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裡築了一道牆,一道陌生人止步的牆,
小女兒在學校築一道牆,一道不敢請同學來家裡玩的牆,
我媽媽築了一道淡淡怨懟的牆。
大家砌牆的共同緣由是因為茵茵---我的大女兒,
一個有障礙的小孩,但是砌牆的始作俑者,
卻是我這個生養她的媽嗎。
我不在陌生人面前談她,所有知道她的人,
都是在我未生她以前就認識的朋友,
所以第一道牆,其實是從我開始的,後來的牆,
也都是模仿我的牆,依樣畫葫蘆而來的,
她們看到我的退縮和閃避,於是也學我這般的躲藏。
媽媽見我躲得辛苦,無法諒解我女兒,
總覺得她女兒一切的辛苦不快樂,全都是因為她孫女,
祖孫之間就有了一道怨懟的牆。
小女兒感受到媽媽的無法開口,外人面前從不談姐姐,
自然的學會了我的躲,她也不在同學面前談她的姐姐,
我看著天真無憂的大女兒,不記仇不記恨的她,
從來記不得誰對她不好。
客人來訪,家人回家,開門應門的是她,
家裡誰需要幫忙,大家叫的都是她,
怕鬼的妹妹更是需要她來壯膽一起睡覺。
而我們又是怎樣回報她呢?
外人面前,我們不敢大方的對別人說,她讀啟智班,
在家,我更以訓練為理由,要她到廚房幫忙,
吃水果自己剝皮,吃完東西時,桌上要收拾乾淨,
用過的湯匙碗筷要清洗,內褲自己洗。
總是要她做這做那,還不准大家為她做這做那,
因為不合理的要求,是為她以後的生存做訓練,
我這麼說著,我殘忍的看著她,因為不懂得挾菜,
所以常常吃飯真的只是吃「飯」而已,
喝湯時,也因為不會使力往下舀,湯裡的佐料因此沒吃到,
所以真的只是喝「湯」而已。
歲月流逝,年年我都怕認識新朋友,怕參加活動,
一聊天我的焦慮恐懼症就在心裡擴大,怕他們問起我的女兒,
言談之間,必須小心的不談茵茵。
這道牆讓我無法好好的呼吸,只要和不認得茵茵的人見面,
我就會有股窒息感,
天啊!如果別人知道我有個智障的女兒,
會怎麼看我呢?看不起我嗎?輕視我嗎?同情我嗎?
或是覺得我前輩子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所以這輩子必須用這麼樣的一個女兒來贖罪呢?
一道一道沒有答案的牆,讓我以為不講問題,問題就不存在。
當我從外頭回家,茵茵一看見我,總是高興的叫媽媽,
然後很公式的問我今天去哪裡呢?
我也總是簡短的回她,找朋友,
我從沒想過和她分享,她也不吵不鬧的就靜靜坐我旁邊,
聽我高興的和妹妹說著她說不來的話,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妹妹和我談話時,
我們越來越像一對朋友,而她的問話依然停留在問我去哪裡。
有一天,我因為和她爸爸吵架哭了,
妹妹害怕而無言的待在她的房間,
茵茵卻用手指頭摸摸我臉上的眼淚,問我媽媽為什麼哭哭呢?
我的眼淚因為她的問話,掉得更兇,
她也莫名其妙的跟著掉眼淚,
我第一次為她做的一件窩心的事,就是抱她,
然後幫她擦眼淚,安慰她沒事。
就從那刻起,我開始認真的思索著,
這是我女兒啊!生她的是我,她做錯什麼了嗎?
我為什麼這麼冷淡的對她呢?
是的,她的成長很慢,
做父母的體會不出養兒育女那份成長的喜悅,
但是相對的她的要求也很少。
細細回想,除了餓了會要求吃以外,
她可曾要求過額外的東西嗎?
我花在她身上的精神和金錢,和妹妹比起來,
那還真是差多了。
我決定要勇敢的對別人說她,
但是好難開口啊,屢次話到嘴邊,總是又吞回去,
於是我嘗試把內心對茵茵的那份真實感受,化做文字寫出來。
因為要寫她,我開始和她談天說地,
雖然都是我在說她在聽,但是慢慢的她也會挑我的話語中,
她聽不懂的話來問我。
比如,她問我要去哪裡呢?我說買膠囊,
她接下去問我膠囊是什麼意思呢?
聽到這樣的問話,我真心的感謝上蒼賜給她的進步。
我牽她的手教她挾菜,教她挾菜的技巧,
我不再袖手旁觀看她的不會,許多事依然要花心思來教,
但不是讓她一個人瞎子摸象的亂摸,
茵茵努力以赴的學,不記恨的笑容,真讓我這個媽慚愧極了。
現在只要我媽媽來我家聊天,我一定教茵茵說這話,
就是「外婆,吃餅乾(或水果)」,
也不忘對我媽媽訴說茵茵的進步和許多優點,
也讓茵茵端東西請外婆吃,實地的為外婆服務,
相較於愛計較的妹妹,我媽媽終於說:
「以後你老了,大概只有靠她來做伴了。」
我悄悄的拭去淚水,點點頭。
今天我的實習輔導老師問我,萬一太晚回家,
兩個女兒怎麼辦呢?
我告訴她,大女兒讀國中啟智班,
放學和她老師一起走路回老師家,
小女兒去學校找我姐夫,所以沒關係,有人幫我看著。
說完後,我等著我老師的反應,心裡卻有著解脫的舒服感,
一顆壓在心上十年的石頭,今天終於從我口中給吐出來了,
輔導老師只對我說,辛苦了,國中畢業後,
看看能不能進我們學校的啟智班就讀。
也是第一次,我談到了茵茵,沒有掉一滴淚,
是誰說的,當你說著傷心往事,可以不再掉眼淚時,
那你就真正的走過了傷心往事,
也就是這份傷心將不再能傷你的心了,
我想我是真正的拆掉心中之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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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