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精

據說狗死了以後如果不把他的四條腿打斷就埋在地下，他就會變成狗精。
　　你見過狗精嗎？沒有見過吧，我也沒有見過，不過我的爺爺可見過。
　　那可是文化大革命的時候，爺爺被扣上富農的帽子，派到地裡看西瓜。
　　瓜地在狗王墳北邊，地頭有一個草棚，裡面有一床被子，下面鋪著乾草，爺爺晚上便睡在那裡。
　　地頭南邊便是狗王墳，幾十座高低不平的墳墓，裡面長滿了夠尾巴草，夜裡面風一吹舊晃動，很嚇人。
　　爺膽子很大，他一點也不害怕。爺爺的大黃狗就埋在狗王墳，大黃狗是餓死的，餓的只剩下骨頭架子了。爺爺覺得對不起它，就給它修了一個小墳頭。他還在墳頭上睡了一個晚上。
　　瓜的裡有西瓜，甜瓜，也有冬瓜，倭瓜。以前夜裡常常有人來偷。可是自從爺爺來了以後，便沒有人敢來偷了，因為夜裡常常從狗王墳傳來恐怖的狗叫聲。爺爺聽著很像大黃的叫聲。
　　瓜地東邊隔著一條馬路過去是一大片包谷地。西邊隔著一條小路過去是一大片豆地。北邊是一個狹長的水塘。水塘周圍種著高粱，青蛙在水塘裡“呱呱”地叫。南邊便是狗王墳，是村子裡的祖墳。
　　這天晚上月亮很圓很亮，爺爺坐在水塘邊上抽著旱煙，可以看見高粱地穗子。水面上漆黑漆黑的。偶爾傳出魚兒咂嘴的聲音。爺爺抽完一袋旱煙，便到瓜棚裡睡了。
　　爺爺感到很冷，他被凍醒了。他發現被子不見了。
　　誰來過？有人偷瓜嗎？誰在開玩笑？是東老頭嗎？爺爺想。東老頭和爺爺很好，常來陪爺爺聊天的。不過他也不至於開這樣的玩笑吧。這樣很容易生病的。
　　爺爺披上棉衣從瓜棚裡出來，月亮已經到了西邊，仍是圓圓的，亮亮的。四周沒有人。爺爺在地上尋找，看到沿著地邊向西有一條壓過的印跡。是被子從上面拖過的痕跡。爺爺沿著痕跡一路向西來到小路上，痕跡沒有了。卻看見南邊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在動，後面似乎還拖著個東西，在地上磨擦得嘩嘩響，好象就是自己的被子。
　　爺爺壯了膽子從後面追去，那東西走走停停，似乎在等他趕上。大約走出去半裡多地，前面是一條小河攔住了去路。那東西拖著被子有向東走。這是爺爺看清楚那的確是自己的被子。爺爺看見月亮在小河裡的倒影，也看到那白東西長長的影子。像一條狗，一條很大的狗。
　　爺爺有些害怕了。他站在河邊不敢走了，那條狗也站住不動，仿佛在等他。
　　爺爺猶豫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往回走，爺爺只好又跟在它後面，可是它走出幾步，回頭一看，那條狗跟在他後面。那是一條全身皆白的狗，大得像一頭剛出生的牛犢，兩隻眼睛火紅火紅的。爺爺想起了老人傳說中的狗精。
　　那狗精向爺爺點點頭，拉著被子轉身往回走，爺爺只好又跟在他後面。他們沿著河邊走出半裡多路，來到東邊的那條馬路上。河上有一座橋，狗精上了橋。
　　這時爺爺攢足了膽子跟上去說道：“咱們倆無怨無仇，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你就直說好了，如果沒什麼事情，就請你把被子還給我吧，我還得回去看瓜地呢。”
　　狗精把被子放在地上，走了開去，點了點頭。爺爺上前去抱起被子，直起身子一看，狗精已經不見了。
　　爺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沿著馬路往回走。
　　走近瓜地的時候，爺爺看見瓜地裡有四五個人影，手裡還拿著明晃晃的東西。
　　兩個人剛從瓜棚裡出來。
　　“沒有人。”
　　“跑掉了，連被子也沒有。”
　　五個人四處張望，爺爺躲進了包谷地裡。五個人開始在瓜地裡摸索，他們在偷瓜。爺爺偷偷爬進了狗王墳。
　　“汪，汪汪，汪汪汪……”
　　狗王墳裡突然傳出急促的狗叫聲，叫聲越來越急，好象有一條狗馬上就要從墳地裡衝出來。五個人驚慌失措地向北逃去。
　　“汪，汪汪，汪汪汪汪……”
　　叫聲好象跟在背後似的，越來越急了。人影跑沒了，叫聲也停下來。
　　爺爺從狗王墳裡走出來，來到瓜棚前，他看見地上丟著兩把明晃晃的刀，瓜棚裡的茅草被掀得到處都是。
　　爺拾起刀，吐了口唾沫：“呸！想害死老子，沒那麼容易。”
　　爺爺把刀埋在水塘邊上，站在沿上對著那裡撒了泡尿。
　　爺把茅草鋪到瓜地中央，躺在上面，蓋上被子，看著月亮睡著了。
　　“狗精是好精。”爺爺說對我說。
　　“狗精是神仙。”爺爺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