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樂仁醫生是八九年在美國取得綠卡的大陸人士。幾年前他來台定居,拿到合格的牙醫執照開業行醫。我則是他的客戶。有一回他問到我的工作,得知有人以寫鬼故事維生後,笑道:「這我恐怕幫不上忙。」「不會呀,」我像個業務員一樣,使出三寸不爛之舌「勾引」他:「鬼故事不一定要陳腔濫調的,非要什麼長髮女鬼、冤魂復仇等等,也能具備其他題材呀……」,順便拋磚引玉說了兩個自己的「蒐集品」供他欣賞,接著他就講出了下列這一則「猛鬼養人」的故事。
中國大陸西南地區的吸毒問題非常嚴重。在雲南省,吸毒人口已達可觀的比例,吸食的毒品主要為四號海洛英,中共中央費了不少工夫偵辦、捕捉、肅清與槍斃不少毒犯,照刑的公開執行場面還播放給全世界看,相當震撼人心。
八○年代,金先生在雲南的德宏州當牙醫時,他的弟弟小金,是當地負責肅毒的公安。
有一回他們接獲線報,德宏州、盈江一帶的毒梟─范文虎藏匿的正確位址。大批公安帶械前往,想一與掃蕩。
破門而入時……范文虎已先走一步,留下來不及帶走的煉毒品工具與原料殘渣。小金與公安同志展開搜查,結果,連半個毒梟也沒抓到,倒是在一個房間內發現了「她」。
她躺在一張床上,骨瘦如柴、皮鬆塌皺、毛髮脫落。糞便與尿液灑滿床舖,兩手各弔著一支點滴瓶,小金他們一看,是葡萄糖與生理食鹽水,補充營養用的。看來,她連自己吃飯的力氣都沒有。
她是一個癮極重的吸毒者。
探了鼻息,並沒有一絲呼吸,沒辦法,活毒梟帶不回去,只好帶死毒犯回去了。
當晚,屍體被送到金先生服務的醫院裡解剖,斷明了死因就可以結案。金先生跟弟弟小金聊起了緝補的過程,三鐱深表惋惜。
突然,解剖室裡傳來騷動,金先生兩兄弟奔過走一看─解剖台上,「她」竟坐了起來,兩手捂住胸口上插入一半的手術用的解剖刀,厲聲哀號,口水從嘴角淌了下來。
眾人無不面面相覷。
「她沒死?」事後,小金呀異地問:「可……可是我們……」
急診室裡的醫生說道:「她是重癮毒患者,光靠外表刊斷不準的,她的呼吸與心跳都微弱得若有似無,你們大概是自己自作主張說她死了吧?」醫生的話裡頗有「地盤遭到侵犯」的說:「好歹也該先送法醫再送解剖呀!」
小金又問:「那她:…救得活嗎?她可是重要的線索。」
醫生回答:「本來她還有點滴維生。現下竣EA們全拔了;解剖室又插了把刀在她身上……唉,看來非死不可啦。」
的確,急救根本是徒勞無功的,到了第二天晚上,金先生上晚班時便得知她的死訊。拖了二十二個小時,真不簡單。急診室裡的護士說,根據評估,她吸毒的「資歷」還不到一年,可是身體的狀況卻比之五、六年資歷的老毒蟲還差,可見吸食量之大。
大概跟她有「緣」吧!九點下班前,醫院後方專設的停屍間裡,傳來陣陣難聽的怪聲,別人全不當回事,唯有金先生閒工夫地覺得好奇,循聲走去。
金先生很努力才分辦出那怪聲其實是哭聲。
她長得很美,是傣族女人,特殊的民族的上衣與流行的牛仔褲,挽起的髮髻把那張鵝蛋臉襯得脫俗亮麗。
可惜哭聲難聽了些。
金先生走進去,溫首地問:「這是妳的親人嗎?」
傣族女人猶豫一下,點了點頭:「是我妹。」
金先生大感興趣(因為她長得很美)的問:「妳,貴姓?」
對方回答:「我姓白。」
「唔,白小姐……妳妹怎麼會變成這樣?」金先生拉了把椅子坐下,準備傾聽對方細細的告白。
白小姐的妹妹比她更是美麗不知幾倍,是傣族自治區裡「姐相族」的「族花」,漢名喚作白芷葉。
芷棄不但人漂亮,腦筋也聰明,在大陸嚴苛的大學招生考試鞏,以一名少數民族的鄉下女孩身皆,考取了上海科技大學。
畢業後,她回到雲南故鄉擔任公職,生活不再像上海唸書時那般多彩多姿。一位高學歷、高眼界、高姿色的「三高」女子,怎能甘心屈就在德宏州這樣的地方?不過她倒不寂寞,因為打唸高中起,追求她的男人就始終沒斷過。從族裡的同齡少男、先鋒美少年、德宏州的富戶,一路到上海科大的男同學、校園風雲人物、某政治局常的侄子、「太子黨」的年輕高幹為止,始終沒斷過。
她也始終沒愛過
像隻不採蜜也不肯被採的蝴蝶,飛來飛去,直到楊旺出現。
楊旺是道地的漢人,在白芷葉還在唸高中之際,他就會展開過猛烈的追求。可惜,白芷葉嫌他長得不稱頭,不給他機會,接著,白芷棄寒暑假自上海返家,楊旺對於她這位「女知青」、「名校校花」更是傾倒,追求愈加努力。怎奈,這會白芷葉非但嫌他長相,更嫌他口袋不稱頭,窮土蛋一個。
白芷葉沒說錯,他是又窮又土,又窮又土的人可沒多大耐性。楊旺決定使強,結果是便宜沒佔到,自己反而竣EO的追求者一個表演英雄救美的舞台,他則被判刑到滇西的勞改營吃糙米飯。
兩年後,楊旺重現在德宏州的街道上。
他經常留連於白芷葉工作的單位門前,如今,他的穿著已不再土氣貧窮了,他想要讓白芷葉看看自己的轉變。
楊旺發財的原因跟他在獄中結識了流氓范文虎有絕大的相干,出獄後兩人一起販毒,趕上了雲南省吸毒風盛行之際,賺了不少。
當年雲南省人都以吸得起四號海洛因為榮,因為,沒有點錢的人還思是:哪,老子可發財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鱉三
而白芷葉的反應很簡單:那就是沒有任何反應。
失望之際,楊旺法再出現了。他的老大范文虎便問他出了什麼事,楊旺據實以告。
有一天,白芷葉犯了點小感冒,去衛生局拿藥吃。那藥裝在瓶中,說是治療呼吸道感染,滾沸吸上幾口後有助於治療。白芷葉依照指示吸服,覺得非常受用,當晚便通體舒暢,精神還比感冒前來得要好。過沒兩天,感冒的症狀又起,頭腦昏沈,嫽見那藥還有剩,便又吸幾口,結果馬上又感到非常舒暢。
就在那天下班的路上,楊旺又來找她「「怎麼樣?感冒好一點沒有?」
白芷葉對楊旺非常厭惡,根本懶得回答,自顧自的往前走。楊旺也不尾隨,只淡淡說:「應該有效的,妳吸的是海洛因,是藥王欸,怎會沒效?」
白芷葉喝問:「毒蟲!要再來糾纏的話,我……」
「妳怎樣?妳也快成毒蟲了!衛生局小姐給妳的藥是我們給她的,」楊旺冷笑道:「那是海洛因!」
白芷葉一怔,又驚又疑,快步跑回家把剩藥拿到公安單位檢驗,安回答她說:「甭驗了,我抓毒抓了這麼久,海洛因還會不知道什麼?這的確是四號沒錯。」
白芷葉當下怒極了,即向公安報案,述說前情。
那名衛生局小姐被逮了,至於楊旺和范文虎就下落不明啦。
翌日,白芷葉感到心裡有點怪怪的,好像總提不起勁,她想:「難道是海洛因作怪?公安人員跟她講過,海洛因要上癮沒那麼快,要她別擔心。但是,公安人員沒跟她講,一旦嚐過那種迅速解決壓力、煩悉、病痛與無聊的「仙丹」後,縱使生理尚未成癮了,心理也已成癮。何況楊旺還「即時」寄了一包東西給她。
她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包摻有海洛因的香菸。白芷葉二話不說,馬上扔掉。
楊旺不死心,又寄了第二包去。白芷葉仍是扔掉。
楊旺暗中觀察,發覺她雖然扔掉,可就是沒去檢舉,可見心理已然動搖,遂又寄了第三包。
白芷葉當時正失眠,為的是考慮要不要留在雲南,看到這第三包海洛因香菸,感想:反正我這個月不走,下個月也會離開,抽它幾口又何妨?再說,上回到現在我也沒有戒斷症狀,可見什麼停藥之後會生不如死的傳說,根本是誇張的話。
就這樣,她吸了一支……那種「久逢知己」的感覺使她莫名地興奮,好似小女孩偷了顆糖吃,做了點無傷大雅的小小壞事一般樂。
為表示對自己負責,她一抽完,就把其他的全部扔掉。
隔天晚上,她又失眠,熬不住那種重大抉擇的壓力與複雜難定的心情,於是她竟然跑到垃圾桶裡把摻有海洛因的蔟全部撿回來。再抽一支、再抽一支……
從第幾支開始白芷葉才上癮的,沒人清楚。
反正嫽最後沒有離開過雲南,直到屍體被公安發現。
金先生聽到這裡,正想問白小姐問題時,一名護士恰巧來找他,為了些行政事項。笒辦完了回到停屍間,卻發現對方已經離開,他問身旁的護士道:「咦?剛才……在這的那位小姐呢?」
護士納悶道:「什麼小姐?」
金先生說:「就是死者的姊姊啊,姓白,不是嗎?」
護士反問:「死者姓白?你怎麼曉得?」
金先生回家之前,繞到公安局知會了弟弟一聲,要小金去查查,可能有助案情調查。
事實上,小金也的調查了。他們又接獲線報,是范文虎另一個藏匿的地點。這一回,公安們迅速行動。
破門而入時,還是捉不到范文虎。范文虎又先「走」一步──死了。死在一張床上,死狀非常奇特、悽慘:兩眼圓睜、臉色發青、張大嘴巴、四肢扭曲……幾名公安都是經驗老到的公安,沒人曉得這是哪種死法。
小金他們四處查探,發現屍身所在的地上滿布足印,照足印推測,起碼是來自四、五個不同的賽,足印的終點都是范文虎的床邊,彷彿是一堆人圍上了他。
「你們瞧,」一名公安指了指范文虎屍道說「「到處都是咬痕哩。」
眾人一瞧,果然,范文虎屍首上到處都是咬痕。不過咬痕雖多倒不可能因此致人於死。
小金搖頭道「「我看,這不是他的死因。」
這當口,又有人發現別的東西:「大夥快過來!」
這處毒窟(是一棟洋房。)有十幾個房間,其中不乏暗房與封閉隔間,新的剸現是隨那些腳印找到的,就在一處夾層內,裡頭──
有六張床。每張床上各躺一個木乃伊狀的女性乾屍。她們的樣子一如白芷葉的屍體。
這一幕簡直與「十八層地獄」無二致。
「她們……是活的?死的?」有人問。
小金吶吶地說:「我可不想再犯同樣的錯咱們照規矩來,叫法醫吧。
經勘驗,那六個木乃伊狀的女「人」確已死亡,死因均為長期吸毒,死亡時間約在一星期以上。較引起爭議的是,范文虎周圍的足印,法醫說一這六名死者相符,而范文虎的死因則為驚嚇致死,死亡時間在二十四小時內。
「怪了,」小金問道:「就是說,范文虎是被……鬼殺死的?」
范文虎與楊旺對付白芷葉的手段與那六名死者相同,都是先誘使被害者上癮再脅迫對方入夥。
起初,包括白芷葉在內的幾名受害女性為了獲得毒品,不得不成為他們的性伴侶。接下來,當她們癮頭愈來愈大,外貌、健康愈差時,范文虎與楊旺不再把她門當成寶,便強將她們「賞給」們己屬下,每天還得燒飯、洗衣服、幫忙煉毒的雜物。再接下來,她們的健康惡化到連成為洩慾、打雜的工具都無法勝任時,就會被范文虎養在床上,權做「廢物利用」。原因是毒回的煉成,總要試試純度與藥性,她們這票活死人便是最好的白老鼠。
「那個范文虎罪有應得,可是楊旺呢?」我問。
金先生答:「楊旺早在范文虎死前幾天,自己吸毒過量暴斃了。」
我又問:「那你遇到的那名傣族女人,真的是死者的姊姊,不是……不是死者的鬼魂?」
「鬼?」金先生笑道:「喔,當然不是,後來小金在自治區裡找到了白家,見到了她哩。」
就像文前金先生猶豫的,他的故事恐怕不算「標準」的鬼故事。相反的,人才是鬼,是人間的鬼,猛鬼還能養人。到最後,被養的人變成了鬼,則變成「鬼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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