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個叫崗子的地方。因為那地方遠古的時候是一條沙河,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就已變成了乾枯的河床。由於全是沙子又是一個很高的丘陵,不能耕作,所以就成了附近的居民,世世代代掩埋先人的地方,就是墳崗。崗子上雖不長莊稼,卻橫七豎八地長滿了不成型的樹木,和灌木叢……當地的人們再缺柴燒的時候,也不會到那裡砍伐。人們都希望,那是屏障,能保護先墓;夏天先人能乘涼,嚴冬也能避風寒。……這樣一來,即使白天,也都增添了那裡的陰森恐怖,再加上那裡傳說的的鬼故事很多,平時很少有人到那裡歇腳和玩兒耍……。
在它的旁邊兒,有一個日本人在時,修築的好似煙囪似的二十幾米高的觀察哨,下邊是十幾間的營房。自打解放以後,解放軍就在這裡改建成一座彈藥庫,四周是荒蕪的崗子和農田……。彈藥庫,駐紮著一個守備班。
(一)
湖北,襄樊的小胡,是已來這裡服役了兩年的戰士,家裡有一個長得挺不錯的剛過門兒的妻子。禮拜天或者閒著的時候,他就常去到我小叔叔家玩兒,農忙時就幫著乾些農活。南方人嗎,在水田裡,他插的一手的好稻秧……所以,叔叔家從不把他當外人,來到家裡有嘛吃嘛,有時還常給他做些好吃的飯菜……
那天該他執勤,下午四點要值到第二天的早上八點。他拿上步槍,清點好匣子裡的子彈,就來到了彈藥庫的大門口的小木屋裡。只有喝口水、或者有事、上廁所才能進小屋或離開一下,平時必須在門口死挺挺地站著……。
大門坐北朝南,門前是一條可進出卡車的筆直的大道,直通半裡外的東西走向的公路。門的西北方向,就是有名的崗子,那座約有一平方公里的墳崗,崗的北崖下,是一個十幾米深的水坑。那水坑,曾經被人做過魚塘,因養嘛死嘛!後就廢棄了,據說裡邊的水,有一房子深。路的兩旁,是一望無際的農民種的紅薯地,現近中秋,正是紅薯將熟的季節。門前那路一直往南,大約有一公里遠,就是我們當時居住的小城。城裡,文物古跡、街井鬧事、商賈店鋪、……十分熱鬧。
小胡看看表,已是下午五點多了。他望著田裡曲膝躬背正在勞作的人們,思想著遠在天邊的老家的妻子、老母、和農田,思鄉之情油然而生……“嘀嗒—嘀嗒—”幾滴漢子剛脆的眼淚,掉在了冰涼的槍體上。唉!再想想還有一年多,也就復員了,每想到這裡,心裡也就有了些許的釋然……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月亮也掛在了東面遠處的天空。遠處的公路上“嘟嘟——嗒嗒—”的汽車、拖拉機,已開起了車燈;田裡的人們,不知什麼時候,也早已沒了蹤影;北面的天空中,有幾隻老鷹“呱—呱—”叫著,衝向了已被夜幕籠罩的墳崗的樹上……一陣涼風襲來,小胡頓覺空氣和四周的環境,森森恐怖起來。值這種夜班無數次了,就是在瀑雨雷電、風雪交加的夜了,也從沒有這種感覺過……
一陣困意襲來,他習慣性的用手揉了揉眼睛,感覺好多了。進小木屋喝了一口桌上茶缸裡的水,拿起手電照了一下腕上的手錶,已是夜裡十一點四十分了。外邊兒、屋裡的蚊子都很多,他拿起花露水,向臉上、胳膊上抹著……他隔著小木屋巴掌大的小窗,習慣性地向窗外望去……突然,他發現遠處門前的路上有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子,正朝這裡走著,飄飄幽幽的……他警惕地拿起槍,迅速朝門外走去。來到屋外,再朝南邊兒路上望時,卻什麼也看不到了……他再一次使勁兒揉了揉眼睛,還是什麼也沒有!於是,他百倍的警惕起來,緊緊握著手中的鋼槍。……
(二)
月亮,已經爬到中天了,野外的毒蚊子“嗡—嗡—”地圍著他,個個都想和他談“戀愛”,且趁他不備時,拼命地吻他……蚊子和剛才路上白裙兒的情景,使他再也沒有了絲毫的睡意!望著天空皎潔的明月,想著那會兒遠處出現的白裙兒,不覺的又讓他想起了遠方的妻子……
突然,白裙又出現了,且慢慢地正向這裡走來!千真萬確,這次他不用再揉眼睛了。兩年的部隊生涯,早已訓練出了他的火眼金睛。他迅速地進屋拿來了手電,看了一下表,正好是一點四十分,這時白裙已經走到了距他幾十步遠的地方。他迅速的打開手電,向那白裙照去……奇怪,手電光照到之處,什麼都沒有,是一溜平的馬路,還可以看到頭,看到那夜裡趕腳的拖拉機、汽車。……
當他熄滅手電時,前面路上出現的分明是一個身穿月光色連衣裙兒的女子。不一會兒功夫,那女子已來到了他的近前十來米遠的地方。不用說,他也早是一身的冷汗……“誰?——什麼人?”他大聲地衝那白裙兒喊著!以前,他也常遇到到這問路的人,深更半夜、且還是個女子這就不得不覺得奇怪了?對方沒有回答,且已經來到了他五六步遠的地方。……
藉著月光,他突然發現那女子走路的姿態、身材,和他老家的妻子一模一樣。且他去年回家探親時,還真的給她在縣城買過一條修長的月光色連衣裙兒。她怎麼會……?
她越來越近了……。能看到她那飄逸的長髮、揮動的手臂……可怎麼也看不到她的臉!更看不到她裙下舞動的雙腳……?他再一次的打開手電,用強光向她照去……面前竟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突然,一陣陰風吹來,夾雜著沙子,打到了他的眼裡,那女子也已來到了他的面前……就聽他:“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了!”一聲大喊。這次他看清了,前面的她,沒有臉、沒有手、沒有腳……只有衣服和頭髮,裙角分明也是離開地面兒走動的……。這時他想到了,前些時日,一些反政府破壞分子,炸鐵路、汽車、公共場所……會不會……?……彈藥庫……?這時就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端起了手中的槍、拉起了槍栓……
白影像一團白霧似地向他身上襲來,馬上就要將它包裹……“呯——呯——!”兩聲巨響,就在這時她嬌妻的音容笑貌、飄飄的白連衣裙兒、無四肢的無臉女子……一齊向他的腦海里襲來……。就在槍響的同時,他就覺得一團毛茸茸、女人體溫的氣息、和被女人擁抱的感覺同時向他撲來!“我殺人了!——我殺人了!——”心裡掠過了這樣一剎那的念頭,他也頓時昏死過去……。
(三)
班長劉宇輝,從來是以酷愛夜讀而聞名連隊的!前些天,天氣一直酷暑難耐,今天晚上,卻有了習習涼風,明天又是禮拜,可以睡懶覺了,所以他抱著書,一直看到了午夜。半夜裡,他習慣性的拿著手電,到各個彈藥庫房的門口轉了轉,又看了看兩間屋子裡正在酣睡的戰士,知道是小胡今天值夜班,也就格外地放心了,沒再到大門口去查哨……。
回到屋裡,看看表,已是凌晨近兩點了!他來到桌前,合上桌子上的書本,走向床前正準備睡覺。就在這時,突然,就聽見大門口的方向“呯——呯——!”兩聲驚雷似地槍響!劃破了夜空。他飛速的拿起桌上的口哨“吱——吱——”地吹了起來,他心裡知道是出事了,小胡那裡有情況、出大事了!……
僅幾秒鐘的時間,十幾個戰士,迅速的一躍而起、拿上槍……像離弦的箭一樣,向大門口衝去!……
小胡躺在木屋旁的沙地上,手裡還拼命地攥著槍,槍筒和兩顆彈筒還在冒著余煙……只見小胡的臉和嘴脣兒已變成了紫色,瞪著眼睛呈極其恐怖狀!班長上去檢查了一下,還有一丁點兒的呼吸!他命令,副班長湯曉華、司機和四個戰士,迅速帶小胡去城裡縣醫院搶救,其餘的由他帶領,火速搜索被擊目標……
彈藥庫,守備班副班長湯曉華,是從安徽省到這裡來當兵服役的。四年前只差幾分兒沒考上大學,酷愛理工科,黨員,出了名的無神論者。可江西省的班長劉宇輝,別看他愛看武俠小說、史書傳記,可對八卦、周公解夢、鬼怪神靈、飛碟探索……也情有獨鐘。
(四)
副班長湯曉華,頭上冒著豆大的汗珠子,用左手緊攥著小胡的右手,右手緊掐著小胡的人中……其他的幾名戰士,也分別各自的在叫著小胡的名字。一個湖北農村來的小戰士,還神秘兮兮地對副班長說:“這是小鬼索命來了,我們老家遇到這種情況,是必須得要拿把掃帚,上面掛上他的衣服,喊他的名字,回來吧!回來吧!……才行呢?”湯曉華卻衝他狠狠地說:“別胡說八道!小心我到政委哪兒告你:迷信,關你的禁閉,依你這麼說,戰爭年代犧牲的幾十萬戰士,都像你那樣搞一下,就活了,那還要白求恩,和軍醫幹什麼?”他的話語只說的湖北小兵,啞口無言、無話可講……司機,加大著油門兒,卡車像離弦的箭一樣,奔馳在去縣醫院的公路上……
醫院搶救室裡,氧氣、心電圖……值班醫生,投入著忙碌的搶救工作……值班護士,又在給內、外科主任家裡打電話,吞吞吐吐地講:“解放軍……開槍……總之,你們馬上來!……”
醫生、護士、主任都到齊了……可還是查不出任何病症!只說是:瞳孔放大、眼睛暴凸、心臟幾近衰竭、膽囊充血爆大……屬於遇到極度恐怖事物,恐嚇而至!沒有任何槍傷和外傷。人們聽罷,都就墜入了無底迷霧……
兩個小時後,小胡的心臟、心跳稍有好轉……醫生說:有希望!但還沒有脫離危險,不許任何人驚擾他!……
(五)
再說班長,劉宇輝。帶領八名優秀戰士,沿著公路、田野、墳崗……幾乎搜遍了方圓一公里的,每一個可疑的地方的角角落落。最後還是,毫無收穫……唯一收穫就是那兩枚,發射完後的彈筒。小胡還在醫院裡,生死未卜……當時,因為什麼?什麼情況?也一無所知!天已濛濛亮了,幾個人端著槍,疲憊地坐在墳崗的土坡上,分析著事態的輕重。最後結論,以當時小胡躺在地上的面像,分析,總之,是發生了令人恐怖的情形……且已到了開槍的嚴重程度,小胡是連隊的神槍手,兩槍都沒打中目標,簡直是彌天大謊……
兩天以後,小胡脫離了危險。但人們也清楚地發現:小胡瘋了!醫生定論,他得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三年五年,怕是好不了了,在醫院裡,全班戰士輪流護理。連長、營長也來了……待他好一點時,就集中了解當時的情景,可不能讓他看到穿白大褂兒的護士,一看到,它就表現為極其恐怖狀,瞳孔放大、暈厥、鬼哭狼嚎地大叫、流鼻涕流淚……
儘管小胡,把事情講得再清楚不過,每一個細節都清楚地描述……可營長、連長、班長、戰士、就連醫生、護士在內,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的“鬼”話!人們都在傳揚:“小胡瘋了!他真的是瘋了!……”
越沒有人聽,沒有人相信小胡說的話,小胡瘋得就越厲害……他瘋得越厲害,人們就越說他是胡說八道!越說他瘋……
半個月後……一點好的希望都沒有了,醫院和部隊都沒有了其他辦法,只好商量先讓他出院,回去好好的調養,也許會更好一些。
小胡終於出院了,可當他坐在卡車上又經過彈藥庫大門時,毛病就又犯了,拼命地鬧。從此人們不敢讓他到大門口、更不敢讓他值班……只好每天在院子裡不出來。可這也不是個常法,這畢竟是部隊、是很森嚴的彈藥庫……院子裡總有一個半瘋不傻的戰士,真有點兒不倫不類了!於是部隊上級研究:還是給他發足治療、療養費,讓他提早復員算了……
(六)
小胡復員了。那天,是副班長幫他帶著行李、復員費,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來到襄樊火車站,又坐上開向山裡的大巴。幾個小時後終於到了,來村口迎接她們的,果然是穿了月光色連衣裙兒的,小胡那嬌美的妻。就見小胡再一次地瞪大了眼睛,只是沒有了以往的恐怖,露出的卻是久別重逢的喜悅……他不瘋了,還騎車子跑到鎮上買來了好吃好喝的:雞、豬頭肉和魚……熱情招待起來!小胡向妻子講述著情況,了解著家裡的事情,那次,三人聊天兒到了很晚才睡……
副班長,在他家結了一個宿,交代完事宜,第二天一早,就趕回去的汽車了。……
小胡復員半個多月以後,大約上次那半夜遇鬼、開槍後的四十來天。班長,正帶著幾個小兵,在門前路邊兒的豆田裡,摘豆子。突然,看到一群正在田間勞作的人們,蜂擁著奔向了墳崗後面的廢水塘的方向。有的人還在高喊著什麼!他叫上大門口的副班長小湯,也迅速地向那裡趕去……
廢水塘四周的岸上,堆滿了看熱鬧的農民。廢水塘靠北的三面兒,長滿了不高的楊樹、槐樹等,北面是一望無際的農田,南面,是十幾米高的墳崗,墨綠色的水看樣子很深,但這裡的水卻不能灌溉農田,原因是,有一家遠處的化肥廠的一米多粗的排污管兒,伸向了裡面,綠藻色的污水不住地向裡面嘔吐……
劉班長和小湯疾步地來到了廢水塘,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只見一個全身穿月光白連衣裙兒的修長的女子,趴臥著,漂浮在水面兒。只看到了頭髮,臉朝下看不到,手腳因為經有毒污水的浸溶高度腐蝕爛了,什麼都看不清了……班長倒沒有什麼,就見副班長小湯,突然緊鎖雙眉,面露急劇驚恐狀!就見他:“啊!怎麼會是前幾天剛見過的小胡的老婆,衣服、身材、……簡直是太像了!”他張大的嘴,驚恐的,半天都沒有合攏起來!“快!保護現場!快,回去報警!”班長一邊高喊著,一邊命令副班長跑回守備班給公安局打電話……
(七)
僅過了大約十幾分鐘的工夫,一輛藍白相間的警車警笛高鳴,呼嘯著奔馳過來!隨之又趕來了六七名守備班的戰士……
女屍,很快被打撈上來,放在了一處鋪著塑料布的平整沙地上。臉、四肢都已腐爛的看不到了,拍完照片兒,法醫也作了相應的檢查,就裝到車裡拉走了。
三天后,公安局的一行人,再次來到了守備班了解情況。說經過警界連查、法醫嚴格的鑒定,此女子系一個多月前湖北襄樊某縣公安局登記失蹤的人員,此人血型和體徵,是小胡的老婆已確認無疑……準確地說,是在小胡開槍的前一天凌晨兩點鐘左右,因走路由墳崗經過,迷路不小心掉到了廢塘裡淹死的!一個多月,一直沉於塘底,是發現的那天早上,才漂浮於水面兒的。身上沒有任何彈痕和外傷。而小胡卻是在第二天的凌晨,在路上遇到了她,且向她開了槍……
兩個班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原來,人們一直認為是小胡胡說的鬼話,竟是真的,小胡描述的那個女人、竟真是他的老婆、竟在他相遇的前一天已經死去。那,副班長送小胡回家給他燒飯炒菜拉家常的他的老婆又是怎麼回事兒?廢湖女屍?一連串的疑團,無論如何也找不出半點兒頭緒……
正當人們百思不得其解,兩個班長和所有戰士驚恐萬狀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鈴響了……是小胡從湖北打來的長途電話,就聽他急急乎乎地說:“我的老婆一個禮拜之前,因她想用我的復員費,辦個養雞場,兩口子發生口角,她離家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我已到公安局報案了……”
後來,聽說小胡又瘋了!……
(完)
查看全部回復
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