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經過長達一個月之久的乾旱之後,這個春天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雨。雨水象粉塵一般細小綿密,又無處不在。草葉因為有了雨水的洗滌,收起了無精打采的面貌,變得青翠欲滴,而滿樹的櫻花此刻就像是盛裝的舞姬,在春雨的滋潤下展露出了最為鮮妍嫵媚的姿色。
這個庭院是屬於京城第一陰陽師安倍晴明的。然而此刻的廊檐下,並沒有白衣高冠的人懶洋洋地倚著柱子半躺半坐。相反地,卻有一個殿上人打扮的青年不停地來回走動,從走廊的東邊走到西邊,然後再一個轉身,重新走回來。在他把這個看起來很像是測量走廊長度的動作重複到第七十三遍的時候,一直靜坐在一旁的藍衣少女終於開口了。
“那個……博雅大人。”
“啊?”博雅停下了腳步。
“在等人的時候,坐著、站著或者走著都是一樣的。如果主人不回來,你就算走到天黑也沒有用。”名字叫作蜜蟲的少女笑盈盈地說。儘管看起來像是美麗的女子,蜜蟲實際上是由蝴蝶幻化而成的式神。
“啊。”
博雅呆了半晌,終於停止了走動,坐了下來。
“說得有理。”他老老實實地承認。“不過……”
蜜蟲抿嘴微笑著,遞過了酒盞和烤好的香魚。
“不過……總是在有急事找他的時候就沒了蹤影,真是無法可想啊!”
“不是受了那男人的請託,去求雨了嗎?”
“呃?”蜜蟲口中的“那男人”,說的便是天皇。晴明一向是這樣稱呼的,而這種稱呼每次都會遭到極其尊崇天皇的博雅的激烈反對。可是這次說出這話的是蜜蟲,博雅愣了一下,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向一隻蝴蝶提出抗議。
“可是,已經下雨了啊。無論如何,也該回來了。”
“嗯……從山中到家裡,有很長一段路要走。而且,應該要先到宮中復命的吧。”看著這個焦急的男人,蜜蟲也只能這樣說。主人特意留下她看家,多半還是為了安撫這個男人吧。
“有道理。”好象突然找到了問題的關鍵,博雅猛地站起身來。
“怎麼沒想到……可以到宮中去找他,現在說不定已經在那裡了!”
不等蜜蟲開口,年輕的殿上人已經一頭衝進了密如絲網的雨中。就在他奔到門口的時候,兩扇朴舊的木門突然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幾乎和他撞了個滿懷。
“喂。”
那人撐著傘,敏捷地退後了一步,然後出聲招呼。傘下是一張清秀白皙的臉,紅潤的脣角含著掩藏不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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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廊下,一邊喝酒,一邊望著庭院中的雨景。一切似乎又恢復到了往常的樣子,只是表情都有點奇怪。
“傷腦筋啊……”
晴明這樣說著,一邊用扇子遮住了半邊臉,低下了頭。這個姿勢與其說是在冥思苦想,不如說是為了避免對面的人發覺自己的笑容。
“是啊是啊!”應聲附和的是博雅,此刻的他終於坐了下來,臉上的神色跟晴明相反,愁眉苦臉,嘴角很不高興地向下掛著。“為什麼偏偏是我……”
“那就娶了她吧。”說這句話時晴明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手中的酒盞也因此微微傾斜,杯裡的酒灑落到了地上,很快和春雨融為一體。
“喂!怎能這樣不負責任!”
武士直起身子,把臉湊到離晴明很近的地方,瞪起了雙眼。
“男人如果沒有娶那個女人,也就談不上責任吧。當然,假如認定了她是自己的妻子,至少要擔負起照顧她的責任。”
“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因為信任晴明才會來找你想辦法,不幫忙也無所謂,怎麼可以躲在一邊說風涼話!”
“唔……這算是風涼話嗎?”
“算!”武士不假思索地說。“而且你是在看我的笑話!”
“真是個麻煩的傢夥……”晴明苦笑著嘟噥了一句,合起了手中的扇子。
“好吧。至少要讓我弄清你的想法,否則的話,我可沒辦法幫你。話說回來,能娶到公主,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不是的,”博雅苦惱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說實話,我也不明白陛下的想法。昨天他把我召進宮去,然後對我說‘早櫻花艷深宮裡,暗許使君一瓣香’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在說花……直到太政大臣向我正式轉達聖意,我才知道聖上是想把五公主許配給我。”
“唔。陛下親自選婿,很難得啊。那位五公主就是已故梅壺女御所生的吧,她的母親可是有名的美人,想必這位公主也有過人美質。”
“不是這樣的……”博雅遲疑著,欲言又止。
“是為了那位大納言的四女公子?”
“嗯。”
終於說出了心裡話的博雅重重吐了口氣,而晴明卻突然沉默了下來。
“呃?”
“博雅。”
“怎麼了?好好的,一下子嚴肅起來了,真有點不習慣。”
“你能夠確定自己的感情嗎?”
“確定……”武士搔了搔頭。“總之,和她在一起很愉快。而且……她對我很好,非常依戀……所以,我不能娶公主。那樣她會傷心欲絕的。”
“哦。”
“喂,你到底想說什麼?”
“嗯。戀愛這種咒其實是相互之間的作用,對於男人來說,尤其如此。女人如果想要得到男人,是很容易的,因為男人常常會因為女人說‘我愛你’而盲目相信,一頭扎入情海之中。簡單地說,男人很難抗拒女人的溫柔,即使是偽裝的溫柔。”
“不明白。這跟我的事情有關嗎?”
“呵呵。也許吧。”晴明垂下了眼睛,視線落在手中的酒杯上。
“算了,反正一說到咒,就很難懂。”武士苦惱地道。“聽我說,晴明。我沒有戀愛過……喂喂,你別笑,我是說,非常嚴肅非常認真的戀愛,那種兩個人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存在的感情。有的時候我覺得我是在戀慕著對方,可是,那種戀慕得不到響應。我記得你說過,戀愛這個咒語是需要對方響應的,不然的話,就會變成怨恨。”
“你確定這一次得到響應了嗎?”
“嗯。我想是的。”
“是這樣……”晴明用扇子輕輕敲打著自己的下頜。
“所以,如果我娶了別的女人,對她來說就是非常不公平的事。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她失望。”博雅鄭重地說出了這番話。
從紅如丹朱的脣邊露出一絲溫暖的微笑。
“博雅。”
“噯?”
“你真是個好漢子。”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晴明已經站起身。
“那麼,走吧。”
“走?到哪裡去?”博雅呆呆地望著好友。
“去找太政大臣。他是最初的傳話人,先要找到他,才能明白這件事的始末。如果不了解一件事的根由,就談不上如何阻止。”
“哦,明白了!”
“一起走?”
“好。
“走。”
“走。”
照老例,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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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由於曾經救過太政大臣的性命,晴明與博雅很快就被請進了內室,當面晉見太政大臣。當然,如果說那是由於博雅的未來駙馬身份使然,也未嘗不可。
“哈哈,果然是人逢喜事啊。博雅大人看上去,還真是春風得意的樣子呢。”太政大臣一邊漫不經心地笑著,一邊說著打趣的話。
“呃……其實……”實際上是一路趕得太急而面上泛紅的博雅,此刻更是不知如何開口是好。
“不用著急。既然皇上已經答應了把五公主許配給你,那就錯不了。到時候老夫也可以算作大媒,前來叨擾一杯喜酒了。唉,真是羡慕你們這些後生晚輩啊,到了我這個年紀,即使想要效仿風流,也怕被人說是太不相稱。”
“大人說笑了,”晴明不動聲色地說。“大人春秋鼎盛,威儀赫赫,身為女子的,見到大人的風度無不銘感於心,怎會有不相稱的感覺?只怕是‘平生慣向花中過,若無異香不肯留’呢。”
“哪裡哪裡,看來晴明也是風流之人啊。”太政大臣哈哈大笑起來。
“此次陪同博雅大人前來,是專程表達謝意的。”晴明乘機道。“多虧大人的一力推舉,博雅才有緣攀龍。”
“這件事,我可不敢居功。說起來,要招博雅大人為駙馬,完全是公主自己的意思啊。”
“什麼?”博雅叫了起來,同時和晴明對望了一眼。
“難道這位五公主的情形,你並無耳聞?”
“聽說過一些,”博雅侷促地道。“只是不甚清楚。”
“哦。說起這位公主,和我也有些淵源。她的母親梅壺女御,是我表兄之女。因為身份低微,儘管皇上寵愛,入宮之後一直是更衣。直到死去之後,才被追封為女御。”
博雅還懵懂不覺,晴明心中卻已了然。最近太政大臣聲望日隆,加之天皇顧慮藤原勢大,著力扶植太政大臣與其對抗,已隱然有超越藤原兼家之勢。但此前藤原一族一直把持朝政,太政大臣並未掌有實權,梅壺女御既是太政大臣的侄女,自然也在後宮受到了排擠。
“女御離世之日,公主還只有七歲。從此便籠閉一室,誰也不肯見,每日只以吹笛作為消遣,因為已故女御所擅長的,正是笛藝。”
“啊,公主也擅長吹笛?想必技藝十分高超吧?”聽到笛子,博雅頓時有了興趣,雙目也閃閃發光起來。
“呵呵,是啊,不過我等都還無緣聽賞。那日殿前絲竹之會,博雅君曾以葉二吹奏了一曲《保曾呂俱世利》,當時滿座皆聽得如醉如痴,其時公主正在簾後,一聽之下便即傾心,這才有了陛下許婚之事。唐國有司馬相如奏琴打動文君姬芳心之佳話,沒想到當朝也有這樣風雅的事情,真可以加載史冊了呢!”
“確是一段佳話。”晴明不動聲色地接了過來。“公主原來是知音人,博雅,你果然是有福之人啊。”
“這……可是……”
“既然如此,公主方面,還望大人多多美言,務必玉成此事。今日打擾了,我等就此告辭。”
手上使力,拉起了不知所措的博雅,優雅一禮,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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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春雨滋潤萬物,不過這樣的天氣也甚是惱人啊。”晴明一邊拂去衣上的水珠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雨滴沾在雪白的狩衣之上,令衣香更加馥郁濃重。
“哼!”
從鼻孔裡發出的嗤聲表明了博雅在其時的心情,晴明卻恍如未聞。
“凡事皆有利弊,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好在總有雨過天晴之時,有陰有晴,有四季交替、寒暑相間,這世界才多了許多樂趣。”
“真有閒情逸致……”博雅拉長著一張臉,黑如鍋底。
“唔……小小情趣點綴,也是必不可少。浮世虛名皆為身外之物,既然如此,何不靜待花開、坐看日落?閒情逸致,或者反而倒是人生真諦呢。”
“喂!”
武士驀地停住了腳步,一臉氣鼓鼓的表情。
“嗯?”
“到底你是怎麼打算的?”
紅脣間泛起若有若無的笑。
“這句話,該問你。”
“問我?”
“要娶公主的人是你,不是我。既然如此,這句話該由你來回答才對。”
“可是……”博雅搔了搔頭,突然發現,晴明的話無從辯駁。
“公主是個酷好音律之人,她對你傾慕,正是因為她懂得了你的笛音。有這樣一位知音做伴確實難能可貴。難道博雅不這麼認為嗎?”
“可,可是……”
“可是你心中已經有了別的女子,對嗎?”
“是啊,你明知道的!”覺得自己的意思終於被晴明說了出來,博雅長出了一口氣。
“嗯。那又何妨?”
“呃?”
“呵呵,這樣說吧:春天的櫻花與梅花,誰更美麗?”
“這……很難判斷吧。櫻花艷麗卻無香,梅花香清而色稍遜……”
“不錯。那麼在博雅的心中,會因為喜愛梅花而拒絕觀賞櫻花嗎?”
“當然不會。”
“這就是了。”晴明安然開口,雙眉微微上挑,令那張臉有了些許促狹意味。“何不當公主是那株櫻花?”
“當作櫻花?”重複了一遍之後,博雅終於恍然大悟。“太過分了!女人跟花可不一樣!”
“有什麼區別嗎?”
“呃……總之,這個比喻完全不對。花是沒有感情的,即使不去看它,它也不會難過。女人的話,一旦男人親近了另一個女人而自己被疏遠,就會受到傷害的吧。”
“呵呵,那是因為你不了解花。花也是有感情的,也會被傷害,只不過,我們不能感受而已。某種程度上,來自物的感情比人的感情還要真實。人的感情,常常有虛假的成分。”
“真是奇怪的想法……”
“嗯。萬物皆是由咒相連的。人與人之間因為親近或憎恨產生不同的咒,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人與物、物與物之間。比如說,葉二對於你,就是一個咒。葉二因為是‘博雅的葉二’才有了意義,如果兩者分開,葉二也就不是原先的葉二了。”
“你的意思是,因為我喜愛著葉二,葉二對我,也懷有依戀嗎?”
“啊,可以這麼認為。”晴明一本正經地說,“基本上,葉二對你的戀慕比起女人對男人的戀慕來說,並不稍遜呢。”
“也就是說,我被一支笛子愛上了?”武士張大了嘴,有點發毛地緊盯著手中的笛子,直到發現好友臉上忍俊不禁的表情才明白過來,隨即豎起了眉毛,一副被捉弄之後氣鼓鼓的樣子。而此刻的晴明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好吧好吧。”晴明止住了笑。“不過,看來事情並不簡單啊。”
“什麼?”
兩人此刻已經走到了土御門的宅院前。意外地,那裡竟停著一輛牛車。看上去毫不起眼,帷幕都是陳舊的,想必是什麼地方官的家眷所乘,然而從帷幕後發出的女人聲音卻文雅異常。
“請問,是晴明大人回府了嗎?”
“在下安倍晴明。”晴明彬彬有禮地道。
“哦……那麼,另一位呢?想必是博雅大人了?”
源博雅與安倍晴明是至交之事,朝廷上下無不知聞。首席陰陽師神秘、高傲而冷漠的個性使得這段友情看起來多少有點詭異。
“正是。”
簾幕微動,車中人遲疑了片刻,說道:“冒昧前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
“是和五公主有關嗎?”晴明不動聲色地說,而博雅驚訝地轉過頭看他。
“啊,不愧是京中第一的陰陽師,既然您早已知道了我的來意,我也不再隱瞞了。我是公主的侍女,她的母親是我的堂姐。從小,我便看著她長大的。本來這件事實在不宜宣揚,可是……到了這個地步,我已無法可想。”
“不妨直言。”
簾中人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公主她……也許被妖物纏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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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妖物?”博雅叫了起來,而晴明面色依舊,仿佛一切早在意料之中。
“二位大約也聽說過公主的事情。自從七歲那年女御過世,她就一直不肯與人親近,成日只和笛子做伴。那支笛名叫素紫,是女御的手澤。本來這也是無可厚非之事,可公主與素紫朝夕相伴,幾乎到了一刻不離身的地步。她很少與人交談,卻經常一個人對著笛子自言自語。”
“天長日久,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素紫自己會發出音樂來,就好像有人吹奏一樣。我嚇壞了,但這種事說出去對公主聲名不利,何況如果稟告了陛下,難免會被說成伺候的人沒有盡責。於是我趁公主不備,將它偷偷扔掉。公主發現笛子不見,立刻病倒了。直到隔天,被扔掉的素紫自動出現在公主的枕邊,她的病才好起來。”
“妖物就是笛子?”博雅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突然想起晴明方才的戲言,忍不住轉頭望向晴明。而晴明卻在此時微笑著揚起頭,臉上帶著一種“現在相信了?我可沒有騙你”的神氣。
“是呀,真是可怕呢。這件事之後,我等再也不敢隨意處置它。直到那日春宴,公主聽博雅大人的笛聲,提出結姻之事,一旦博雅大人娶了公主,此事勢必不能瞞過,因此左思右想之下,還是前來求助了。不知晴明大人對此有何高見?”
“唔……聽來倒是很有意思的笛子。”晴明道。“不過,需要見到它才行啊。”
“可是,公主一直不肯離身……”
“那麼,能否帶我們去見見公主?”
“按理說是不可以。”侍女左右為難。
“那就沒有辦法了,恕我無能為力。”
說完這句話,晴明微微眯起了眼,同時作勢轉身進門。
“不不,這個忙您一定要幫。好吧,我就悄悄地帶你們去見公主。既然是博雅大人,公主即使知道,也不會責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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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裡,兩人各據一隅。晴明的臉上掛著莫測高深的笑容,與之相應的是博雅怔忡不寧的面色。
“喂,笑得真古怪……”
“是個機會吧?”
“噯?”
“如果不親眼看到,怎能更好地比較櫻花與梅花呢?”
“真是狡詐啊!”博雅恍然大悟,埋怨道。“話說回來,笛子真的會變成妖物嗎?”
“有這個可能。就象我剛剛跟你說的,人與物之間如果過於依戀,也會化成執念。”
“真可怕。”武士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執念的本身並不可怕,完全沒有執念才是可怕的。因為那就意味著,和世上的人和物斷絕了一切依戀。假如因為害怕執念而放棄依戀,活著也很無趣。”
“嗯。”博雅點著頭,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看著晴明。“那麼,晴明呢?晴明也有執念嗎?也有不肯放棄的依戀嗎?”
“應該有吧。”晴明漫不經心地回應,隨手掀開簾幕一角,望向車外濛濛春雨。
兩人跟著侍女,悄悄來到了五公主的住處。由於公主並沒有可靠的後援,便將梅壺女御生前所住的一間偏殿稍加修葺,作為她的住所。比起淑景舍等處的富麗堂皇,這裡要簡樸許多,卻另有一種清雅之趣。天色已晚,雨也停了,廊檐下的水滴發出清脆的聲音,空氣中飄來被水浸潤過的新鮮花草香氣,令人心神爽快。因為是陰天的緣故,院中早早點上了照明用的篝火,隔扇上隱隱看見長髮的人影,隨著衣衫悉窣之聲傳來陣陣衣香。
“這般清寂的夜晚,的確很適合尋芳探幽呢。”廊下的晴明看了一眼博雅,悠閒地搖動手中的扇子。後者本來就有些侷促不安,聽到好友的調侃,忽地轉過頭去,想要離開,卻被晴明敏捷地伸手拉住。
“喂,臨陣脫逃嗎?未免太殺風景了吧?”
“這樣偷偷摸摸地窺看……如果被發現了……”博雅吞吞吐吐地說。
“發現了也好。既然公主喜歡你,知道你對她這番心意,應該會高興的。”
“說的什麼話!”博雅漲紅了臉。“不是說來捉妖嗎?”
“捉妖……”晴明合上了扇子,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是啊,差點把這個忘了。”
“喂!”
“呵呵,好吧。博雅,如此良夜,突然很想聽你吹奏一曲了。”
“噯?”
“那首《保曾呂俱世利》,怎樣?”
“可是……”
“開始吧。”晴明的聲音裡,含有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武士遲疑地拿出了葉二。不過,一等笛子湊到了脣邊,方才的猶豫一瞬間消失了,身邊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微閉著眼,全心陶醉在自己吹出的曲調裡。音樂的聲音悠長婉轉,仿佛正是這個春夜的某一部分,水乳交融一般和眼前的景色契合無間。笛聲中,枝頭的櫻花緩緩綻放嬌顏,滿含著新生的喜悅。而此刻的晴明,微側過臉,手中的摺扇覆在脣邊,隨著樂聲低低念出不知名的咒語來,又象是吟唱。
笛聲在繼續,奇怪的是,卻沒有驚動任何人,仿佛被咒語束縛著,去了它該去的地方。不知何時,加入了另一支笛的和聲,與葉二遙相呼應。吹笛的人茫然不覺,直到一曲終了,從自己的笛聲中醒來,突然發現,眼前多了一位少女。少女身披繡有櫻花圖案的白色外衣,內裡露出層層疊疊的衣領,從深紅到淺緋,染成濃淡不同的色彩。一頭青絲秀髮從耳畔長垂下來,披散在衣裾之上,面貌清秀高貴,雅麗如仙。
“呃……”博雅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隨即便急忙尋找晴明。然而放眼望去,晴明不知何時已沒了蹤跡。
“是博雅大人嗎?”
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如同出谷黃鸝。
“在下……正是……正是在下。”博雅有點語無倫次,同時在心裡埋怨著晴明:真是個過分的傢夥,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見了!
“那麼,您就是素紫等待的人了。”
“素紫?”博雅的眼光移向少女的手。潔白的手中握著一管紫玉的笛子,看上去相當精美。
“借用了公主殿下的身體來見您,很是冒昧,請您原諒。”
“你是那支笛子?!”
“嗯。害怕嗎?”
“不。”博雅這次回答得倒乾脆。
“不?不覺得我是妖怪?”
“那個……”武士搔了搔頭,老實說道:“實在沒有辦法把你這樣的女子和妖怪聯繫在一起。”
笑容綻放在少女的臉上,一瞬即逝,如同櫻花一般燦爛。
“身為妖物的命運,無論他人怎麼看待,是擺脫不掉的。”少女低聲道,象是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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