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踏上南下的列車欲到廣州去謀出路的剎那,我狠心撕毀手裡緊握著的一張發黃的紙條,上面是他的兩句話:“如果你不能愛我,請你原諒我的痛苦~!我會永遠等你回來,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說這話的是我的前不久剛剛分手男友吳德明。是的,他就叫吳德明,他的人跟他的名字一樣,長得很樸實的,無華。戴著幅黑邊眼鏡,他看上去就很老氣。
那時我從湖南師院畢業,我有兩種出路,要麼隨他到鄉下去教書,就這樣過一輩子。過那種現在就可以看到盡頭的路,要麼就到外面世界去闖蕩,憑我的容貌,憑我的年輕,憑我還不算太低的本科碩士學歷,我不相信不能混出個前途來。就這樣,我選擇了後者。
畢業臨走那一天他很失望,就這樣默默看著我。吳德明,他是一定要回鄉的,這不僅因為他的來自偏遠的農村,更因為他從小就有這樣的志向,他要回家鄉去教書。他的這種志向象是鐵打的,永不回頭。可是我想追求更新更高的東西,就這樣,我們分手了,他遞過這一張條之後,毅然不轉身的走了。帶走了我們三年相處的感情。那些因喜歡他的詩而相聚的日子已成過眼雲煙。
我喜歡城市,他喜歡農村,我希望富有,他註定貧窮,因此我們分離。
我登上了這南下尋夢的列車,當站台上最後那盞昏黃的燈從我的視野裡消失時,我還是有一種忍不住想哭的感覺,我還是第一次出這樣的遠門,卻沒有一個人來為我送行,因為我很好強,幾乎沒有通知任何人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穿過幾節車廂,我找到了一個座位,對面坐著一對相依偎的青年男女,他們在小聲說著話,滿不在乎別人的眼神,可是我依舊不敢看他們不時交頸纏綿的樣子,說實話,我有點妒忌,更有點羡慕他們的幸福。
我試著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思潮潘涌,卻無半點睡意。我患得患失的想著他,心中也有點後悔,想到即將到來的另一個未來,茫茫的未知前途……不知不覺中,我想我是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驀然發覺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同座。他長得很成熟的樣子,也很斯文,但和吳德明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吳德明眼睛的顯得堅定而透明,流露著執著與衝勁。而他的則不同,看上去很灰濛,很滄桑的那種類型。
他應該是一個成功人士吧,而且很有些人生經歷,我不禁這樣想,雖然不敢正視他,可也在暗自揣測著。
“你好”他禮貌的向我打招呼,可能是發覺我們這樣坐著空氣太異樣了。“我叫林風。樹林的林,風聲的風”。
“我叫蔣燕,我說,蔣經國的,燕子的燕。”我模仿他的口氣講。
他不禁笑了,說“我還以為你會說蔣介石的蔣呢?”
“本來想說來著,是臨時改了口”我自己也忍不住好笑,為什麼會忽然變得幽默起來,平常的我可不是這個樣子啊?
“你到廣州去做什麼?”他問,問得語氣很自然,絕沒有讓我有一絲覺得他相探聽我什麼的意思。可能他太成熟了,看過太多的東西了。
我猶豫了一下,終於全說了實話。
他定了定說,“其實我看出來了。”接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語氣悠長的說道:“又一個尋夢者。”
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緩緩道:“七年前我也是這樣開始了我的人生……”
是我明白了他的經歷,他果然是一個成功者,這個來自北京的他當年勇敢的辭去一份事業單位的清閒之職,踏上了廣州創業之路,之後他從一個打工者變成了現在身家數百萬的老闆。
“這次我沒有坐飛機,因為我想重新感覺一些當年的路,並回家看一看她。”說到這兒,他的語聲哀沉,讓我直感覺到了他心中的她是多麼有份量。
“她死了?”我說,其實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是的,曾經相濡以沫的奮鬥,而今繁華落盡,她已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但她隨時給我來信,叫我去看她……”
我不敢再追問什麼,關於她的死因,她的一切。
火車就這樣到了站,臨走他遞給我一張明片,說:“上面有電話,如果一時找不到工作,可以找我,或到我公司來,不過,我仍希望你自己找到滿意的工作”說完他走了。
看著他身著青色西裝,瘦高的身形消失在人流中,我也跟著走進了廣州城。
為了省錢,當天我在一家私人旅舍住下。由於太累了,我一倒下就睡著了,一直到晚上十點鐘左右,我聽到一聲凄涼的歌聲,好象一個大人在教一群天真的孩子們再唱歌,那歌聲是出自一個熟悉的男子的聲音,我太熟悉了,就是他的聲音,吳德明。他為什麼會忽然在這兒唱歌呢?
迷迷糊糊間,我感到有一隻粗糙大手在摸我的身體,我尖叫一聲,一抓床頭的燈線,燈亮了起來,只見一個傻乎乎的肥胖女子正站在我的床頭,用我聽不懂的廣東話對我說著什麼,並從懷裡掏出一疊子錢來,比著一個手勢,我一下子立刻明白起來,真是噁心死了。原來這家店的老闆娘竟是個同性戀者,她看我沒反應,就又要動手脫我的衣服,我嚇得尖聲大叫,她又停止了動作,怪笑的看著我,我怒視著她,拿起床著的水壺,心裡驚駭到極點,她不動,我也不動,她一動,我就舉起水壺來,就這樣,我們竟相持了一夜,漸漸快到天亮時,她咕嚕了一句開門走了,剎時我感覺整個人都要虛脫了在地上,可我不敢,我馬上收拾好跑到了街上。
我沒有選擇,急急忙忙的給剛剛認識的林風打了電話,在電話那頭,他平靜的聽完的近似哭述,幸好我還算是個夠堅強的女孩,沒有真流下淚來。
“這樣吧,你先過來,看看我這邊合不合適住,然後再去找工作。”放下電話筒,我就按他說的地址,打的到了那個地方。一座亮麗的現代都市的陽光大廈驟現眼前,林風那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樓下等我。我忽然有種如見親人,想撲到他懷裡的感覺。在這異鄉,現在我才理解了異鄉這個詞的別樣。
跟著他上了大廈的三十一層,他打開門,一個集辦公和住宿於一體的寬敞舒適的套間展現在我眼前。他微笑著對我說,“裡面那一間是你的房間,在這兒夜晚你可以目睹半個廣州的夜景。”
我無聲的笑了。走過去拉開那落地長窗,我不禁陶醉的道:“這兒比我想象的要美。”我此刻心裡充滿了激動。
“是嗎?”他微微的笑了一下。當時我沒有注意到他更多,但顯然我們的感覺不在同一個空間。
我立刻去衛生間脫下身上的髒衣,舒服的洗了個熱水澡,然後換上我精心準備的紅色的卡身上衣,和淡紫色的長裙,我知道,這樣的裝束最適合我現在的年輕和氣質。
當我走出去,剛好看到林風他正手提著一袋早餐進來,他看著變樣的我,象是呆滯了一下,他眼神電擊一般的劃過的我的身體,然後他才劬強的笑笑說,“我還以為走錯了門。差點認不出你來了。你象是變了個人。”
“是嗎”不知為什麼,我有幾分高興他這樣說,並喜歡他這樣的眼神看我。
吃著早點時,他遞給我一張城市地圖,及本次人才交流會用人單位情況介紹資料。
“謝謝你,沒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低下頭輕聲說,我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竟發展的這樣快。莫非我已移情別戀,我不敢深問自己。這時我腦海里雙響起昨晚夢中聽到似是吳德明發出的歌聲,他一定正在那兒教一群山區孩子唱歌吧,我在心裡默默得祝他找到幸福。我不也多想他,我想盡快忘記他。
下午我在人才交流會的人群中擠來擠去,一家一家的到處填寫各種申請表,只要有一絲希望的,我都不放過,不管是合資還是其它,不論是公關還是文秘。當然我學中文專業的,最適合我的還是文秘。
當我填完第十三家用人單位的表格後,並接受了幾句簡短的盤問之後,終於松了口氣。我知道,憑我未婚,年輕,並且長得還漂亮,又有正規學歷的優勢,至少現在已經有四家公司看中我了,尤其是其中一家香港投資辦的公司,那個負責人也是個女的,她中年的樣子,同我談了好一陣。
中午只吃了點快餐,晚上拖著疲憊但興奮的身體回到林風那兒。一打開門,忽然我看到林風神色有幾分不對勁,他急忙收起桌子上的紙件,然後才轉頭問我情況如何。
我假裝沒有看見,並對他說了應聘的情況,他點點頭說:“那樣很好,那麼樣就好了。”
晚餐後,他和我站到窗邊,看著外面燈光點點的夜景,他突然向我說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了你失去了最寶貴的,那麼你會怎麼去做?”
我一時恍不過勁來,便用眼神奇怪的看著他,他於是道:“那麼算了,這是你聽不懂的。”
又隔了一會,他又說道,“我離開她太久了,我要去找她。”
我怔住了。
那一夜,我沒有想自己想象的睡得很香,夢境一個接一個的走入,先是看見吳德明在教孩子們的唱歌聲,接著我看到有個削長的人影從我眼前落了下去,可是落下去之後,我緊跟著低頭,地上竟沒有一滴血。那個屍體與不見了。
啊~!我悚然自惡夢中驚醒,捂著撲撲直跳的厲害的胸口,不停的問自己,“這是怎麼回事,一切不是發展的很好麼?我究竟怎麼啦,盡做這樣的夢?”
“啊,有人跳樓了,有人跳樓了……”忽然我隱隱約約的聽到遙遠的樓下有人在喊,此刻的天已是接近黎明了。我象是忽感覺覺到了什麼,赤足立刻就這樣奔跑出去,去推林風的屋室的門,門卻寂然不動,我又用力搞了幾下,還是沒動靜,於是我不在猶豫了,就這樣瘋狂的跑了下去,甚至竟忘了坐電梯,我一層一層的往下跑,腳掌都蹭破了皮,當我終於去到街上的時候,只見那兒正圍了一群人,地上躺著靜靜的他,林風。
他的血已冷,冬天的早晨這樣的血冷得很快。他的眼神還是那樣灰濛與凄迷的樣子,他呆呆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地面。他死不瞑目的去了。去找屬於他的她了。
我不知怎樣上的樓,只見林風的軀體很快就被警察用車拖走了。我走到他的辦公間,呆坐了一會,忽然想起他上午的反常舉動,不禁馬上去打開他的抽屜,原來抽屜也沒有上鎖的,我一拉就開了,裡面竟是一大堆黑色的信件,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信件,抖開裡面的信紙,我嚇得說不出話,裡面竟是一張張的冥紙,上面還畫著一個女人的臉,寫著奇怪的一句話,“我等你回來,你殺了我,你也走不掉的,趙世榮~!”
我又抖開了一張,裡面還是一模一樣的事物,這是怎麼回事,忽然我回憶起林風當時在火車上跟我說過的一句奇怪的話,他說:“我總收到她的來信,要我去看她……”
這是什麼?難道???我不禁駭然呆住了,這些全是來自陰間的信,而林風也不叫林風,他真名應該叫趙世榮。陰風慘慘的氣氛剎時傳遍了整個房間。
我手執著一張冥信呆呆的坐著在地上,猛然我感覺到信紙有些異樣的飄動起來,仿佛要脫開我的手而去,此刻室內無風,怎麼會這樣呢?我不禁低下頭來看,頓時我卻見到冥紙上那個女人的臉正對著我笑,她活生生的臉啊,雖然很好看,可是~~天哪!~~~~沒等及把手上的冥紙給扔掉我就嚇暈了。
昏覺中,又是一個接一個的人影自我的身旁走過,他們匆忙收拾著東西,自這間房走到那間房仿佛很留戀~舍不得走的樣子但是最後又都急急的走了,緊跟著又有強太的黑影襲了過來,拖著一個血流滿面的男子離去,那個人的臉我很熟悉,不是,是兩個人的臉在亂變,忽而是林風,忽而是吳德明,忽而又是……
等我轉醒過來的時候,旁邊是兩個警察正冷視著我,其中一個是女警,他們詢問我“你跟趙世榮什麼關係?知不知道他以前的老婆怎麼死得……”
她老婆是跳樓死的,我終於明白了大概,“林風”殺了他老婆,就是從這兒把她扔下了樓去,今天他終於也走了,至於那些冥紙寫的黑信呢?從哪兒來的。沒人能解釋清楚一切。
經此一遭,我放棄了在這兒停留的打算,買了車票,直奔吳德明所在的家鄉而去,想告訴他,我想回來和你一起教書,一起過平凡的日子。
然而等待我的是他黑紗邊的遺相,他的母親哭泣成了淚人,“德明他上個月死了,他跟著老鄉們上山炸石頭想修路,結果被石頭給砸死了,現在就埋在山上,他生前說過的,你一定會回來找他……”他的母親拉著我的手說“他跟我們提起過你,他說他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他要等著你……一直等你……”
我忽然感到鼻子酸酸的壓力太厲害,側轉過頭去,問了上山的路線之後,我便獨自上山去看他了,吳明德。那個曾經深愛我的男友。
當我把從廣州給他帶回來的幾本詩集焚燒在他那堆的新墳前時,不止一遍一遍的在蝶灰中看清他的面容,我不停的追問自己,如果時光能夠重回當初舊模樣,我是否還會選擇的這樣離開他。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江山萬里塵,我站在他沉睡的懸崖邊,真有種想跳下去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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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