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

小時候，我媽工作的獸醫站有個年輕快活的單身漢，叫王小山，不知什麼原因，都奔三十了也沒有找媳婦。鎮上的小孩都喜歡纏著他玩。傍晚時分，他就提個涼椅坐在獸醫站門前給我們將鬼故事。開始時我們一邊聽故事，一邊在他椅子上爬上爬下，到後面卻一個個嚇得呆若木雞，噤若寒蟬。有時，他給我們講到深夜，直到星星鋪滿了街道屋檐上面的天空。有時才7，8點鐘，他就把我們轟走，衝我們眨眨眼睛，說是安排好了要去會老相好。

我小時候的生活就這樣被分裂，一面是碧綠田野，陽光燦爛的現實，一面是陰暗詭異，恐怖陰森的傳奇。

很多恐怖故事一直留在心底，一沉浸在黑暗環境就泛騰出來，抓住我，讓我膽戰心驚，草木皆兵：

一. 夢遊

北鄉有個開手扶拖拉機的壯小夥出了事故，死的慘烈，腸子流了一地。肇事大卡車溜走了，死人媳婦和老娘哭得死去活來，要政府查清此事，把屍體用草席一裹，點著香燭，橫亙在公社大樓前要政府作主。死人青紫色的光腳丫子露在草席外面，烏黑的血滴慢慢地掉落在地面。夜晚，風吹得燭光晃動，他家人凄涼喊魂，嚇得上晚自習的小學生都繞道行走或者乾脆就罷學了。查不出肇事者，公社最終讓步代為補償，死人得到安葬，這事似乎就此平息。

但兩天后，駭人聽聞的事發生了。

有上山砍柴的農民發現死人新墳被扒開。死人仰面躺在墳堆上，手腳蜷曲，肚皮已經被掏空，污血和紅泥粘雜著。死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經歷了比車禍更加痛苦恐懼的事情。

而這僅僅是個開頭，隨後幾個月，但凡入葬的人都沒能享受最後安寧。他們的墳墓總是在入葬後幾天就被扒開。死者身上布滿撕咬痕跡。

這些連環事件在小鎮中燃起了恐懼。各種傳說滿天飛：有的說這是吸血鬼的傑作，有人說是盜墓者掩人耳目。有人提議在新墳附近埋伏人員探個究竟。但是誰有這個膽量呢？

在這個關鍵時刻，住村東頭的老藥師徐生財卻站出來說話了。他在看過幾個墳墓現場之後認為這並非鬼怪而是夢遊者所為。這種罕見的夢遊者睡夢中被強大意志左右，具有可怕的非凡力量。如果人們晚上路遇這種夢遊人，如果對方仍在睡夢之中，那麼自己將必死無疑。對付方法是繞到背後，重拍其背，大聲喊叫，這樣夢遊者必定從睡夢中驚醒，心脈震亂，當場身亡。

這套理論說起來頭頭是道，但是沒有誰相信徐藥師，恐懼關頭，小鎮居民寧願坐以待斃也不敢主動出擊。

在一個悶熱的夜晚，徐生財輾轉反側，想起最近發生的事情，心頭鬱悶。他爬起床，披著衣服走到了大街上。此時已經凌晨兩三點鐘了，整個小鎮非常寂靜，大家都沉在睡夢之中，偶爾能聽到遠方村莊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月光照得半條街雪白，半條街黑暗。

當他走到破敗的電影院門口時，看到遠遠有個人影擔著兩桶水。徐生財趕緊閃到附近一條小巷，他的心砰砰跳動。有誰會在半夜擔水呢？用水澆墳，這樣把墳扒開就更容易了。徐生財覺得現在的情形和自己的理論非常合拍，不知為什麼，雖然平時自己唾沫橫飛地宣揚該如何對付惡魔夢遊人，現在臨到自己卻感到嘴巴發乾，兩腿顫抖。人影越來越近，徐生財發現對方就是同村的鞋匠徐根柱。熟悉的面孔給了徐生財一點自信。

他躡手躡腳跟到徐根柱後面，往鞋匠肩膀一拍，大聲喝道：“根柱！你半夜三更起來挑水做甚麼？”

徐根柱當場愣住了，他慢慢轉過身來，說：“我家水井的壓水機壞了，老婆做豆腐……啊!你手上，嘴上都是血！救命啊！”

徐生財用手一抹，果然發現自己嘴角有血慢慢滴下來。忽然所有的夢魘都浮現在眼前！無數個漆黑夜晚，自己在半夢半醒中穿過重重山間密霧，在貓頭鷹的炯炯注視下扒開黃土野草，熊熊燃燒的饑餓驅使自己把頭埋進腐臭棺木……

徐生財感到內心沉睡的野性又被喚醒，他嘻笑著：“乖乖，讓我咬你一口！”

然後他發出仰天尖嘯，雙手牢牢扣住根柱，把兩排尖利白牙深深扎進徐根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