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昕搬新家了。家和單位在15路車的終點站和始發站,上下班很方便,這是冷昕搬家的最主要的原因。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這趟車要經過一條穿城而過的火車軌道,一有火車路過就要堵上10分鐘20分鐘的。
現在,無論是上班還是下班,冷昕都能坐上座位,特別是在勞累了一天后回家的車上,能有一個座位坐上:瞇著眼睛,伴著車門車窗嘩啦啦的聲音,想想今天,明天,后天的事情,真的很讓人心情放松,愉悅。在搬新家之前除了累以外,從來沒有這種感覺。當然她也有經常站著的時候:把座位讓給了老弱病殘孕。冷昕的生活就這樣在家,單位,15路車的兩點一線的軌道上重復著,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就到了這年的冬天。冬天是冷昕工作最忙的時候。忙的天昏地暗的時候,冷昕就會發發牢騷:老這麼忙,都忙些什麼呀,明天就換工作!”牢騷歸牢騷,工作還得照樣干。
這天還是忙。
在末班車的前10分鐘,冷昕把工作做完,匆匆忙忙地趕到15路車站。最后一班車敞著門,停在車站前面,暗黃色的燈光從車窗,車門洒出來。冷昕習慣性的跺了跺腳,哈著手從前門上了車,往投幣箱里扔了一個硬幣,往后車門走。車里的人不多,在最后一排最左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小伙子,一見到冷昕,滿臉的笑意從嘴角蔓延開來,露出白白的牙齒:指了指他前面的一個座位,示意冷昕坐下來。
“好白的牙齒,應該去做高露潔牙膏廣告。”冷昕這樣想著,迎著小伙子的笑臉,露出淺淺的酒窩,帶著“我不認識你呀!”的疑惑,也笑著,剛要開口和他打招呼,小伙子卻抿著嘴,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間“噓”了一聲,又示意冷昕坐在他前面的座位上,臉上還帶著笑,那個笑,有一種淡淡的溫暖的感覺,不會讓人懷疑他有任何的不軌!冷昕疑惑的看著小伙子,還是坐在了他指的那個位子。
車開了,車門車窗又開始嘩啦啦的響了。冷昕的大腦也開始轉了起來:他認識我嗎?
可我怎麼不認識他呢?於是從小學到中學到高中到大學到單位,又從同學到朋友到同事都轉了一遍,也沒有印象,連個像他的都沒有!冷昕忍不住轉回頭去想問問,小伙子滿臉的笑,冷昕還是打了一個冷戰:他的臉好白呀,整個人的臉好像是用南極的冰塊鑿出來似的!國字型,白的透明,如果他不笑,冷昕真的會認為這只是個冰雕。可是他笑了,有淡淡的溫暖。“如果哈口氣,他會不會化了?”冷昕不由得這樣想。
冷昕想問問他:“你認識我嗎?”可是小伙子好像知道她要問什麼似的,笑,但是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間又“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出聲!那“噓”的一聲,那樣的飄渺,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被風吹進到她的耳朵一樣!冷昕猶豫了一下,還是想問,嘴,剛張開,小伙子就擺了擺手,讓她轉過身去!沒辦法,冷昕只好轉個身來。
在離家還有三站的時候,也就是中山公園站,小伙子一聲不吭的跟在別人的身后下車了。冷昕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希望他能轉過身來和她打個招呼,說聲再見。可是沒有,車門關了,走了,也沒有回頭。冷昕從后窗望去:街燈下,高高瘦瘦的背影,淺青色的有點發白的牛仔褲,沒有立起的毛領的夾克衫,頭發濃密黑。漸漸的背影越來越淡,冷昕轉過身來,想:是個很帥的小伙子,就是臉太白了!
第二天,還是忙。
冷昕匆匆忙忙地趕最后一班車。末班車依舊敞著門,停在車站的前面,暗黃色的燈光從車門車窗里洒出來。冷昕依舊習慣性地跺了跺腳,哈著手,上了車,往投幣箱里扔了一個硬幣,往后車門走。車里的人不多,最后一排最左邊的座位上還是坐著那個小伙子,一見到冷昕,笑就從嘴角蔓延開來,指著他前面的位子,示意冷昕坐下,接著又直接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間“噓”了一聲。冷昕很高興見到他,也露出淺淺的酒窩,向他擺了擺手,坐下:轉過身來,想問昨天的問題。
“什麼也不要問,也不要說話。”
還沒等她開口,小伙子先說了。那聲音像昨天的感覺一樣,從另一個世界清泠泠的落在她的耳朵里。冷昕覺得那聲音好聽,看著他。小伙子笑瞇瞇地也看著他。冷昕見他真的是什麼也不會說的,就轉過身,她不想自己像個花痴似的。
離家還有三站的時候,小伙子又一聲不吭地跟著別人下了車。“他可能住在這一周圍。”冷昕想。
第三天還是忙。也一直忙。
不管是不是末班車,都會見到這個小伙子,只要沒人或人少,都會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左邊的位子,一見到冷昕就笑,指著前面的位子,冷昕也笑,擺一擺手,算打招呼,坐下,然后一前一后。再然后一個在中山站下車,一個在終點站下車。慢慢的,冷昕習慣了這種默契,也喜歡上了這種默契。有時候人多,他們就會有座位就坐。人再多的時候,小伙子不管是不是老弱病殘孕,只要有人向他這個位子走來,他就起來讓座。而且這些被讓座的人都瞅準了他會讓座似的,上來就沖著他的座位走來,有的甚至是搶的過來讓他讓座的,而且讓了座還沒個謝字,那麼理所當然!冷昕想告訴他沒有必要什麼人都讓座,可是一抬頭,看到的還是那種“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要說”的笑臉回望著她。冷昕也就只好作罷。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冷昕還是一天天的忙。可是現在冷昕對忙已經不在發牢騷了,她喜歡上了忙,喜歡坐夜車,喜歡小伙子的笑,喜歡小伙子下車的影子。“喜歡”?想到這兩個字,冷昕不由的臉紅了。
今天,冷昕又趕了一個末班車。不過今天人特別的少,一路上,只有她和小伙子兩個人。他們也就沒有像以前那樣坐在最后面,而是坐在了比較*前門的位子,還是一前一后,還是默默無語。走了一半的路,司機打破了沉默:“奇怪了,今天怎麼一個人也沒有。”然后回頭看了看冷昕。這是一個40多歲的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可能因為職業的原因吧。冷昕沒打腔。
“小妹妹,你今天可坐了個專車。”
“哦。”
“最近老見你坐夜車,工作很忙?”
“是的。”
“星期天也不休息?”
“休息。”
“那明天可以睡個懶覺了。
“是的。“
“做什麼工作?”
“外貿。”
“那可是個好工作,工資高的很,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冷昕沒說話,司機可能也覺得自己太多事,也沒有再說下去。
“上個星期,天真不錯,這兩天又變天了,明天可能下大雪。”司機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可能這個年齡的人都愛說話,應該是羅嗦,冷昕想。
車快到中山公園站時,冷昕習慣性地回頭看小伙子,想目送著小伙子下車,可是小伙子沒動,笑嘻嘻地看著她。車也沒有要停的意思,一個勁地往前跑。冷昕很奇怪,但是沒有問。如果要問的話,不僅僅是這一個疑問。
過了中山站,車很快就到了終點站。小伙子跟著她下了車。司機很熱情地說:“小妹妹,一個人要注意安全!”
冷昕想要說聲謝謝,忽然覺得有點不對頭,對司機說:“我不是。。。”還沒說完,就被小伙子拉著走了:“沒關系,我送你。”這是冷昕聽到的小伙子的第二句話,高興地都忘了要對司機說什麼了!
“你今天為什麼不在公園站下車?”冷昕總算有機會和小伙子說說話了。
“為了你的安全。”
冷昕覺得這個回答有點無賴,但是很高興。小伙子伸出胳膊,看著冷昕,冷昕明白,高興地挽著他的胳膊,有一種小女人談戀愛的幸福和嬌嬈。
家離車站很進,一會兒就到了冷昕家的樓下,冷昕有點戀戀不舍地望著小伙子,小伙子愛戀地捋了捋冷昕的頭發:“很冷,上去吧,明天我去你家玩。”
“真的?!”冷昕高興地差點尖叫起來。
“真的,上去吧!”小伙子的眼睛里蕩漾著愛。
“我住502。”
“我看著你上去!”
“我要看著你走!”冷昕有點撒嬌了。
“那,我走了。”小伙子轉身走了。冷昕看著他的背影。小伙子和以前一樣沒回頭。
冷昕高興的一邊摔著鑰匙一邊小聲地哼著小調上樓了。明天?明天就可以揭開她心中的很多很多的疑惑!
星期天。太陽當空照。並沒有像司機說的那樣可能下雪。冷昕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天氣一樣燦爛。看著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跳下床,一邊唱著很難聽的歌,一邊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流進來。冷昕不會唱歌,一唱歌就跑調,而且跑的一塌糊涂。平日里她從不唱歌。但是今天不一樣,跑調也要唱,好像只有在這亂七八糟的調里才能表達出冷昕興奮的心情!然后忙著收拾房間,收拾完了以后,開始精心的打扮自己,說是精心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洗了洗頭,吹成披肩發,再涂一點淡淡的的口紅。
“你很漂亮。”冷昕很滿意地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我要讓他知道白天的我更漂亮。冷昕不知怎麼忽然地冒出這麼個想法。“白天?白天我怎麼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呢?”冷昕楞了楞,然后搖了搖頭,管他呢,反正今天一切都會明白的,想到這里,冷昕關上窗戶,打開電視,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小伙子的到來。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電視節目看了一個又一個,冷昕蓋著毛毯,窩在沙發里,手里拿著遙控器,換了一個頻道又一個頻道,眼睛不時地掃一掃掛在墻上的表。
“他不像是那種說話不算數的人,可能是堵車了。就是堵車走也走來了。不對,從中山公園站到終點這三站從來不堵車的!”冷昕眼睛看著電視,腦子在胡思亂想。是不是我太自作多情?我連那個小伙子姓什麼叫什麼,多大,做什麼工作都不知道!我算什麼?!
中午來了,又過去了,下午又來。時間就在冷昕地胡思亂想中一點點地過去,天黑了,小伙子還是沒來。冷昕有一種強烈地被愚弄的感覺。
“咚咚咚。。。”有人敲門,冷昕沒有聽見。
“咚咚咚。。。”可是他為什麼要騙我呢?冷昕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好像有人敲門。
“咚咚咚。。。”冷昕仔細的聽了聽,好像是敲她的門。她看了看表,不到八點,誰會來呢?她猶豫地開了門:小伙子一臉歉疚的站在門口看著她!
冷昕原本是一肚子氣,一見到小伙子,一肚子的氣變成一肚子的委屈,鼻子一酸,嘴巴一歪,眼淚掉了下來。冷昕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以前她無論受什麼氣,都不會哭。可是現在,她一點委屈也受不了,她那麼渴望看到那雙黑烏烏地蕩漾著愛的眼睛,渴望得到這個小伙子的安慰與愛撫!所以當這個小伙子站在面前,那一肚子的氣和一肚子的疑惑都變成眼淚流了下來。
“你怎麼才來?”
“我。。。。臨時有事。”小伙子為冷昕擦去眼淚。“明天早上上班,你不要坐公交車,坐出租車去吧。”
“為什麼?”冷昕抬起頭來。
“。。。。。”
“你知道從這里坐出租車到公司要多少錢?!要八十多呢!”小伙子還在猶豫時,冷昕伸出手做了一個八的手勢。
“這八十能換回你一條命。”
“你真會開玩笑。”冷昕捏了一下小伙子的鼻子。
“不是。我本來想明天一早過來告訴你,可是你肯定會因為生我的氣不聽我的,而偏要坐公交車。你很可愛,但也很任性。”
“。。。”冷昕愕然地看著小伙子,她覺得自己在他眼里就像玻璃杯的白開水一樣透明。
“我走了。”
“這麼快?”冷昕回過神來。
“明天一定坐出租車上班!”小伙子又說了一遍。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明天就知道了。”小伙子又像在15路車一樣,轉身走了。
星期一早晨。開始冷昕還在猶豫是否坐出租車,可是一想到小伙子那雙能讓她生生世世要相隨的蕩漾著愛的眼睛,就有一種莫名地信任。
她打了一輛出租車。車內放著大街小巷都唱的一首歌,看來司機很喜歡這首歌,一只手合著拍子敲打著方向盤。唱完了,又一首,司機可能不喜歡,調台,調了一個又一個,最后調到一個新聞台,播放著國內國際的各種新聞。在快到冷昕單位的時候,收音機里傳出:“現在插播一條本台剛剛收到的新聞,八點二十分,我市中山區發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從郊區開往市區的15路公交車,因剎車失靈,撞上急駛而過的火車,車上無一人生還。有從此經過的車輛請繞道行駛。
“八點二十分,15路公交車,八點二十分,15路公交車!”,冷昕呆呆地默念著,正是她每天都乘坐的!
“唉,和火車撞上了,怎麼會有活頭呢。”司機嘆了口氣。
“這八十多能換回你一條命。”冷昕的耳朵里響起小伙子的話來。忽然地恐怖起來:“他怎麼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他怎麼知道的?他是誰?他是誰?”冷昕喃喃地。
“小姐你沒事吧?”司機不知道冷昕怎麼了,擔心地問。
“他是怎麼知道的?他是誰?”冷昕惶惶忽忽地根本沒有聽到司機說的話。
“小姐,你到了!”司機停了下來,提高嗓門,疑惑地看著冷昕。
“哦,”冷昕回過神了,看了看計價表,打開包,取錢,包里有一個信封!信封上沒有字,沒有封口。
“小姐,給你零錢。”
冷昕拿了錢,下了車。打開信:
冷昕:
我是孤兒。
23歲那年,也就是一年前,為了救一個落水兒童,不幸身亡。本來我可以去天堂的,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來世走一遭沒有得到任何的愛就去了天堂:親情之愛,友情之愛,愛情之愛。生前我曾聽老人說過:一個人在去天堂之前的兩年內,如果能救活一個能看得見,聽得見你說話的人,再在兩年之內就可以獲得重生。所以為了重生,為了得到我想要的愛,我一直做著一個見不得陽光的孤魂野鬼。那天,在15路車上,當你對我露出淺淺的酒窩時,我知道我找到了讓我重生的愛。
車禍一事,即使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其實昨天我想告訴你,可是你真的不相信!即使你相信,去告訴車上的人,他們也不會相信的!所以我只能救下你一個人!
冷昕,兩年以后再見。
冷昕拿著信,含著淚,站在風里。她什麼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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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