉意,這個咒語引發的能量將打開所有的限制性結界,人類和魔界再也沒有任何關卡,這一點和你希望的正好相同,只是不用那麼多的鮮血和生命作為代價……”
他開始發愣,“洗羅,你真的是洗羅麼?”難以置信的表情開始出現在他一貫冷酷無比的瞳孔裡。
“當然,你和我都必須死去,這也是這個咒語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再見,希望下一次和你碰頭的時候,我們能一起喝喝啤酒什麼的。”
“他奶奶的!”他忍不住開始破口大罵。優雅的風度全無。
光環猛然間開始增亮,德爾古拉那張古怪的臉已經模糊在視線之外,我深深呼吸一口這人間最後的空氣,準備把最後的一段念出來。
“……大地從他的榮耀那裡得到光照
我將永遠與你一起同行
……”
這是我自己修改過的咒文。一切就要很快的結束了。神啊,這一次,原諒我又違背你的意志了,我有我的想法和自由,作為一個人類的自由。
“……然後擦去他們眼睛裡的一切眼淚
不再有死亡、
……”
一個熟悉的聲音開始接替我的念誦,天哪,紊紊!她終於找到我了!此時她竟然穿越了光環站在了我的身邊,瘦小的身形如風中微弱的燭光一樣慢慢搖晃著。
“你幹什麼!只有以洗羅家貫以姓名的妖怪或者人才可以念動這個咒文的,快走啊,一會兒能量增大你就跑不了拉……”我氣急敗壞的朝她大聲喝道。
“傻瓜……”她回過頭用那種似曾相識的微笑的看著我,光環的亮度持續的增加著……
“……
也不再有哀慟、呼號、痛苦
從前的事已經過去了
……”
她的身體已經開始支持不住的搖晃起來,卻仍能抽出指揮棒,把我摔出了光圈之外。
“傻瓜啊,其實我一直相信,你一定會喜歡上我的。”她在明亮的火焰中轉過頭來對我說道……
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剎那間所有的回憶,在這個連星辰都要被光焰照亮的夜晚,象無數匹從很遠很遠的時間黑洞深處跑來的快馬,把我狠狠的蹂躪在亂蹄之下,黑暗中無數的快刀和利刃在火焰四射的腦海里上下飛舞痛苦的切割著我逐漸回覆的記憶,那遠方的山顛那燦爛無比的星空,黑暗中快速行進的火車,還有冷風中瘦小的身驅和溫暖的掌心……
一聲巨響,比太陽還要明亮壹仟倍的光芒暴長在這個黑暗的城市中,掩蓋了她和德爾古拉的身影,大地開始搖搖晃晃的震動起來,煙花四射,掠過燦爛的星空,花瓣一樣的光點慢慢彌散飛舞在無邊無際的夜空中。
隨後一切便都消失了。
只留下我一個人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
※ ※ ※ ※ ※
尾聲
……
“你真的要我去接他?”雨在前往阿根廷的輪渡前這樣問我。
我點點頭,把寫著那孩子名字和地址的紙條放進雨的皮夾裡。
“好吧,給他另外起個名字,叫做Sing,好麼?”雨抬頭看著輪渡口川流不息的人群說道。
“那個神話中的天使,是麼?”我笑道。
“我會很快回來的。”她揚揚手裡的戒指。
雨離開了A市,而我緊接著登上了那列開往東方的列車。
在G國的車站的行李寄存行裡,我把自己的護照翻給服務員看。
“你妻子?”他問道。
“是的。”
他跑進內間,把那個熟悉的背包翻出來遞給我。
“一個人旅行到這兒,真不簡單啊……”他感嘆的說道。
四個小時之後,我手裡拿著我和她那張唯一的合照,開始在高聳飛馳的列車車廂裡淚流滿面的抽泣。
……
夜如果有千萬個回頭的理由
請原諒所有失憶的影子
原諒他們不只一次地將思念撒向無邊無際的漆黑
長而且直的影子那麼孤單
在長街上不斷延長
八月的花蕾上有席捲荒野的風暴
相信一個屬於抗爭的季節
緊握著太陽驕傲的碎片,此刻
你慢慢把手心攤開
一片月光打落露水的聲音
在那裡凝結成堅固歌唱
……
我不會堅持用火焰說話
悲傷使我看到希望
你要聽一聽地底的呼叫
那個用紫色記憶的年代就要回來了
我不知道他曾經坍塌了多少回
我又曾經抱頭痛哭在曠野中狂奔了多少回
那個怒吼著的年代就要回來了
在我的心靈裡永遠有一座煤礦
有挖掘不盡的火種
風雨中我在呼喚你聽見了嗎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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