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冉跳下高高的轉椅,把畫板的高度又往上調,因為她要更清晰的用畫筆表現出模特的五官。在刺鼻的福爾馬林味道中,小冉對著這個躺在潔白的被單下一動不動的模特拼命想像他活著時的模樣,她用鉛筆再一次的對著沒有生命的“他”做脣、鼻、目的比例調整。作為法醫專業的學生,小冉是極少數的女孩子之一。“學這一行,要做到膽大、心細”老師雖然這麼說,可要求的膽大不是一般的膽大,就像小冉每天要面對的,是常人感到非常恐怖、
非常不願接近的東西。
作為深山裡的這所軍校,屍體可屬於“貴重金屬”,一般有這樣的貴重金屬運來,實驗樓裡就會有專門的老師非常嚴格的進行一系列的防腐處理,因為要供好幾個專業的學生上課使用。小冉現在正在三樓的一間教室裡上課,說是教室,其實也就是常人眼中的停屍房,這裡並排擺著很多的擔架床,一張張潔白的床單在日光燈下顯出驚人的輪廓,這些身體早上才剛剛從冷凍櫃裡拖出來,所以似乎還在散髮著寒氣,降低這個房間的溫度。小冉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正如小冉所願,她要畫的對象是一個年輕人,是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孩。“這麼年輕,就離開了世界”小冉在心裡惋惜著。
小冉開始畫時,只把“他”的床單掀至只露出肩膀的位置,不像那些愛惡作劇的男生,把床單整個揭開,互相嬉笑著“研究”那些沒有任何遮蓋物的身體。“這對死者是不尊重的”小冉心裡這麼認為,所以她對這些臨摹物是很富有同情心的。今天的作業是根據這些“睡著”的身體描繪出活著時的“音容笑貌”,為時兩周,要交一幅作品。小冉畫畫是有些功底的,所以作業不能說難,但要真正表現死者生前的模樣,也是要下一番心思的。
小冉來上課時,總會從通往教學樓的小徑上采一些野菊花,她把它們插在窗台上一個廢舊的筆筒裡,為教室增加了不少生氣。在這樣的房間上課,與外界幾乎是隔離的,因為玻璃是近乎黑色的,怕陽光照射,還安置有厚厚的窗帷。小冉專心的畫畫,在她的畫紙上有了一個似在思考的頭顱,有飛揚的頭髮,這顆頭顱面向左肩,似在張望又似在沉思,現在只差眼睛、鼻梁和嘴了。小冉又跳下轉椅,把畫架又升高了,她要完美的表現這個年輕男子在世時的神情。說起來,他應該是個美男子,即使現在沒有任何生氣,他也只想睡著了似的,有著精緻的五官,白皙的皮膚。小冉的筆是帶有一點浪漫色彩的,因為在軍校刻板的生活裡,最受煎熬的就是這些年輕的心。所以小冉的這幅畫似乎在泄露她的心事——白馬王子。小冉在心裡給眼前的這位帥哥定位,他應該有一對明亮的會說話的大眼睛,挺拔的鼻梁,和稍薄卻很有線條的脣。對,他還應該帶上微微的笑意,這樣就更加完美了。
明天就可以交作業了,小冉知道,她的畫一定又是班上最好的幾幅,因為老師講評過她的畫,說這些畫表現出一種靈氣,和畫的對象非常接近,似乎是他們生前的翻版。
小冉從轉椅上滑下來,她彎下腰仔細的看著“他”,和自己的畫作比較。旁邊的一位同學看她這樣,便打趣道:“小心啊,冉,別迷上了。”聽著這些話,小冉心裡毫不在意,從第一天起,同學們就對她的專注善意的嘲笑過她。“能準確表現出死者活著時的模樣,對於刑偵、破案是起很大作用的。”小冉想起老師說過的話,更加仔細的觀察、比較。
明天是這學期的模擬拉練,小冉交完自己的畫後,把畫架、椅子都收拾好,整理了一下窗台上的菊花。看了最後一眼“他”,輕輕地把白色的被單拉上,抻理整齊,離開了教室。
二
“我們軍校的學生,不僅要有過硬的技術,還要有堅強的體魄,適應各種環境,接受各種考驗……”指導員在上面激昂的喊話。大清早,小冉她們就被編成一個個方隊,開始模擬拉鏈。隊員們都身穿迷彩服,肩背著五斤重的打成豆腐塊狀的被褥,斜挎著軍用水壺,用條毛巾在胸前打死結系住兩根背帶,左邊掛著軍用瓷缸。小冉將短發塞進軍帽裡,準備迎接兩天的艱苦奮戰。
小冉所在的方隊由指導員帶領向東行進,層巒疊嶂的大山,鬱郁蔥蔥的山林,本來秀麗的景色這會兒卻一點也勾不起小冉欣賞的慾望。因為順著指導員手裡的方圖,多少小時趕多少路都是計劃好的,小冉她們只有埋頭趕路的份,還要時不時的報數、唱軍歌。才爬過兩個山頭,小冉就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了,本就不愛動的她只盼望著早點結束。
終於要返回學校了,指導員安排下午分散式拉練,因為目的地就是學校,加之隊員對周邊環境也比較了解,學校已不太遠,所以指導員很放心的安排完,就出發了。小冉故意把動作放的很慢,待到指導員和一干隊友的身影都看不見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多累啊,小冉解下背包,拉過水壺猛灌了兩口水。這時傳來了一陣潺潺的流水聲,似是不遠處有條小溪、小河,小冉來了精神,因為一天半的長途跋涉,她的腳上早已磨出了水泡,這時要是用山裡的泉水泡泡腳,該是多麼愜意的事啊。
小冉朝著水聲找去,穿過一片杉篙,果真有一條小溪躺在那裡,更美的是小溪邊好多溜圓的大石頭。小冉急急的跳上一塊比她還大的石頭,暢快地脫掉鞋襪,把腳伸進水裡,一陣沁心的冰涼讓小冉原本火燒火燎的腳舒服極了。她扯下頭上的帽子,感覺沒那麼累了,索性靠在背包上,觀賞觀賞風景。一陣涼涼的山風吹來,小冉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淌著,當小冉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在向西邊滑落。小冉擦把臉,猛然記起這會兒是在拉練,慌不急穿上鞋趕起路來。
也就大概四、五點的光景吧,山林裡靜悄悄的,只有“颯、颯”的山風傳過陣陣清涼,小冉順著大部隊踩出的山路頭也不抬的走著。太陽還在不斷西斜,小冉知道天黑以前她一定得趕回學校,因為黑夜將要來到,有各種動物,還有小冉最怕的蛇都會在晚上出來行動,夜晚的山林是很可怕的。她加快了腳步。
在小冉的記憶中,約莫再翻過眼前的這個山頭,就應該可以看見學校,可是當她爬上山頭,四周不僅看不見學校,還發現天色已開始變暗。“糟了”小冉心裡想,她又向山頭那一邊跑去,找到最高點,還是沒有看見學校的影子。小冉真得著起急來,原本看上去青秀的大山這時也顯出黑黲黲的輪廓,她拼命回憶著學校的方位,心裡越來越焦急。她恨自己怎麼這麼沒有用,萬一萬一,小冉不敢想下去,她開始發瘋似的找那條小路,可是小路也像和她作對一樣,沒走多遠就看不清了。小冉鼓起勇氣往前摸索,濕氣慢慢上來,風也變得涼了,她心裡想也許再也見不著父母、同學了,自己還那麼年輕,心裡不禁涌上一陣陣酸楚,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一陣山歌聲,本已非常害怕的小冉像抓住了一根稻草,拼命的朝那個方向叫喊起來,求生的慾望使得小冉拼命的跑向那歌聲的去處。謝天謝地,前方出現了一個依稀的白色人影,隨著距離的縮短,可以看見那人穿著一件淺色的類似牛仔襯衫似的長襯衣,似乎有些不太合身,吊在身上,腳下蹬著一雙旅遊鞋。他也在趕路,真是太好了,小冉心裡一陣驚喜,她招呼著向那人跑去,那個人像是背後長了眼睛,竟然快步走了起來,不僅如此還像什麼也沒聽見似的。小冉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可打聽的人,怎可以讓他跑了,便奮力追上去,可那個人倒像是怕小冉追上似的,竟走得更快了。
小冉心裡想著這人肯定是學校附近山村的,村裡面的人都純樸,遇見山外的人很拘謹,平時他們很受同學們的尊重的,小冉盤算著即使今天回不了學校,跟著這人也能回到附近的村子,總比在這強。小冉便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那人走,那人像是故意,和小冉拉開有二十米的距離,不緊不慢的走著。路越走越寬,不多會兒,一條熟悉的小路便呈現的眼前,小冉欣喜若狂,因為她知道了方向,翻過這個山頭,就是朝思暮想的學校了,她衝上前去,要去感謝那個給她帶路的人,一個大趔趄讓她差點趴在地上,隨之左腳一松,小冉發現自己的鞋帶一下子崩斷了,她又急又氣,深怕那個山民走了,她著急的叫著“哎、哎,我的鞋帶斷了,等等我。”真是越急越出亂,小冉想把那根破鞋帶接起來用,可接好再一系,那不爭氣的鞋帶居然又斷了,“水貨、水貨”小冉一生氣一把扯下來了,她打算就這麼不系鞋帶走。而前面那個山民卻彎著腰在解什麼,小冉沒想什麼,朝前走著,那人解下什麼東西,朝頭上一棵柳樹伸出的枝杈上系了一下,就快步走起來,小冉本就覺得奇怪,走近那根樹枝時,忽然有什麼東西掃了一下臉,仔細一看,居然是一根鞋帶,那個山民把自己的鞋帶留下來給小冉!小冉的內心被深深的感動著,多善良的人啊!
小冉把鞋帶從樹上解下來,前面那個好人早已停了下來,在等著她,小冉充滿感激把鞋帶系好,又跟著他趕起山路,小冉覺得夜也沒那麼可怕,心裡踏實了很多,不多久燈火通明的學校顯了出來,小冉很興奮,她再一次的衝上前,要感謝那個山民,而就在她找尋時,那個山民已走遠了,小冉對著那個快要消失的背影大聲的說著:“謝謝,謝謝你!”那個身影並沒有停留,消失在了夜色裡。
小冉沒有停留,一鼓作氣地向學校衝去,不久,就看見了駐軍武警,回到了學校,沒怎麼解釋,就匆匆上床睡覺。
三
第二天,當她醒來,穿好白大褂去上課,她很想去看看她極力描繪的“白馬王子”。
走近教學樓,值班室裡聚集了一些人正在議論些什麼,小冉從不愛多管閒事,直接上樓,她正想看一下“貴重金屬”的安排表,同班的麗麗走過來,神秘兮兮的問小冉:“聽說了沒有,咱樓出事了?”麗麗在班上號稱“小喇叭”,因為她一天到晚都在收集並播放小道消息。小冉漫不經心的問道:“出什麼事了?”麗麗故作高深的說:“咱這樓上課可不安全啊,你還沒聽說啊,我不說了,別嚇著你。”小冉笑著說:“什麼事啊嚇著我?”
“我告訴你啊,可有點心理準備,這兩天值班的汪老師膽小,沒有把那些‘先烈’(屍體)們入庫,聽說他昨天喝了點酒壯膽,早早就上床睡覺了,睡前暈暈乎乎把鞋子、衣服隨便一扔,你猜怎麼著,今早起來發現他的衣服和鞋整整齊齊都在門口放著,他以為誰給他開玩笑呢,問了一圈,沒有人到三樓找過他,他說記得是把衣服脫在屋裡,不知道怎麼跑到外面去了,而且就算他放在外面了,也不至於疊的整整齊齊,那鞋還像走了很多路,沾了不少灰,不知怎的還少了一根鞋帶……”小冉腦子裡“嘭”的炸開了,她一把抓住麗麗的手,忙問:“什麼鞋帶?,什麼鞋帶?”麗麗被小冉突變的表情嚇了一跳,自顧自的說:“瞧把你嚇的,早知道不跟你說了,就汪老師那雙破旅遊鞋的鞋帶唄,得,得,不跟你說了……”小冉別的話再也沒有聽進去,她一下靠在了墻上。麗麗扶了她一把,接著說:“瞧你這個樣子,醫學院出來的還嚇成這樣,還有更稀奇的呢,你畫的那個‘絕世寶貝’不知被誰動過,他躺的那張床居然移動到教室門口了,汪老師說,這兩天根本沒有人進去過,你說誰幹的,跑那地方動那些人,稀奇不稀奇……”
小冉的臉在突然之間變得非常蒼白,過往的同學都關切的問她是不是拉練太累了,小冉沒有問答,直直向值班室走去,值班室的門開著,汪老師正在和人解釋著什麼,沒有人注意她,就在床底下,那雙觸目驚心的鞋放在那裡,沒有錯,少了一根鞋帶,是一根白色的鞋帶。小冉扶住門,幾乎窒息過去,她定定神,轉身向三樓走去。
在教室裡,那張床已被歸回原位,小冉走過去,猛然揭開了床單。
他還像是睡著了一樣,可小冉已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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