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

“你去接電話呀，都響了那麼久了……”雯轉了個身，推了推丈夫，不耐煩的說道。
　　“哎——那麼晚了，誰這麼無聊，不接了！”丈夫強似乎並無要起床去接電話的意思，反而拉上了背子，把頭矇住了。
　　可電話還在響，一聲又一聲，在這本就很靜寂的夜裡顯的格外刺耳，越來越猖狂的聲音，好象知道一定有人會接電話，只是早晚的問題。
　　果然……
　　“催！催！催命啊？！”雯最終還是離開了溫暖的被窩，慢慢下床，穿上拖鞋，又打了仍在裝睡的丈夫一下，接著就一邊伸著懶腰，打著哈欠一邊走向電話了。
　　“喂？”
　　“小雯嗎？是媽啊，是不是吵醒你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雯莫名的舒了一口氣。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都那麼晚了……”雯拿著話筒，下意識的瞥了嬰兒房一眼，門並沒有關上，可小志好象一點動靜都沒有，並沒醒來，這讓雯覺得很慶幸，同時也覺得有點不解，那小傢伙平時可是很醒睡的，晚上稍微一點聲響就能讓他鬧半天，今天這電話鈴可是吵了那麼久，怎麼反而沒反映？
　　得了，這不是更好，自己瞎操心什麼呢。
　　“你在聽嗎？我剛才跟你說的，現在就來好嗎？”
　　“什麼？”雯忙收回了思緒，趕忙問道，剛才光顧著想小志了，居然沒聽清媽說了什麼，“媽，你說什麼呢？去你那？”
　　“是啊，是啊，行了，你先過來吧，到這再說了，我一個人實在不行啊，快過來。”老人似乎很著急。
　　“好吧，好吧，我這就來，要叫強一起來嗎？”
　　“不用了，你一個人來就可以了，好了，我掛了，就這樣了啊！”
　　“哦，喂？到底什麼事？喂？”電話已經掛斷了，剩下的只有盲音，雯放下話筒，動作有些遲疑，差不多也就同一時間，小志開始哭了，大聲的哭，比平時似乎更強烈些……
　　“怎麼了？”強大聲問道。
　　“媽叫我去她那一次，好象滿要緊的事，我現在就去了，小志哭了，你快起來哄哄他，快呀！”
　　“哎呀，麻煩，到底什麼事啊，要我一起去嗎？”
　　“不用了，媽說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照顧孩子吧，行了，我走了啊……”雯已趕緊穿好了衣服，拿著包出了門。
　　“可是……”強的話被關門聲打斷了。
　　時鐘敲了12下。
　　小志哭的更厲害了……
　　“開門啊，開門啊，媽？”雯大聲的敲著門，可沒有人答應，不是應該在家的嗎，怎麼了？雯更用力的敲著門，更大聲的喊著，她心裡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有種異樣的感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媽？！”
　　“怎麼了？叫那麼響，我在這呢……”對面的鄰居家的門突然開了，母親的頭探了出來，眉頭深鎖著，“輕點，過來，我在這裡。”
　　“到底怎麼回事啊？”雯走了過去，進了門，“我……”話說到一半，她看見了屋內的景象，似乎明白一些了。
　　這是老鄰居王大媽家的客廳，同時，它現在也是個靈堂，昏黃的光線僅僅來自幾支點燃的蠟燭，屋內彌漫著一股古怪的味道，夾雜著些微的香氣，還有淡淡的燒焦味，想必這原於墻角一盆剛燒過的還冒著點點星火的紙錢。可是還不止這些，還有別的什麼，說不出，道不明的味道，以前從未聞到過的那種，是什麼呢？
　　“哎，現在該知道怎麼回事了吧？”母親嘆了口氣，說道。
　　“恩？”雯的思緒被打斷了，她轉過頭，仍帶有一絲不解的看著正坐在桌邊，疊著紙錢的母親。
　　“王大媽去世了，下午的事，就在家裡，……她平時身體也挺好的，沒想到，就這麼突然，哎……”
　　雯沒有說話，默默地走到桌旁，坐下，拿起一張冥紙，開始折。
　　自從雯小學5年級和父母一起搬到這起，王大媽一家就是他們的鄰居，雖然王大媽脾氣很暴躁，鄰里關係處的也不好，但畢竟認識了那麼多年了，突然一個人就離開了，心裡總是有些異樣。
　　“可是，媽你怎麼在這呢，而且就你一個人，他們呢？”雯覺得很奇怪，再怎麼輪也輪不到她母親在這裡做這些事吧。
　　“因為太突然了，莫名其妙的人就沒了，老張頭一下子接受不了，心臟病又犯了，他們唯一的兒子現在忙著在醫院照顧他呢，小夥子都快承受不了了。哎……他們在這裡又沒別的什麼親戚，所以我們鄰居就幫幫忙了啊，這裡都是我們給弄的，大家輪著在這守夜，這不輪到我了嗎？我這一個人，實在……所以，就把你叫過來了啊，也好陪陪媽媽。”她撿起掉在地上的一個疊好的元寶，頓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的看著雯，繼續說，“還有……其實呢，老王的屍首，還在這裡，在屋裡，我們得看著……”
　　雯手裡的冥紙一下掉到了地上，猛一抬頭，正對著那扇半虛掩的門，似乎有個影子一閃而過，只是那麼一瞬間，快的喪失了真實性。雯揉了揉眼睛，感覺到了明顯的刺痛感，她伏在了桌上。
　　又一張冥紙掉到了地上。
　　“怎麼了？很累是嗎？剛才打電話給你時在睡覺吧？我知道，你們白天上班也真是很辛苦了，要不，你先睡會。”母親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問道，“我去房間裡拿條被子，你就在那邊躺椅上睡一會吧？”
　　“媽，你不也很累嗎？不用了，我還好……”雯忙坐直了身子。
　　“媽白天睡過了，好了，別多說了，我幫你去拿被子。”她已經站起來了，並走過去，推開了那扇本虛掩著的門。
　　“媽，不要！”雯神經質的大叫一聲，把母親嚇了一跳，也把自己嚇了一跳。“我，我是說，不用了……”她忙走了過去，“真的，不要拿了。”
　　頭突然一陣眩暈，她靠在了門框上，幾乎快要倒下了。
　　“你看你的樣子，還說不要。”看母親已經拿出被子了，她忙支撐著進去幫她，走出幾步後，那種眩暈感又蕩然無存了，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接過被子轉身的一瞬間，她終於看見多年不見的王家阿婆了，那張滿臉橫肉的胖臉，似乎一直都沒變過，死了也一樣，仍掛著很僵化讓人看的很不舒服的表情。可至少那兩條毛糙的倒眉現在是橫不起來了，兩隻一生氣就瞪的滾圓，又冒凶光的眼睛是被眼皮遮住了，想必也永遠無法再瞪了，還有那張長滿黃牙，一開口就沒完沒了，不給別人餘地的嘴總算是……
　　奇怪，那是什麼？雯清晰的看見屍首的嘴角似乎正流下來什麼，不知不覺間，她慢慢的靠了過去，她真的很想看清楚那是什麼。她終於看清了，那是液體，紅色的，正在緩緩的流著，從嘴角兩側流到了枕巾上，上面已經積聚了兩灘醒目的紅，可仍在繼續著……
　　“那是什麼？怎麼回事？”她大叫著後退，腳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響了一下。“媽，你快來看啊！”
　　“快過來，不要靠近死人，這是不尊重的！”母親衝她喊，並過來拉她。
　　“血啊，可是有血啊，她的嘴角，你看到了嗎？正在流的？怎麼會這樣的？”雯仍在不安的大叫著。
　　“什麼啊？哪有，我看你真的累了，快點出去了，你真的需要好好睡一下，媽媽有點後悔把你叫過來了。”母親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快，跟我出去。”
　　“你怎麼會看不見呢？可是真的，你看……”雯又轉過頭，“那裡……怎麼……怎麼沒有了？怎麼回事？”
　　枕上的胖臉似乎很平靜，平靜的眼閉著，平靜的嘴合著。可是，並沒有剛才看見的血了。一點都沒有。
　　雯差異且驚恐的看著那張熟悉的陌生的臉，呆在了那裡。突然她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那張臉與剛才不同了，到底是哪不同一下子也說不清楚，是……
　　是表情不同了！那張臉在笑，有種淡淡的嘲笑的味道。讓人覺得很噁心也很不安的笑。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雯還在咕噥著，但人已快被母親拉出了房間，在出門的那一剎那，她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她抬頭看了一下自己剛才站的地方，那有個小東西，藍色的，一隻小鈴鐺，很小，是裝在風鈴上的那種。剛才自己踩到的就是那個嗎？那個，很眼熟啊，在哪裡見過嗎？在哪裡？
　　雯實在想不起來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雯都在恍惚中度過，她最終還是沒有睡，因為她一閉上眼睛，眼前看見的就是那張笑臉，令人不安的笑臉。
　　一直在疊著元寶，母親突然也似乎找不到話說了，兩人的沉默多過交談，使得這幾個小時變的不倫不類起來，也使它過的很慢。
　　直到門鈴響起，似乎才宣告了一個結束。周圍好幾個鄰居大媽都來了，唧唧喳喳的吵鬧聲給整個房間帶來了點生氣。
　　“哦，你們母女兩就在這大半夜啊，這都早上6點了哦……”
　　“好了，你們回去吧，我們來頂班了，我這又拿那麼多冥紙來。”
　　“行了，行了，小雯啊，快回去吧，還好今天星期天，在家也好休息休息，小志都快半歲了吧？要你照顧的，快回去吧，啊？”小時候曾經帶過雯的張姨一下把她推到了門口，“這有我們呢，你媽也該去睡一下了，這叫什麼事哦……”
　　“那，媽，我走了啊！”雯轉過頭，喊道。
　　“恩，好，回去好好休息，你……最近身體，不大好。”是母親擔憂的聲音。雯已無心顧及什麼了，她現在想的，只有快點回家，再快點回家……
　　“我回來了！”雯打開了家裡的門，“強，在嗎？我回來了，可把我累死了……”
　　她一下倒在了沙發上，似乎沒有想起來的意思了，“你在不在啊？餓死我了，有吃的嗎？喂？”
　　“怎麼了？一回來就大喊大叫，你媽到底找你什麼事啊？”強走出了房間，“到底怎麼回事呢？對了，你怎麼會叫那個老太婆來的？”
　　“什麼？是公司的老楊嗎？”
　　“不是，是你們家的鄰居啊，那個老太太，記得當年跟你還在談戀愛的時候去你們家，我不小心把她家的自行車撞倒了，就罵了我好一會的那個凶老太太嗎？就是她，後來不是一直都看我不順眼的嗎？我還看她不順眼呢……都叫她什麼王阿婆的吧？她……”
　　“什麼？你把話說清楚點！”雯打了個激靈，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衝到強的面前，大聲說道，“你說誰來了？誰叫誰來的？到底是誰？你說啊！”
　　“你，你，那麼激動幹什麼？不就是那個凶老太婆嗎？不是你叫她來家裡的嗎？”
　　“你確定？是王阿婆？我們家那個鄰居？”雯緊張地問。
　　“是啊，長那副討厭樣子的，我到現在還沒見過第二個呢，怎麼了？你那麼緊張幹嗎？有什麼事嗎？”
　　“可是……可是……這怎麼可能，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啊，我，我真的受不了……”雯的臉色變的慘白，她又感覺到了那種莫名的眩暈，她快站不住了，“要知道，我剛才就是從她家回來，而且……而且她死了，昨天就死了！”
　　“什麼？！”強手裡的咖啡杯掉在了地上，滾燙的咖啡濺在了腳上，可他似乎沒有覺察到，“你再說一遍，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她死了，死了！死了啊！”雯的聲音有些歇斯底裡了。
　　“天那……”強顫抖著雙脣，繼續說著，“她……她說你在那走不開，還說你不放心小志，所以，所以叫她來，帶小志……她帶走了小志……帶走了小志啊！”
　　雯沒有再說話，她跌坐在了地上，她也已經說不出話了……
　　起風了，從陽台開著的窗戶吹進了嬰兒房，吹響了風鈴，那掛著藍色小鈴鐺的風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