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一個無法理解的死因,在吉他上的小字是解謀殺的一大關鍵。做壞事的人,躲的過法律,也躲不過因果,躲不過天網。
※枯骨.青發伴吉他
黑雲低壓,濁霧翻滾,風雨欲來的天氣,是不宜開棺撿骨的。阿蒼伯不大情願地提著一隻陶罐,扛著一把鐵鎬,行走在半山坡上。僱主是個山東老鄉,兒女都在大陸,所以決定返故居終老餘生,他擇定今天是黃道吉日,特別僱請阿蒼伯,替他把已去世多年的老伴骸骨掘出來,預備揹回老家安葬。
阿蒼伯嘀咕著,說:「先生,待會大概會下雨不如改天吧!開棺撿骨,天晴比較好!」
山東老鄉一臉的不高興,不耐煩地說:「俺只管今天是黃道吉日,可不管它颳風下雨。風水先生也告訴俺,今天動土,子孫才平安,老伴也喜歡……」他堅持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這事辦妥。
阿蒼伯先就想推拒了這樁生意,無奈定錢前兩天就拿去買酒喝了。此時,喉嚨癢得像有蛐蟺在爬,難受的酒癮,還指望著今天下午工作完了,拿到工錢再去買酒呢!
山東老鄉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不住地回頭,一個勁地催:「喂,你快點好不好,快點呀!」
阿蒼伯咕嚕著,說:「老鄉,天陰,陰氣重,死人出棺,不吉利!埋進土裡多年的死人骨,要得大太陽,透徹的曬曬,才能去除霉氣、陰氣,我是為你好……。」
「你少囉嗦啦!趕快走吧!再磨一會,真要下雨啦!」山東老鄉性情暴躁地說。
阿蒼伯見他不但不領情,講話還這麼不客氣,他激怒地說:「你神氣什麼?不過一點點工錢,就吆三喝四……」。
山東老鄉怕搞砸了,只得竭力忍耐,焦躁地說:「好啦好啦!拜託你,快點走吧!馬上就到啦!」
阿蒼伯見他先軟下來,心上反而有些不過意,加快步子尾緊些,問:「你老婆的墳,是哪一個?」
山東老鄉皺著眉頭,掃視著前面幾座大同小異的墳堆,胡亂指一指,急不可耐地說:「就你右邊那一個!好吧,你先挖!我,突然肚子痛,快要拉出來了……」他話沒說完,就迫不及待地提著褲襠,鑽進旁邊茂密的草叢裡去了。
旋即,轟雷伴隨著狂風,由遠而近,烏雲越壓越低,一場大雨,勢將來臨。
阿蒼伯放下陶罐,掄起尖鎬,熟練的破穴、刨土,一具棺木很快就陰慘慘地暴露在天光下。
山東老鄉拉完稀,一面穿褲子,一面趕過來,遠遠地就猛催著:「快快,快!先撬開蓋子,把骨頭統統放進罐再說,你看,真要下大雨啦!」
棺木撬開了,一陣閃電疾馳劃過,掀開棺材蓋子,他們驚恐駭異地看見一具烏黑的枯骨,詭怖地披散著尺來長烏亮的青發!枯骨的右手骨,環抱著一隻完好的吉他––就在這時,傾盆大雨說下就下,棺木內立即注滿了雨水,那具枯骨被浸泡在雨中。
「糟糕!錯了!挖錯了!這不是俺老伴的墳,俺老伴頭髮是花白的……」山東老鄉尖聲大叫!
真是忙中有錯,但是錯得離譜,還錯得真怪誕!
阿蒼伯氣得發昏,憤然把棺木蓋往下一甩,冒火地叱責:「你明明指的就是這一個墳!呸呸!剛才一再說給你,天陰下雨不宜開棺撿骨,你偏偏不信,竟然錯指別人的墳!若被發現,有盜墓之嫌,麻煩可惹大了!你真渾帳……」
山東老鄉也悻悻地咆哮著,說:「我指的是前邊那一個,才是俺老伴的!你自己不看仔細
……。」
「看你媽的鬼!弄錯了別人的墳,全是你!我一番辛苦勞累,白乾了不成?拿工錢來!你重新找人吧!老子不幹了!」阿蒼伯扛起十字鎬,伸手要錢!
山東老鄉無奈,恨恨丟給他兩千元!
「只給一半?好吧!挖錯的墳,你重新找人掩埋修理吧!」阿蒼伯揣起錢,拔腳下山而去。
山東老鄉跺腳嘆氣,無意中只見棺木虛掩,那死者烏黑的青發,在雨水裡浮漾動,有幾絡漂出棺木邊緣,垂在外面,水淋淋的,說不出的詭異可怖,凄厲陰慘!
「小姐,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打擾你了,請你多多原諒!老朽定當速速僱人來重新替你修葺……」山東老鄉誠恐,不住地打恭作揖,請求諒解。
天光昏暗,雨霧凄迷,獨自置身在陰森森的墳場,又驚動了一個陌生死者,實在令人膽寒,山東老鄉顧不得多想,急忙奔下山。
※緊粘在吉他上的手臂骨
落黑,雨停,天晴
阿蒼伯打了一壺老酒,就著些滷味,獨自在他的違建木棚內,飲酒作樂,排遣寂寞。
一個畏縮的身影,逕自走進來。
阿蒼伯不瞄也知道來者是誰,他打著酒嗝,說:「鼠仔,又輸光了!來呀,喝一杯,還有菜!」
阿鼠三十挨邊,沒唸過幾年書,從南部鄉下來台北討生活,無親無戚,與阿蒼伯沾親帶故,便來投靠了他!有時,他跟阿蒼伯去替別人抬棺埋葬撿骨,有時也到鬧區給人送瓦斯、乾泥水工、糊混一陣,漸漸結識了一些酒肉朋友,學會了電玩賭博等不良嗜好,人也就懶散墮落了。
阿蒼伯呷著酒,搖頭,嘆氣,說:「你真個鼠仔,只配鑽洞,唉,怪你爹媽,給你取了這個背時的名字!鼠仔,命細,運窄,道途不免陰暗多折,唉唉……」
阿鼠沒錢混的時候,才回阿蒼伯這裡來食宿。一旦口袋裡有了錢,鬼影都不見!阿鼠不理阿蒼伯的數落,一旁坐下來,自個倒杯酒,呲露著兩顆拱突的門牙,吃菜。
阿蒼伯喝了幾盅酒,話就多起來。講呀講,講起白天挖錯棺的事,「可憐哪,那棺材蓋一掀開,只見烏油油一頭青發!是個年輕小姐呵!不知是怎麼死的!可憐哪!」
阿鼠無動於衷,只忙著拚命吃喝。
「當時,下著大雨,開錯了棺,那山東老兒又盛氣凌人,更使我火冒三丈,甩下棺蓋,討了一半工錢,我掉頭走啦!雨停了,天已烏七麻黑!驚動了死人,我心不安啦!明天一大早,我還是先去替她把土掩埋起來吧!」
阿鼠哪有閒心來管這檔事,心不在焉地只顧喝酒。
阿蒼伯兩手作揖,一臉恭敬,朝空遙拜:「小姐小姐,對不起,無端驚擾,實在罪過!明天一早……」
阿鼠正在尋思怎麼弄到些錢,他突然想起在醫學院負責採購及管理儀器物品的林江有一次得知他是給人弄喪事的,便話中有意地對他說,現在人骨骼很難買到,到東南亞地區去買,少說也要好幾十萬一副呢……幾十萬,嗨嗨,能撈到個三、五萬,也是筆小財呢!而眼前,不就現成的有一副嗎?何不趁黑去把它弄來,賣給林江––於是,他尖縮著嘴,吸吸鼻子,目光閃爍地問:「阿蒼伯,你說那開錯的棺材,是在哪兒呀?」––墳場雖大,在這山腳住久了,又在上面討生活多年,方位當然清楚得很,阿蒼伯一指點,他就知道位置那裡了。
阿鼠不動聲色地消磨了一陣,知道阿蒼伯乾苦活的人,習慣早睡,阿蒼伯喝了許多酒,一頭歪在鋪上,果然片刻就鼾聲大作。
阿鼠頭眼昏昏,也想去睏,但想到可以搞錢,機不可失,只得強打起精神,溜出去了。
夜深,蒼穹黝藍,月牙孤寂,幾粒亮白的星,一閃一閃,欲滴欲墜!墳場幽清,一片凄迷,微風輕拂著草尖晶瑩竹的露珠,像少女眸中潤濕的淚,蟲吟如泣,悲聲匝地,瀰漫一股沉鬱的冤氣!
阿鼠氣喘咻咻,腳腳軟件虛,爬到半山坡人累得像條半死的狗,他停了下來,張大口呼吸,驀然聽見一聲幽長的嘆息,被嚇了一跳,駭得清醒了許多,抬頭望,乍見一個女孩的黑影,披著長髮,橫抱著吉他,坐在前面的石塊上,仰頭望月……。
阿鼠幾欲失聲喊叫,一陣大風吹過,樹搖草動,定睛細看,那有什麼影子!分明是自己心虛、眼花,疑心起暗鬼!雖說在墳場替人料理過無數大小喪事,除了同行,尤其那些年紀大的繪聲繪色亂吹噓以外,阿鼠從來沒有真正碰到鬼!什麼鬼?他可不信!尤其,此時此刻,他更不願因無稽之談的傳說,無端地讓快到手的錢又飛了!
就在那兒,他果然看見那副暴露在外的棺材,撿骨這行當,他做了太多次!但這次是盜!不免心慌!他掀開虛掩的棺蓋,月白如霜,一眼看見,那被雨水衝得凌亂的長髮––烏油油青黑!他倒吸了一口冷氣,顧不得多想,三下五去二,把那些骨頭連頭髮塞進揹來的陶罐裡奇怪,那手臂骨像嵌在吉他上似的,怎麼也摳不下來。阿鼠再懞,也懂得賣給醫學院的死人骨頭是一塊也少不得的,又不敢此地呆太久,只得揹上陶罐,拎著了手臂骨的吉他,下山而去。
阿鼠來到醫學院,在地下一樓的貯藏室找到林江。
林江為了殺價,故作驚駭地說:「乖乖,你盜墓!盜來的,我怎麼敢替學校買下?不要!」
阿鼠立即萎了,皺著眉,苦苦哀求,說:「弄都弄來了,你隨便給點辛苦錢吧!」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人家失竊,一定報警,我犯不著為這種事吃官司!」林江似乎很堅決地拒收贓物。
阿鼠不善言辭,呆愣了半晌,才說:「那先放在您這兒,等風頭過了我們再商量好不好!」
林江搖搖手,思索了一會,才勉強地道:「好吧!你拿到那角落去放著,假如沒有麻煩,你要多少?」
阿鼠笑笑,說:「前次聽你說,到東南亞買一副要好幾十萬!我只要十分之一!」
林江揮手叫他走,「到時候再說吧!」看阿鼠放下陶罐,還有把吉他,詫異地問:「那吉他……」
阿鼠邪邪地呲牙笑笑,自以為很聰明地說:「你們醫學院要的骨骼、骨頭一塊不能少,你看,有根手臂骨敢怕是被吉他上的膠粘住了,扯不下來,當時,心慌,不敢耽誤太久,所以,連這吉他一起拿來啦!」
「吉他是陪葬的?這死人生前一定愛唱歌囉!」林江說,「大概年紀也不大!」
「肯定不大,一頭青發又長又烏七麻黑!很可能是女的!」阿鼠模仿阿蒼伯的神態,「可憐哪,死時,還是個年輕的小姐!」
林江凝望著墻旁直立著一把吉他––竟然感到不可言狀的怪異悲凄,不知怎的,一縷對死者的惋惜,令他忍不住嘆息,也不知是歉疚,還是心虛,他陡然有些毛毛的恐慌,只想急急離去。
林江匆匆鎖上門,阿鼠厚著臉向他借了兩千元,或許因為那是一個年輕女孩的骸骨,生前愛彈吉他,想像著她長髮飄逸,懷抱吉他唱歌的情景,而今卻化作一堆枯骨,慘不忍睹,令他不由生出些愧怍惻隱之心。
……
如果你要知道錢得價值,試去借一點;因為去借錢的人就等於去尋煩惱。
※「別忘了天天吃藥」
放暑假,校園寂寥。
林江拎來一大瓶酒精,預備清洗整理昨晚那副人體骨骼。
貯藏室寬敞,門一開,林江駭然看見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孩,懷抱著吉他,風姿綽約,斜靠長桌,舉頭仰望,像在等待……。
林江大驚,酒精瓶掉落開花,流了一地。
喘息、定睛,難道眼花?哪有什麼抱吉他的女孩,搶入眼簾的,是凄寂寂放在墻角落的那個陰冷冷的骨頭罐,及直立一旁靜悄悄的吉他。
林江嘆口大氣,年輕早逝,又是女孩,不免有些憐香惜玉,於心不忍。喜愛音樂的女孩,想必多是柔雅多情,冰見玉骨––而今,竟化作一堆枯骨,被凌亂地塞在一隻土罐裡––真真可憐哪!
林江何忍再以這薄命女孩的骸骨去謀利?此時,他倒希望能替她好好清洗整理一番,再交警方任其親人把她認領回去,復入土為安。
善念一起,人就坦然。林江重新提來兩大瓶酒精,埋頭工作起來。
小心地把陶罐內的骸骨倒在工作台上,天呀!骨頭全是烏慘慘的黑,不知是淋了雨的緣故,還是什麼不可思議的因素,大小骨頭上,全泛著鳥黑的血漬,骷髏更七孔有濁厚的黑血外溢,這女孩分明是被劇毒毒死的。
林江本能地想到了謀殺,心情旋即凝重起來。
如果是謀殺,他不能再對這骸骨做任何的手腳!
他沉思了片刻,拎起那把吉他。原先緊粘在吉他上的手臂骨掉落下來。奇怪!吉他上,彷彿刻著些小小的字。林江細看,是七個刀刻的字:「別忘了天天吃藥」––天天吃藥,這女孩生前必有痼疾,須要天天吃藥?大概,她天天都彈吉他卻常常忘了吃藥!這些下意識的字,是提醒她「別忘了天天吃藥」!又或許––這女孩不堪痼疾折磨,自已服毒自殺的。
事情顯然很複雜,與命案有關!林江那敢再掉以輕心。凝望著堆在工作台上的這堆黑血斑漬的骸骨,他總是想到謀殺!謀殺!難道不是謀殺嗎?他不明白,為什麼這種感觷如此強烈?或許,看見一堆泛黑的骸骨,任誰也會這樣想吧!撥弄著那鳥黑的青發,他驚異地感到這骷髏似乎神情溫柔,含悲含怨、欲泣欲訴,分明在向他乞求什麼似的!只苦於張大著口,露出齊臻臻兩排精美的牙,卻發聲不得!又似乎,她洞張的兩個空寂的眼眶,期切切地凝望著那把吉他!
女孩生前最愛的吉他?至死不放的吉他?入土陪葬的吉他?吉他,莫非有什麼玄虛奧妙?竟使得盜墓的阿鼠也把它一同攜來?
林江仔細端詳,「別忘天天吃藥」––這些字,很慎重,又有意!什麼人刻的?女孩自己?抑或是一個與她有密切關係的人?這叮嚀,乍看,充滿了善意和關切!細想,似乎似乎似乎,不知為什麼,林江總覺得這一行簡單的字,似乎暗藏著邪惡的陰謀,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的不祥之感!
除了這行字,吉他上再無任何異樣!
林江眩惑地用手指敲點著吉他上的那行字,望著女孩的骷髏,彷彿在問:「你的不幸去世,與這行字有關?」
實在不可思議,骷髏的兩個眼洞,立即涌出大量黑濁的血水,彷彿是在回應他的疑問。
林江悲切難言,忍不住掏出手帕,揩去骷髏上的濁血。他嘆息著,找塊潔淨的白布單,溫柔地把這堆骸骨,小心地包起來,放進一個堅固的紙盒內,連同吉他,一起鎖在鐵櫃裡!
脫掉白外套,他走出來。校園裡,陽光燦然,林江有些暈眩,腦海里,揮也揮不去的影像:長髮披肩的女孩,抱著吉他,哀怨地凝望著他!「別忘了天天吃藥」!陽光幻成七彩的光環,女孩的影像消失在光環裡!
林江想,這女孩的死,一定有冤情!生死相遇,也是一種緣,他應該把此事弄個水落石出,才不負這一場離奇的幽明邂逅。想到原先不大光明的盤算,他暗叫慚愧!人生在世,誰又是十全十美,只要不昧天良,也不須太自責!
他當下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明白這女孩是誰,怎麼死的!當然,他絕不會再在這早逝的女孩骸骨上謀不義之利了。一旦弄清真相,定將骸骨歸還其親人,並虔誠禱祝她之靈早得安息!
…………
※死因不詳?
阿鼠害怕盜墓泄底,早悄悄把空棺掩埋了。
林江找到他,說明厲害關係,阿鼠唯恐惹上麻煩,立即表示願言聽計從!
林江來到墳場,只見女孩的墓碑上,簡單地刻著:林小娟之墓!原來也姓林!怪不得,她才找上了他!既是同姓,又有此遇,誰說冥冥之中,沒有安排?
經過多方打聽,千辛萬苦,曲曲折折,無數波濤,林江終於找到了林小娟的父親林光庭。
林江來到眷村,六十多歲的林光庭,是位退役老兵,因中風,半身不遂,推著輪椅來開門!孤獨老人,難得有客來,老先生熱情相迎。雖然行動不便,還是忙著張羅。
「先生隨便坐,不好意思,冰箱裡有飲料,麻煩你自個拿––」林光庭外省人,慈眉善目,四十多歲時才結婚,就林小娟一個獨生女兒,太太早過世,而今,孤單一人,晚景凄涼!
客氣地寒暄了一陣,林江沒想到林小娟的父親,境況如此堪憐,提起去世的女兒,一定非常傷感!實在於心不忍。
林老先生爽朗地問:「先生貴姓?也姓林,那五百年前原是一家嘍!你,有什麼事找我?」
林江支吾難言,正在尷尬,外面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熱絡的呼喚:「林伯伯,我來啦!」聲音一落,只見一位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女郎,穿一身素淨洋裝,眉清目秀,氣質溫雅,逕直推門走進來。將手上提著的大包小包放在桌上,看見林江,她詫異地愣了愣,大方地跟他點點頭笑吟吟地說:「哦?林伯伯,有客人!先生貴姓?也姓林,那跟林伯伯同姓啦!我是林小娟一生一世的好友,情同姊妺,也是林伯伯的乾女兒,我叫徐秀竹!」
林光庭一旁慈愛的滿懷感激地道:「林先生,不怕你笑,我雖無福有兒女,但秀竹……」
老先生哽塞地濡濕了眼眶,「她待我,猶如親生女兒!」
徐秀竹遞給林伯伯一張紙巾,故意撒嬌地說:「唉,您又難過了!不喜歡我來嗎?人家好不容易有空,又老遠趕來!看你,笑一笑!咦,忘了告訴你,我今天給你買來你最愛的水梨,還有紅燒蹄膀,我媽燉的,等會給你蒸一蒸……」
林伯伯被逗得有些不好意思,揩著淚,道:「好好!看你這閨女,多叫人疼!」
徐秀竹朝林江使眼色伸舌頭,幾個小動作,林江立即看出這女孩善解人意,體貼細緻,開朗活潑,趁林伯伯不注意,他也朝徐秀竹使使眼色,說:「徐小姐,你認識一個叫李阿鼠的人嗎?我是專門來找你,打聽這個人的一些事!」
徐秀竹把削好皮的水梨遞給林伯伯,有些詫異,林江暗中指指墻上林小娟竹遺照,又指指林伯伯,冰雪聰明的徐秀竹會意地點點頭,「李阿鼠,這名字很熟……」
「林先生是來找秀竹的!」林光庭以為又是一個慕名追求者,便識趣地推著輪椅往外走,「那你們聊吧!我去外邊看老楊叔他們下棋!」
徐秀竹看林光庭出去後,訝異不解地問:「林先生此來,是為林小娟?她過世也快五年了
……」
「我知道!我是想請問,林小娟是怎麼過世的?」
「中毒!」––徐秀竹黯然神傷,眸中含淚,抬頭望望墻上的照片,「你看,她長得多好!
只是,太善良,善良得過分,善良得愚蠢!善良的叫人想起就生氣!她……完全是被自己愚蠢的善良給害死的……」
林江說:「徐小姐,請恕我冒昧,能不能請你詳細說明林小絹的死因……」
「死因?」徐秀竹彷彿在跟誰嘔氣!生硬地冷然問:
「對」
「這個,人都死了五年,還問什麼死因?有人說,她是服毒自殺,也有人認為,她死因不詳!而我和林伯伯都相信,她是被胡大偉給害死的!」徐秀竹忿忿地訴說著,沉痛的創傷,似乎又在流血!
「胡大偉是誰?」
「就是害死林小娟的劊子手!他絕不會有好報應的!林小絹死了!他如今卻風光得很!跟富家小姐結了婚,拿到了博土學位,當了教授……可憐林小娟為了他付出了一切,青春、學歷、肉體,甚至死得不明不白……可憐哪,她死的時候,還懷著胡大偉的孽種!我一直為她不甘心……」徐秀竹情緒激動,想起亡友的慘故,心如刀絞。
林江嘆口氣,沒想到竟是一樁情海喋血,一時,真有些無言以對!
沈寂了一陣,徐秀竹把削好皮的水梨遞給林江,自知失態,歎然地道:「對不起,不有人提起林小娟的死,我就悲恨難抑……」
「人之常情,更何況你同她情同姊妹!」林江非常理解地說。
徐秀竹對這三十多歲的陌生男子,有了些好感,她赧然一笑,慎重地問:「請問林先生特地來詢問林小娟的死因,不知您是不是警方的人?」不等林江回答她又說,「當年林伯伯曾叫我去警局報過案。但是,當時,胡大偉已經去美國兩個多月,根本就不在台北,而且,林小娟是死在自己家裡,警方的結論是『服毒自殺身亡』!沒有他殺之嫌……天呀!警方辦案的草率武斷,令我氣憤!林小娟死得太離奇而又令人不解!他們根本就不把這當回事,也不理我們的訴求!林小娟死得真冤……」
林江神色堅毅地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林小娟確實是被謀殺的!徐小姐,相信我,那凶手一定會被繩之於法!」
徐秀竹兩眼發亮,她欣慰地道:「林先生,我們到外面河堤邊的小公園去談吧!怕林伯伯回來,一聽到此事又承受不了刺激!外面,空氣也好得多「走吧!」
……
※死因成謎
眷村後面,傍著新店溪,有一個清靜的小公園。
林小娟凄涼的生前故事,令鐵石人也柔腸寸斷––
林小娟和徐秀竹從小一塊形影不離地在眷村長大,林小娟最愛音樂,喜歡彈吉他唱歌,徐秀竹喜歡文學,她們一個考上了文大藝術系,一個考上師大了國文系。才大一那年,林小娟認識了胡大偉!胡大偉原在醫學院讀到三年級,和一女生同居,懷孕,那女生害怕胡大偉變心,堅持要生下孩子!他們為此經常吵鬧,後來,小孩還是生下來,那女生卻流血過多,死啦!聽說臨盆前,他們大吵,胡大偉趁怒推了她一把,唉!女方父母不肯要這小嬰兒,把他交給了胡大偉!不想,胡大偉的父親又生意失敗,不但無法供他繼續讀書,更無法撫養那甫出世的小孩!胡大偉被迫輟學,到一家補習班教書。真是前世孽緣哪!林小娟碰到他的時候,他那兒子在孤兒院已有三歲多了!不可否認,胡大偉人長得高大英俊,溫文儒雅,又有一種憂鬱的典雅氣質,很容易使愛做夢的傻女孩動心,林小娟幾乎是一見到他,就發狂似地愛上他了!還記得她當時的神魂顛倒,又痴又迷地被他所謂的魅力陶醉的那些傻言瘋語!她一跌進胡大偉的情網就再也不能自拔!瞞著林伯伯,她藉口學校遠,很快就與胡大偉在外同居,胡大偉對女孩子太有一套了!林小娟勸他回醫院復學,她並堅持把胡大偉的兒子從孤兒院接出來,另找保姆照料,她自己則去餐廳唱歌
,賺錢供養他及他的小孩!徐秀竹及許多好友都勸她,別陷得太深,還是要為自己今後的前途留條路,文大的學業千萬不可放棄呀!她總是甜蜜地笑著說––胡大偉的前途就是她的前途!由於常常跑秀場唱歌,她曠課太多,終於被文大退學!她反而說這樣也好,就可以全力以赴地賺錢,供胡大偉唸完大學,再出國唸研究所,實現他多年的願望!她不但多次墮胎,因生活起居飲食都不正常,還得了胃潰瘍,後來,弄得需要每天服藥止痛治療的地步。唉!林小娟真像古代的貞婦烈女,為了胡大偉,她真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辭!但是,胡大偉一直不肯正式與她結婚!先是推說沒經濟基礎,等大學畢業,後又推服完兵役,再又說是等去美國唸完研究所,一回來就正式隆重而風光地大宴賓客……林小娟雖不滿,但還是被胡大偉的甜言蜜語服了!那年,就是要出事的那年吧,胡大偉服完兵役,說是申請到美國的獎學金,大表體貼地叫林小娟不要再去唱歌了!他當時已七、八歲上小學的兒子,交給他外婆照顧,因出國在即,又叫林小娟搬回來跟她父親住!說到了美國,一切安排就序,就接她去美國共同生活。林小娟無不言聽計從。
徐秀竹已慢慢知道了一些風聲,有人傳說,胡大偉搞上了一個大企業家的千金!他是要跟那富家女一同去美圍深造,徐秀竹不敢相信這種傳聞!這簡直太殘酷又可怕!沒有根據的謠言,徐秀竹也不敢告訴林小娟,還記得那一陣,也剛好是暑假,已在中學當老師的徐秀竹,有空常來與林小娟閒聊!一天,胡大偉替林小娟送來三個月量的胃藥!(林小娟討厭去醫院)。也常常忘了吃藥,胡大偉千叮萬囑!不厭其煩,說了又說,最後,當著徐秀竹,胡大偉拿過小娟的吉他,用刀刻了一行字:別忘了天天吃藥––然後鄭重地說:「你天天記得彈琴就是記不得吃藥!好啦,現在特別給你刻上些字,你一彈琴就看到,就當是我叫你吃藥!不會再忘了吧?」
林小娟幸福含嬌地甜笑著,她拿起吉他,行雲流水地撥動著,興致出奇地好,叫徐秀竹拿錄影機,放進空白錄影帶,請她拍下此情此景,給胡大偉帶去美國,以慰相思之苦。
林小娟容光煥發,雖然為了胡大偉,捨棄了文大藝術系的學業,又拒絕了不少家世學歷都不錯的追求者!更因唱歌辛苦,墮胎胃疾,吃了許多苦,然而,她還是這樣年輕、美麗!她當時不過才二十三、四歲!只要她願意,她甚至可以再次考大學,重新為自己活一遍大學生涯。看著她長髮秀逸,眉目含情,甜蜜滿足,充滿了情感地唱著:『啊啊……你說你愛我,心––永不變,不要忘記了,你臨別的誓言……』想到那些關於胡大偉搞上富家女的傳言,徐秀竹心如刀絞!然而,林小娟一臉的幸福!一臉的天長地久,一臉的放心不疑……更令人無比的悲哀悸慟和擔憂!
胡大偉相當珍愛似地揣起拍攝好的錄影帶。看看錶,跟林小娟吻別,說是有教授請吃飯,要先走。林小娟叫他早點回來!胡大偉走後,徐秀竹也告辭了。走出巷口,徐秀竹見胡大偉把什麼東西拋進路旁的垃圾桶,前面不遠,有個穿著考究時髦的小姐開了一輛豪華的進口車在等他,胡大偉頭也不回地,上車而去。
徐秀竹心涼了半截,走到垃圾桶旁,看見被胡大偉丟掉的,竟是剛才林小娟請徐秀竹拍攝的錄影帶!徐秀竹撿起那卷錄影帶,悲憤氣恨得流下淚來!
胡大偉出國了!林小娟幸福地告訴徐秀竹,她懷孕了!這一次,她決心要把孩子生下來!又說胡大偉起先竭力反對,看她執意堅持,他也同意了!想到就要去美國,與胡大偉共同生活,而且快要當媽媽,雖然與胡大偉暫時分離,她還是充滿了憧憬!看她那麼天真快樂,徐秀竹怎麼忍心告訴她,胡大偉已經變心了!徐秀竹但願,那天開車來接胡大偉的女子,只是他普通的同學或朋友,林小娟對他那麼情深義重,他怎麼狠得下心來負了她呢?但願,只是徐秀竹太多疑了吧!然而那卷被胡大偉拋進垃圾桶的錄影帶,卻令她心情沉重。
胡大偉走後兩個多月,一天中午林伯伯在客廳看報,林小娟出來倒水吃藥,突然,聽到玻璃杯落地粉碎的響聲,林伯伯抬頭看,只見林小娟脣青面白,她痛苦彎腰,捂著著肚子,喘息掙扎!
「小娟,怎麼啦!」林伯伯急忙上去抱著她。
林小娟口吐血沫,痛得滿地打滾,冷汗如雨,口不能言。她勉強掙扎著,竭力爬起身,抓起沙發上的吉他,緊緊抱在懷裡。她七孔流血,嚇得林伯伯大聲慘叫!鄰居趕來幫忙,不等救護車到,林小娟全身烏黑,血流滿身,三四個月大的胎兒也掉落下來!她緊緊抱著那吉他,未來得及發一語,就氣絕身亡。林伯伯哪裡承受得住沉重的打擊,當時中風昏迷不醒。未幾,便告半身不遂。
有人說林小娟出事前,所寫給胡大偉訴說思念的信出示,但警方則判定:無他殺之嫌「確定服毒自殺無誤!因為找不出凶嫌!如懷疑是胡大偉,出事時,他早去美國兩個多月,根本就不在台北!而且,林小娟是死在自己家裡,不是自殺又是什麼呢?
人死不能復生!只有禱祝她在天之靈安息吧!
有人說:橫死暴殞的人,應當火化!林伯伯不肯!
說也奇怪,林小娟至死都緊緊抱著那吉他不放。林伯伯以為,那是她生前最心愛的,就讓就讓這吉他與她陪葬。
林伯伯曾叫徐秀竹拍電報叫胡大偉回來,幫忙料理喪事。但他回電說分身乏術,沒有空趕回來,後來,也曾寫過幾封信給林伯伯表示哀痛及安慰!但很快地,徐秀竹在報上看到胡大偉跟名門富家女在美國結婚的啟事……。
林小娟的死因成謎,一直懸林伯伯和徐秀竹心裡,始終未曾釋懷!而五年來,胡大偉修完了學位回國,與富家太太又生了兩個兒女,事業有成,生活富裕,過著神仙似的生活!從他回國,不但未來看望過林伯伯,連凡與林小娟認識的所有關係,也一概迴避斷絕往來!林小娟這薄命的女孩,早從胡大偉的世界消失無痕。
……
※夜半有約
「以你的看法,是胡大偉害死了林小娟!理由是什麼?」林江問。
徐秀竹想也不想,說:「理由是胡大偉忘恩負義!他欺騙利用玩弄了林小娟純潔美好的感情,又遺棄了她!」
「小姐,這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腳的!」
「殺人不見血,罪加一等!」
「那麼你認為,林小娟是因為胡大偉變心,一時想不開,而服毒自殺的嘍!在情感上,也就認定胡大偉無形的謀殺!」
徐秀竹灰心泄氣地嘆口氣,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於法無據」的無奈和悲怨了!她倦怠地沈默著,神情疲乏。
「但是,徐小姐,別失望,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毫無疑問,林小娟就是被胡大偉謀殺的!」林江出其不意地說。
徐秀竹不敢相信,她遲疑地倒吸一口氣,圓睜兩眼反問:「何以見得?」
「你剛才說,親眼看見,胡大偉在出國前,替林小娟送來三個月量,每天須服三次的胃藥!
胡大偉就在這些長期服用的藥丸中動了手腳!」林江分折給她「他只把一丁點含劇毒的氰化鉀之類,放進一粒倒空的胃藥膠囊裡,混入其中,林小娟吃了這粒毒藥,毒發身死,當然神不知,鬼不覺!但是,就在毒發的一剎那,林小娟知道了!是誰下的毒……」
徐秀竹的眼睛越來越亮圓,「何以見得,她知道?」
「那把陪葬的吉他,就是她要想說明真相的證據!她為什麼別的不拿,臨死前只抓住那吉他,至死不放––」
「對了!吉他上,有胡大偉刻的字:『別忘了天天吃藥』!天呀!我們真笨!胡大偉早就留下了謀殺的證據,而我們卻一直沒想到,天呀!」徐秀竹又哭又笑,「林小娟,我可憐的林小娟,你終於可以申冤雪恨了!」
徐秀竹哭著,激動地忘情所以,抓住林江的手,「沝先生,你不知道,我和林伯伯、還有林小娟,多麼感謝你……」她哭得像個小孩,林江擁住她,輕聲安慰:
「徐小姐,你冷靜冷靜,那卷錄影帶,還在嗎?」
徐秀竹點點頭,「我一直珍藏著,林小娟所有的遺物,林伯伯也都珍藏著甚至連她那些信件及裝藥的瓶瓶罐罐……」
「那太好了!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
斜陽落在新店溪,織出漫天絢麗的晚霞,林江和徐秀竹靠在河堤上,熱烈討論,霞光射著他們的身影,有如一對熱戀的情侶。
※ ※ ※
陽明山。晚上,快九點了!胡家坐落在濃蔭深處的豪華別墅,顯得異樣冷清幽寂!女主入應酬未歸,小孩已由傭人照料入睡。胡大偉手持一杯白蘭地,伏身陽台,志滿意得,瞭望四周,只見黑夜沉沉,山林凄迷,夜霧飄蕩,有一種夢幻般靜謐的遼闊遙遠,又有一與世隔絕的虛無飄渺。山居的獨處,令在鬧市中討生活的鑽營者,反有一難耐的無聊!然而,就在這種幽靜孤寂的時候,人的靈魂深處,總會不期然的,勾起一些想刻意遺忘,卻又無法忘掉的回憶––
「啊啊……」似有似無,似遠似近,傳來一聲似陌生又熟悉的幽長歌聲,胡大偉驚了一跳!
「啊啊……你說你愛我,心––永不變,但願你,別忘了,你臨別的誓言––」
歌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有個人揹著什麼重物,手提一個錄音機,慢慢沿著大路走上山來,到了胡公館,那人大概太累,停下來休息,歌聲仍在凄涼悲憂地唱著:「啊啊……啊
……你說你愛我,心––永不變,但願你,別忘了,你臨別的誓言!」
胡大偉的呼吸凝住了!真懾人魂魄,這不是林小娟那一陣,他要去美國之前,天天時時都啍唱著的歌嗎?
啊!林小娟,這麼多年了,怎麼還、還陰魂不散!
門外那人,他媽的,彷彿再也不走似的,尤其,那歌聲太像林小娟了,一直停在那兒!唱個沒完沒了!胡大偉把杯中的白蘭地一飲而盡,下樓來,打開門,他尚未開口,那人呲露著兩個拱突的門牙,卑躬地迎上來,說:「先生,要買死人骨頭嗎?一副完整的,到東南亞起碼幾十萬,」他指著背上的罐子,「這一副,是位小姐,中毒的,名叫林小娟,免費送你–
–」
胡大偉驚得腦門一震,暴怒地大吼:「你他媽的,快滾!」
「先生,不要這樣嘛!我知道你是醫學院的教授,研究人體骨骼的––」那鼠臉的人,笑嘻嘻地說:
「再不走,我就報警!」
「不要這樣啦!這小姐分明是被你下毒害死的,報警,對你可沒好處啦!」
「瘋狗!」胡大偉重重扭身進去了。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響了起來,胡大偉驚魂未定,拿起話筒,是系主任謝文彬溫和的聲音:「胡教授,請你馬上學校來一趟,國科會剛才緊急通知,明天,有幾位美國醫學界的權威人士,要到我院參訪問––」
胡大偉正欲找個處所遁去,以便擺脫候在門外,那個鬼魅似的不速之客,他放下電話,驅車下山。
大門一開,那不速之客來無影、去無蹤不見了,胡大偉喘了一號大氣,定定心,罵道:「邪門!」
暑假,夜晚,校園裡格外清靜,胡大偉下了車,只見偌大的一幢教學大樓,只有盡頭那間系主任的辦公亮著微弱的燈光,他習慣地伸手順順頭髮,深呼吸幾下,意欲使紊亂的心緒平靜,他一向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也善於做出一副和顏悅色的瀟灑儀表,由於年齡的增長,他不但依然相貌堂堂,還顯得儒雅穩重。當了教授,不苟言笑時,更有幾分道貌岸然,奪人好感。
胡大偉到了三樓,走出電梯,長廊昏暗,一片幽寂。前面漆黑的教室裡,有人在嘆息!胡大偉心虛地伸頭一看,朦朧的夜光下,乍見一個長髮女孩,抱著吉他,憑窗凝望––那身影,好像林小娟!
胡大偉嚇了一跳,呼吸不由凝住,正在驚恐,系主任謝先生打開門,笑吟吟地說;「胡教授,你來啦!」
又是一驚!胡大偉喘息著,教室中女孩抱吉他的身影倏然不見了!他顫抖地掏出手帕,擦著額上的冷汗,對系主任說:「唉!外面好熱!好熱!」––剛來難道是眼花!來不及細想,系主任上前迎接,把他引進辦公室。
昏暗的燈光下,沙發上有兩位陌生人正在看電視,謝主任介紹說:「這兩位是國科會派來的趙先生、劉先生,胡教授,你先坐坐休息一會,其他幾位教授很快就來,等人齊了,我們就開會討論,如何接待明天來訪的貴賓……」
胡大偉坐下來,那兩位國科會的專員,很專心地看著電視。胡大偉神不守舍,但為了鎮定心情,也正襟危坐,注視地看著螢光幕––
螢光幕正播放一個特寫的動作:兩隻手倒空一粒藥丸膠囊,一隻鑷子把什麼東西小心地塞進其中,做成一粒新的藥丸,混在其他許多藥丸中……胡大偉不安動了動,神情緊張,他眼睛下意識地看下去––
天啊!這地方久違又熟悉得邪門!這節目定在那個他彷彿前世到過的眷村拍的呢!可不是,一個男人的背影,正走進這眷村––胡大偉的呼吸緩慢又遲重!電視上男主角的聲音,溫柔而體貼:「小娟哪,我走後,你可千萬別忘了天天吃藥……」男主角的面目始終看不清楚,只見他拿過女主角(也看不清她的顏容)懷裡的吉他,使刀刻字:「別忘了天天吃藥!」
––
胡大偉渾身直冒冷汗,電視上,天呀!他訝異地張口結舌,這下他可不得不看下去了,那女主角竟然真是林小娟,她長髮飄飄,懷抱吉他,正含情默默地唱著:「啊啊……你說你愛我,––心永不變,但願你,別忘了,你臨別的誓言–」
胡大偉頭昏腦脹,渾身顫抖。也不知怎麼,電視上那女主角吃藥、倒地、痛苦、喘息、翻滾、垂死掙扎地,終於把吉他抱在懷裡––特寫的鏡頭,七孔流血的女主角,一手抓住吉他,一手箕張猛然伸去,像似撲上來,音量也陡然大得驚人––胡大偉,你害死了我!胡大偉,還命來––
胡大偉心驚肉跳,手足失措,睜大兩眼,尚未回過神電視後面逼真真的衝出一個長披肩的女孩,兩手高舉吉他,撲過來,朝胡大偉面前就打!胡大偉的防線不攻自破,他抱頭失聲喊叫,「小娟,饒命!」
燈光通明,亮如白晝!胡大偉駭異地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是徐秀竹!
那兩位趙先生、劉先生,取出手銬,鏗鏘地說:「胡大偉先生!你被捕了!你毒死了林小娟!不知還有何話好說!」
胡大偉的心防潰敗塗地,他無言地癱倒在沙發上,兩手抱頭,認栽!
趙、劉二先全代表警方,向謝主任、林江、徐秀竹致謝!
「人命關天,義不容辭,這是應該的!」謝主任說。
二位刑警押著胡大偉走後,林江、徐秀竹由衷向謝主任致謝,謝主任說:「不用客套了!
林江,我看,你倒是可以改行去做電影電視編劇啦!」
「哪裡,全靠大家齊心合力,」林江不敢居功。「尤其是謝主任您按照按心理學、生理學,籌劃指導!我們才能攻破胡大偉的心防,讓他措手不及,無從狡辯,俯首認罪。」
謝主任感嘆地說:「自古至今,無數不可思議的事例者驗證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確實是這樣啊!人,豈可昧心欺天!」
林江、徐秀竹與謝主任告別,一出校園,就看到李阿鼠畏畏縮縮站在門畔,看樣子,已等候多時。
林江伸手摟他,笑道:「鼠仔,你沒罪了!盜也有道!何況將功贖罪。」
「對,林小娟地下有知,也會感謝你們!」徐秀竹真誠地說:「實際上,我相信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 ※ ※
胡大偉謀殺罪成立,被判死刑,褫奪公權終身。未幾,他在土城看守所,吃完最後的早餐,戀戀不捨地與世長辭。半生奮鬥,大好前途,全葬送在一念之間!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利慾薰心,矇蔽了天良的時候,千萬不可輕忽了無所不在的天地神明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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