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該由你來承擔嗎?
在東星、金巴黎、東勢王朝、龍門……找活的、挖死的。
在大里、埔里、中寮、太平、鹿谷、大坑、集集……許多地方搭倍力橋,消除突如其來的障礙。
九、廿一過後十天,我去埔里,一路看到穿野戰服、滿臉塵土的你。路高高低低的,樓要倒不倒的,而你,一再出現,或開泥綠大卡車,或進入危樓區,或在河川中,或在山路彎處。
九、廿一過後一個月,我傍晚再去埔里、國姓,要圓不圓的月亮掛在天上。而你又在廟前深綠帳篷前、在公路邊、在加油站前的大卡車邊。路已大致平整,也舖上柏油,許多房子已消除成平地。
才在想:你的任務將完成,要回去原來的東南西北地,誰知第二天(十、廿二),又一個地震,往草屯的路又有狀況,嘉義那邊狀況更多。難不成,你必須再開拔到另一個地方?
你跟慈濟人不一樣。他們以甘願心,做多少算多少!他們以前做過類似的工作,有經驗、有宗教的力量支撐著,無所畏懼,只有熱力,師父教他們常懷感恩心做事。
而你,十八、十九、廿歲,研究所畢業也只二十來歲,必須「義務」性的投入那未知數。而每一次有大災難,不管汐止大水、林肯大郡崩塌、大園空難、賀伯風災,以及一切一切,你,必須面對污泥、激流、分崩離析的建築,零零落落的肢體、身軀、腦袋。在此之前,沒有長期的心理建設就投入。任務千奇百怪,地方也不一定,唯一知道的是:你躲避不了,必須面對。
以前我也覺得:那是「你」的任務。但這一次當報紙以一個從未有的標題形容你抬屍體時:「手套白,臉更白!」我心中也驚惶!
當你面對許多殘破磚礫水泥塊裡的屍塊,說出:「我從沒想到必須以這種方式報效國家。」我更膽顫。
你跟慈濟人要「水」,因為你不明白那佛教名詞「大悲水」,她們也心痛的拿下手腕上的念珠為你戴上。不知白天搬許多殘缺肢體的你,晚上能否平靜的入睡?
我曾問你的一位「星」級長官:「報上說:救災的國軍官兵,有三成精神面臨崩潰,真有這麼大的比例嗎?」
以為他會馬上否認:「沒有的事!」誰知這位將領竟答覆:「我也快崩潰了!」他竟也承受不了。是啊,上級的壓力,民眾的期待,但是,軍旅中的你,難道不也是人家子弟嗎?為什麼二十上下的你事事必須開拔到災難第一線?
中正大學在十‧廿二地震時,實驗室起火,但那些殘留的有毒化學物品,為何由你去收拾呢?而不是熟門熟路的中正師生?
九‧廿一過後不久,埔里一所大學校長率二千多名學生逃離校園,而年齡與那些學生相同的你,卻是從台中、新竹、雲嘉南,甚至高雄趕到埔里、竹山、鹿谷、東勢、大坑、石岡、霧峰,乃至中橫公路,中寮山上電場……無數個地方!
你,不也是人家父母的心頭肉嗎?
看到你,為我今年八月剛從軍旅退伍的幾個姪兒慶幸!
看到你,為我三年多前就已脫下空軍制服的獨生子慶幸!他們都不用去搬屍塊、挖廢墟、架臨時橋、移山路落石,或一次又一次駕飛機去災區載人、載已死的人、載許多物資以及官員、記者……。
我不是怕自己的子姪吃苦,但是,希望他們有機會接受漸進式的磨練,有心理準備、事先有輔導才去面對殘缺的人體,以及有機會先辨試何者有毒、何者無毒的實驗化學藥,而不是一下面對那一切。
那天帶一個年輕視障樂團到你的跟前,表演流行樂,你、你、你一個個跳出來,唱「挪威森林」、唱「煞到你」、唱「孟婆婆」、唱屬於你年代的年輕的歌,那才是原來的你啊,活力、有勁、有青春!
那一夜夜深了,曲終人未散,你,千百個你,依舊住在野戰營中,明天又要輪班面對滿天塵土和激流,或崩落的大大小小石塊。我心口的血液像阻塞了,不知如何跟你話別,默默的牽著樂團樂手上車。車在「你」已修復平整的中埔公路上往北行走,月亮不知藏到那兒去了。
我只能在心中祈禱,下回看到你,在金門的沙灘「表演」蛙人操;在北竿碧山頂迎著朔風站衛兵,在南竿、莒光、東西引、馬公、綠島、蘭嶼,或是在新竹關東橋、宜蘭金六結(魔鬼營)。那一些我可以接受,尤其在金門慈湖畔,每天六點的幾千公尺跑步;在台南大內新兵訓練營的「操兵」,那,無一不是「已知數」。那一切一切,都比現在修補殘破大地來得容易;比從瓦礫中,挖掘人體來得平常;比上危樓為災民搶搬東西來得合理!
你,阿兵哥,年輕的容顏,不也是我的子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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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