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早上,薛偉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來自大草原的信。
郵戳上顯示的地點是內蒙古包頭,時間是四天前。
薛偉之所以顯得及其意外,是因為他從來沒有交往包頭的朋友,甚至他的朋友里幾乎沒有北方人。所以他十分意外,同時,包頭這個地方也讓的內心深感不安。
薛偉拆信的時候,他的妻子徐青青也恰巧在旁邊,她也非常驚訝家裡收到了一封具有草原氣息的東西,所以當她的丈夫看信時,她也饒有興趣地在旁邊看著。
徐青青看到薛偉在拆開信時,手微微發抖,她微笑著看了一眼丈夫,丈夫卻顯得神情凝重。
她更加好奇地將目光向信紙上滑去。
信紙是一種奇怪的黃色軟紙,上面寫的字顯得非常亂,一點都不符合寫信的格式,但是徐青青還是清楚地看到了這些字:薛偉先生,您好。您在去年過年之前曾經寄給我們一份禮物,我們很榮幸地收到了,並且款待了您的禮物,現在一年過去了,您的禮物與我們已經建交了深厚的友誼,我們也從禮物中了解了您為人的優秀,在一年後的今天,我們決定讓禮物與您見上一面。時間就在明天大年初一的夜晚十二點,地點就在您家裡,具體一點就是您家裡任何一個角落都有可能。希望您做好心理準備。謝謝!
徐青青剛要對這封奇怪的信提出疑問時,忽然發現丈夫滿臉汗水,身體不住地發抖,幾乎癱倒在地。徐青青急忙撐住薛偉,怎麼了?
薛偉咽了口唾液,渾身依然抖動著,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是不是在做夢?
徐青青也因此顯得驚慌起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薛偉倒在沙發上,大口地喘著氣。
徐青青蹲在薛偉的旁邊看著薛偉,心中充滿了無限的疑惑。
在這個舉國歡慶的年三十里,薛偉偷偷地看了徐青青一眼,開始了他內心最隱秘的回憶。
二十年前十年浩劫的日子剛剛結束,一個國家錯誤的行為使另一個國家不得不陷入自衛反擊戰,於是薛偉在雄心勃勃中開始了他奔赴南方前線的歷程。
在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薛偉與戰友們在臨時的組合中成立一個突擊小分隊,專門負責偵察敵情。
在這個人數不滿二十人的隊裡,薛偉與馬強相遇了。
馬強是薛偉在隊裡唯一的一個江蘇老鄉。
兩人在自報家門之後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的友誼。
戰爭的過程是血腥的,所以薛偉對這段的回憶做了一個簡單的省略,唯一讓他無法省略的是馬強的一隻眼睛被敵方的一個彈片擊中,導致不幸的失明。
薛偉當時的心情為之難過,仿佛那就是自己的眼睛失明了一樣。然後當他發現馬強的那隻眼睛裝配了一隻假眼的時候,心中稍微有點平靜了。
但是在一次黑夜的交流中,他發現馬強的那隻眼睛閃閃發光,於是內心產生了一絲驚恐,然後他才清楚那隻軍犬為何神秘失蹤。
在戰爭結束之後,馬強憑藉那件英勇負傷的事跡,成為了戰後獎賞的受益者,與薛偉一同回到了江蘇。
然後他們在經常地交往中互相傾訴著彼此的心事,他們看著對方結婚、生子、下海炒股,以及三十歲和四十歲的生日。
薛偉想起在世紀末的時候忽然遭遇的變故使他立刻一貧如洗,他在當時驚嘆人生的變幻無常的同時,看到馬強生活的美滿,儘管馬強的那隻眼使他失去了應有的愛情。
馬強的妻子是馬強在廣西帶回家的傣族姑娘,胖胖的身材,紅紅的臉龐並沒有掩蓋住那個地區的貧窮,當她與馬強一起在回江蘇的路上時,禁不住臉上那中逃離的喜悅,她的內心對於馬強卻並沒有所謂的愛情。
他們的結合很快帶來了一個胖胖小孩的誕生,這與薛偉至今未生一子的境況形成了不太適合的對比。
然而兩人的交往並沒有間斷。他們常常背著各自的妻子來到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裡,躲在一個隱蔽的環境裡互相訴說自己的心事。
馬強向薛偉驚嘆自己的一生沒有出現過真正的愛情,而薛偉卻驚嘆他的一生沒有真正享受過生活給他的樂趣。
馬強卻覺得薛偉與徐青青的結合是他夢寐以求的愛情經歷,他情願用現在的幸福生活去換取那個愛情。
而薛偉卻認為他的愛情並不美滿,他的工作永遠的不順孩子難以誕生以及金錢的缺乏使他嚮往著馬強滋潤的生活。
然後兩個人舉起酒杯互相安慰著。
在世紀末的一個生意中,薛偉不幸遭到了一夥人的攔路搶劫,使他辛辛苦苦攢了十年的錢忽然無影無蹤。
薛偉在回憶到這的時候,環視著新家的一切,雖然多年前他一貧如洗,現在卻擁有了曾經擁有的東西,這使他稍稍欣慰起來。
但是當他繼續向下回憶時,臉上開始寫滿了痛苦與恐慌,他害怕地看著妻子,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妻子奇怪地看著他,撫摩著他的額頭,輕聲地問道:“到底怎麼了?”
薛偉覺得在這個時候,他有必要與妻子一起承擔一年前那個痛苦的回憶了。
一年前的夜晚那個夜晚,冬風吹拂著街道的塵埃,兩邊的行人早早地遠離了街道,薛偉在這個時候看到了馬強。馬強正在街道邊檢查自己摩托的故障,看到薛偉過來後,高興地笑了笑。
薛偉卻對馬強說,我不想活了。
馬強驚訝並不安地詢問著老朋友如此頹廢的原因。
於是薛偉告訴馬強在兩天前那個可怕的搶劫。他意味著一個人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
馬強對此表示了同情,但是他更希望薛偉要振作起來,薛偉卻對這句話報以沉默,並痛苦地搖了搖頭。
馬強友好地建議薛偉從小生意入手,慢慢積攢,馬強在這麼說的同時當場掏出了五千塊錢的存摺給薛偉做贊助。
薛偉看著手中的紅本子,非常感動地希望馬強在今晚到他家中做客。
薛偉點頭表示同意,於是兩人在那個人跡罕見的小道上行走著。
他們開始共同回憶著往昔的崢嶸歲月,回憶當年的輝煌日子,當回憶接近尾聲的時候,薛偉屋子的一角開始在夜光下忽隱忽現了。
馬強這時覺得身上有點冷,於是他要求拎上一瓶高度白酒供今晚暢飲。薛偉對此沒有異議。
薛偉回家的時候沒有看到妻子,顯然她正在娘家忙年,新的一年又要來了,薛偉想起前幾天的追債者們,不免心裡一陣難過。
馬強此刻悠閒地在屋子裡轉悠著,真實的眼睛與那隻發光的眼睛共同四處掃射著,薛偉似乎看到他微笑的目光已經對他屋子的藐視,於是他的心如同刀割一般。
在薛偉將冷菜鋪好的同時,馬強已經將薛偉的屋子全部看了一遍,他轉過身來看了薛偉一眼。
你應該考慮買好一點的房子了。馬強說。
薛偉苦笑了一聲,錢呢?
馬強想了想,拍了拍腰包,錢我可以借給你。
薛偉瞪大了眼睛,你哪來那麼多的錢?
馬強仰起嘴角笑了笑,這個你別管,我借你五萬,連同剛才的五千,一共五萬五,應該夠你東山再起了吧。
薛偉內心忍不住的激動起來,身體僵直在半空中說,這個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千萬別反悔。
馬強立即從身邊的腰包裡翻弄了一陣,摸出幾張紅紅的本子出來,在裡面挑了一張,塞到了薛偉的手裡。
薛偉看了看存摺上的那個令他心驚肉跳的數字後,咽了一口唾液,驚愕地看著馬強,你到底有多少存款?你的錢是哪來的?
馬強依然是笑了笑,這個你別管了,先拿著用就是了,兩張存摺的密碼都是一樣的,600321,我的生日。
薛偉在滿腹狐疑中與馬強開始了酒杯的碰撞。
馬強笑著說,兄弟,現在別把賺錢看成過去那種實實在在的勞動,我嘴上叫你做小生意,實際上你的腦子應該活一點,這個小生意不單單侷限於擺小攤,開小店這些賺不了大錢的行為。
薛偉敬了馬強一杯,那麼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馬強喝了三杯酒,臉開始微微紅潤起來,笑著拍了拍薛偉的肩膀,指著自己的腰包,我為什麼現在有錢了?
薛偉問,為什麼?
馬強指了指自己的腦子,靠這個。
然後馬強又美美地喝上了一大杯。
薛偉說,我不懂。
馬強哈哈大笑說,乾脆你跟著我吧,我保證你一年能夠賺五位數,如果乾得好,不下十年你就能過上我現在的日子了。
薛偉點頭表示願意。
薛偉這個時候心裡在想,為什麼我現在要跟著他呢。但是當他看到馬強的鼓鼓的腰包時,內心又默默地接受了。
馬強再一次摸了摸薛偉的肩膀,有錢了,你老婆就不會離開你半步了,所以你即使有錢也不能告訴你老婆,錢這個東西一定要牢牢抓在自己手裡,你才能有主動權。你像我老婆,根本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少錢。現在我叫她朝東她不敢朝西。
薛偉在這個時候產生了無限的幻想,他想象著自己有錢之後可以擁有的一切。所以當馬強倒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時候,他竟然完全沒有在意。
他捏了捏口袋裡的那兩張存摺,心裡不免泛起一陣興奮,但是他隨即想起這錢是別人的,內心產生了一絲無奈,他看了看馬強,這才發現他已經醉倒了,看了看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老朋友,心中莫名地惆悵起來。
為什麼他可以那麼有錢,我卻如此落魄呢?這個問題值得我考慮。
他到底有多少錢?
當這幾個念頭產生的時候,他的心忽然卜通地跳了一下,他想看看馬強的腰包裡到底有多少錢。
他輕輕地推了推馬強,馬強毫無反應。於是他大膽地取下馬強的腰包拉開看了起來。
薛偉的腦子在這個時候充滿了快樂,他看到了十幾張存摺盡現眼前的時候,居然忍不住哼了一聲。
他又看了看爬在桌上的這個老朋友。
現在妻子徐青青眨了眨眼睛看著薛偉,然後呢?
薛偉將頭埋在了兩隻手臂之間,然後他低聲地說,我殺了他。
妻子在這個時候嚇了一跳,倒在薛偉的腳下,看著薛偉的兩隻手臂不住發抖,你說什麼?
薛偉猛地抬頭,我說我殺了他!
妻子愣愣地看著薛偉,好象在看著一個陌生人,隨即大叫一聲,驚呼道,你怎麼可以殺人?
薛偉看了妻子一眼,我不殺他,能過上現在的日子嗎?
徐青青聲音顯得發虛,你怎麼殺他的?
薛偉仰起頭嘆了一口氣,酒瓶,我用那個酒瓶。
徐青青的眼睛似乎定住了,在咱們老房子裡嗎?
薛偉的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徐青青緊張地拉住了薛偉,那他家人沒有找你嗎?你提了他的錢,沒有人懷疑你嗎?
薛偉冷冷地笑了笑,他的錢連他妻子都不知道,他去哪他妻子就更不過問了。誰會懷疑我?
徐青青坐在地上開始發起呆來。
門外的烏鴉叫聲在這個時候傳了進來,徐青青看著門外發呆。門上的對聯緊密地挨在一起,但是墨跡緩緩躺了下來。
薛偉這個時候發現手裡剛剛看的那封信,急忙扔在了地上,渾身又開始發抖了。
徐青青這時緊張地問道,你把他的屍體怎麼處理了?
薛偉這時終於開始不再故作冷靜了,聲音也開始發虛了,我把屍體,裹成包裹寄到邊疆去了。
徐青青不由再一次驚呼起來,你怎麼這麼大膽?
薛偉忽然哭了起來。我認為這樣安全一點,沒有人會知道是我寄的。
徐青青這時忽然想到了什麼,大叫一聲,你寄到哪去了?
薛偉緩緩抬起頭,發抖的嘴迸出了兩個字。
包頭。
大年初一
外面的鞭炮聲音一直沒有停止,除了薛偉家整個世界都顯得那麼快樂。
薛偉看著那個令他幾乎發瘋的信上話:……在一年後的今天,我們決定讓禮物與您見上一面。時間就在明天大年初一的夜晚十二點,地點就在您家裡,具體一點就是您家裡任何一個角落都有可能。希望您做好心理準備。謝謝!
這些話幾乎象是魔鬼的叫聲一樣讓薛偉難以靜下心來。他想逃離這個家,跑得遠遠的,即使在十二點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出現,他依然會在這個時候驚慌不已。於是他對妻子提出了這一想法。
徐青青看著這封信時,才發現信紙原來是一張冥幣。
她看了看薛偉,說道,這明顯是誰在試探你,或許他並不知道馬強是你殺的,所以你現在要鎮定,千萬不可以慌亂。
薛偉努力沉靜了下來思考了一會,覺得妻子的話不無道理。
但是薛偉又無法躲避夜裡十二點給他帶來的痛苦,他已經假想到那個深夜的時候,孤單的家中的空氣使他不寒而慄。妻子在這一點上提出了一個比較好的建議:把親朋好友全部叫到家裡來玩個通宵。
薛偉立即表示了贊同,而且欣喜地肯定了這個想法的高明。
於是他開心地在電話前邀請起親朋好友來。
所以夜晚來到時,薛偉的家很快就沉浸在一片熱鬧之中了。
薛偉包了很多壓歲錢給來訪的小孩,並把整個客廳安排得無比溫馨。
親戚來訪後對於薛偉屋子的裝潢給予了讚賞,使薛偉很快忘記了剛剛的不快,以至於當時鐘指向十一點五十的時候,他絲毫沒有注意。
這時親戚家的一個小孩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有個人冒出一句,快十二點了,小孩都困了。
薛偉這才緊張地看了看客廳的大鐘。
還有十分鐘,但是整個屋子都是人,不用害怕什麼。薛偉心裡說。
然後他參與了打麻將。整個客廳在十二點來臨之際的喧鬧聲使他內心無比感動。
電視在這個時候的聲音似乎也十分大,妻子此刻正在招呼著親戚們吃夜宵。
薛偉打麻將第一牌就胡了,但是旁邊的舅老爺不服氣地說,先贏後輸,你下面肯定輸。薛偉笑了笑。
坐在薛偉對面的表哥問薛偉,你這房子裝潢花了多少錢?
薛偉神秘地伸出三個手指。對面的表哥驚呼起來。
第二牌又是薛偉胡了,薛偉笑著問舅老爺,你不是我這牌輸嗎?我怎麼沒有輸?
舅老爺不以為然道,你開始贏得越多下面輸得就越多。
對面的表哥笑著對舅老爺道,你別輸不起說風涼話,沒有錢我借給你啊?
旁邊的四姑媽發話了,打牌少說廢話。快掏牌!
薛偉笑著剛剛掏了一張牌的時候,發現又胡了,還是張大牌,於是大笑著說,胡了!
就在這時,十二點的鐘聲響了起來。
舅老爺無奈地說,你牌順沒有辦法。
鐺,鐺,鐺……
十二下響完,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四姑媽對舅老爺怒道,你老在這邊說廢話,擾亂我情緒。
舅老爺急忙舉手,我不說了,絕對不說了。
薛偉正笑著,發現對面的表哥正看著自己,眼睛閃閃發光,似乎有話要說,薛偉於是微笑著注視表哥,等著表哥說話,不料表哥說道,薛偉你為什麼要殺我?
薛偉這時不由渾身抖動了一下,看著表哥那閃閃發光的眼睛驚呼了一聲。
整個客廳的人都把目光放到了這邊。
表哥然後說,我跟你二十年的朋友,你怎麼這麼忍心下手?
薛偉在這個時候大叫一聲向後倒去,徐青青在這個時候也大叫起來。
屋子裡異常安靜,眾人不解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表哥的眼睛依然閃閃發光,你說你窮,我立刻掏了五萬多塊錢給你,其實我就沒有打算讓你還,可是你呢?把我另外的四十多萬全部吞了,一點都沒有給我的妻兒老小,你知不知道我家裡現在多窮?我兒子都快輟學了!
薛偉在這個時候身體已經癱了下去,在地上不住地爬著。
徐青青也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抽搐著。
表哥繼續說道,你殺了我居然把我的屍體寄到內蒙古去,讓我死後都無法瞑目,你怎麼連禽獸都不如?
眾人這時開始吵吵嚷嚷起來,怎麼了,他們兩人怎麼了?
表哥這時坐在了椅子上,喝了口水,眼裡的光似乎稍稍淡了下去,好了,我說我進夜十二點來我就肯定會來,我這次走後,你自己應該清楚接下來應該做什麼,別讓我來年再來找你。
剛說完這句話,表哥倒在了地上。
而薛偉在這個時候已經不省人事。徐青青在椅子上兩眼發直,真來了,真的來了……
兩個月後薛偉看著郊外蒼涼的天空,感嘆人世間世事無常,他看著周圍圍觀著他的人,內心不免一陣痛苦。
人群中沒有他的妻子,只有一雙雙奇怪的眼睛。
他看到了表哥。表哥的眼睛再也沒有那光了,有的只是奇怪與不解。
徐青青此刻在家中發呆,看著薛偉的遺囑上寫著:我死後把我的骨灰埋在內蒙古。
槍聲響之前,薛偉內心默默地說,好哥們,來年你是不會找我的,我來找你了,我們來年在一起過年吧。
烏鴉在這個時候忽然冒了出來,在上空胡亂叫了幾聲,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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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