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雲莊已有二十數載,如今我年已近中,回想當時在雲莊的幕幕往事,感慨萬千。
二千年的某一個中秋之夜,朋友來電說是要去雲莊,他是個遊歷甚廣的畫家,去雲莊是他的一個旅程。他說道:“文宇,你是那裡出來的人,對雲莊一定熟知不少,做我的導遊吧,也順便可以回去看看。”我對此並無非意,便爽快答應下來。
第二天清早,我們從這個城市出發,我坐在他開的奧的車裡隨手翻看坐墊上仍的一本過期雜誌。偶爾見發現有一面被撕去的一半的紙上隱約可見的幾個大字:“二千年一月一日,雲莊莫名失火,數千人死於非命”我一驚,愣了半餉,旁邊的林志關切問道:“怎麼了?”“沒什麼,”我答到。他見我手中緊緊抓著的半頁碎紙,即刻明白了什麼,聳了聳肩說:“看來是瞞不住你了,那是一場意外,雲莊數來少說也有百年曆史了,故來是風調雨順,像火災這樣的天災真是罕見,依我看,這頂是人為的,還好,你在那已經沒有親戚了,不過,聽說你以前有一個親梅竹馬的情人在那,不知……”林志見我神色突變,隨即沒有再說什麼,說到一半的話也給打住。他揚了揚眉頭,調整臉部表情至嚴肅,專心地繼續開他的車。
雲莊這個詞仿佛已被擱在心底很久了,又重被翻起,不知現今的雲莊是什麼模樣,在我的心潮跌蕩起伏中,車子開出了城鎮,開始進入郊縣,不一會兒,眼前的繁雜便清淨了不少,到處出現一片祥和之景,沒有了人山人海,大片的黃黃綠綠的土地和莊稼,隱約可見的幾處民宅小屋,灰灰白白的像鑲在地上的一顆顆珊瑚石。好久沒見到這樣的景致了,我對此充滿了親切之情。這就是我的故鄉了,雲莊在哪。
雲莊是個古老的不為所聞的小地方,要走很多的山路才能到達,因它處在高山的半腰處,四周雲霧妖嬈,故取名為雲莊。說是莊,其實只有幾時戶的人家,大小不依的宅子錯落有序,每戶人家老老少少,相隔四五代,無不都是子孫滿堂的,相傳這裡是古時道家之人的修煉之所,過了百年後竟成了另一副景象,真是滄海桑田了。
林志把車子停在山腳下,順著那條熟悉的山道,我將他帶到了曾經住過的老屋,雲莊的所在地,遠遠望去,雲莊已然面目全非。二十年了,雲莊的變化也是自然的事,只是肅靜中又似乎帶著一絲殺氣,高高底底的屋脊,黑黑灰灰的墻面,顯是被大火燒過又草草的修整了事,不知現在的雲莊還有多少人住著,可能不會太多吧,這樣的地方太封閉了,走近那座顯眼的屋子,這屋子我依然清楚地記得的,即使過了二十年,在我腦海中始終是不可抹去的烙痕。二十年前,我從這屋內離開,也是在二十年前,我離開了心愛的姑娘,她被一堵莫名的墻隔去,那扇虛掩著的門似隔了千山萬水,隔去了我一顆因深愛而傷痛的心。正想著什麼,身旁的林志開口道:“文宇,怎麼不進去?”林志好像是顯然不知曉,我也不便挑明,便含糊道:“噢,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哎,現在的雲莊與過去真是大不相同了,差不多都認不出了。”志不等我把話說完便自己推開那扇木質的暗朱色大門,門上的朱漆不知是什麼年代的,若隱若現的貼著些星星點點。只聽門“吱呀”一聲打開,林志大聲的喊:“喂,屋裡有人嗎?”無人應答。再喊時,從隔壁走來一個模樣怪異的老頭,壓低了嗓子喝道:“別喊了,這屋是空的,好多年都沒人住了,”老者頓了頓又說,“這空屋不幹淨,你們外鄉人就別到處亂闖了,趁天黑趕快回去吧。”我聽他說你們外鄉人,不覺暗自深傷,相隔了二十年,竟連自己以前的老鄉都不認識了,也難怪啊,都二十年了,事非也要物轉星移了。見這老頭想轉身離開,忙叫了他故意提起說:“咦,老伯,你們這冷清的很,聽說不久前鬧過火災對吧。”老頭用小眼睛楸了我遺言應道:“是啊,死了不少人,還好我這把老骨頭沒事,剩下的也不多了,你問這幹嘛?”一旁的林志正四下裡觀望著,驀然插口道:“老先生,你們雲莊雖是破舊了些,可是古色古香啊,我是個畫畫的,就喜歡這古典的東東,本打算在你們這住幾天,不知有沒有可以租的地方,多少我都出。”“什麼,你們打算住這裡?”老頭顯然有些憤怒的不可思議的帶了些不解的詫異道:“你們是傻還是想沒事找事?住幾天,這哪行?直說了吧,這裡鬧鬼,自從火災後就沒太平過,能搬的人家都搬走了,我要不是想守住這份地產,早搬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哪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這老頭竟火了,也難怪,在這地方呆久了,脾氣再好也會變壞,暴躁得不行,不過想來也全是為咱們好,不趕一趕,哪能那麼容易就走?我忙打圓場地說:“行了,林志,咱們還是早點走吧,要不你拍幾張照片做個參考,回去再加上自己的想象,不就跟坐在這裡畫一樣的麼。”沒想林志他並不領情,不服氣地抱怨:“什麼鬼不鬼的,我才不信,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惡鬼,這地方我是住定了,老先生你開個價吧,要不我們上別的地方租去。”這回老頭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說:“隨便好了,我可是警告過你們的,出了事可別來找我,別的地方也沒的住,只有隔壁那宅子還算牢固些,你們要膽子大的今晚就住那吧。”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子。我還有話要問,林志一把將我拉了就走,我急道:“林志你胡鬧!沒聽說那屋有鬼嗎,我可不陪你冒這個險。”我掙脫他,林志這才停下腳步說:“誰說要你陪我冒險了,這老頭這樣怪,我們還不走?我是想到別的地方瞧瞧去,興許還有別的可住。”還算好,天還沒黑下來,看看手錶是下午三點二十分,也不早了,要不了多久,我和林志就要陷入尷尬的處境,還是速戰速決為妙。然而,我與林志逛了大半個雲莊,幾乎連個人影也找不到,除了鎖著門的,就是快要塌陷的危房,屋頂上顯見得到處是碗大的窟窿,看來那老頭的話不假。而此時,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絕望。並不是本人膽小如鼠,而是實在不願重憶凄凄往事,特別是眼見那些過去的事物將要重現眼前,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都要真實的呈現面前,想到這,我的心便如刀絞般痛楚起來。
當我們兩個在疲憊不堪的原路返回時,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上的疲勞都已經不能抵擋住我倆的轆轆饑腸了,林志的肚子比我先的叫起來,“咕”的幾聲迴腸蕩氣之後,林志哭喪著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往日的神氣與架子不知到哪去了,面對現實的難堪人們往往原始起來,林志與我都不例外,他嚷道:“這該死的地方,早知如此還不如不來的好,文宇,我們接下去怎麼辦,這種地方要是天黑下來還不嚇死人?簡直就跟鬼城一樣嘛。”提起鬼城,將它與雲莊連在一起倒是有幾分相似,然而誰會知道曾經的雲莊是那樣的熱鬧非凡,生意盎然,實在是很難想象,更不要說它跟眼前看到的模樣相比較了,此刻的雲莊就好似鬼莊了。
時針已經指向下午五點,我看後嚇了一跳,忙推了一把爛坐在地上的林志說:“死鬼,快起來,天馬上就要黑了,我可不想睡在這裡,不是凍死就會被嚇死。”林志被我這麼一說,倒是來了精神,他跳將起來,可是搞不清方向,該往哪走,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了,這裡的每棟屋子都好像是克隆過的,沒什麼大的區別,也就很難將它們區分,儘管我曾經在這裡住過十幾個年頭,而那時的情形與現在是截然不同的,我至今仍記憶猶新的惟獨是那座被老頭稱做鬼宅的大屋,那裡埋著我的愛情,死了的愛情就像是煙灰一樣的飛散,化進了雲莊的死氣裡。不覺中,林志的腳步在一座屋前停住,我抬頭一看,是大屋,扭頭看到林志神色詭秘地張望著什麼,我問:“林志,你認得這?你記性可真好啊。”林志緊張地笑笑:“是啊,這也是環境所致,記性不好也不行哪,進去吧。”要知道我是硬著頭皮進去的,早知道我死也不會再回來。
老屋中,模樣依舊,只是原本刷過的米黃色墻膠如今成了褐色,傢具的位置絲毫未動,矮櫃上的那隻青紫色瓷瓶依然地保持著它原有的姿態,而瓶中原來插放的一束鮮嫩的白色鬱金香而今蹤跡全無,是早已蕩然無存了的,那麼素枝呢,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強烈地震撼,素枝去了哪裡,我的素枝呢,她還活著嗎?
屋內的房門被一扇扇地推開,發出“吱呀”的怪叫,然後從門上掉下來大批的灰塵,放肆地拍打在我和林志的身上,不及躲閃。幾乎是林志領著我在一間間地看過“展示”的房間,我像是客人一般地跟在他的身後,我對此無話可說,我是巴不得這樣指望的,因我自己實在沒有太多的勇氣再來翻找那塵封了的世界,那塵封了的記憶。
素枝便在那間房裡了,薄紗隔的房門虛掩而示,我一遍遍地呼喊她的名字,我說:“素兒,你說句話呀,為什麼不跟我一起走呢,你不是早就想我帶你走的嗎?……你哭什麼啊。”素枝的抽泣聲刺穿我的胸直達心臟部位,我的心便一緊。老半天,我嘆了口氣道:“算了,素兒,你別哭了,我走。”那刻,我心如死灰。一個我愛了十年的女子就這樣的離我遠去,是心遠了,這比任何的距離都更遙不可及。於是我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房門前。
房門前的腳步聲遠了,他走了,此刻我的心也隨之而去。為什麼這樣一個與我相愛十年的男子竟這般的令我陌生,他為何總也不懂我的心思,我又何嘗不想隨他遠走高飛?可是我哪有臉面再去見他。窗台上,那輪伴了我一天的火球還是掉下去了,文宇也該離開這裡了吧,也許我是再見不到他了。這都怪他,為什麼文宇要帶他來這裡,是他奪走了我的一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的。
時針還在轉,天在暗下來,素枝到現在都沒來找我,我一直在等她,我錯過了今晚最後的一班車,可我不願錯過她。我無法想象沒有她,世界會成什麼樣。但如果明天她還不來,……
林志推門進去,打斷了我的思緒,剛才發呆的樣子還沒回過來。林志是我二十年前認識的朋友,也是他勸我離開這小地方,窩在這裡可能永遠也沒有前途可言,但離開,這話打動了我季動的心,不想素枝死活不肯同去,想不到二十年後竟是這般光景。
林志終於還是推開了這扇房門,用薄紗隔的房門同樣是“吱呀”的一聲怪叫,我卻因此嚇了一跳,站著的腳像是被釘住了挪動不得,更不用說進去了。眼睜睜的看著林志進去了又轉身出來,不知為什麼,出來時,林志的臉色發白,一句話也不說,我也就沒問他什麼,我仍然是這樣,不願為難別人。
林志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於是說:“那今晚咱們就睡廳房吧。”客廳裡有幾隻大號的樟木沙發,房內是不能住人了,全都厚厚的蓋了灰塵,很像蟲蛀的毛毯,客廳卻顯出幾分乾淨來,仿佛不久前剛有人打掃過的,不管怎樣,在這睡總要比露天來得強。話不多,稍加擺弄,我便和衣躺下,林志離我不遠,生硬的木頭沙發上,皮肉都覺得十分不舒服,如果不是周圍環境限制,還真跟睡在街頭的長方街凳上沒什兩樣。這時眼皮像是鉛壓似的直往下搭,太困了,不一會兒,我便沉沉睡去,身體被隔得再不舒服也渾然不覺了,白天裡受的種種也全在此時被擱淺,一切都歸於平整。仿佛這紛擾的世界只在這一刻才是最安寧的。可是過不了多久,只覺夢中有束強光打來,正覺得腦波震盪之餘,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是素枝!我驚到,剛想直起身只覺怎樣也無法動彈了,看她滿臉的怨恨片刻即化為了凄慘的表情,一種無法言語的似乎是痛苦那樣的刺激扭曲著她原本完美的臉頰。恍惚中,聽到她的聲音說著什麼,卻又聽不清楚,忽然,見她驀然離去,我猛然驚醒過來。不覺額頭已溢滿了汗珠,一個夢而已,我長舒口氣,不經意的轉頭卻望見林志的床是空的,怎麼,我剛明明見他睡的,哪去了,一個人的屋是很可怕的,我連忙摸了蠟燭去尋他,在走廊的拐角處,我發現有個黑影一閃而過,是素枝的房間,我想都沒想就一追而上,見到素枝的房門虛掩著,還是禁不住的猶豫了一下,最後,我終於鼓起勇氣推門進入,微光照處我卻傻了眼,偌大的一個房間空無一物,唯一的一扇窗戶似乎在嘲笑我的大驚小怪,,正感覺自己是被愚弄了,身後卻有一陣涼風襲來,渾身就起了雞皮疙瘩,房門上的紗布也隨風進了我的脖子,這感覺好似有人用手在輕拂,我幾乎為此昏厥過去,手中舉的蠟燭一不小心被熄滅,我嚇得立即飛奔而逃,真想一下子逃開這是非之地,可是不能,跑了不久似乎覺得身後有人跟隨,是素枝嗎?想起素枝不管是人是鬼見了再說,這二十年來我一直念念不忘的不就是想見她一面嗎,想到此我一轉身,不想眼前的竟是林志,他神情漠然,眼神呆滯,不像清醒著,是在夢遊,想到這點我對他說道:“林志,去睡覺吧。”於是他乖乖地爬到他原來睡的木沙發上躺了下去,一躺下便打起了響鼾。林志還有夢遊的毛病,這倒是自己親眼見了才知道的,不詳剛才緊張的場面全是虛驚一場,自己都覺得可笑起來,這倒使我想起那扇很像嘲笑者面容的窗戶來,不知為什麼我有中強烈的慾望,想再去瞧瞧素枝的房間,即使那已是間空房。這回我連蠟燭都不及點就再次的推開了素枝的房門,眼前的景象令我一再地驚訝無比,房內傢具安然,素枝儼然地端坐窗頭,我見到了她的背面,當她轉過身來時,我見到的竟是一張白色的面皮,上面的五官全沒有,在她的邊上有一個老頭正匆忙地給她空白的面皮上畫著兩隻大大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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