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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

jnny66 發表於: 2010-12-26 17:53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溫柔
文/Cat 104
發現爸爸有外遇的那天,有點炎熱。
我在回家的路上試圖偷偷跨越菲利普家的草坪。菲利普太太從家裡跑出來對我揮手,「去,去,要我告訴妳多少次不要從我家草坪上經過。」我哈哈大笑著奔踏過新刈的草毯,隱隱聽見她對我的背影吼叫「妳這骯髒的小流氓。」
陽光將一切曝曬得明亮,故意在回家的路上假裝迷路,貪心拉拔著史丹里街陌生人家垂掛在圍欄外的硬桃子。幾隻蜜蜂在樹叢間鎖碎的低吟,卻被彈起的枝枒打斷了行進的頻率。
一路行走,我快速的迴轉鑰匙圈,鑰匙迴旅之處啪啦啪啦的打亂一地花瓣枝葉,心裡起了些小小虐待的快感。哼著歪七扭八自己發明的歌曲,從下坡的地方開始奔跑,即使書包海 K 著我的屁股也不在乎。我一直奔跑至不安將我凝結在自家門口。
大太陽下,我看見爸爸跟不知哪裡來的瘦高女人在門前草玶上說話。女人素著一張臉,大波浪的髮在肩上捲曲成性感的弧度,看得出有些晚娘風韻的臉上,錯落灑散幾點淡楬色雀斑。
反常的爸爸對我溫柔的笑了笑,我訝異的下巴掉下,差點發出呃那樣的聲音。爸爸揮手叫我過去,我抬起眉毛望了陌生女人一眼,本來還想對她微笑,但看到她一臉面無表情,所以我伸出中指對她皺著鼻子無聲的用唇語說了句 FUCK。
我不理他們有什麼反應,站在門前地氈上刷啦刷啦的刮著鞋底的泥。近乎四十度高溫的天氣,讓整個客廳都似包裹一層欲焚的熱氣。
不對勁。
我隔著紗門看見爸爸站在陽光下跟陌生的女人說笑。媽媽呢? 我四下搜尋媽媽的身影。「喂,老爸,媽去哪裡了?」我隔著紗門對窗外的爸爸叫道。
爸爸對我聳聳肩,攤開兩手。我不確定那女人皺著眉頭的意思,是因為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亦是因為仲夏的陽光太過刺眼。總之她的眉頭是皺了,空白的表情顯得不是很高興。倒是老爸帶著一副抱歉的眼神柔和的對女人訕笑。
我在後院尋著媽媽的時候,她的臉上也帶著那樣的表情,怪怪,這異樣的溫柔大概是種 jungle fever。她矮胖的身軀蹲在花架下撿拾被風刮落的白襯杉。當我叫喚的時候,她沒有如往常般燦爛的笑著回應。
望著她額頭上冒出細小的汗珠,雖然天氣爽朗,但我心口卻像被這樣的天氣狠狠揍了一拳,沉甸甸的透不過氣。不知道為什麼,我緊緊的摟住可愛又溫柔的媽媽,不安感流動。
「今天過得還好嗎?」她問。
「不賴。」我撒謊,沒有告訴她羅伯滋太太需要父母到學校一趟這件事。反正羅伯滋太太若真的重視要與爸媽談談我的怪異行徑,應該會主動打電話來家裡吧。
媽媽進了廚房把幾顆馬鈴薯倒進鍋裡,我捏起鼻子,「噁,為什麼我們不能吃烤馬鈴薯皮,它的肉可以做馬鈴薯泥啊,那樣是兩道菜,妳就可以少煮一道了。」
「妳也知道妳爸爸最近在減肥,他不能吃任何油膩的食物。」我突然覺得媽媽的語氣有點委曲求全的悲哀,所以又緊緊的摟住她。「媽媽,我很愛妳。」平常這樣噁心的話我是死也不肯說的,但今天特別奇怪。
我說過今天很多事情都不對勁。
我跑到客廳,窗外不知哪裡來的女人巳經走了。我趴在樓梯口,隱約聽見電腦鍵盤敲擊聲。我悄悄的攀上樓,站在書房門口,爸爸的心情不錯,看到我站在門口他瞇起眼睛微笑。
不對,我這麼告訴他。你這樣笑是錯的。我猜那是你外遇的對象。然後,我才看見站在我身後的媽媽。
「妳在說什麼?」他說,他背對著我打開電腦裡的連環新接龍自顧自的玩起來。我站在他背後雙手環抱在胸口,因他這種不願正視問題的逃避態度,氣得簌簌發抖。「那媽媽怎麼辦?」我冷冷的說,眼淚不斷的流進我嘴裡,下巴,甚至脖子上。
「我不會離開她的,我要跟她結婚。」爸爸仍舊背對著我,語氣帶著任性的堅持。簡直不敢相信! 我一直以為爸爸是個懦弱的男人。這一輩子他不曾照顧過我和媽媽,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如此堅持。
「不行,你不能?下媽媽,她需要你。她那麼愛你。你不能跟那女人結婚,我不讓你跟那個女人在一起。」扯著爸爸的袖子,我又急又氣的跳腳哀哭。「求求你,不要離開媽媽,我求求你。」
爸爸卻說: 「我不愛她,我從來沒愛過妳媽媽。」
媽媽呢? 我突然想起媽媽,放下對爸爸的質問,四下尋著。媽媽正在我房裡收拾散在地板上的被單,我望著媽媽,那樣矮胖又溫柔的媽媽,眼淚不斷的流進我嘴裡,下巴,甚至脖子上。
「爸爸不要我們了,妳還要留在這裡嗎?」
媽媽沉默的望著我。「我不能走,我要留在這裡。」她輕輕搖搖頭,甩不掉爸爸帶給她的哀傷。不忍心告訴她爸爸說不愛她的事,我拉著她的手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我把所有的東西都塞在旅行袋內。媽媽背對著坐在床沿,肩脊陣陣的抽搐,我看著她無聲的哀哭,知道除非爸爸趕她,她是不會主動離開了。
我心疼那般良善又樸實的她。
對了,我還可以打電話給大伯及奶奶。我咚咚跑下樓拿起電話撥打大伯家的號碼,深信公正的大伯說出來的話必定有威嚴,電話中大伯說他等下就會來,並且要跟爸爸談一談。
不確定他們談了些什麼,我牽著媽媽到客廳等大伯跟奶奶,沒想到先到的卻是爸爸在外面的女人。我摟著媽媽,不知道她會不會冷,因為我覺得好冷好冷,冷得牙齒及骨子都打顫。
大伯不一會也攙扶著幾乎站不穩的奶奶來了。媽媽看見大伯到了像遇見救星一般,一聲 「大哥。」便眼淚直流。奶奶看了爸爸一眼,又瞄瞄媽媽,滿臉遮掩不住的輕視。從一開始她就不喜歡媽媽,嫌媽媽是鄉下無教育素養的粗劣人家。她對大伯點了點頭,大伯就問爸爸 「你仍是要離婚娶她?」指了指臉上有淡雀斑的女人。女人的嘴角撇了撇,望著爸爸的眼神既熱切又期盼。
「是。」爸爸的頭低著懦弱的哼了一聲,像夾著尾巴的狗。
大伯凝視了爸爸和那女人好一會,走過來摸摸我的頭,對著媽媽說: 「這件事我也沒辦法,看小弟如何決定吧!」他嘆了口氣,顯得非常為難。我聽見媽媽哀呼一聲跌倒,世界傾斜了,我和媽媽的世界傾斜迅速滑落黑洞,連一點掙扎都來不及。我接住媽媽,背脊像貼在冰塊上凍涼。
是不是那女人握住了爸爸的手? 是不是爸爸溫柔的笑著回應?
伸著手,我竟不知該向誰乞討一份悲憐。
當晚,爸爸跟著大伯他們出去,連著淡雀斑的女人,就像他們才真正是一家人。我抱著媽媽坐在黑暗的客廳裡,其實我的腳巳經麻了,但不想起身離開,怕再輕微的動作都會讓我與媽媽相互依偎的殘存體溫都流逝。
倒是媽媽推了推我,「馬鈴薯泥要燒焦了。」她說。
「媽媽~」我拉了拉她的手,冷冰冰的汗黏膩貼上我的手掌,她的瞳仁盲目失焦。她試著想站起來,卻跌在我身上,哧一聲的笑了。看著媽媽笑,我的心情也瞬間開朗起來,呵呵呵的跟著笑起來。我們倒在地毯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緩緩的,她的眼淚從眼角魚尾的細縫中擠壓出來,笑得異常開心的媽媽,再也分不清是真的快樂還是悲傷。我停止了大笑,黑闇的空間裡只剩下媽媽的笑聲,森森的在客廳的每個角落遊盪。
「媽媽~」我癟著嘴,忍住害怕的哭泣,哀求她別這樣笑下去。她喘了一口氣,很認真的揮出還想蹦出咽喉的笑意。她說,她沒事,要我乖乖的去樓上收拾行李,因為我們要搬去外婆家住。
我飛快的跑上階梯,回頭卻看見媽媽坐在地毯,右手捂著嘴努力的與笑意作戰。
我回房拖著先前收拾差不多的行李袋,樓下卻突然傳來轟的一響。我快步跑下樓,頭頂的毛髮盡皆豎直,雙腳發軟的從樓梯上滑倒。
廚房裡媽媽的身上竄奔著橘紅的火焰,空氣中瀰漫著欲嘔的異味。我惶急的想找些東西撲熄媽媽身上的火舌,她痛苦的哀嚎打轉。壁紙巳經著火,冒著濃濃的黑煙。冰箱!冰箱裡面有冰塊!但冰箱門把炙燙,緊握冰箱門把,手掌燒焦的味道迅速鑽進鼻孔裡,我痛得尖叫又尖叫。
濃煙團團如密雲覆蓋住所有光線,我的頭髮在高熱中捲曲燃燒。媽媽?我四下尋著媽媽的手,呼吸像有無數微小水泡在胸腔沸騰。再也流不出眼淚,因為都會在火裡蒸發殆盡,連心痛也是、連快樂也是、連絕望也是、連回憶也是。
我在黑暗中尋著媽媽的腳,那樣良善又溫柔的媽媽。緊緊的我將它們環抱在胸前,雖然身體痛得令人昏眩,我卻體會從來也沒有過的平靜。
「媽,這樣結束真好呢。不管世界怎麼變化,我永遠也不會放棄妳。」那一刻,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