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年老時

當我年老時，兩鬢斑白，目光遲緩。生命對於我，是海面上一只遠去的白帆，是田野上時隱時現的炊煙，是落葉下的晨鐘暮鼓和村邊爬滿青苔的磨盤。

　　當我年老時，坐在屋裡的暖氣前，聽窗外風聲呼呼，落雪纏綿。一幀發黃的相片，引發我記憶中的初戀。少年詩篇，情意惓惓，其味澀酸。

　　當我年老時，我會找來一片塵封的唱盤，按下鏽蝕的機鍵，沉吟著，憑空做一番青春之旋。那裡有藍色的篝火，綠色的柵欄，倒映的白塔，輕輕蕩起雙槳的小船……

　　當我年老時，我會不知不覺地、時常地翻讀一些友人的信件。它們有的邊角皺卷，有的字跡模糊不堪——情感，卻在這縮微的方寸之間得到完整的凸現。環顧身邊，吞噬一切的電子信息浪潮，又要讓我杞人憂天：但願我手中擎著的，不是未來新的竹簡或陶片！

　　當我年老時，我會更加思念我的父母雙親和兄弟姐妹。我生命中的一半以上的體驗，是來自親情中的流連。它讓我初識樸素的人生原色：酸和鹹，苦和甜，缺憾與圓滿，分離又相見！

　　當我年老時，我要感謝我善良的愛人，她點燃我愛情的聖焰，又讓我聆聽到做父親的禮贊。

　　當我年老時，我會盡力躬耕於田間。東籬采菊，南見廬山，復得返自然，前人有陶潛。

　　當我年老時，我仍會用思想同經驗談判；對這個世界的牢騷，是愈發減少了，還是徒有增添 ？

　　當我年老時，坐在灑滿陽光的庭院，顫抖著吸上一口煙。是的，怎不教我追憶往昔的名言：生活上，向最低的看；工作上，向最高的看——真不簡單！這不應是社會的理想說教，它實在包含著深邃的哲學內涵。它使你獲得最大的心靈自由空間，使你擁有生命的最大拓展。功名、利祿、得失、恩怨，看得淡淡無緣——遑論金錢！

　　當我年老時，我絕不會打怕死的算盤。生生死死，辯證相牽。這才是人類歷史構成之鏈！

　　唉，當我年老時，步履蹣跚，脊背微彎。還是扭亮最初的燈火吧，從書架上，抽出葉芝的詩篇——《當你年老時》，默默地誦讀著這古今中外人類的共同語言！

　　當我年老時，我會這樣自言自語嗎：“怎麼，這麼快！我一生中該看的書還沒有看完！”“壞啦，該做的事情只進行一半！”

　　“當我年老時”，這是一個將來時的概念。可是它的內涵，不就是今天——明天，一步的門檻，彈指一揮間。重復得厭倦的語言，不見得道理輕淺：你，怎能不瞻望明天，把握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