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的入口
午夜,子時。
滿山的竹林都在瑟瑟顫抖,在沉沉夜色中發出潮水般的響聲,似乎整個天穹都要被狂風吹落下來了。他仰望著烏黑的天空,那雙深邃的灰色眼珠,已看不清周圍連綿的群山,只見到幾隻可怕的蝙蝠,似乎是感覺到了雲層中的雷電,緊張地從他頭頂撲扇而過。
「就是今夜了!」
當冰涼的雨點落到他的眼中,心裡便默默祈禱了起來。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深山竹林中的殘垣斷壁,不久就將被人們遺忘了。
頃刻間,山雨夾著狂風覆蓋了大地,他舉起一盞昏黃的煤油燈,低頭小跑著衝進了殘破的小院。夜雨中的燈光如鬼火般幽暗地閃爍著,但還是微微照亮了洞窟的開口,宛如黑夜裡一張陰森的嘴巴。
在駭人的閃電劃破夜空的剎那,他已小心翼翼地進入了洞窟中,一股不知腐爛了多少年的氣息撲鼻而來,似乎外面的狂風暴雨已是另一個世界。舉起如豆的煤油燈照了照四周,洞窟中深邃的黑暗彷彿沒有盡頭。
他緊張地嚥了口唾沫,剛向前跨出一步,便聽到黑暗中傳來個沙啞的聲音:「你終於來了。」「是的,今夜我能知道秘密了嗎?」
這句漢語說得不流利,在深深的洞窟中發出顫抖的回聲,十分可怕。「對,今夜是個特別的日子。」「我已經等了整整一年了。」他焦慮地拎著煤油燈,幽暗的燈光不停地搖晃著,映出了洞壁上某個高大的黑影。
然而,他依然看不到對方的臉,似乎只是個黑暗中的幽靈:「好吧,命中注定就是在今夜了,請說出你的問題吧。」
他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奇異的微笑,那雙灰色的眼珠在煤油燈光下隱隱閃爍,就像一隻回到洞穴的蝙蝠。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對著黑暗中的靈魂,幽幽地問出了那個古老的問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地獄的第1層(1)
這個故事是春雨告訴我的。
如果你看過《荒村公寓》這本書,一定會記住那四個曾經去過荒村的大學生,其中倖存下來的那個女生,名字就叫春雨。
現在,她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
你們知道,因為荒村那件事的刺激,春雨曾經在精神病院裡住過一段時間,但隨後奇跡般地康復出院,又回到大學繼續讀書。
而你們不知道的是,當暑假結束後,我曾去學校看過春雨一次。她看起來還像初次見面時一樣,臉龐清秀可人,身材勻稱纖細,這樣的女生很能吸引男生的眼球。
也許是經歷過了荒村那件事,春雨身上惟一改變的是那雙眼睛,目光變得像小鳥似地謹慎小心,幾次悄悄地把視線移開,似乎不敢正眼與人對視。我想,那件事留給她內心的陰影,怕是會永遠存在下去吧。
我和春雨隨便聊了聊,她說她已經完全恢復了,最大心願是在大學最後一年裡,順利找到畢業後的工作。當我和春雨話別的時候,她說自己再也不會被恐懼嚇倒了,我也以為她的生活將從此歸於平靜。
當時我絕對沒有想到,就在幾個月之後的寒冬,春雨又一次出事了。也許,真的是命運的安排,讓一個女孩在一年之內兩度遭遇天底下最不可思議的恐懼。
現在故事開始了,你只需要傾聽———春雨的恐懼源自一條手機短信。
在這個寒冬的下午,北方南下的冷空氣滌蕩著一切污穢,天空似乎變得乾淨了許多。但誰也不會注意到,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無數條電磁信號正在空氣中相互穿梭,越過高高在上的雲朵,越過水泥鑄成的森林,越過大學女生宿舍的牆壁與窗戶,悄悄地鑽進了某個女生的手機裡。———短信鈴聲響了。
突如其來的鈴聲讓春雨打了一個冷戰,她正在寢室裡的上鋪整理東西,聽到從下鋪傳來的短信鈴聲。這幾天突然來襲的寒流讓她有些感冒,特意在脖子上裹了一條厚厚的圍巾。她把頭伸到鋪外看了看,原來是下鋪清幽的手機。
那是一隻小巧玲瓏的手機,孤獨地躺在下鋪的床單上,顯示屏上閃出接收短信的螢光。
清幽上哪兒去了?應該是四個人的寢室裡,現在只有春雨一個人。
她立刻下到了地上,盯著清幽的手機。
平日裡的女生寢室,總是此起彼伏地響著短信鈴聲。最近幾天清幽的手機更是忙得要命,半夜裡會響起幾十次,攪得春雨徹夜難眠。每當聽到清幽的短信鈴聲,她的心裡就會隱隱發怵。
正當她下意識地拿起這隻手機時,寢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清幽一路小跑著衝了進來,一陣冷風也隨著她侵入了寢室。看起來清幽剛上完廁所,一進門就急急忙忙地從春雨手中接過了手機。「有我的短信是吧?」清幽沒有等春雨回答,便低下頭看起了短信。
她是把背衝著春雨的,顯然是不想讓春雨也看到。春雨知趣地退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寒風捲落樹上最後的枯葉。她和清幽一直是最要好的室友,即便是心底的秘密也是相互分享的,這使她無法明白清幽這幾天的變化。忽然,清幽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毫無防備的春雨嚇了一跳:「哎呀,怪嚇人的。」
但清幽的表情卻很奇怪,盯著她的眼睛輕聲說:「你知道鬼樓嗎?」「鬼樓?」
春雨嘴唇發顫地說出了這兩個字。從她進入這所大學的第一年,就多次在深夜聽到學姐們說起過鬼樓,使她們這些小學妹們整夜不敢入睡。「是的,能陪我一起去嗎?」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似乎沒有通過嘴巴,直接進入春雨的大腦裡。
春雨背靠著冰涼的窗玻璃,搖著頭說:「你要我和你一起去鬼樓?
為什麼?因為剛才收到的短信?」
清幽立刻將握著手機的右手放到了身後,低下頭說:「你別管我的短信了,我問你去不去?」
猶豫了一會兒,春雨總算點了頭:「好吧,你說什麼時候去?」「現在!」清幽冷冷地說道,那目光讓春雨不敢拒絕。「難道你想半夜裡去嗎?」
不等春雨回答,清幽把手機掛到脖子上,拎起包跑出了寢室。
她要一個人去嗎?春雨不敢想像清幽獨自一人走進鬼樓的情景,她立刻披上一件外套跑了出去。
春雨在樓梯口追上了清幽,喘著氣說:「你真的決心要去鬼樓嗎?」「當然,晚了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春雨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但還是跟著清幽一起走出了女生宿舍。下午四點的寒風,呼嘯著掠過這所大學的校園,們都豎起了衣領一路小跑,誰也沒有在意這兩個行色匆匆的女生。
她們在偌大的校園裡走了十多分鐘,終於走到了那扇腰門前。門上早就掛著一把大鎖了,這是學校為了防止學生們私自去鬼樓而鎖上的。
但清幽還知道一條小路,她拉著春雨轉到牆邊的一條走道,通過兩道圍牆間狹窄的縫隙,緩緩走入一個小院子,迎面就是那棟傳說中的鬼樓了。這是一棟白色的三層樓房,看起來是六七十年代建造的,顯得灰濛濛的,所有窗玻璃都很模糊,幾乎沒有多少反光。雖然,這棟房子看起來還算平常,但春雨的心裡卻暗暗地蕩了一下。春雨再回頭看看清幽,只見她呆呆地望著鬼樓,眼神似有幾分呆滯了,樣子看起來怪嚇人的。
春雨用手指捅了捅她,清幽的身體微微一顫,搖了搖頭說:「春雨,這棟樓你進去過嗎?」「我哪敢進鬼樓啊。早就聽學姐們說這裡有一棟鬼樓,曾經是十幾年前的教學樓。後來有人死在裡面,經常傳出鬧鬼的傳聞,學校因此把這棟樓給封了,禁止學生擅自闖入。大二那年,我跟幾個男生來過這裡,但只看了一眼就跑出來了……」
清幽似乎沒有聽進她的話,自顧自地說:「我進去過。」「啊!」春雨輕輕叫了一聲,她看著鬼樓二層的窗戶說,「你進去過?
裡面什麼樣子啊?」
忽然,清幽緩緩地把頭轉了回來,表情機械僵硬,完全不像她可愛女生的樣子。她盯著春雨的眼睛,但就是不回答她的問題。隨後,她把頭轉向了鬼樓二層的窗戶。
氣溫越來越低,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眼前的鬼樓也似乎散發出一股陰森的氣息,讓春雨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自荒村事件結束以後,這是春雨第一次又感到了真正的恐懼。她著急地說:「你到底要我陪你來幹什麼?如果不進去就快點離開吧。」
還沒等清幽回答,掛在脖子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又是短信鈴聲。她立刻低下頭看了看手機,微微顫抖著點了點頭,接著從包裡掏出一台數碼相機,交到春雨手中說:「給我拍一張照片吧?」
抓著小小的數碼相機,春雨有些不知所措:「在這裡拍照片?」「是的。」清幽站到了鬼樓正前方,面對春雨說,「把我和整個鬼樓都拍進去。」
春雨忐忑不安地後退了幾步,看著清幽身後那棟傳說鬧鬼的樓房,再看看頭頂漸漸暗下來的天空,不由自主地舉起了相機。
一直退到牆腳下,數碼相機的鏡頭才把整個鬼樓都收進去。二層和三層的窗戶都很清楚,只是屋頂上的天空太陰沉了。春雨又小心地調整了一下相機,鏡頭裡清幽的臉毫無表情,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外套,紅色的手機醒目地吊在胸口,再加上後面那棟陰森樓房,整個畫面呈現出鮮明的色彩反差。過去清幽拍照片總是擺出各種,笑得天真無邪、陽光燦爛,許多男生都因為喜歡她的笑容而接近她。
不知為什麼,春雨感到心裡一陣悸動,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身邊———但鏡頭裡的畫面很正常,清幽依然面無表情地站在鬼樓下面。
停頓了幾秒鐘後,她終於按下了快門。
在定格的瞬間,春雨感到有什麼東西飛到了自己的眼睛裡。
春雨連忙把相機放了下來,使勁揉了揉眼睛,又似乎沒有什麼東西。她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舉起相機對清幽搖了搖:「好了,我們能回去了嗎?」
清幽沒有回答,她又轉身看了看鬼樓的窗戶,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現。然後,她走到春雨的身邊說:「謝謝你,我不會忘記你的。」
清幽的這句話,讓春雨渾身不自在,通常好朋友間是不會這麼說話的。春雨最後看了鬼樓一眼,偷偷地做了一個鬼臉,便拉著清幽跑出了這院子。離開了那個鬼地方,春雨總算可以大口喘氣了。她小心地問清幽:「這幾天你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就連說話都怪怪的。」
但清幽並不答話,只有掛在胸口的紅色手機,隨著她的行走而不斷跳躍,似乎已經代替主人做出了回答。
入夜以後。
春雨她們寢室裡另外兩個女生———許文雅和南小琴回來了。她們都屬於那種並不特別出挑,但長得也不算難看的女生,只是因為人見人愛的春雨的存在,使她們顯得有些暗淡了。
許文雅的個頭比較小,面相也稚氣未脫,晚上走在宿舍走廊裡,就像《魔戒》裡的哈比特族精靈。現在她一回到寢室,就蜷縮在春雨對面的下鋪,聚精會神地收發起了短信,不停地製造著刺耳的鈴聲。
此刻,清幽正蒙著頭不知看什麼書,春雨好奇地拉著南小琴問:「你們去哪兒了?」
南小琴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說:「我們去看帥哥了。」「無聊。」這是春雨和別的女生不太一樣的地方,對這種事總是反應遲鈍,儘管她是很多男生們暗戀的對象。「你知道我們學校最帥的男人是誰嗎?」「這關我什麼事?」春雨聳了聳肩膀,盡量裝得冷漠些。「美術系的高老師。」南小琴微微笑了笑,她是個瘦瘦長長的女孩,雖然苗條的身材都是女生們的最愛,但她過分的「骨感」卻總讓男生們望而卻步。「算了吧,我不認識美術系的人,也從沒聽說過什麼高老師。」「春雨,可今天我見到他了。正好美術繫在辦一個畫展,下午我和許文雅特地跑去看了,果然見到了女生們私下傳說中的高老師———哎呀,果然名不虛傳,簡直帥呆了!」
她的語氣就像見到了某個偶像歌星,讓春雨覺得有些好笑。正當南小琴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巧遇帥哥的經歷時,清幽站起來打開電腦,把數碼相機裡的照片輸入到了電腦裡。
春雨也站到了清幽身邊,看著她打開今天下午拍的照片。———這是清幽站在鬼樓前的照片。
就和下午春雨拍照片的鏡頭裡一樣,整棟鬼樓都被拍了進來,清幽面無表情地站在樓下,黑色的衣服配著紅色的手機,加上陰暗的天空和背景,整張照片的感覺太奇怪了。
清幽冷冷地看著照片裡的自己,忽然微微顫抖了一下,她連忙按了幾下鼠標,將照片放大了一些。「二樓的窗戶!」
春雨控制不住自己,失聲叫了出來。她和清幽都看到了———在照片裡,鬼樓二樓右側第四扇窗戶的後面,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
不可思議。
清幽也睜大了眼睛,她又把圖片放大了一倍,將二樓那扇窗戶移到了圖片瀏覽器的當中,幾乎佔據了大半個電腦屏幕。畫面放大到這個程度,已經有些模糊了,照片確切無疑地顯示———在二樓窗戶裡顯出了一個黑色人影,從體形輪廓和一頭長髮來看,應該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但是,看不清她的臉。
窗戶裡的女人被黑影遮蓋住了,只能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即便把圖片調整到最精確,二樓窗戶的畫面還是有些模糊。畢竟它在照片裡只是背景中很小的部分,能夠發現窗戶裡的女人已經很不錯了。
清幽又把照片調整到正常大小,畫面中央還是她自己,後面是那棟據說鬧鬼的三層樓房。在樓房二層右側第四扇窗戶後面,有一個隱約可辨的黑色人影。
忽然,春雨覺得照片裡二樓窗前的女人,正在看著樓下拍照的清幽,或許———還有握著相機的自己?
一想到自己,春雨立刻緊張地說:「怎麼會把這個人影拍進來的呢?
當時,我記得鏡頭裡除了你之外,沒有發現其他人啊。」
清幽也點了點頭:「沒錯,我還特地看了看鬼樓的窗戶,裡面什麼都沒有。」「可是,鬼樓已經被學校封了十幾年了,裡面不可能有人的。」
春雨已經不敢再看那張照片了,她和清幽兩個人面面相覷,無法解釋為何會拍出這樣的影像,這似乎已經超出他們對於科學的理解了。「如果不是人的話———那就是鬼了!」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把春雨和清幽都嚇了一跳。原來南小琴已站到了她們身後,看著電腦裡的照片冷冷地說。「今天你們去過鬼樓了?」就連許文雅也從床上跳下來了,把那張小孩似的可愛臉蛋湊到了電腦屏幕跟前。
清幽的臉色更難看了,她有些生氣地把電腦關了,一個人爬到床上埋頭看書。
春雨向南小琴和許文雅使了個眼色,讓她們不要再刺激清幽了。然後,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清幽手裡那本書的封面,原來是《雨月物語》的中文版,大約相當於日本版的聊齋,作者是日本江戶時代的上田秋成。
她怎麼會看這種書?春雨記得清幽過去最害怕這種故事了。
這時的女生寢室變得安靜了許多,春雨一個人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裡不知呼嘯著多少寒風,讓房間裡也變得陰嗖嗖的。
子夜,女生寢室熄燈了。
有些感冒的春雨使勁掖了掖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這棟女生樓已經有幾十年了,每年寒冷的冬夜裡,這些沒有暖氣的屋子,總被女生們暗中咒罵個不停。春雨蜷縮在上鋪的被窩中,總感覺剛才洗澡沒有洗熱乎,以至於雙腳還有些發涼,只能悄悄地搓著腳讓它熱起來。
她已經在這間上鋪睡了三年多了,每晚女生寢室裡特有的氣味都會湧入鼻孔,想起還有半年多就要離開這裡,真有些捨不得這種氣味。春雨是個特別敏感的女生,就連睡覺也不會太沉,每次清幽在半夜裡起床,都會把上鋪的她給驚醒。雖然春雨依然閉著眼睛,但她能感覺到床架的微微顫動,然後是清幽輕手輕腳地出門聲。她靜靜地躺著等待清幽回來,似乎寢室裡的黑暗只是某種幻覺,天明很快就會降臨到窗外。就這樣,她又緩緩地睡著了,直到又一次被黑夜裡的動靜喚醒。
現在,這動靜又來了。
春雨本來已經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忽然感覺到身下一陣顫動———好像心被什麼提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被子,這時似乎整個床架都動了起來。
她感覺到下鋪的清幽站起來了,已經離開床鋪走到寢室中央,她等待著清幽出門的聲音,應該是去上廁所吧?
可是,春雨足足等了幾分鐘,卻始終沒有聽到有人出門的聲音。
清幽在幹什麼呢?
藏在被窩裡的春雨再也憋不住了,就像小時候藏在媽媽懷裡聽故事那樣,悄悄地睜開了眼睛。女生寢室裡漆黑一團,就連窗外也沒有一絲光線,就好像沉入了墳墓之中。
突然,春雨聽到了腳步聲。
是清幽的腳步聲,她正在寢室裡來回地走著,似乎還有著某種奇怪的節奏。這讓春雨的心跳驟然加快了,清幽可從來沒有半夜在寢室裡散步的習慣啊,她悄悄地支起了身子,打開了一盞床頭燈。
白色的柔光照亮了春雨的臉,也依稀照出了寢室中央的清幽———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裙,下擺幾乎拖到了地上,原本編起來的頭髮披散在了雙肩,像個飄浮的幽靈似的。
更奇怪的是,清幽正在不停地轉圈。
春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清幽在繞著寢室中間的空地轉圈,並發出一陣陣有節奏的腳步聲。清幽的轉圈是逆時針的,幾乎是一個非常規則的圓形路線,她的腳步不緊不慢,身體也非常平穩,就好像是在機械地完成某種儀式。
來自上鋪的柔暗光線照在清幽的臉上,無法照亮整個寢室,看起來就像是在昏暗的劇場舞台上,一盞光線打在了女主角的身上,這給清幽的轉圈平添了幾分詭異色彩。她就和下午在鬼樓拍照時一樣面無表情,但表情越是平靜就越讓春雨感到害怕。
忽然,對面的南小琴爬了起來,她顯然也被驚醒了,揉了揉眼睛看清了轉圈的清幽,立刻喊了出來:「你在幹嘛啊?」
但清幽似乎根本沒聽見,繼續著她的轉圈,在春雨看來她似乎已轉了四五十圈了。
對面下鋪的許文雅也醒了,剛把頭伸出被窩,就差點碰到了清幽。
許文雅立刻嚇得叫了起來,蜷縮在床上哆嗦著說:「清幽,你中邪了吧?」「別亂說!」
春雨已經從上鋪爬下來了,把手伸到清幽的面前揮了幾下,但清幽好像沒有看見,繼續向前轉圈。春雨終於憋不住了,站到了清幽的跟前,攔住了她轉圈的路線。
清幽一下子撞到了春雨的身上,終於停下了腳步。
白色的睡裙微微顫抖,清幽低下頭讓黑髮遮住了自己的臉,看上去就像是———貞子。
雖然春雨聯想到了最可怕的東西,但她還是不顧一切地抱住清幽,用力地搖著她,要將她喚醒。
南小琴和許文雅也走到了旁邊,一起幫忙呼喚著清幽。
忽然,清幽緩緩抬起頭,在遮蓋著半邊臉龐的黑髮縫隙間,露出了一隻黑色的眼睛,那隻眼睛冷冷地盯著春雨,是她從未見過的一種可怕目光。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加恐懼。
清幽的嘴唇嚅動了幾下,終於吐出了一句話———「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瞬間,女生寢室裡鴉雀無聲。
因為這是一個致命的問題,誰都無法逃避。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裡,春雨只覺得從清幽的嘴裡打出了一行文字,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子裡。
南小琴和許文雅也怔住了,她們呆呆地看著清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清幽則抿了抿嘴唇,眼神漸漸柔和了下來,就像有什麼東西從她身上飛走了。春雨立刻扶住了她,只感覺清幽渾身都是冰涼的。
清幽的目光恢復了正常,茫然地看著周圍三個女生,卻是一臉無辜的樣子。她理了理額前的頭髮說:「你們怎麼了?像看一個鬼似的看著我。」「你還問我們?我剛才差點被你嚇死了。」
說話的是許文雅,那雙精靈似的眼睛充滿了迷惑。「我剛才怎麼了?」清幽似乎真的被嚇到了。
高高瘦瘦的南小琴拉著她的手說:「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剛才在不停地轉圈,還說了句很奇怪的話,看起來就像個女巫。」「女巫?」清幽搖搖頭,重新回到自己的床鋪上,「不,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時春雨說話了:「清幽,好好睡覺吧,也許是白天太累了。」
清幽點了點頭,像個溫順的孩子似的鑽進了被窩裡。
春雨回頭對另外兩個女生說:「你們也快睡吧,剛才的事別往心裡去。」「可是,這也太奇怪了。」許文雅咂著舌頭說,「怎麼會不記得呢?
難道她剛才在夢遊?」「別亂說,清幽從來沒有夢遊的毛病。」
春雨立刻止住了她們的話頭。已經是三年多的室友了,她非常瞭解清幽,除了半夜上一回廁所以外,清幽睡覺一直都很正常的。
南小琴識相地拉了拉許文雅,她們也都回到床上去了。
一陣寒意從窗戶滲透進來,春雨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穿著睡衣,連忙爬回到了上鋪,把自己蓋了個嚴嚴實實,祈禱著快點入眠吧。
整整一夜春雨都沒睡好,一直對下鋪提心吊膽。但清幽就像睡死了似的,沒有發出過任何動靜,讓春雨白白挨了一夜。
其實,她是在思考清幽最後的那個問題。
地獄的第19層?
地獄的第1層(2)
第二天。清幽似乎又恢復了正常,似乎把昨晚的事情都忘了,春雨也沒再提起。但在春雨的耳邊,卻時常響起昨夜清幽提出的問題,就像咒語似的反覆迴旋著,讓她整天都心煩意亂。下午,她們有一場考試,當春雨趕到考場的時候,卻沒有發現清幽的蹤影。她趕忙給清幽打手機,但怎麼也無法接通,而這時試卷已經發下來了。
這些考題對春雨來說很簡單,但對其他人卻可能很難。春雨注意到她前排的男生,正悄悄地取出手機,拚命地收發著短信呢。春雨暗暗好笑,雖然說禁止在考場使用手機,但這種事早已經心照不宣了。想起平時課堂上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今天的考場還算是安靜了許多。
春雨第一個把試卷交了上去。
或許是因為同學們都聽說過荒村那件事,當春雨第一個交卷時,大家都向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有的女生們還悄悄咬起了耳朵,好像她已經不屬於人間了。
還好,半年來春雨已經習慣了別人的這種目光,她只是默默地低頭走出了考場。
春雨急匆匆地趕回寢室,卻發現清幽還呆在下鋪,捧著手機不停地編輯短信。那聚精會神的樣子,就像在進行另一場考試似的。春雨問她為什麼不去考試,清幽則輕描淡寫地說自己身體不舒服,等過幾天再去補考。春雨終於忍不住了,她坐到清幽身邊問:「這幾天你到底怎麼了?
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我覺得我沒有變。」清幽隨手把手機掛到了脖子上。「不,你完全變了。」春雨回想起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還有半夜裡響起的催命般的短信鈴聲,都讓她心有餘悸。「自從十天前,你開始沒日沒夜地收發短信。本來我以為你交了新的男朋友,但現在看來我想錯了。」「我不要你管。」清幽冷冷地推開春雨的手,逕直跑出了寢室。
此刻,寢室裡只剩下春雨孤零零一個人,她想自己也許已失去了最後的朋友。她傻傻地坐在房間裡,看著窗外的校園,直至夜幕降臨。可晚飯後,依然不見清幽回來,春雨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但要麼無法接通,要麼沒人接聽。春雨想要跑出去找清幽的,但偌大一個校園,究竟到哪裡去找她呢?說不定清幽已經到學校外邊去了吧,也可能她真有男朋友了?春雨就這麼在寢室裡不停地來回走著,竟有些不由自主地轉起了圈來,就像昨天半夜裡的清幽那樣。春雨也被自己嚇了一跳,趕緊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晚上十點,南小琴和許文雅終於回來了。她們說是去看夜間畫展,看來還是衝著那個傳說中的帥哥老師去了。
但是,南小琴對清幽的離去並不感到意外,因為她自己就經常晚上不回寢室。南小琴還略帶壞笑地說:「清幽會不會早就在外邊有人了吧?
那我們也就不便打擾她的好事了吧。」
春雨瞪了南小琴一眼,實在沒心情和她們說話,不到晚上11點便早早睡下了。
但她自己還是睡不著。
不知不覺到後半夜了,一團漆黑的寢室裡靜得讓人窒息。春雨蜷縮在被窩裡,耳朵卻始終聽著房裡的動靜。她多麼希望能聽到清幽進門來的聲音,那小兔子般的腳步聲,輕微震動的下鋪和床架……
凌晨三點,清幽依然沒有回來。
春雨漸漸堅持不住了,正當她要恍惚地睡著時,忽然間聽到了自己手機的短信鈴聲。
她的手機是帶有攝像功能的三星,春雨攢了三個月打工的錢買的。
剛買來時讓同學們嫉妒了好一陣子。春雨抓起放在床頭的手機,發現居然是清幽發來的短信。
清幽發來的是名副其實的短信,總共只有三個字———救救我瞬間,春雨感到自己的胸口像被什麼紮了一下。她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手機屏幕裡映出的這三個字。「救救我?」
春雨又在心裡默念了一遍,耳邊似乎真的聽到清幽熟悉的聲音……
難道清幽出事了?
她立刻又給清幽打了個電話。可清幽那邊的鈴聲一直在響,卻始終無人接聽。「清幽,我來救你了。」春雨默默地對自己說。她著急地從上鋪爬了下來,打開了寢室裡的電燈,把南小琴和許文雅都叫醒了。
兩個睡得正香的女生被人叫醒,都是一臉茫然的樣子。春雨把剛才收到的短信給她們兩個人都看了,南小琴這才明白了過來,眨了眨眼睛說:「別大驚小怪了,不會是她在跟你開玩笑吧?」「不,清幽不是這種人,她不可能騙我的。」「可你不是說她這幾天變了嗎?」「萬一真是向我求救呢?半夜裡說不定會遇到什麼惡人,她一個女生怎麼能保護自己呢?」
許文雅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可深更半夜的,你能到哪裡去找她呢?」但春雨的決心已定,她迅速地穿好衣服,便跑出了寢室。
樓道裡的寒風直穿而過。在這陰森的冬夜,穿著厚厚外套的春雨還是渾身發抖。在經歷荒村那件事以後,她一度非常怕黑,從來不敢一個人走夜路。但此刻她已經無所畏懼了,因為她知道清幽正在呼喚著她。
春雨找到了值班老師,向他講述了清幽可能出事的狀況。可老師也是將信將疑,因為這年頭學生搞的惡作劇實在太多了,許多老師都被搞得暈頭轉向。
老師先安慰一下春雨,讓她不要太著急,因為就算是失蹤報案也要超過24小時。而且現在半夜裡也沒法召集其他人。老師說他會想辦法尋找清幽的,讓春雨先回寢室休息。
實在沒有辦法,春雨又回到寢室裡。南小琴和許文雅都已經睡著了。但她怎麼也沒法睡了,只能心亂如麻地坐在下鋪,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春雨回頭看了看清幽的東西,發現清幽連包都沒有帶走。對,下午清幽出門的時候,除了脖子上的手機外,她什麼都沒有帶。既然清幽沒有帶包,那也就不可能走出大學校門,因為她身上可能一分錢都沒有。
所以,清幽一定還在校園內的某處。
她會在哪兒呢?
春雨又仔細地回想了一遍最近十天來清幽所有的反常舉動:除了沒日沒夜地收發短信外,就是昨天下午拖著她去鬼樓,還在那裡拍了一張照片,結果拍出了神秘的人影。
鬼樓?
下午清幽會不會又去鬼樓了?春雨不敢再想下去了,可除此之外,清幽還能去哪裡呢?
突然,一股奇怪的衝動充滿春雨的胸口,她覺得自己變得勇敢無比,就好像半年前那次噩夢般的荒村之旅。衝動使她在頃刻間做出了決定———去鬼樓找清幽。
不能等到明天,必須現在就去,因為清幽正在向她求救,或許晚了就來不及了。
春雨從自己的櫃子底下找出了手電筒,那是她去荒村時曾經用過的。原本以為早就被扔掉了,卻發現它還好好地藏著。春雨又裹上一條圍巾,把自己半張臉給遮住了,便拿著手電筒跑出了寢室。
她知道不能再去找值班老師了,因為學校禁止學生私闖鬼樓,向老師說無異於自投羅網。春雨只能硬著頭皮溜出了女生宿舍區,獨自一人跑到黑夜的校園中。
凌晨三點多的北風繼續肆虐,春雨覺得自己的膽子又和半年前一樣大了。在校園路燈的指引下,她一路小跑著找到了鬼樓的方向。還是像昨天下午一樣,她拐進了旁邊那條巷道,終於來到了鬼樓前。
在寒冷的夜風中,春雨看不清眼前鬼樓的樣子,手電筒的光打上去根本是杯水車薪。她鬆了鬆臉上的圍巾,大口地喘了幾下,感覺後背居然出汗了。
然而,春雨嗅到了風中帶來的某種氣味,使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這裡正是昨天下午清幽拍照片的位置。
她下意識地向二樓的窗戶看去,竟發現其中一扇窗戶裡露出了微弱的光線。此刻,春雨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因為她已經依稀地分辨出來,微光正是從二樓右側第四扇窗戶發出的。
而那張數碼照片上出現的神秘人影,也正出現在這扇窗戶裡。
二樓右側第四扇窗戶———這個房間裡究竟有什麼?
難道真的是鬼樓?一座被封閉了很多年的房子,突然在半夜裡亮起了一盞微光。只有恐怖片裡才有的畫面,如今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了春雨的眼睛裡。
看著二樓窗戶裡的微光,春雨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個神秘的人影,那個女人又是誰呢?
猶豫了好一會兒,春雨還是向前走了幾步,在手電筒的光線裡,照出了一扇半掩的大門。真難以置信,鬼樓的大門居然開了一道縫,好像專為迎接她而開著似的。
可春雨明明記得昨天下午,底樓這道大門是關得死死的,不知是誰打開的呢?
她已經來不及多想,既然大門為她而開,為什麼不進去看看呢?
雖然女生們一談到鬼樓的那些傳聞,都會嚇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但對於經歷過荒村的春雨來說,這已經算不了什麼了。「沒關係的,這不是什麼鬼樓,只是一棟被封閉的教學樓而已。」
春雨在心裡默默地為自己打氣,然後舉著手電筒,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鬼樓。夜探鬼樓,宛如又入古墓———眼前的樓道就好像地下迷宮似的,立刻揚起了一陣灰塵,在手電光束之下,只照出一團團白色的光點,在四周的一團漆黑裡,給人造成強烈的視覺反差。春雨在樓道裡轉了幾圈,其實她什麼都沒看清,更不敢走進那一個個房間,因為她忽然想到了電影《女巫布萊爾》的最後一個鏡頭。總算發現了樓梯,春雨深深吸了一口氣,便緩緩地踩了上去,來到鬼樓的二層。
二樓的走廊顯得乾淨一些,春雨憑著記憶推算她要尋找的房間,她沿著向右的走廊走去,小心翼翼地數到了那個房間。
應該就是這裡了,春雨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推開了房門———果然有一線幽光。
春雨又一次感到了徹骨的恐懼,她將頭伸進門裡,發現這是一間不大的教室,在黑板上沿有一盞小日光燈,照出了一小片柔和的光線。
是誰開的燈?
躡手躡腳地走進教室,第一眼注意的就是那扇窗戶,昨天下午究竟是什麼人站在這窗前呢?忽然,春雨聞到了某種奇怪的氣味。她穿過一排排老式課桌,循著氣味走到教室的最裡邊……「清幽!」
她控制不住自己尖叫了出來。是的,清幽就躺在教室的地板上,穿著下午離去時的衣服,仰面朝天,毫無表情,長髮如瀑布般散在地上。
春雨立刻撲到清幽的身邊,才發現清幽的嘴角已流出了鮮血。剛才聞到的奇怪氣味,應該就是血的氣味吧。
她伸手摸了摸清幽的臉,立刻像觸電一樣彈了回來———清幽的身體已經涼了。
恐懼的電流瞬間貫穿了春雨的全身,她顫抖著跌坐在了地板上,凝視著清幽平靜的臉龐,恐懼漸漸化為了悲傷。
清幽死了。
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就算春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不能不相信自己的悲傷。她仰起頭看著這間空關多年的教室,黑板上的日光燈繼續發出昏暗的光線,宛如來到另外一個世界———這就是鬼樓?
一點一滴的鹹澀液體,從眼眶中緩緩溢了出來。春雨感到自己的心沉到了無底深淵,而眼睛也被淚水模糊了。突然,春雨注意到了清幽的胸口,那部紅色的手機還亮著,似乎剛才有新的短信進來。
不知哪來的力量,春雨下意識地抓起了清幽的手機。
果然,屏幕上提示有未閱讀的短信。
這是清幽的手機收到的最後一條短信,內容是一個英文詞組———這是一個致命的夜晚。
是的,清幽死了。
這也是春雨在半年來,又一次親身經歷的生離死別。從此,她注定要被捲入一場不可思議的顫慄體驗中。
凌晨時分,春雨在鬼樓中意外發現了清幽的屍體後,立刻報告了學校。起初值班老師不敢相信,當他將信將疑地趕到鬼樓的現場,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清幽的屍體隨即被送往醫院,檢查出來的死因更令人吃驚———醫生發現清幽的舌頭被齊根咬斷了,口腔內大量的血塊流進了氣管,使清幽窒息而死。
惟一的可能性是自殺———因為被咬斷的舌頭上的傷口,正好與清幽的牙齒形狀相吻合,所以只可能是她自己咬斷了舌頭。
這個消息讓大家非常意外,就像武俠小說裡的「嚼舌自盡」,或者像傳說中那樣被拔了舌頭?據說,只有在體育比賽中才會出現這種情況,運動員在激烈的身體衝撞中不慎咬了自己舌頭,結果舌頭或血塊卡住了氣管危及生命。
為什麼用這種奇異的方式來自殺?似乎在現實中從沒有過這樣的案例。即便是吃飯時不小心咬到了舌頭,那種鑽心的疼痛也都難以忍受,更何況是自己活生生地咬下來呢?
清幽的死成了一個謎。
而無辜的春雨也被捲入漩渦之中。從清幽出事的第二天早上起,學校領導就找她談了好幾次,春雨只能反覆地陳述著她所知道的一切,但這些事情過於離奇了,即便最信任她的老師,也對她的話半信半疑。
為了證實自己沒有說謊,春雨打開了寢室的電腦,因為電腦裡存儲著那張在鬼樓前拍的照片。然而,當她開機時卻發現電腦中了病毒,系統怎麼也無法運行起來。後來請計算機系的老師來,卻發現硬盤裡的內容都被病毒自動刪除了,就算送出去做硬盤恢復也未必能行。
春雨又翻出了清幽留下來的數碼相機,又發現相機裡存儲的照片也已經被刪除了。或許是那天把照片轉到電腦裡以後,清幽自己刪除的吧。難道在冥冥之中,有某種力量在操縱著她們的命運?春雨越來越難以理解整個事件。也許那張數碼照片根本就是她的幻覺,從來就沒有拍過?
不,南小琴和許文雅也明明看到過照片的嘛!可現在她們兩個人都被清幽的死嚇壞了,不敢繼續呆在死者住過的房間裡,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春雨只能憑借記憶,回想著那張神秘的數碼照片。照片背景是那棟陰森的樓房,樓前是毫無表情的清幽,還有二樓窗戶裡的人影———天哪,感覺像不像是遺像呢?
仔細地回想一下,還真的非常像啊!無論是背景的選擇,還是清幽的那種表情,都和掛在追悼會上的遺像一樣。
會不會是清幽知道要死了,所以才會跑到鬼樓前拍下自己的遺像?
或者是故意要在照片裡拍下什麼特殊的信息———比如,二樓窗戶裡的影子?春雨猛地搖了搖頭,不願再想下去了,反正現在照片也沒有了。然而,雖然已確定清幽是自殺,但春雨依然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質疑。她想這一回是徹底掉進了迷宮中,再也找不到真相的出口了。
當天下午,春雨在老師陪同下去了一趟醫院,她還想再看一看清幽的遺容。在醫院冰冷的停屍房裡,春雨又一次見到了清幽。
此刻,清幽嘴角的血跡已經沒有了,她的表情依然是那樣安詳,只是變成了死人才有的蒼白。一團團冷氣包圍著清幽的身體,彷彿來自天上的仙境,她不會再有任何痛苦了。
凝視著清幽現在的樣子,春雨的眼眶不禁濕潤了,似乎耳邊又聽到了清幽的聲音。春雨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場噩夢,可夢何時才能醒來呢?
從春雨進入大學的那年起,清幽就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男生們常說她們是系裡的兩朵金花,時時刻刻形影不離,讓女生們又羨慕又嫉妒。
清幽在大一那年是個沉默寡言的女生,似乎藏著什麼心事卻不願說出來。以後的兩年她開朗了許多,也交過幾個男朋友,但後來都不了了之。因為半年前荒村那次事件,春雨曾經被許多同學另眼相看,好像她真的是個不祥的怪物似的。只有清幽還在幫助春雨,使她迅速地恢復過來,重新進入學校的正常生活。南小琴和許文雅,也是在清幽的影響之下,才接納了春雨回到寢室。
清幽,這個惟一值得她信賴的朋友,現在已變成了一具僵硬的屍體,靜靜地躺在眼前。只是不知道她的舌頭,現在是否還在口腔中?
一剎那間,所有的恐懼都被忘卻了,春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摸了一下清幽的手臂。
這是死者的手臂。
手指上的感覺冰涼而僵硬。這個幾天前還活生生的人,她們曾共同呼吸同一寢室裡的空氣,睡在同一張床的上下鋪,相隔只有咫尺之遙,如今卻被分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春雨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小時候家裡有年老的親戚死去,她從來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現在她觸摸著清幽的手,卻絲毫沒有感到恐懼,只有眼角的淚水滑落下來,滴在清幽蒼白的臉上。
雖然是溫熱的淚水,但無法喚醒長眠的人。
三天之後,清幽的遺體被送去火化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春雨並沒有去參加清幽的遺體告別儀式。人們猜測她之所以沒去最後送別清幽,除了害怕自己會悲傷得失態以外,或許更擔心別人對她指指點點的眼神。至少在周圍許多人的潛意識裡,已經把清幽的死看作是春雨帶來的厄運了。
別人並不知道的是,當清幽被送進火化爐的時候,春雨已經在寢室裡哭了一整天了。
火化後的第二天,清幽的媽媽來到了女兒生前的寢室,她是來整理清幽的遺物的。春雨一直站在旁邊,默默無聲地低著頭,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但清幽的媽媽並沒有為難春雨,她知道春雨是清幽最好的朋友。
過去,春雨曾聽其他同學說過,清幽還有一個比大她兩歲的姐姐,讀的也是這所大學,但不知什麼原因死了。如果這是真的話,那麼清幽的媽媽已經失去了兩個女兒,她的痛苦也一定是雙倍的。
可清幽的媽媽幾乎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地收拾著女兒的東西,似乎所有的淚水都已經哭干了。最後,遺物全都收拾進了一個大紙箱,清幽的媽媽捧著箱子走下了女生樓。
春雨也跟著清幽的媽媽下了樓,看到她在樓下的空地用粉筆畫了一個圈,然後把箱子裡的東西一件件放到圈裡。
旁邊已經圍了許多女生,她們都不明白這是在幹什麼。只見清幽的媽媽用打火機點燃了一條白色的睡裙———這是清幽那晚中邪似的轉圈時穿的睡裙。
春雨這才明白她在幹什麼。原來是在焚燒死者的遺物,將死者生前用過的東西化為灰燼,寄給陰曹地府裡的鬼魂使用。幾千年來,中國人一直都是這麼處理逝者遺物的,春雨記得小時候家裡也燒過死去長輩的衣服。清幽的媽媽跪在圓圈旁邊,將死去女兒的衣服一件一件燒掉。照理說校園裡是不能燒東西的,特別是在天干地燥的冬天。但沒有一個人敢出來制止她,大家也都知道她心底的悲傷。
紙箱裡的遺物差不多都快燒光了,春雨很熟悉被燒掉的每一樣東西,那些清幽穿過的衣服,看過的書本,甚至牙膏、牙刷之類許多七零八碎的小東西,全都被扔到了圓圈裡燒掉了。粉筆畫出的圓圈旁邊還有一個小開口,大概是要把這些東西送到陰間去的通道吧。
最後,清幽那部紅色的手機也被扔到了火堆裡,金屬的外殼立刻燒得扭曲了起來。
看著這部燃燒中的手機,春雨忽然想到了最後那條短信———對,短信!
清幽的手機中也許藏著重要的秘密。
等春雨明白過來已太晚了,在燃燒產生的高溫下,手機的內部零件都裸露了出來,發出一股股刺鼻的氣味。
來不及了,最重要的手機芯片被燒掉了。
春雨歎了一口氣,呆呆地看著手機變成一團廢鐵。清幽留在寢室裡的所有遺物,都只剩下灰燼或扭曲的殘骸了。
通往陰間的火熄滅了。
直到這時,清幽的媽媽才落下了眼淚。真是一個苦難而堅強的母親。在清幽的媽媽離去以後,春雨依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前是一個粉筆畫出的圓圈,裡面有一攤攤燒剩下的遺跡。
此刻,春雨的心裡在想:人的肉體毀滅了,但生前用過的東西還留著,比如內衣、毛巾、牙刷,它們與死去的主人曾那樣親近,一定還殘留著主人的呼吸和影子,或者就是主人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只有把這些東西給燒掉,才算是真正把死者給火化了。
春雨點了點頭,一定是這樣的。剛才當她看到清幽的衣服燃著時,感覺似乎清幽就在她的面前,穿著那件衣服一同被火焰灼燒,變成了一堆灰燼,被寒風吹到了高高的空中———究竟是上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呢?這天晚上。
許文雅總算回寢室來了,但南小琴還是不知躲到了什麼地方。春雨總算遇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但許文雅卻還給她以厭惡的眼神,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玩著手機,就是不願意和春雨說話。
春雨也不願自討沒趣,回頭看看原屬於清幽的下鋪,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就連床單都給燒掉了,真是「人去鋪空」。寢室裡的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兩個女生始終僵持著不說話,索性早早地熄燈睡了。
一想到下鋪是空著的,春雨就睡不著了,彷彿下鋪沒有人睡,上鋪的人就會睡不穩,連整個床架都會頭重腳輕,搖搖晃晃起來。雖然這僅僅是春雨的想像,但她早已習慣了睡在清幽的上鋪,不知如何度過沒有清幽的寒冷冬夜。
裹在厚厚的被窩裡,春雨連喘氣都不敢大聲,似乎有任何動靜床架就會倒下去。忽然,她聽到對面有一陣細微的聲響。是許文雅的聲音。
接著是一陣開門出去的腳步聲,半夜里許文雅出去幹嘛呢?
春雨又屏著呼吸等了好一會兒,始終都沒聽到許文雅回來,就算是上廁所也沒那麼久啊。寢室裡只剩春雨一個人了,外面是寒風呼嘯的黑夜,被窩裡的她更加不敢動彈了,生怕床鋪會有任何輕微的抖動。
突然,她聽到自己手機的短信鈴聲響了。
這急促的短信鈴聲,使春雨立刻聯想到了清幽出事的那晚……後背的汗又滲出來了,彷彿鈴聲紮在了心口。
猶豫了片刻之後,春雨還是伸出手來,把手機塞進了被窩裡。
現在她整個頭都蒙在被子裡,只有手機屏幕的螢光照亮了眼睛。蜷縮在漆黑一團的被窩裡,看著眼前的手機屏幕,就好像端著手電筒到了山洞裡似的。
是的,就像在山洞裡發現了幽靈,看著這條半夜裡的手機短信,春雨差點尖叫了出來。
這條短信竟然是清幽發出的!
雖然春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短信菜單的「發件人」一欄裡確確實實是———「清幽」。
平時她們兩個人經常互發短信,「清幽」在春雨手機裡出現頻率是最高的,自然絕對不會有錯。再看看這條短信發出的時間,正好是兩分鐘以前。可是,清幽不是……不是已經死了嗎?
而在今天下午,清幽的手機也被她媽媽燒掉了。既然連手機都不存在了,那麼這條短信又是如何發出的呢?即便可以把這個號碼轉移到別的手機上,但手機的主人都已經死了,幾天來也沒人動過這部手機,怎麼可能會被轉移掉呢?
那麼惟一的可能就是———幽靈發來的短信?
蜷縮在被窩裡的春雨,又想起了那天半夜裡,她在床上收到清幽發來的「救救我」的短信,然後就發生了那可怕的事情。可現在清幽已經變成了骨灰,但還是給她最好的朋友發來了短信。這是真的嗎?
清幽發來的短信究竟是什麼?
在黑暗的被窩裡,春雨的手顫抖了好幾分鐘,終於閱讀了這條幽靈短信———「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又是這個致命的問題。
春雨感到渾身冰涼,被窩裡渾濁的空氣幾乎讓她窒息了。終於,她掀開被子大口地喘了起來,這時才意識到額頭已佈滿了冷汗。
寢室裡依舊一團漆黑,春雨穿著貼身的內衣坐在上鋪,已經顧不得寒冷的侵襲了。她隨手打開了床頭燈,柔光照亮了自己的三星手機。
「地獄的第19層?」春雨喃喃地又複述了一遍。那天半夜清幽在寢室裡轉圈時,也曾經說出過這個問題,當時把她們幾個女生都嚇壞了。
此刻,死去的清幽又在手機短信裡發來了這個問題。
這究竟是什麼問題呢?春雨的臉色變得煞白,一時間根本就無法思考。地獄———難道清幽已經在地獄裡了嗎?
一條來自地獄的短信?
此刻,春雨的腦子已經完全糊塗了,說不清是驚訝還是恐懼,似乎黑暗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她拽到了混亂的迷宮之中。春雨突然打了一個冷戰,神經質似地說:「既然是清幽發來的短信,那麼我就應該回復她才對。」她又把被子裹到了身上,右手拇指不停地顫抖著,在手機鍵盤上打了幾個字———「清幽,真的是你嗎?」
停頓了幾秒鐘後,終於把這條短信回復了出去。
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春雨感到了一陣虛脫,不知道身處地獄的清幽能否收到?
她依然裹著被子坐在上鋪,床頭燈柔暗的光線照在臉上,春雨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很蒼白,就像是迷途的羔羊……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折磨著春雨的心臟。
突然,短信鈴聲響了起來。
手機屏幕閃著螢光,春雨注意到了現在的時間,正好是午夜12點整。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按下了拇指,看到了清幽的短信回復———「歡迎你來到地獄」
地獄的第2層
午夜十二點。
古書上說這個時候總是寒風呼嘯,萬籟俱寂,亡靈出沒……
此刻,春雨正顫抖著坐在女生寢室的上鋪,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看著這條剛剛收到的手機短信。「歡迎你來到地獄。」春雨一字一頓地把這條短信又念了一遍,只感到後背涼嗖嗖的,彷彿已聞到了地獄的氣味。她無助地看了看寢室,在床頭燈的微光下異常昏暗,窗外仍然是一團漆黑,難道地獄就在身邊?
春雨顫抖著搖了搖頭,清幽為什麼要把她也帶入地獄呢?
凝視著手機屏幕,那條七個字的地獄短信,就如烙鐵一樣印在了她眼睛裡。正當春雨不知所措時,短信鈴聲突然又響了起來。
依然是清幽發來的短信———「你的暱稱?」
看到這條短信,春雨有些糊塗了,這是什麼意思?只有網絡或手機聊天才輸入暱稱,難道清幽要和她在地獄裡對話嗎?「我的暱稱?」平時春雨很少上網聊天的,所以也從沒用過什麼暱稱。她想了好一會兒,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名字———小枝。《荒村公寓》裡的小枝?對,這個名字對於春雨來說,有著極其特殊的意義。於是,春雨在手機裡輸入「小枝」作為暱稱,回復給了剛才那條短信。
剛發完不到五秒鐘,春雨便收到了一條回復短信。
然而,這條短信的內容卻莫名其妙———「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層,將選擇1:德古拉城堡;2:蘭若寺;3:牙買加旅店;4:幽靈客棧;5:荒村進士第。」
春雨又默念了一遍,更加摸不著頭腦了———「地獄的第1層?」這算是什麼意思?春雨立刻聯想到了「十八層地獄」的說法,小時候常聽到的一句咒人話就是:「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那又為什麼給出了這五個地名:德古拉城堡、蘭若寺、牙買加旅店、幽靈客棧、荒村進士第?春雨從來沒聽說過「德古拉城堡」,但她知道「蘭若寺」———在《聊齋誌異》的經典故事《聶小倩》中,寧采臣和聶小倩就是在蘭若寺相愛的。
而「牙買加旅店」更是大名鼎鼎,以一部同名的長篇小說著稱,也是文學史上一部很有名的懸念小說,作者是寫過《蝴蝶夢》的英國女作家杜穆裡埃。「幽靈客棧」是一部中國人原創的長篇驚悚小說的名字,春雨也曾經讀過這本書,一度對它非常著迷。
至於「荒村進士第」,對於春雨來說更是刻骨銘心,因為她曾經到過那個地方,在那裡經歷過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
現在,她要從這五個地方裡選擇一處。
既然以「小枝」作為自己的暱稱,那麼自然就要回到「小枝」的家裡去了。於是,春雨下意識地選擇了「5」———荒村進士第。
她將這條編輯為「5」的短信回復了出去。
只等待了幾秒鐘,春雨便收到了對方回復的短信———「你已進入荒村進士第,將選擇1:大廳;2:小樓;3:後院;4:地宮。」看著這條短信,就好像又一次到了荒村似的。如果你看過小說《荒村公寓》的話,就會知道「進士第」是荒村的一棟大宅院,裡面暗藏著許多古老的玄機,也曾經是糾纏春雨的噩夢。
現在,她又一次噩夢重溫了。
春雨不由自主地選擇了「後院」,編輯短信「3」回復對方。
對方的回復立刻就來了———「你已進入後院,除了一棵梅樹外,你還看到1:墳墓;2:古井;3:池塘;4:山洞。」
此刻,春雨已經集中起全部精神,完全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也不再感到寒冷和睏倦。她看著這條來自地獄的短信,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遙遠的荒村……對,後院裡確實有棵梅樹,但沒有墳墓,也沒有池塘和山洞,只有一口古井。「井!」春雨不假思索地作出了選擇:「2」。
又是發出不到幾秒鐘就收到了回復———「你選對了,你走到古井邊,俯視著幽深的井底,似乎看到了一雙眼睛。你將選擇;1:繼續;2:離開。」
這時春雨似乎已不能控制自己了,不自覺地選擇了「繼續」。
把「1」剛剛發送出去之後,對方的回復就又來了———「很遺憾,你的選擇將使你後悔終生,當你站在井邊向下看時,突然有一雙手在你背後推了一把,使你掉入了井底。」
看到這樣的一條短信,春雨的手立刻顫抖了起來,只感到後背微微一熱,好像真的有雙手推了她一把,使她掉入了一個無底的黑洞。
春雨的身體猛搖了一下,差點從上鋪摔下來。整個床架也隨之而搖了起來,她不敢再這麼坐著了,只得乖乖地鑽回了被窩裡。
短信鈴聲又響了起來,春雨把手機塞在被窩裡翻看短信———「現在,你的四週一團漆黑,只有頭頂有一圈微暗的亮光。你伸手向前摸去,四周是冰涼的井壁,長滿了光滑的苔蘚。」
蜷縮在黑暗的被窩裡,讀著手機屏幕上亮出的這條短信,春雨覺得自己已經在井底了———同樣是一個黑暗的環境,自己被包裹在狹小的空間裡,只能看到一絲光亮,是井口還是手機屏幕?「我真的掉到井裡了?」
春雨產生了一種近乎窒息的絕望感,雙手拚命地向前抓著,竟然真的摸到了冰涼的井壁,手上一片滑溜溜的感覺,那是長年不見天日的苔蘚。是的,她已經身在荒村了,在古老的進士第後院的井底,坐在一堆古代投井者的白骨之上,仰望著頭頂一圈微暗的天光。
她已在井底被囚禁了一百年。
正當春雨想要放聲大叫時,周傑倫《東風破》的旋律忽然響了起來———那是她的手機鈴聲,不知是誰打來的電話。
不管是在被窩裡還是古井底下,春雨還沒看清來電者,便立刻接聽了手機。
電話那端停頓了幾秒,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們不知道犯了什麼罪,為什麼要在第1層地獄裡才能相見。」
春雨一下子呆住了,對方的聲音實在太怪異了。她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彷彿不是從人的嘴巴裡說出來的,無論節奏還是音色都非常彆扭,沒有一般人說話的停頓和轉折,音高幾乎都完全一樣,又尖又細像是電影裡太監的聲音。
但春雨還是讓自己的疑問脫口而出:「你是誰?是清幽嗎?」
電話那頭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繼續保持著剛才的語速說:「我是典妻,一個被扔到井裡而死去的女子。」
典妻?一個被扔到井裡而死去的女子?難道自己在與井底的幽靈對話?春雨知道什麼是典妻———這是舊中國農村古老的風俗,窮人把自己妻子高價「租」給有錢人家做妾,「租期」結束後再還給原來的丈夫。
三十年代著名小說《為奴隸的母親》就是以典妻風俗作為題材。
不待春雨回答,電話那頭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本來有丈夫和兒子,但因家中貧困,被典到有錢的歐陽家,租期三年,為歐陽老爺延續香火。一年後,我為老爺生下一子,便想回到原來的家裡。但老爺不准我出門,終日將我鎖在後院。終於有一天,我逃出了歐陽家,但很快便被他們抓回。女子私逃出門,在荒村罪不可恕,按舊法施以沉井,他們便將我推到了後院的古井之中。」
緊接著,手機裡傳來「撲通」的一聲,似乎真有什麼東西落到了井裡,井水飛濺到四周潮濕的井壁上,然後便是永遠的黑暗……
剛才那段敘述是那樣平靜,在這詭異古怪的聲音裡,春雨彷彿看見了那個冤魂———她穿著民國初年寬大的衣袍,腦後挽著個大大的髮髻,她應該還很年輕,面容美麗而蒼白,坐在一口黑暗的井底,面對春雨講述著自己悲慘的一生。
她就是典妻,一個死於民國初年的女子,她一直都在井底仰望天空,眼裡帶著永遠都難以磨滅的怨恨。現在,她從荒村的古井底下給春雨打來了電話———不,她就與春雨面對面地坐著,緩緩地伸出那只蒼白的手,撫摸著春雨恐懼的臉龐。
此時此刻,春雨感到典妻已抓住了自己的腳,拖著她不斷地往下沉去,在黑暗的井底還有著更深的洞穴,這裡便是地獄的第1層。
身體漸漸地陷入了泥水中,一切都將在黑暗中沉睡,春雨感到意識越來越模糊了———「不!」
她突然大叫了一聲,雙腳拚命地踹起來,直到把裹在身上的被子踢翻了。終於,春雨擺脫了厚厚的被窩,支身從床上坐了起來,那盞床頭燈依然亮著,照著她慘白的臉。就像剛從井底爬上來一樣,春雨大口地喘著粗氣,彷彿還在不停地向外嗆水。
喘了好一陣子,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機,剛才已經停止通話了,而且還進來了一條新的短信。
春雨顫抖著拿起手機,閱讀這最後一條短信———「你已通過地獄的第1層,進入地獄的第2層。」
看著這條短信,春雨有些茫然了,難道剛才就算是地獄的第1層嗎?隨後,她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起來就像是打電腦遊戲過關一樣,剛才只過了第一關,緊接著還要過第二關了。
如果她剛才選擇的不是「荒村進士第」,而是「德古拉城堡」或者「蘭若寺」,那麼應該就是完全不同的經歷了。她也不會接到典妻打來的電話,而是與經典女鬼聶小倩通話吧?想到這裡,春雨不禁又苦笑了一下。當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後,春雨才發現剛才最後一條短信,發件人並不是清幽,而是一個特殊的短信號碼———741111春雨覺得有些奇怪,立刻再去看一看前面收到的短信,卻沒有在手機裡留下記錄,只剩下剛才這最後一條了。
又靜靜地呆坐了一會兒,再也沒有收到新的短信了,春雨總算長舒了一口氣。
一陣寒意侵入了寢室,讓只穿著內衣的她哆嗦了幾下,連忙又鑽回到了被窩裡。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春雨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她關掉床頭燈,閉上了眼睛。
什麼地獄的第幾層,快點全部忘掉吧———春雨在心裡囑咐著自己,終於睏倦地睡著了。
女生寢室恢復了寂靜,窗外繼續呼嘯著寒風,不知有多少亡靈在暗夜中獨行……
或許是昨夜折騰得太晚了,春雨直到早上八點才醒來。
揉著眼睛走下床鋪,她希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場夢。然而,她又不敢再看一眼自己的手機,生怕再看到那些短信。
許文雅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寢室,正傻傻地坐在對面下鋪,聚精會神地玩著手機短信,她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看起來更像個玩具娃娃了。春雨看著許文雅那副樣子,心裡忽然有了些擔心,便試探著問道:「昨天半夜,你到哪裡去了?」
許文雅緩緩抬起頭來,似乎對春雨打斷她發短信很是不滿,嘴裡嘟囔道:「沒看我正忙著嗎?我半夜去哪裡關你什麼事?」「我是怕你出事。」「喂,不要觸我霉頭噢。」許文雅瞪了春雨一眼,但她說話的聲音卻似乎很虛,說完便繼續低頭發起了短信。
實在無話可說了,春雨搖搖頭跑出了寢室。
今天是週六,雖然並沒有課,但她最近正在準備明年的畢業論文。
原本準備今天出去做調查的,但這些天實在沒有心情出去。
春雨擬定的論文題目是《手機短信與人類溝通》。
或許是受到了身邊「拇指一族」們的影響,她從去年就開始思考這個題目了。而且這樣的題目比較新穎,似乎還沒有其他人寫過,老師看了也會覺得耳目一新。她已為此醞釀了整整一年,查閱了大量有關人類溝通歷史的書籍,甚至還準備去經營短信服務的公司實習。
這幾天,她已經嘗試完成了論文的開頭———「人類相互間溝通的歷史,按照使用工具和載體來劃分,大致可以分為五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原始人用肢體語言來溝通的身體時代;第二階段是部落民用真正的語言來溝通的嘴巴時代;第三階段是古人用書寫文字來溝通的手寫時代;第四階段是現代人用鍵盤來溝通的十指時代;第五階段就是當代人用手機短信來溝通的拇指時代。」
雖然在論文裡這麼寫,但春雨自己也不清楚,短信是否能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但她相信有一點是永遠都不會變的,那就是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情感。但是,經過了這幾天的離奇事件,春雨就再也靜不下心來寫論文了。想想要一個人窩在寢室裡,聞著清幽遺留下來的氣味,就感到心裡難以抑制地酸澀。
春雨想到了兩個字———地獄。
想起昨天半夜裡的短信,再想想這些天的心情,她覺得自己已經在地獄裡了。
地獄?
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對,清幽在那天半夜裡轉圈,最後也問出了這個問題。昨天半夜,春雨收到死去的清幽發來的短信,同樣也是這句話。「難道清幽的死,真的和地獄有關?」
春雨無能為力地聳了聳肩膀。但她仍然想知道,地獄究竟是什麼?
也許在學校的圖書館裡能找到答案。
對,就這麼決定了,現在是下午五點,離圖書館關門只剩下一個小時了,春雨撒丫子就跑出去了。
冬季的天色早早暗了下來,春雨低著頭穿過樹叢,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學校圖書館裡。
這所大學的圖書館建於五十年代,是那種看起來堅固無比的蘇聯式房子。但許多年都沒有整修了,圖書館的裡面顯得破舊不堪,室內的采光也明顯不足,即便把所有的電燈都打開,看起來還是有點陰森恐怖。平時圖書館裡的人還是挺多的,但今天可能因為天氣太冷了,偌大的閱覽室裡沒有多少人氣,在陰暗的光線下顯得特別空曠,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或看書或睡覺。走在如此寂靜清冷的地方,春雨只能屏著呼吸走路,盡量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就像個飄浮的女鬼似的。這種環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十九世紀歐洲的圖書館,或者是講述大學城內殘忍故事的法國電影《暗流》。
春雨小心翼翼地穿過閱覽室,來到後面一排排巨大的書架間,她要查的書屬於社會科學,在所有書架的最後幾排裡。學校圖書館總共有四十排書架,大概藏了十萬多本書。走過開頭的幾排書架,還能見到有男女在裡面竊竊私語卿卿我我,春雨心想他們可真會找地方啊。
當她走到最後幾排書架,已經見不到任何人影了,只剩下一排排經年累月都沒人動過的書,靜靜地散發著書頁變質的氣味。
看著這些幾乎被人們遺忘了的書,春雨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它們就像是無人認領的屍體,而書架就是它們的棺材。現在,她要做的就是把棺材打開,挖出裡面的屍體,像破案的法醫那樣將它們解剖,看一看究竟還有沒有偵破案件的線索。
她後退了一步,視線在書架上下搜索起來。在這麼多社會科學的書裡,要找到一本關於地獄的書,簡直就是大海撈針了。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還會有誰在這個時候來呢?
腳步聲在前排的書架間徘徊著,雖然離她越來越近,聲音卻越來越輕了。就好像一陣奇特的風,在遠處聲音很響,到了眼前卻又無影無蹤。春雨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還把眼前的書脊都撥開一條小縫,向書架的背後看去,卻沒發現什麼動靜,那腳步聲好像在空氣中消失了,或許本來就不存在,只是她自己的幻聽?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落到了書架上最高一排,書脊上似乎印著「地獄」的書名。
看到這兩個字,心跳就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春雨趕忙伸手去夠那本書。但最高一排的書架,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實在太高了,儘管她吃力地踮著腳尖,還是怎麼也夠不著那本書。
突然,她看見了一隻男人的手———就在這個瞬間,當春雨掂著腳尖去夠書架上最高的書,卻意外地發現了這麼一雙漂亮的手———她還從沒見過男人的手有這麼好看的,膚色白得就像冬天的雪一樣,手背上的青筋就像雪野上流淌的暗河,修長有力的手指微微彎曲,輕輕取下了那本最高的書。
然後,春雨的視線隨著那隻手而移動,直到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
他不是幻影。
春雨傻傻地看著他的臉龐,心突然亂跳起來,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使她如此羞澀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見到了一個非常漂亮的男人。這個男人穿著一件長及膝的黑色風衣,黑色的褲子和皮鞋,再加上黑亮的頭髮,渾身上下都被黑色包裹著,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他的臉龐看上去比較成熟,不像是乳臭未乾的大學生,起碼應該已讀到了研究生吧。
最具有殺傷力的是他的眼睛。
這是一雙能吸引任何女生的眼睛,黑色的眼球和瞳孔顯得深不可測。春雨從沒有見過一個男人能有如此誘人的眼睛,或許這就是古書上所說的重瞳?
他終於說話了:「你要看這本書嗎?」
春雨依然低著頭,像頭受驚的綿羊似的,茫然地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為何要搖頭,剛才自己明明要拿這本書的,但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竟有些望而卻步了。
那個男人微笑了一下,舉著那本書說:「剛才我看到你要拿這本書,卻又夠不著,才幫你拿下來的。」
或許是太緊張了,春雨說話居然有些結巴了:「對……對不起……
我現在不要了。」「沒關係。」他聳了聳肩膀,拿起書的封面看了看,然後念出了書名———「《人類早期文明的地獄傳說》,希斯。布朗著———怎麼這麼巧!
我也正在找這本書呢。」
看來就好像「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似乎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搖搖頭笑了起來:「我找這本書找得好辛苦啊,原本以為已經被人借丟了,沒想到卻被你找到了。」
春雨發現他笑起來特別帥,嘴角還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酒窩。
他又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說:「謝謝。」
看著他捧著書本走出去,風衣的下擺隨著腳步而飄起,春雨只能傻傻地站著,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低下頭,深呼吸,再深呼吸,停頓了好幾秒之後,春雨終於勇敢地跑了出去。
寂靜的圖書館裡響起了她清脆的腳步聲,在這古老的房子裡發出某種奇特的回聲。春雨跑到了閱覽室裡,看到剛才那個男子已經走到服務台前,好像正在辦理借書手續了。「等一等。」
春雨忍不住叫了一聲,看到周圍幾個學生抬起頭來,她只能抱歉地笑了一下。
他非常敏感地回過頭來,看到春雨後淺淺一笑,壓低了聲音說:「這裡可不能大聲的。有什麼事嗎?」
看著他的眼睛,春雨又有些緊張了,只是指了指他手裡的書。
對方立刻就明白了:「是這本書嗎?你也想要借它?」「是的,我現在非常需要這本書,能不能先借給我看呢?」「嗯———」他看了看手裡的書,有些捨不得地說,「希斯。布朗是美國著名的人類學家,他的這本書對我來說也很重要。不過,既然是你先找到了這本書,自然也應該是你優先借走。」
他緩緩地把這本書交到了春雨手裡。
春雨接過這本書,又低下了頭:「非常感謝。你是哪個系的?看完後我會把書給你看的。」
他微微笑了笑說:「到美術系找高玄就可以了。」「高玄?」「高山的高,玄妙的玄。」
高深而玄妙?春雨心想這名字真有意思。
高玄微微笑了笑說:「你今天讓我空手而歸了。」
這時圖書館就快關門了,閱覽室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管理員已經開始催他們走了。
春雨很快辦理了借書手續,抱著這本好不容易得來的書,小跑著出了圖書館。
六點鐘的天色差不多已全黑了,春雨抬頭看著暗雲下的冬夜,再回頭看看陰森的圖書館,想到裡面那幾十排棺材般的書架,在黑夜裡靜靜地沉睡,如果有誰以此為題材拍部恐怖片,一定會特別嚇人吧。
高玄走到了她的身邊,看著她的眼睛說:「有沒有深夜在這個圖書館看書的經歷?那是非常有意思的。」
春雨做了個鬼臉說:「我可不敢。對不起,天已經黑了,我要回寢室去了。」說完,她飛快地跑了出去,長髮飄飄,卻不敢回頭看一眼。
高玄看著她消失在黑夜中,嘴角露出了小小的酒窩。
去了一趟圖書館,卻讓春雨的心跳加快了許多。
當她心神不定地在食堂吃完晚餐,再回到自己的寢室裡,發現南小琴也回來了,而許文雅則一個人坐在窗前發呆。
春雨感到自己很睏,實在沒有力氣和她們說話,便坐到寢室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起了那本得來不易的書:《人類早期文明的地獄傳說》。其實她從沒聽說過什麼希斯。布朗,但在經歷荒村那件事之前,她對古代文明和神秘事件還是挺感興趣的。雖說這些並不是女孩子喜歡的領域,可春雨從小就是衛斯理迷,看倪匡的小說多了,腦子裡就裝滿了許多異想天開的念頭。
不過,對她來說這本《人類早期文明的地獄傳說》實在是太深奧了,隨便翻幾頁就讀不下去了,恐怕只有學哲學專業的人才能看懂。書中把人類各早期文明的地獄傳說作為重點,但大部分都是歐洲和印度的傳說,每一頁都引經據典,排滿了各種學術詞語,似乎更像是考古學報告。總之,這種書絕不是寫給女孩子看的。
正當春雨硬著頭皮要看下去時,突然耳邊傳來了一聲怪叫,把她嚇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發出叫聲的是許文雅,她小小的身體蜷縮在窗邊,像是見到了鬼似的。南小琴立刻扶住了她,問她發生了什麼。春雨也提心吊膽地走到窗前,抬眼向外邊看了看,除了黑暗中幾棵大樹外,並沒有什麼異常的情況。
許文雅的臉蒼白得嚇人,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了下來,她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床上,緊緊抓著南小琴的手說:「猴子———猴子!」「你說什麼?」
南小琴有些摸不著頭腦,只是一個勁拍著許文雅的後背。
猴子?春雨立刻想起了一部有名的日本恐怖片。
許文雅抱著自己的雙肩,驚魂未定地說:「我看見……我看見窗外有一隻……猴子……它在向我笑。」「你看見窗外有一隻猴子?」南小琴把她的話連了起來,「你看見窗外有一隻猴子在對你笑?」
許文雅連連點頭,還把手指向了窗戶。
這時春雨打開了窗戶,外面的寒風立刻吹了進來,她掩著嘴巴向外張望了一下,黑暗裡什麼都看不清楚。「大學校園裡怎麼會有猴子呢?何況現在那麼冷的天,半夜裡跑出個猴子來,不被凍死才怪呢。」南小琴理了理許文雅紛亂的頭髮,低聲說,「你是不是產生幻覺了?」「不,絕對不是幻覺!我真的看見一隻猴子了,就掛在窗戶外邊的樹上!」許文雅的口氣是那樣認真,實在不像是瞎說的樣子。
但春雨搖搖頭了,把窗戶關上了。她知道窗外那棵樹連葉子都掉光了,更別提什麼會笑的猴子。南小琴不斷安慰著許文雅,讓她早早地睡下,不要再想什麼猴子的事了。
又是早早就熄了燈,三個女生各自懷著心事睡下了。黑暗的寢室氣氛凝重,就像個大棺材似的。
春雨依然睡在上鋪,閉著眼睛蒙在被窩裡,腦子裡卻想起了今天在圖書館的事。
怎麼會想到這個?她暗暗責罵了自己一聲,然後努力調節心跳和呼吸,要讓自己快點睡著。然而,她的短信鈴聲又在此時響了起來。
她趕緊把手機拿進被窩,將短信鈴聲的音量調到最低,只有放在身邊才能聽到。被窩裡只剩下一小塊藍色的手機背景燈光,映出了短信發件人的號碼———741111又是這個號碼?春雨的心裡一顫,她又注意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正好是午夜十二點整。果然,短信的內容被她猜到了———「你已進入地獄的第2層,離開荒村進士第的後院,將選擇1:大廳;2:小樓;3:地宮」。
對了,春雨想起昨天半夜裡,她在短信中進入荒村進士第的後院,結果被推到了井底,傾聽了典妻的悲慘故事。
現在她下意識地選擇了「小樓」,編輯短信「2」回復了過去。
在黑暗的被窩裡等待了幾秒鐘後,春雨收到了第二條短信———「你走上荒村進士第的小樓,發現有個房間亮著幽光,你舔破了窗戶紙向裡偷看,房裡點著一支蠟燭,在一張古老的梳妝台邊上,坐著一個白衣女子。」
春雨傻傻地看著這條短信,這黑暗被窩裡的手機背光,像極了古老房間裡的幽暗燭火。
緊接著又收到了一條短信———「你看到她對著鏡子緩緩梳頭,右手拿著木梳,左手撫著頭髮,三千青絲如黑色瀑布般垂下。現在她回過頭來,直直盯著你的眼睛,目露凶光……」
瞬間,春雨感到眼前出現了那雙眼睛,從古老的房間裡盯著她,幽暗的燭火照耀著那雙神秘的瞳孔,似乎想要對她說什麼。正當春雨在被窩裡瑟瑟發抖,忽然覺得床架一晃,就像清幽又爬到了下鋪似的,難道她已經回來了?就在此時,新的短信又進來了———「你很恐懼,但你沒有逃跑,反而推開了房門,卻發現屋裡什麼人都沒有,只有蠟燭還點著,照亮了一張四扇朱漆屏風,屏風上畫著四幅畫。」那可怕的記憶又出現了,春雨搖了搖頭,卻怎麼也無法遺忘掉。
而下一條短信則接踵而來———「但你還是看到了剛才的白衣女子,她就在屏風的畫裡,她的名字叫胭脂。」當春雨的腦子幾乎要爆炸時,周傑倫的《東風破》忽然響了起來———她的手機通話鈴聲。
差不多在鈴聲響起的同時,春雨就接聽了手機,但電話那端卻發出一陣奇怪的喘息聲,深呼吸了好久就是不說話。春雨縮在被窩裡盡量壓低聲音:「喂,請說話啊?你是誰?」
又等待了幾秒鐘,對方終於回答了———「你好,小枝。奴家名為胭脂。」「小枝?」
春雨又被震住了,一開始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後來才想起「小枝」
是自己昨晚輸入的暱稱。電話那端女聲的腔調依然非常古怪,她就是屏風裡的女人嗎?與昨天半夜的典妻相比,胭脂又多了幾分古典氣息,真的宛如幾百年前的古人。「你聽到過深夜裡的笛聲嗎?」「不,請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要告訴我的故事是什麼。」
手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冒出了剛才的聲音———「小枝,你最好的朋友死了,對嗎?」
聽到這裡,春雨心裡又是一陣發抖:「你怎麼知道的?」「我當然知道,你的朋友叫清幽。」
說話的腔調極為怪異,不像是從人的嘴巴裡說出來的。被窩裡的春雨已是又驚又怕,但還是大膽地問:「你知道清幽?她為什麼會死?求求你告訴我。」
電話那端停頓了片刻,忽然吐出了一句不男不女,宛如泰國人妖般的聲音———「拔……舌……」
剎那間,春雨感到自己的嘴裡一陣發澀,剛想要發聲說話,牙齒居然咬到了舌尖上,讓她疼得差點慘叫了起來。手機依然貼著她的耳朵,傳來冷冷的話音———「現在你知道清幽的痛苦了吧。」
霎時,春雨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自己只是輕輕咬了一下舌頭,已經疼得不行了,清幽居然活生生地把自己舌頭咬斷,那該承受多大的痛苦啊?
等到春雨明白這句話的時候,對方卻已經結束了通話。
這時她才注意到剛才的電話號碼,依然是:741111當舌頭上的痛苦漸漸釋放出來,春雨的腦子也清醒了許多———躲在電波那頭的人究竟是誰?難道真是「典妻」或屏風裡的「胭脂」嗎?
春雨想到這裡時,短信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這是今夜最後一條短信———「你已通過地獄的第2層,進入了地獄的第3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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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