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縣婦兒醫院婦產科的醫生。我資助了一個貧困學生。她的家在離城里一百多公里遠的崇山峻岭之中。那里人戶稀疏，林木繁盛，有很多懸崖峭壁，風景很美，但有些陰森可怖。那里現在都沒通公路，我坐車只能坐到那個街上，然后要走十幾公里山路才能去她家里。那里到現在還沒有通電。我偶爾會去學生家，給她送錢和物品，探望她。再就是一路上看看風景，享受一下大自然。
那天，我像以前一樣，在她們家吃午飯后就往街上走。不知為什麼，我的心情有些郁悶，身體也變得虛弱起來，額頭上還有虛汗流出來。我走不動路，只好一邊慢慢走一邊休息。這樣子下去，我天黑前回不到街上了。我非常著急。我是個膽小的女人。天黑了，我怎麼敢一個人在這荒無人煙的山路上走呢？
夕陽懸垂在西天了，我還有五六公里路要走。青山被夕陽映出了血色，風吹樹葉呼呼亂響，幾只老鷹在空中盤旋，隱約聽得見小鳥掙命的衰鳴。那些陡峭的岩壁似乎要向我傾倒下來，幾個石洞像張開著的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噬似的。我感到害怕虛弱緊張。
我的身后突然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和腳踏枯枝敗葉的聲音。我的心都嚇得緊結了，渾身在發毛。在這荒無人煙的山間，我一個城里來的女人，被人劫財劫色都有可能，甚至會在事后，被人整死棄屍都有可能。腳步聲響得更劇烈了，我的呼吸都很困難，大腦一片空白。是禍也躲不掉了。
一個人影從我身邊飛過然后停在我面前。這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他對我傻兮兮地笑，看得出他不會傷害我。我的心一下子舒張開來。他穿著藍色的中山服。這種衣服在十幾年前的農村還有人穿，但現在很罕見了。他顯然跑得很急，跑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他突然跪了下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的……老婆生崽……難產，人快不行了，你快去救救她呀。我知道你是婦產醫生，你能……的。”我很驚訝，他又怎麼知道我的身份呢？他看起來像個傻子。
他看出了我的驚訝，說，我什麼都知道的。我還知道你是大好人，還幫助一個窮娃子上學。我問他是哪里的。
“我家離這里不到兩里路遠，求你跟我走。”
我拉他的手，讓他從地上站起來。他的手又冷又硬，像死人的手。我想他到底是鬼還是人還是神？
我給他說：“人家婦女生小孩都是去醫院的，我要用葯用一些東西才可以，可我這些都沒有帶。我跟你去也沒用。再說，我還想在天黑前趕到街上呢。”
“難道你們城里的醫生也跟我們街上的醫生一樣，一心只要錢，沒有點醫德，沒錢就什麼都不干了。我現在給你說，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不去我會整死里。我整死你，誰也無法來管我。我已經不是人了。”
“不是人又是什麼呢，難道你還是鬼？”
“我是什麼，你現在沒法看出。只要你聽我的，我讓你活著回去，你以后會知道我是什麼。如果你不聽我的，我就要你死。”
我只好乖乖地跟著他走。他帶著我往回走了半公里遠，然后拐到一條小道上，我們繞過了幾道山灣，來到一條河邊。河水轟轟烈烈地響，很讓人害怕。我們沿著河往上走，來到一個石洞門口。這條河就是從這個洞里流出來的。他牽著我的手走進黑暗的洞里。我想我一切都完了，他可能要把我整死在這洞里面。他說：“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現在，我開船帶你去我家。這洞里有一條陰河，我的家就在另一端的洞口外邊。”
我躺在一條小船上，他駕著船漂在陰河上。洞里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可他不用照明。我聽得見陰河里的水的聲響。我感到很冷。又很害怕。不知什麼時候，我就失去了感覺。我搞不清我是睡著了還是嚇暈死了。
他把我搗醒，牽著我走出石洞。外面黑漆漆的，我什麼都看不見。他說：“我給你點一個火把，這樣你就能看見東西了。”他點起一個用竹篾做成的火把，把火把給我拿上。借著火把的光芒，我就能看見路了。
我很快就被他帶到一座房子前。顯然他的家就在房子里面。這是一座用石頭砌成的墻屋，屋頂蓋著土。整座屋子只有一個門。門關閉著，是一塊巨大的石頭，沉沉的。他輕輕一推，門就裂開了一條縫隙。他進了屋子里。我正準備走進去，門突然關上了。我使勁推門，這扇門怎麼也不開起。我進不去。我感到奇怪，他專門把我找來搶救他的難產的老婆，為什麼又不讓我進屋子里去呢。我想叫，可是我的喉頭像腫了似的，我叫不出來。
我突然頭腦發暈，眼前一片迷糊，渾身發軟，倒在地上了。
我醒來時已經是早晨，我發現我正睡在一座墳墓的前面，這是一座用石頭砌成的新墳墓，上面蓋著黃土，整座墳墓只有一個墓門，顯然我夜晚看見的那座房子就是這座墳墓。我嚇得魂飛魄散，牙齒打著寒噤。我連忙起身，拼命地跑。根本不敢回頭看這座墳墓。我明白了，我昨天可能遇到了鬼，是那個鬼把我帶到這座墳墓前。這種現象叫“鬼糊路。”我曾多次聽人說過這樣的事。沒想到這樣的事就發生在自已身上了。我很想見到人。可是這個山旮那里人很少。
我又怕又累，支持不住了。突然昏迷倒在地上。
我再次蘇醒過來。我發現我正睡在床上。屋子里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我現在在哪里呢？這是一間木頭房子，板壁很古老，我看得出這里的一切都是那麼原始落后。我身上的被子也很破舊了。
一個老人走了進來，他躡手躡腳的，生怕驚醒我似的。他見我醒來了，突然流露出興奮的神情。他說：“你醒來了，沒出什麼大事吧？”
“您是誰？我怎麼會在這里？”
我就是這個屋里的主人，你暈死在我們山上了。我出去割草看見了你，就把你抱回家放到床上休息。你終於醒過來了，你沒事吧。“
我想起來了，太謝謝你了。我昨天遇到了鬼，被鬼糊了路。鬼把我帶到這附近的一座新墳墓前面。我明白后，嚇得要死，拼命地跑，想看見個人，卻看不到。后來就暈死了。
“你遇到的是什麼樣的鬼呀？”
我把整件事和盤托出地告訴了他。他說：“你真是遇到鬼了。你真的穿過了一個山洞。我們這里的人，就是坐小船出去到山外的。你遇到的鬼是剛死不到一個月的三娃子。他才三十一二歲，他在死之前變成了個傻子。他是在山上砍樹被倒下的樹壓死的。他很命苦的。他不到十歲就成了孤兒。前年山外來了個女人，那是個三十幾歲的女人，死了男人。她就做了三娃子的媳婦。后來生小孩子難產。三娃子去街上接醫生，醫院里要三娃子先交三千塊錢。三娃子沒錢交，醫院里就說醫生很忙，現在不能下鄉。三娃子只好回來湊錢，錢還沒湊到那麼多。他的媳婦就死了。沒有多久，三娃子就成了傻子。前不久就死了。所以，他把你帶來給他難產的老婆接生。我就是他的爺爺。”
“ 原來是這樣的啊，那三娃子真的好可憐。那您家里還有些什麼人呢？”
“ 我家里現在就只有我一個人，我有個親生女兒，早就成家了。她的家在白水溝那邊。以后，我就去她家里生活。秋收后就去。”
“我昨天就是從白水溝那邊過來在路上遇到你家的三娃子的。”
“你像是城里的人，去白水溝干什麼呢？”
“我資助了一個貧困學生。這學生的家在白水溝。”
“你是不是縣婦兒醫院的王醫生？”
“您猜測對了，是怎麼知道的？”
“你資助的學生就是我的外孫女。太感謝你了，你真是大好人。難怪我家的三娃子遇上了你，他也沒有傷害你。他是個很忠厚的人。我的外孫女在前不久還看到過三娃子的魂了的，像你說的那個樣子。那是在我外孫女自己家里。三娃子的魂常去他姐姐家的。這次肯定是三娃子在姐姐家遇到你了。”
曾斌在小說閱讀網已發表如下作品：短篇小說《新婚之月》《嫖》長篇小說《棄學打工》請閱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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