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份量

作者：朱佩蘭
俗話說好死不如歹活。又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是說，活著就有無限的可能。由此可是人們多麼眷戀自己的生命。聖經也說，贏得全世界、失去生命，又與自己有何益處？可見生命勝過一切。
不過，在我個人的觀念裡，生命有輕重之別。有些生命可以重如泰山，也有的可以輕如鴻毛。生命不見得此一切都貴重，只是都該予以尊重。
記得半世紀前社會尚處於封閉保守的時代，鄰居一位新婚未幾丈夫即病故的寡婦。公婆與長子住在鄰近，這位年輕寡婦變成單獨起居。除了每天晨昏到大伯家向公婆請安問候外，平時深居簡出，不與外面來往。有人稱讚其安份，修養好。當然也有人幸災樂禍地認為年紀輕輕的就守寡，遲早會出事。果然不久傳出她常出門的消息，公婆指責她破壞清譽。她為證明自己的清白，於是上吊自殺。
這件事讓我覺得人們對生命的看法各自不同，這位年輕寡婦自殺的真正原因外人不得而知，但至少我的看法認為她是由於受到冤曲、辯駁無效而寧願捨棄生命以表清白，就是說，名節對她比生命重要。這一點我欣賞。
日本已故作家三浦綾子於一九六八年出版一本傳記小說「鹽狩嶺」是以北海道一位自我犧牲生命拯救火車乘客的鐵道員真實事跡而寫的小說。這位英勇的鐵道員長野政雄是明治時代（1868-1912）的士族（明治維新後授予舊武士階級的族稱，界於華族之下，平民之上的階級。已於二次大戰後根據新憲法而全面廢除）。生長於階級分明的士族家庭，從小生活比一般平民高一等。但由於母親是敬虔的基督徒，給他灌輸愛和犧牲的精神，使他了解人的本質是平等的，不該有階級貴賤之分。同時其父親也常以「真誠、勇氣、努力」教誨他，在良好的宗教薰陶下，長野政雄成長為忠厚勇敢，充滿愛心的好青年。
長野政雄任職於北海道鐵路公司的總務課。北海道的地理環境及天候異於日本之島，山川壯麗雄偉遼闊。冬天漫長，且冰天雪地，在當年是屬於未開發的粗獷地域。
位於北海道旭川北方大約 三十公里 ，介於天鹽和石狩交界處有一座高陡險峻的山巔叫做鹽狩嶺，林木茂密。火車要翻越這山巔時，必需從山腳的車站加掛車頭在後面，慢慢把火車推上去。在尚冰天雪地的三月初，長野與其他許多乘客搭乘這列火車要越過鹽狩嶺時，突然有人發現火車尾部沒有加掛火車頭而大聲驚叫。剎時整個車廂乘客都轉頭看背後，果然沒有加掛車頭。每一張面孔都嚇呆了。火車尚未到達山巔最高處，鐵軌是成「Ｓ」字形輔設的，火車正一喘一喘地慢慢登山。前面即將到達另一處更大的轉彎處。突然吭噹一聲，車廂顫動了一下。全車鴉雀無聲，每一個乘客都臉色蒼白，倒抽著氣。接著，車子慢慢從後滑動，車窗外茂密的原始林則反過來往前移動。不知誰叫道：「車廂脫離了！」另外的聲音叫著「糟了，會翻車！」恐怖驚懼充滿整個車廂，大家緊緊抓住座位，也有人開始喃喃唸著南無阿彌陀佛，長野也在心中默禱。這時他突然想起每一節車廂在門口旁邊都裝設著手動煞車器。於是他迅速地站起來，朗聲說：「各位，請保持冷靜。火車很快就會停下來」。他衝到門旁，握住手動煞車器把手，使出渾身力氣扳動。已加快速度的火車一度減緩了速度。長野更加奮力扳動，額頭很快就冒出了汗珠。但不知怎麼，火車沒有如預期的停止下來。長野心急如焚，他是事務方面的人員，不知道是煞車器有故障，或是操作錯誤。如果這樣下去，車子勢必會再度加速倒駛。大約 五十公尺 前面就有一處轉彎，長野再怎麼用力轉動煞車器都無法之車停下來，這樣下去勢必會翻車。長野判斷若以目前的狀況，他的身體應該可以阻擋車廂滑動停止下來。這時寡母、妹妹以及未婚妻的容貌浮現他的眼前。他揮走這幾張面孔似的閉了一下眼睛，在接著的剎那，雙手放開煞車器，躍身往鐵軌跳下去。車廂發出刺耳的吱喳聲，輾過長野的軀體，終於完全停止。
長野政雄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拯救火車乘客，充滿愛心的英勇青年。一個生命換得全車廂乘客生命，何等偉大！相信沒有多少人能做到。在面臨捨身的剎那之前，他十分珍惜生命，已預備和相愛的人結婚，對未來充滿了盼望。多麼可歌可泣的生命！這樣的生命意義，其份量遠超過千千萬萬平凡的生命。這樣的生命可以說沒有結束。長野政雄這位真實的平凡小人物捨棄生命後至今已百年，相信仍然活在認識他的人們心中，且勢必永永遠遠存留人間。
人對生命的堅持各自不同，其份量品質自然各異。但無論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