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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 故 事

kingdomoo 發表於: 2015-1-27 10:08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我叫豆豆酥,年輕男性(弱冠,未到法定結婚年齡),知識分子(大學未畢業,讀過數千本兒中外名著野史和漫畫),長髮(蓬亂,不經常梳理),雙目有神(近視,四眼兒),身材挺拔(不駝背時長達180公分)……………
  這些都只是我生前的身份特徵,而現在的我是一團聚集不散四處遊蕩的腦電波,身份是地府東區羅社街道登記處臨時公民,暫住證號碼:139085759934 ……………
  一個月前,尚在人世的我在麗江長水路的長途車站和一湖南商販起了爭執。雙方都很沒素質,開始是他用湖南話我用京片子互相對罵,五分鐘過後,我們都發現除了得到若干人體器官和雙方母親平白無故多出許多男性關係外,問題並沒有得到實質性的解決。因為雲南氣候清秀,當地人對於我倆這窮山惡水齜牙咧嘴的形象都表示了十分的不齒。尷尬之餘,我們最終達成了武力解決的一致,混戰中,我的下巴挨了兩拳,他則被我踢中了下陰。
  說實話我很佩服這個執著的湖南人。在那天我倆被勸架的人群拉開,各自放下一些狠話後,我坐上了長途車,而他則悄沒聲響一直尾隨著我。三個小時後,在我站在玉龍雪山腳下一僻靜無人處眺望風景兼撒尿的當。這廝從背後一撲而上,用一根兒帶鐵絲的鑰匙扣,把我幹掉了。
  我的頸上一涼一緊,一根細鐵絲把我的呼吸全部勒在了喉嚨裡面,然後一隻腳把我踹倒在地。我掙扎著想站起來,背後的人猛地壓下來,死命把我往泥土裡壓,兩個人如一條麻花般纏在一起。 我的眼睛突出來了。那人的膝蓋壓在腰上,翻不過身來。右手被壓在胸口下,伸出左手向背後亂抓,正抓住那人的頭髮。他的頭被我拉得靠在我脖子上,呼出的熱氣直燙脖子,可手上的力道絲毫不減。
  我漸漸沒力氣了,雙腳徒勞的掙扎著,視覺開始暗淡下來。這時的我決定裝死,是的,我要讓壓在背後的人認為他達到了目的,鬆開那條勒在我皮肉裡該死的鐵絲,這樣我才有反擊的機會。我是一個很好的演員,我可以在五分鐘內把一個面容嬌好的女生逗的嚇哭或是笑死,我可以在上中學時把自己逼真的偽裝成一個殘疾人騙得老師的同情。而現在,我就要用這些本領來取得一線的生機。我開始抽搐,鼻腔發出低吼的聲音,手指死死的扣進泥土裡,最後,我停止了動作,沒有了聲息。
  脖子上的緊箍鬆開了,凶手在身後發出唏唏唆唆的聲響。我偷偷向後看去,他正在左顧右盼,在確定周圍沒有目擊者後,他蹲下身,撥開後面的草叢,看來是在為我準備一個掩埋的場所。這是一個好機會,他的後背完全的裸露在我的面前,我可以迅速跳起身,在他的後腰狠狠的來一下子,我穿了一雙鞋頭包鋼的皮靴,這完全可以給他一個殘廢的結局。事實上,我這麼做了,我身輕如燕的飛身躍起,同時右腳直踢,帶著呼嘯正中他的後腰脊椎末端。
  凶手並沒象我想象的那樣一聲不吭的倒地,或是痛苦的在地上打滾呻吟,他沒有一點反應,依然蹲在地上專心致志的用樹枝刨坑。而我,我那踢出去的右腳竟然穿越了他的身體,隨後整個身體失去了平衡,一個踉蹌,我飛了起來!
  以前看過的一本漫畫裡有這樣的場景,主人公被車撞死,靈魂出殼,然後呆呆的看著躺在地上自己屍體。而現在,這個主人公變成了我,我漂浮在半空,看著地上死相十分難看的我被人拖著雙腳塞進土坑,最讓我惱火的是坑中的我連褲子拉鏈都沒系上,好漢不打撒尿人,這廝竟然連小學生都明白的規矩也不遵守。看著湖南人把我的屍體一絲不苟的掩埋好,檢查了一遍現場,最後拍拍身上的泥土走開,我的嘴始終沒有合上(如果我還有嘴的話)。
  以上就是有志青年豆豆酥變成腦電波豆豆酥的鬱悶過程。之後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徘徊了很久,倒不是因為無法接受現實,而是確實不知道該幹嗎。再之後就是所有幽靈作品中很俗的那個情節,地府巡邏者來了,並與我展開了一場簡短但語重心長的談話,具體內容好象就是正式宣布我的死亡,為我提供免費熱情的靈魂登記手續,然後向我今後的前途提供了幾條建議。據他說,我現在的狀態還只屬於魂魄,唯一支持我存在的是我腦中殘存的意識和慾望,所以極不穩定,一旦意識慾望消失,我的魂魄,我的腦電波,就會在陰陽兩界永遠的消失。所以最保險的一條就是和他一起回地府,成為真正意義穩定狀態下的“鬼”,然後和萬千“鬼”們一起排隊等號,等待下一次的投胎。而我當場就謝絕了他的好意,都還沒整明白呢我丫就變成一鬼,是人都想不明白(還當自個兒是個人呢)。
  巡邏者笑了笑,說你這種情況也很多,這麼年輕就被殺死,肯定要鬧點兒情緒,老想著要報仇。“能嗎?” 我問道。“ 一般來說冤死的靈魂都會有很強的意念力,可以影響活人的腦部活動,讓生者產生幻覺,有的就能達到報仇的目的。但原則上我們是不允許靈魂報仇這一行徑的,你想想,要是都把活人整死了就會造成更多的冤魂,鬼魂之間再互相糾纏,那我們地府的建設,我們陰陽兩界傳統友誼的平衡還怎麼維持呢?” 操,這老棺材瓤子,都這會兒了還滿嘴官腔,反正我是橫了一條心,打死都不跟你去地府(如果你還能打死我的話)。
  對於我的堅持,巡邏者並不感到意外,而是前後左右仔細觀察了我一番,又湊在我發根上嗅了兩下,最終同意了我在陽間繼續自由散漫四處遊蕩的意見,“ 如果改變了主意,可以隨時回到地府,意念集中自然就可以到達,如果那時你還有意念的話。” 巡邏者留下了最後這句話,一聳三縱身,飄走了。
  我的仇至今沒有報成,雖然我找到了那個對我行凶的湖南人並曾形影不離大膽放肆的跟蹤過他好幾天,但只要我運起意念靠近他半米範圍之內,我總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彈出很遠。後來我發現原來這廝的脖頸上戴了一塊剛玉雕成的伏虎羅漢,上面還穿了一串平安絲系成的一百零八道金剛結。我這才猛然想起,這丫是個販玉石的。
  湖南人進城繼續做他的買賣去了,而我又回到了雪山腳下白水河畔那片埋有我屍首的土地上。住在附近山洞裡的一對徇情男女腦電波曾過來串門,在得知我的經歷後對我說,象那種佛像造成的屏蔽其實是可以突破的,但非厲鬼所不能,而我現在的意志並不強烈,就算沒有保護的正常人,我充其量也只能嚇唬一下八字較輕或陰氣較重的老人什麼的。對此他們表示十分的詫異,為什麼被人殘忍殺死的靈魂還能保持我這樣的吊兒郎當。我也終於明白了當初地府巡邏者觀察我之後對我採取放任自流政策的原因,這孫子早知道我報不了仇,我要是一厲鬼他肯定當時就用拘魂枷一類的封建迷信工具把我給強制鉗走了。
  我開始了一段和另一個我單獨相處的孤單日子,每天我都把頭探進泥土裡,看看那一張曾經在鏡子中無數次觀察過的臉。看著無數腐生小爬蟲在我的軀體上辛勤忙碌著,聽著附近泥土裡蘑菇的地下菌絲探進我軀體裡時沙沙的聲音。半個月後,那個陽間曾經的我就變的不那麼好看了,不過覆蓋他的土地上倒是長出一片色彩鮮艷的野蘑菇,紅黑相接,煞是好看。
  我不再去看豆豆酥了,而是每天聽著遠處森林裡傳來的東巴音樂坐在白水河邊看著往來穿行的遊客,他們是那麼的興高采烈,這讓我想起那年和我女朋友水母來這裡旅遊的情景,當時的納西族女導遊一臉壞笑的對我們說,她們有一則關於白水河的傳說,當年輕情侶到此時,如果小夥子能在白水河冰冷刺骨的雪水中赤腳站立三分鐘,那就證明他們之間的愛情真心實意,至死不渝。水母聽完靠在我懷裡甜甜的笑,相信沒有幾個男人能抗拒這種撒嬌。於是我當即甩掉鞋子跳進齊膝深的河水中,腳上是刺骨的冰寒,眼裡是水母對我幸福的笑容。三分鐘後,她歡叫著向我跑來,猴子一般的跳起攀在了我身上,然後是一陣熱烈的親吻 ……………
  一個月後,我決定離開這個地方了。走的那天正值晚霞,一片金色灑在我長眠的土地上,我調頭準備出發,身後是孩子們的聲音:“ 真漂亮的蘑菇。” “別摘,有毒的。” 我想,當時如果我還有淚腺,我一定會擠出些眼淚,將這樣悲傷的氛圍好好渲染一番的。
  我回到了北京,在那裡遇見了她。
  她是一個可以看見鬼魂的女孩兒,具體說是她的右眼,也就是俗稱的陰陽眼。遇見她的那天下午我正在小胡同裡無聊的遊蕩。忽然聽見院子裡有女孩兒在輕輕哼著小調,聲音很純,是那種夏天喝冰牛奶的感覺,唱的好象是蘭花草之類的。不好意思,做鬼魂就是有這點好處,聽覺和視覺都會異常敏銳於常人,沒有了器官,只要用心去感受就可以了。我被歌聲吸引著,進入了院子。
  傳出歌聲的房子屋門虛掩著,我飄了進去。女孩兒坐在床上,她很美,漆黑的長髮柔順的垂下來,微微遮住了她的右眼,眼睛同樣是漆黑的,帶著閃爍的光彩。膚色很白,但絕不是街上擦滿脂粉後顯現出的那中蒼白,只是很白,很自然。她屬於手腳纖細的那種女孩兒,尖尖的手指,瘦小的腳上套著白色的棉布襪,舊舊的縮在裙角下。
  這就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而發現她的陰陽眼是因為我進門的時候她剛停止了哼唱,和躺在床角的一具頭顱開始了低聲的談話。那是一顆男人的頭,棕櫚搬堅硬的頭髮狂放的炸開著,雙眼同樣散髮著晶光,臉上一道暗紅色的狹長刀疤,脖子裂端呈現出不規則的鋸齒狀。看來砍下他的刀口並不十分鋒利。
  女孩兒和刀疤頭顱顯然都看見了我,但對於我的出現卻並不感到意外,只是打量了我兩眼,然後繼續他們之間的談話。而我,也就厚著臉皮心安理得的加入了進去。
  三個小時了,我不斷的變換花樣在引起他們的注意,說著無聊的笑話,向他們講述我的經歷,我甚至想講我拿手的鬼故事,但想想好象不太合時宜而放棄了。畢竟,在經歷這一個多月來的生死變化使我內心產生了神經質似的恐慌,每天面對我所熟悉的人群,卻已相隔陰陽。我急需要認定一些東西,或者說,我需要發泄一些東西,而一個美麗又能看到我的女孩兒將是最好的對象。只可惜,女孩兒似乎並不這麼想,她只是始終對我的談話表現清淡的微笑。刀疤頭似乎更不這麼想,在忍耐了我祥林嫂般三個小時的絮絮叨叨後,他終於忍無可忍,一個頭錘把我打下床去。
  “ 媽的,沒想到鬼也這麼操蛋。” 我站在胡同口女廁所裡憤憤的想。在剛才那場衝突中,我滿以為憑我那些三腳貓的胡同招數對付個白蘭瓜大小的怪物綽綽有餘,沒想到這不知道什麼年代犧牲的死人頭好象很有些道行,單憑眼神中的意念力就把我折騰的一會兒上房梁一會兒進爐灶,被摔的上竄下跳的我說:“ 你丫不能這樣!” 刀疤頭顱沉默,繼續摔我。我說:“ 好吧,您要講道理!” 刀疤頭顱仍然沉默,繼續摔我。我說:“好吧好吧,剛才您用頭錘砸我,我是想揍您來著,可我的最終目的也是想講道理!” 估計我是摔昏了,
  聽到這種混蛋邏輯刀疤頭自然還是沉默,繼續摔我也就成為了自然。
  說真的,美麗女孩兒的笑容能迷死人,但有時候也真的能害死人,象我這樣的鬼魂也不例外。當我在死人頭的無線木偶操縱下做無規則布郎運動時,我發現那個女孩兒在衝我笑,象是一種觸摸小貓絨毛時天真爛漫的笑,也象一種親手將這隻小貓浸入水缸看著它痛苦掙扎最終絕望死去的殘忍而美麗的笑。不管這美麗背後到底隱藏著些什麼,當時已昏頭昏腦的我好象也笑了。就好象溶入燦爛花海包圍的人,不管這呈現美麗的是純潔的百合,還是含有毒素妖艷的罌粟,人都會被感染,只為了這份美麗,而不去考慮隱藏的深層到底是些什麼。反正我是笑了,而一個本應該痛苦萬分卻象呆子般傻笑的傢伙總是引人注目的。刀疤頭很快意識到這一點,當看到女孩兒的表情,他顯然被這種表面成立但其實八竿子打不著的眉目傳情所激怒了。於是這老丫挺的停止了他的遊戲,把我,一個曾經飽讀濕書、十項全能且手無縛雞之力的有志青年豆豆酥,定在了二百米外胡同口女廁所的二號坑位裡。 “ 小子,我雖然滅不了你,但把你定在這兒百八十年還是沒有問題的。” 死人頭用他破鑼似的嘹亮嗓音愉快的向我宣布。
  兩個月了,我已經在這個八平方米的地窖裡生活兩個月了,每天看著頭頂40cmX80cm 見方的狹小窗口上那一個個形態顏色各異的人體排泄後孔和尿液兼生殖孔的出現,有時它們還會抖動幾下,落下些用過的舒爽嬌柔什麼的,不過最多的還是大棚那兒批量出售的國產便宜貨,這條胡同女性居民以中年下崗者居多,再然後就是嘩啦啦一片特殊氣味的黃白阿米巴雨降臨,穿過我的頭頂,身體,最後把我埋起來。每當這時,我都會大聲唱歌,唱青年團員之歌,紅梅頌什麼的。不過一天中最讓我快樂的還是上午9點那個滿臉盪漾著皺紋和慈祥的老伯伯的光臨,他會把一條藍色粗大的塑料管子插進我所居住的小屋,伴著收音機的廣播和窗外機器的轟隆隆隆把我的居住環境清掃的相對乾淨許多。
  有些夜晚那個女孩兒也會經常光臨,只是她從來都不是來上廁所,而是找我聊天。聊的多是些人情世故或乾脆是些社會上的雜事,有時候她也會被我逗得很開心,瘦小的身子笑得花枝亂顫而不能自已。這讓我覺得她其實很單純,似乎世界上一切有趣的東西都與她無緣,可我從不敢這麼輕易下結論。那是從她的眼神,特別是那隻右眼中流露出的神情看,那絕不是一個少女所應有的眼神,那種深邃甚至已經超越了我所能認知的範圍,更何況那是隻陰陽眼,一隻能洞察陰陽兩界神秘複雜盤根錯節的眼。我想最適合形容她的詞應該就是---精。
  不過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我們之間的談話永遠不會長久,因為只要女孩兒出現,過不了一會兒,那個曾在這兩個月裡被我幻想一切方法煎炒烹炸糖醋糟溜以泄憤的刀疤死人頭,總會鬼鬼祟祟的出現在門口,慘白的眼睛在月光映射下死死的盯著我倆,每當這時我總會很知趣的閉嘴,我不怕他,但我怕他一個不高興把我改定在隔壁男廁,那一定會是件更為鬱悶的事情。
  女孩兒曾問我:“ 為什麼不主動放棄你的意識?這樣你就可以解脫了,雖然會永遠消失,但也比永遠生活在這個坑裡要強些吧?” “ 誰都會怕死,雖然死這個詞已經不再適合我,但消亡的意識卻未曾改變,我並不是一個很堅強的………傢伙,我想我真的會有一天熬不下去,但我總還有些東西沒有放下。” “ 對於殺死你的人你都沒有復仇的慾望,還有什麼是你放不下的呢?” “ 傻瓜,如果我能說清楚,我早就已經放下了。” ……………
  “ 你說,最好的感覺是什麼?” “ 戀愛的感覺 ” “ 還有呢?” “ 還是戀愛的感覺。”……………
  “ 你上次說的那本叫什麼書?” “ 迷宮 。” “ 誰寫的?” “ Sieg ” “ 看得懂嗎?” “ 懂一些,也可能全懂,也可能一點都不懂,也可能我全懂了但實際懂錯了。” “ 那你還看?” “ 它名字就叫迷宮嘛。” ……………
  “ 我餓了。” “ 在這種地方你也會餓?” “ 恩 ” ………… “ 在想什麼?” “ 我想起小時候外婆晚上給我做的夜宵,把蟮段用香油炒焦,記住,一定要焦而不糊,用姜蒜粗鹽入味,再把整個灌澆頭鋪在清湯陽春麵上,上面切上細細的蔥絲。” ……………
  我們每次簡短的談話都會以窗外刀疤人頭慘裂的叫聲所結束,在那愈演愈烈的傷狼般的嚎叫聲中,女孩都會用她晶潔透亮的眼睛掃過我,然後悄然離去。我想,總會有些事情要發生的。
  時間又過了三個月,女孩兒跑來告訴我,我自由了。“ 你的那個冬瓜頭同意的?” “ 他沒同意,可是他走了,他一走,他布在你身上的結界自然就消失了。” “ 他走了?” “ 是的,他走了。” “ 為什麼?” “ 我讓他走的。”…………
  就這樣,我糊裡糊塗的獲得了自由,得以脫離了那個我生活了將近半年之久的有著先進模範典型衛生活動評比標兵之稱的----東岳胡同328號公共廁所。
  女孩兒問我有什麼打算,我說沒什麼打算,她說那你就回地府吧,我說我不去,最後我想了想,還是先去看看我那些以前的朋友吧。
  海參和猴頭菇結婚了,他倆都是我的朋友,我其他的朋友也都是他倆的朋友,他倆的婚禮在今天,這樣我就可以在今天的婚禮上見到我所有的朋友了。
  婚禮在上海桃江路的五通俱樂部舉行。我到場時婚禮已經開始有一陣了,海參和猴頭菇煞有介事的身著禮服在台前正襟危坐著接受一幫狐朋狗友的快樂摧殘,想著一年前他倆在機場送我時還是一副冤家死掐的德行,兩人都是一身花襯衫口袋褲衩外加一水內聯升千層底兒看著叫一痛快,誰承想今天也落到這副德行。嘿嘿,台上的司儀是花驢蛋嗎?這傢伙還是老樣子,穿上禮服也是個農企,開始說葷段子了?估計已經喝高了。水母呢?我出事前三天還
  給她打電話說我要拼命向上努力學成賺錢十年後的今天把她劫到摩洛哥之類的浪漫國家向她求婚呢,出事後心說這是沒戲了,頂多我托一夢咱就伴著Richard的鋼琴來段兒夢中的婚禮吧,後來想想還是算了,這輩子沒少賺人家眼淚,非得給人來個刻骨銘心永遠懷念從而襯托出我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瀟灑勁兒,有病吧我?
  我看見水母了,她坐在末席,正依偎在毛毛的懷裡,眼圈紅紅的,肯定又沒想好事兒。傻丫頭,怎麼著人也得好好活著的。我用手摸了兩下眼睛,又死命盯著毛毛和水母緊緊相握的手,轉身走開了。
  這晚上我玩兒的很高興,套用一句流行的:老子high 了 ! 我走馬燈似的亂竄,我可以在服務小姐的高叉旗袍下漂浮盡情享受香艷。我還可以在酒席上把自己蜷縮在蝦籽大烏參或是雙色蝦仁裡游一把子,如果我願意,我還可以在晚些時候去參觀海參他們兩口子的洞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其實,那個夜晚,那個我所有牽掛著的朋友們參加婚禮的夜晚,那個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帶給我至high 至爽感覺的夜晚並不存在,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在女孩兒問我何去何從的那個夜晚,我哪兒也沒去,那晚上我唯一做的事情是進入一棟民居,運用我並不強烈的意念力嚇唬了一位正在泡腳的老大爺,他嚇得把水盆打翻了,光腳慘叫著逃出了房子,對不起了,我只是想在我臨走前給自己並不漫長的幽靈生涯做個紀念。是的,我決定回地府了。
  凌晨三點,我在Ksitigarbhr 大廈樓頂漂浮著,這是北京市內的最高建築。女孩兒來送我了,是她告訴我,靈魂回歸源處最好站在高處,面朝北方,這樣對下輩子的生活有好處,也有可能直接投胎做人。我謝過了她,並告訴她能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階段認識她我非常愉快,我很喜歡她。樓頂風很大,女孩兒穿了一件淡灰色的呢子大衣把自己嚴嚴實實的包裹著,聽到我的話,她很靦腆的眯起眼睛笑,這種表情實在太可愛了,於是我忍不住去親她的右眼,這是我此時能表達對她親近之情唯一方法,儘管陰陽相隔的我們無法接觸,但當我的嘴貼上她的眼皮時,我能十分明顯確切的感到,那層薄薄透著隱約青絲的眼皮輕輕跳動了一下。
  暗紅色的刀疤在女孩兒的身後閃了一下,男人的頭顱帶著慘淡的眼白,牙齒死命的咬著,露出毫無血色的牙肉。而在我親吻下的女孩兒無法洞悉身後的變故,她短促的驚呼一聲,隨即整個身子被一股力量騰空而起,衝出了樓頂的邊緣。
  下墜中女孩兒的大衣被扯飛了,白色的裙子緩慢的向四周散漫開來,當她墜到四樓高度時碰到了延伸出來的霓虹燈架,火花中她的身體幾乎被打散,張皇的轉了幾個旋子,最後,掉在暗黑色遙遠的馬路上,象一塊豆腐似的,發出 “ 撲 ” 的一聲。
  “ 為什麼!你這顆醜陋的頭顱!你這頭愚蠢下賤的豬玀!你為什麼要殺她?你不是愛她的麼?你不是每次見到她和我在一起時都恨不得置我於死地的麼?” 我暴怒,瘋狂的咒罵著刀疤人頭。他狂笑著,頭髮瘋了似的向外炸著,五官嚴重扭曲,在月光的照射下顯的極為可怖。“ 你這什麼都不懂的小鬼,你連自己的仇恨都聚集不了,你連自己的慾望都搞不清楚,你所熱衷的只是些卑賤無聊的廢物,每天只沉浸在你那可笑的小布爾喬亞式的偽悲傷裡,你這可憐的東西!甚至奔赴死國前還要和她玩兒一把自私的浪漫小情緒,你生存在混噩中,死在混噩中。你懂什麼痛苦?你又懂什麼愛情?你什麼都不懂,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
  ………… 我在這片湖底已經生活二百年了,每天我都透過碧綠的湖水看著她坐在亭子的圍欄邊梳理她烏黑的青絲。我知道她是故意坐在那裡讓我看到她的,她是這座雅心閣裡最漂亮的姑娘,每晚全長安的王孫公子們都會準時出現,聽她彈奏的熏風曲,他們哪懂什麼音律,他們只是被她的風韻所吸引,他們根本不懂得感情,只會把一排排系滿紅綾的玉節扔上台,堆滿她的腳邊。還有多少風流才子和落魄詩人,他們為她作朱紅丹青的肖像,竹海聽風的風月,為的只是想討她的歡心一笑。可她是不會去理睬那些人的,她只屬於我。每晚她都會跑到湖心廳透過湖水和我相會,雖然她看不見我,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是愛我的,而且她只對我一人而笑。我為她演奏絕頂的閻摩音樂,用上萬朵酆都花花瓣飄灑在她身旁,她始終在笑,在笑,為我一人而笑 ……………
  ………… 七月十三,她被人用鐵籠鎖住丟入我所居住的湖中,她在掙扎,她很痛苦,她看不見我,但她在渴望我能夠救她,可我救不了她,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的眼睛慢慢的暗淡,她的手指都拗斷了,可我還是救不了她 …………
  經過那一次,我的心死了三百多年 …………
  ………… 我苦苦找尋到她的第二世,她是大平號掌櫃最漂亮出色的女兒,雖然她仍然看不見我,可她認得我,她一直都在等我,你能明白當時我的心情有多激動嗎?我們不會再分開,我們隨著駝隊遠行,我為她擋住風沙,給她講秦廣五官的趣事,她被逗的很開心,不停咯咯的笑,臉上充滿了潮紅,那是我曾見過最美的景象,這些,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 三月二十八,我們的隊伍在東伊斯坦布爾遭受了襲擊,馬賊殺光了嚮導,夥計,腳夫和武師,掠奪了所有的貨物和駱駝,當然還有她。他們把她殘忍的蹂躪了整整三天,開始時她拼命掙扎,哭喊著我的出現。可那時,我鑽到了三百里以外的沙漠中,我不能忍受看著對我滿懷希望的她遭受折磨而無能為力,我恨極了自己,我一路向沙層的深處鑽去,為
  了躲避她悲慘的呼救,可我避不開,那聲音到現在還經常在我的心裡響起 ……………
  她與我的痛苦註定在輪迴中延續,在那之後,我們又經歷了第三世,第四世,第五世 …………
  我和今世的她相遇是她五歲時的事,我很詫異她能看見我的存在,這是一千年來她第一次見到我。可是,她已經不記得我了。
  這是她六世皆入人道的後果,她具有了陰陽眼,但她將不會再有來生。
  雖然她不記得我,但她卻對我很親近,每天都會趴在我居住的水井口和我聊天。可是,她從來都沒對我笑過。
  我不計較,我欠她的實在太多了。雖然陽間的事我做不了什麼,但我要保護她的今生,我禁止她和外人交往,我教會她社會的險惡,我告訴她,這世上只有我會全心意的對你,你只需要我一個就夠了,她當時對我點了點頭。
  可你出現了,你這個不知道什麼地方竄出來的雜碎。你擾亂了我們平靜的生活,連自己的仇都報不了的低級幽靈,竟然還恬不知恥的管別人的閒事。我教訓了你,是的,我狠狠的教訓了你這個無知不要臉的傢伙。可她,她竟然對你笑。我憤怒了,我要羞辱你,讓你自己退出這個本來就不屬於你的世界。可是,她竟然會對你發生了興趣,經常瞞著我去和你廝混,你有什麼了不起?你無非死時幸運獲得了一具全屍,滿嘴說一些不知所謂的廢話,可這些居然勾引了她,她開始覺得我醜陋了,是的,是她親口告訴我的。我當時憤怒到了極點,我要立刻折磨你,然後把你打到北陰的邊緣去,讓你永遠也不能回來。可她竟然阻止了我,和我吵了起來。天啊!她居然為了一個相識幾個月的毛頭小子而背棄了跟隨她六世的靈魂。
  不,其實我錯了。她並沒有被你勾引,一個有著陰陽眼的六世怪胎是不會被任何人勾引的。你只是她離開我的藉口,這就象你一樣,把她當作你裝卸無處發泄廢物情緒的垃圾箱,你們互相利用,你們這兩個自私陰險的傢伙。是的,在明白這點後我殺了她,這是我一千年來殺的第一個陽間生命,我實在太憤怒了,甚至超過了目睹她被殺時的憤怒,你能明白這種六世感情被愚弄後的憤怒嗎?不,你絕不會明白的。你只是個浮游於短暫生命空間的孑孓,你對生命的感受只侷限於小兒辯日般的懵懂,你根本什麼也不懂 …………
  刀疤人頭在留下對我的輕蔑後幽然離開了,他說他違背了陰陽相隔的鐵律,更違背了千年來自己的感情,他已經失去了一切,現在要回到十殿閻王處接受刑罰了,今天是三月初一,所以該是去西方楚江王那裡 …………
  飄下樓的我俯身端詳著躺在地上已經死去的女孩兒,她的死狀甚慘,整個身體象一個高空落下的雞蛋般支離破碎,頭髮無力的散亂著,曾經白色的裙子粘滿血污和灰塵,還有一些白色不知是什麼的液體。望著她已經毫無生彩的右眼,那曾經洞悉陰陽事物的右眼,那曾經攝人心魄又極端可愛的眸子,灰灰的,充滿了裂痕,逐漸破碎。
  有群夜酒歸來的男女發現了這一慘劇,周圍開始混亂起來,女人尖叫,男人呼喊,忙亂的用手機報警,叫救護車。“ 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我問躺在地上靜悄悄的女孩,“ 我是這麼的混沌,我明白不了任何事,現在連慾望也要消失了,雖然我同樣也不十分清楚那是些什麼。對不起,我要走了,可憐的姑娘。” 我最後一次貼近她的右眼,向她告別。
  ……………………
  眼前的黑暗逐漸揭開了,面前是一片灰色沉靜的天花板。淡淡的晨曦透過綠色的窗簾灑進房間,窗外有鳥叫的聲音,天亮了。我的視角開始活動,但並不憑我的意識為左右,似乎我只是個觀察的窗口,隱藏在什麼未知的東西裡面。我被這團未知帶下厚厚的床墊,走出房門,穿過走廊,進入浴室,來到鏡子前。
  鏡中是我熟悉的女孩兒,正輕緩的用木梳梳理她烏黑的長髮,嘴角輕輕向上挑,帶著調皮的笑。她平靜的在鏡中注視著自己美麗的臉龐,注視著她彎月般的細眉,星星一樣靈巧的眼睛,也注視著我,在右眼裡同樣注視著她的豆豆酥。
  我們在陽光明媚的春日裡出門了。北京,我熟悉可愛的地方,有漂亮真實的姑娘,有頑皮又不怎麼敢撒野的孩子,有垃圾,有塵土,空氣真是新鮮極了。
  我們上了3路雙層公車,女孩兒和我坐在窗口,享受著日光。在這塊移動並不十分迅速的大玻璃後面,我看到了海參和猴頭菇,他們象所有自然的早晨一樣在街上追打逗罵,最後抱成一團在行人的注視下接吻,開始這愉快的一天。我看到了花驢蛋,夾著公文包,一邊用耳機不停的打電話一邊急匆匆的趕路。我看到了豆豆酥和水母,還是一臉不羈的坐在街頭不緊不慢的聊天,突然毛毛攥著礦泉水瓶兒如霹靂神兵般出現在他們面前,三人大笑,用拳頭互相打著招呼,最後相擁離開。
  車子經過立交橋下時我還看到了殺死我的湖南人,他好象改行了,用自行車載著一筐簫笛,手裡也托著一根簫正認真的演奏以招攬生意。這時,車子猛的晃動了一下,站立在附近的中年男人一個站不穩向我們坐的位置跌了過來,他急忙用手扶住把手,抬頭笑著向我們說對不起,笑容很憨厚,只是臉上一道暗紅色的刀疤有些刺眼。
  我恍惚了,我也累了,我意識到了似乎有些東西不是很對勁,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探求了。我唯一能做的是盡力挪動自己不知道已變成什麼樣子的身體,我想換個角度,或是拉下垂在上面的黑色簾子,我真的想好好睡了。 “ 唉,你又胡思亂想了。”女孩熟悉的聲音響起,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轉換了我的視角,尖尖的手指撥開阻擋我與這個世界的黑色簾子,碧綠的眼藥水瓶對準了我,隨著白色的瓶口微微顫抖了一下,我被一顆巨大的液體包圍,我在冰冷中,溶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