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不該喝醉酒啊!
想他身爲堂堂的縣令大人卻醉倒在河邊,
還被個秀氣的姑娘給救了,
就已經害他沒面子到了極點,
而她竟然是要來當他幕僚的智多星!
噢~~這下真的是糗到家又兼失了風範呀!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小女子真的有一套,
害他慢慢一點一滴的對她傾心,
害他只想把她攬在懷裏,好好的疼惜一番,
只可惜,佳人身旁早就有伴了……
楔子
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西元一○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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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兒。」躺在床上的男子喚了聲。
趴伏在桌上的女子動了下,雙眸懶懶的眨動,在聽見第二聲叫喚時,睡意立即自眸中褪去,她清醒過來,轉向床邊。
「爹,」她起身走到床邊。「您醒了?」
「扶我起來,我有話跟妳說。」
「是。」桑雀兒扶起義父,柔順地在床邊的圓凳上坐下。「您看起來精神很好。」她安慰地露出笑,義父病了三個多月,病情時好時壞,這些天病情突然轉壞,清醒的時間不多,可現下瞧見義父雙目清明,想來是病情有了起色。
「我也覺得精神好多了。」倪昌微笑,雖然臉上帶著倦容,雙頰也因這場病而凹陷下去,但思緒卻是生病以來最清晰、透徹的一次。
「您餓了吧?我去煮些粥──」
「不急。」倪昌說道。「我現在很好,不怎麽餓,聽我說說話。」
「好。」桑雀兒順從地點頭。
「我剛剛作了個夢……」他微笑。「夢到我小時候在屋子前與人打陀螺,還到街上看雜耍,一邊念書,一邊看母親替人縫衣裳。而後中了秀才,娶妻生子……」他頓了下,陷在回憶中。都是些快樂的瑣事。
「像在看戲似的,一幕一幕看著自己由小到大,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一覺醒來,倒有點兒分不清現在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想必這就是人家常說的『人生如夢』。」倪昌依舊是帶著笑。
「這是好預兆。」桑雀兒笑道。「要能像爹這樣作這等愉快的夢,想必也要有些福氣才是,這表示爹的病要好轉了。」
倪昌沒有附和她的話,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他明白桑雀兒說這話的用意,無非是想讓他寬心,希望他的病能快些好起來,可他卻有不同的想法,他覺得現在的思緒非常清明,大概是這輩子最清明的一次,若他的病真能有起色,他會感謝上蒼,讓他能苟延殘喘再多活幾年,可他心裏清楚明白這大概是老天給他最後的一點時間了。
他記得母親跟妻子過世時也是這樣,兩人都昏迷了一段時日,而後卻突然清醒過來交代了些事,沒幾日就走了。
除了母親與妻子,他也見過不少人有同樣的情形,有人說這是回光返照,也有人說這是福氣,是老天疼惜你,所以給你些時間交代身後事。
「雀兒,自妳進門後,幫了不少忙。」倪昌頓了下後才又繼續道:「如果沒有妳,這家早垮了。」
「爹,您別這麽說。」桑雀兒立刻道。
「我說的是肺腑之言。」雀兒進門時,剛好是妻子生病倒下沒多久的事,若不是她一手打理家務,照顧妻子、照顧明基,他一個人還真不知該怎麽辦。「我知道對不起妳,可除了妳,我也無人可托。」
桑雀兒不安地動了下。「爹,您怎麽好好的說起這些──」
「妳聽我把話說完。」倪昌歎口氣。「若我的病能好,妳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可我若走了──」
「爹──」
「妳就可憐、可憐我,替我照顧明基。」他將話給說完。
「照顧明基是雀兒分內的事,爹何必這樣說呢!」桑雀兒不安地站起身。
「我知道妳一定會照顧明基的,」倪昌立刻道。「可我又覺得愧對了妳……」
「您別這樣說──」
「我真怕毀了妳這輩子。」倪昌抓緊被單。「但我走了後,就只剩明基一個人,我是怎樣也安不了心的──」
「爹,」雀兒在床邊蹲下,握住他發抖的雙手。「您別擔心,我會照顧明基的。」
「可照顧他,怕就要誤了妳一生。」他的眉頭糾結在一塊兒,神情焦慮痛苦。
「我是明基的妻子──」
「不,別這麽說。」倪昌打斷她的話。「就算我走了,也不許你們拜堂成親,要妳照顧明基已經很自私了,我不能再用這樣的枷鎖把妳鎖在他身邊,這對妳不公平。我只盼……只盼哪一天妳能找到個好物件,他……他若肯接受明基……那我也就瞑目了。」
「爹毋需擔心,我會照顧明基的,咱們有一大片菜園,餓不死的。」她微笑地說著,希望他能安下心來。「再說我是胡大人身邊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他給的俸銀夠我們過生活,還有鄰居們的幫忙,生活不會有問題的。您別胡思亂想,安心養病才是。」
倪昌露出笑。「倒是,我是不擔心你們的生計,」他歎口氣。「我只是擔心你們的生活,我若走了,家中沒有長輩大人作主,留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萬一讓人欺負──」
「您別淨想這些讓自個兒煩惱,會有誰欺負我?」桑雀兒仍是帶著笑。「爹不是說過嗎?不管眼前的事多混亂,一次隻解決一件事,不要貪心、不要心急、不要庸人自擾。」
倪昌愣了下,隨即露出笑。「是啊!我是講過這話,平常都是我在安慰人,沒想到今天卻輪到妳來安慰我。」
「我去端些東西──」
「雀兒,」他打斷她的話。「我知道官府需要像妳這樣的人,可是相對來說妳也容易陷入危險,還記得一年前發生的事嗎?妳的頭被敲了一下,差點連命都沒有──」
「爹,」她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您擔心我,我會小心的。」
「沒人在妳身邊保護妳,我如何安得下心。」他憂心地看著她。「答應我,在官府最多再待一年,就找個人嫁了。」
「爹──」
「答應我。」他緊握她的手腕。
「好。」雀兒頷首。「您別激動。」
他終於安心地露出笑。「我肚子有些餓了。」
「我這就去煮些粥。」她立刻道。
她一走出房,倪昌便安心地合上雙眼。清風自窗外吹入,燭火搖曳,他彷佛聽見小時候打陀螺、陀螺掉在地上的聲音,他看著陀螺轉得飛快,而後慢慢減速,愈轉愈慢、愈轉愈慢……終至靜止……
第一章
三年後。
「咳……咳……」翟炯儀眨眨眼,喉嚨燒癢地咳著,才睜開眼就見一張臉貼著他,放大的五官讓他嚇了一大跳。
「雀兒,他在睡覺。」
翟炯儀瞧著男子轉頭說了句,他順著他的目光仰頭瞧見一個女子站在幾呎外,牽著一頭驢子,頭上戴著垂紗的斗笠,一身淺藍的衣裳映著藍天,微風吹起她的裙角,露出一截白皙的腿肚,翟炯儀立刻移開視線,不敢稍作停留。
他從地上站起,身體搖晃了下,宿醉的頭痛讓他呻吟一聲,他按了按太陽穴,覺得頭彷佛快要爆了。
「你爲什麽在這裏睡覺?」
翟炯儀試圖忽略頭部傳來的抽痛,雙眼定在眼前的男子身上。他是個身強力壯的青年……翟炯儀頓了下,忽然覺得有絲怪異,他的外表看起來應該有二十出頭,可他的眼神與五官在說話時……很不搭調,像孩童似的。
「在河邊睡覺會感冒。」男子開朗地笑著。
「明基,該走了。」
女子有著清脆好聽的聲音,翟炯儀不由自主地望向她。
「好。」明基立刻跑到雀兒身邊,輕鬆將她抱上驢背側坐著。
翟炯儀往前走,眼前忽然暈眩起來,他踉蹌地往前倒。
「明基,快……」雀兒話未說完,就見男子啪一聲摔在地上。
明基轉過頭,驚呼一聲。「跌倒了。」他趕緊將翟炯儀扶起。
翟炯儀輕咳兩聲,虛弱道:「真糟糕,好像發燒了。」他現在全身無力。
「我看。」明基將手掌放到他額上。「啊,燙燙的。」
雀兒自驢背上跳下,對明基說道:「把他扶上來。」
「好。」明基將他往前帶。
「給你們添麻煩了。」翟炯儀愧疚道,他昨天實在不該喝那麽多酒的。
「麻煩、麻煩。」明基一邊重復他的話,一邊將他扛上驢背。
「公子住城裏嗎?」
「是,麻煩姑娘送我進城,煩勞了。」翟炯儀客氣地說著,依他現在的模樣,怕是走不回去。
雀兒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點了點頭,這兒離城不算遠,大約再走個一刻鍾便到城門了,送他一程應該沒關係。況且現在天才剛亮,路上幾乎沒有什麽人,總不好將他丟在這兒,他臉上帶著病容,還是快將他送回去看大夫才是。
「走吧。」雀兒對明基說了句。
「走囉。」明基高興地喊了一聲,拉著驢子往前走。
一路上就聽見明基一會兒唱歌、一會兒高聲說話,興致來了還追著青蛙跑跳,而雀兒會在他跑遠時喚住他。
翟炯儀原本直挺挺的坐在驢背上,可隨著腦袋愈來愈昏沈,他的背也隨之愈來愈彎,最後索性將頭靠在驢頸上。
「公子、公子,你沒事吧?」明基跑到他身邊問道。
雀兒將手上的巾帕以囊袋裏的泉水浸濕,將帕子交給明基,一邊指示他將帕子放到公子額上。
「來,涼涼的。」明基將帕子放置在他額上,而後抓起他的左手,壓在額上。「你壓好。」
翟炯儀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好。」沁涼的帕子讓他頭腦清醒了些。「多謝小哥。」
「小哥?」明基一臉疑惑。「我是明基。」
翟炯儀微笑。「謝謝你,明基。」
「雀兒,他謝我。」明基憨笑一聲。
「他跟你道謝,你要說什麽?」雀兒笑問。
明基歪頭想了下。「不客氣。」
雀兒笑著點頭。
「我喜歡他謝我。」明基說道。
翟炯儀再次露出笑。
「你再說謝謝我。」明基轉向翟炯儀。
「明基,」雀兒笑著阻止他。「不能這樣。」
「爲什麽?」明基皺眉,他毫無預警地抽起翟炯儀頭上的帕子,而後說了句:「給你,公子。」隨即將帕子又塞回他頭上。
「明基──」雀兒拍了下他的手。「不可以這樣。」
「爲什麽──」
「謝謝你,明基。」翟炯儀插話道。
「哈……他又謝我了,雀兒。」明基開心道。
見明基又想故技重施,雀兒在他伸出手時拍了下。「公子生病了,你這樣,他會更不舒服,你再不聽話,進城以後罰你不能吃糖葫蘆。」
明基的抗議聲傳進翟炯儀的耳裏,讓他微笑地扯了下嘴角。
「我要吃糖葫蘆,我要吃糖葫蘆──」明基大叫著。
「那你乖點,你瞧──」雀兒往前頭指。「瞧見城門了嗎?進去就能買糖葫蘆給你吃了。」
「吃糖葫蘆了。」明基高興地叫了一聲,率先往城門跑去,他張開雙臂,像鳥兒一樣左轉右轉,一口氣跑到城門。「快點,雀兒。」他回頭叫嚷。
桑雀兒拉著驢子往前走,一邊叫喚明基,要他不可亂跑。見她走得慢,明基中途踅回來拉著驢子往前快走。
守城的士兵有趣地瞧著他們,耳邊聽著兩人的對話。雀兒走到城門口時,聽見其中一名士兵說道:「原來是個傻子。」
「喂,傻大個,上哪兒去啊?」士兵笑問。
明基奇怪地看他們一眼,沒有回話。
「問你呢,傻大個。」士兵訕笑道。「姑娘是你誰啊?媳婦還是姊妹?」雖然女子戴著蓋頭,可瞧她曼妙身形該是個年輕姑娘。
「我不是傻大個。」明基不高興地回答,他最討厭人家叫他傻子跟傻大個了,有傻這個字他都不喜歡。
他的回答讓士兵們笑了起來。
雀兒沒理睬他們,只是朝明基說了句:「走吧。」
「姑娘上哪兒去啊?驢背上的病癆子又是誰──」
翟炯儀輕咳一聲,撐起身子,這下士兵們才注意到他,立刻嚇得白了臉。
「大人!」所有士兵立即正步站好,動也不敢動。
桑雀兒也愣得立在原地,大人?
「別叫,頭真痛。」翟炯儀以手掌托著額頭。「麻煩姑娘送我回縣衙。」
雀兒瞧著他因宿醉而充血的雙眼,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看待眼前的人。「好的,明基,走了。」
明基一邊走、一邊問道:「大人,你是大人,那你爲什麽要睡在外面?」
士兵們動也不敢動,一直到三人走遠後才喘口大氣。
「完了……」其中一名士兵呢喃著。
「怎麽會沒看到大人呢!」另一名士兵也歎氣,他們的注意力都讓傻子與戴著斗笠的姑娘佔據,沒留神趴在驢背上的人。
「大人不會怪罪我們吧?」
「我們又沒做什麽,只是跟姑娘聊聊天。」
「是啊!大人是講道理的人,不會跟咱們一般見識的。」
士兵們一邊說著、一邊往三人離去的方向瞧。「你說他們怎麽會走在一塊兒的?」
「該不會是大人的親戚吧?要真這樣就慘了,咱們還罵人家傻子。」
士兵們再次面面相覷,各個都成了苦瓜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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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瞧著翟炯儀讓人給背回來,嚇了一大跳。「大人,您怎麽了?」
「沒事,受了些風寒。」翟炯儀皺著眉頭說道:「請季大娘給我弄碗醒酒湯。」
「要不要請個大夫?」門房阿忠瞧著主子臉色青白,不由也皺下眉頭。「您晚點兒還得升堂……」
「就請個大夫吧!」翟炯儀頓了下。「順便買些糖葫蘆回來。」
「糖葫蘆?」阿忠疑惑地重復。
「糖葫蘆!」一聽見糖葫蘆,明基興奮地喊了一聲。
「你要吃多少都行。」翟炯儀示意明基背他到大堂去。
雀兒牽著驢子跟在兩人身後,未發一言。
「姑娘,您進去吧!我把牠拉到馬廄去。」阿忠說道。
「不用了,我們一會兒就走。」雀兒說道。「就請你把牠系在那棵樹下就成了。」雀兒指著幾呎外的樹木。
「好的。」阿忠回答,雙眼直碌碌的盯著白紗後的臉孔瞧,好奇地想看清楚她的長相。
雀兒往前走到廳堂,正好瞧見明基將翟炯儀安置到椅上,翟炯儀的臉色依舊很差,她不懂他爲何要在外頭露宿,他明明有舒適的官宅可住。
雀兒拿下頭上的斗笠,朝翟炯儀行個萬福。「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見過縣大人。」
翟炯儀擡眼瞧著她低垂螓首,搖了下手。「不用多禮,也毋需拘禮。」因她低著臉,所以他還是無法看清她的長相,只見她淡淡的眉掃過白皙的臉蛋,睫毛長長的覆蓋她的眼。
「大人,你是大人?」明基偏頭瞧著他。「你是好大人還是壞大人?」
「明基。」雀兒拉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可胡說。
她一擡起臉,五官便清晰了。她的臉蛋圓潤豐腴,五官秀氣,臉蛋細緻,像拿著小楷細心描繪出的一樣,杏眼、俏鼻、豐唇,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著慧黠。
「雀兒不是說好大人才要幫他抓壞人嗎?」明基看著她。「我幫妳問他呀!」
「明基……」雀兒又惱又氣,粉腮染著紅。
「如果你是不好的大人,雀兒就不幫你了。」明基轉向翟炯儀。「雀兒很聰明,她抓了很多--」
「明基--」雀兒再次打斷他的話。
「大人,您回來了。」一名豐腴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唇上的胭脂抹得有些不勻,綰在腦後的黑髮落下幾綹烏絲,走進來時,還一邊順著額邊的發,想必是剛起床。
她一走近便驚呼一聲。「哎呀,您臉色好差。」
「勞妳爲我煮碗醒酒的湯藥。」翟炯儀說道。
「阿忠都跟我說了,說您喝了酒,我不信,所以才來瞧瞧。」季大娘邊說邊瞧著另外兩人。「這是……」
「是送我回來的朋友,還沒用過膳,也請妳……」
「我知道了。」季大娘伶俐地接著話。「我這就去做早膳,不過大人您要不要回屋裏先歇著?阿忠說您發燒了。」
「不礙事,先喝了醒酒藥再說吧!」翟炯儀說道。
「是,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弄。」說完,季大娘便走了出去。
「大人不用爲我們準備早膳,我們也該告辭了。」雀兒說道。
「可是我肚子餓了,雀兒。」明基立刻道。
雀兒再次尷尬地嫣紅雙頰。「咱們到外頭吃。」
「雀兒姑娘不用如此客氣。」習炯儀頓了下。「還未請教姑娘貴姓?」
「小女子姓桑,桑樹的桑。」
「桑姑娘。」翟炯儀禮貌地稱呼。
「我姓倪,不是你我的你,也不是泥巴的泥,是一個人加一個兒子的兒,湖南井陽人氏--」
「不用說這麽詳細。」雀兒截斷明基的話語,這是小時候擔心明基走丟才要他背的,後面還有一長串,都是身家背景的資料。
「井陽。」翟炯儀頓了下。「就在隔壁縣。」他原以爲兩人是姊弟,沒想到一個姓桑一個姓倪。
「我們走了兩天,我們是來找大人的--」
「明基,別說了。」雀兒打斷他的話,她實在不該在離家前跟明基說太多的,可她若不提,明基又不肯跟她離開,只會一個勁兒地問爲什麽。
明基扁起嘴。「爲什麽,妳不是來找大人的嗎?」她明明這樣跟他說的啊!
翟炯儀給勾起了好奇心。「桑姑娘找我何事?」他瞧著雀兒紅著臉,眼神有些尷尬也有些惱。
「雀兒她--」
「明基,你讓我跟大人說說話,你到驢子那裏把包袱拿進來,我在裏頭藏了根糖葫蘆。」
「糖葫蘆?」明基眼睛一亮。「我去拿,我去拿。」他高興地奔出廳堂。
「桑姑娘有話請直說。」翟炯儀直言道。
「是。」雀兒垂下眼瞼。「胡大人前些日子跟我提起,您這兒缺幕友,所以……」她頓了下,從袖口內拿出一封信交給他。「您看過就曉得了。」
翟炯儀接過信,快速瀏覽,信的內容非常簡單,是井陽縣令胡朝城的保薦函。信中大力舉薦桑雀兒,說她雖爲一名女子,可聰慧又敏捷,她父親桑聞道與義父倪昌皆曾在井陽縣令身邊擔任多年幕友,將井陽縣治理得井井有條,之前因聽聞他手下缺幕友,所以大膽舉薦桑雀兒,望他能納爲門下。
翟炯儀將信收好,說道:「胡大人對妳很推崇。」
雀兒沒應聲,靜靜等著下文。
他瞧著她,一會兒才道:「這樣吧!我先用妳十天,妳若不適任、或妳覺得無法與我共事,我再想法子爲妳找個出路,或舉薦妳到別的縣令那兒。」
雀兒安下心來。「是,大人。」她心安並不是因爲大人用了她,而是有十天的期限,她能趁此觀察他,萬一大人德行操守不好,她還能離開。
「妳本來不打算這麽快就拿出信的吧?」翟炯儀探問,方才她還打算離開,而且知道他是縣令到現在,中間有不少機會能提這事,可她什麽也沒說。
「是。」
「爲什麽?」
「我想觀察大人幾天後再決定是否--」
「大人,您回來了。」
一名男子的聲音打斷她的話語,雀兒側身瞧見一名斯文的男子走進來,穿著一襲青袍,唇紅齒白,眼尾略往上吊。
梅岸臨踏進門檻,在瞧見陌生女子時愣了下;女子見到他時,低垂頸項,避開他的目光,梅岸臨立即收回視線往翟炯儀走去。
「大人一夜未歸,學生甚是擔心,正打算差人去找……大人臉色很差--」
「我知道,告訴我的人可不少。」翟炯儀自我解嘲地說了句,見梅岸臨目光往雀兒身上瞟去,他立刻道:「你們先認識也好,雀兒姑娘,這位是我的幕友,梅岸臨。」
雀兒朝他福了福身子。「見過梅公子。」
梅岸臨立刻回禮,聽見翟炯儀說道:「她是我新聘請的幕賓。」
梅岸臨吃了一驚,幕賓?縣令大人請個女子當幕賓,這……
翟炯儀沒遺漏他驚訝的表情,不過也沒多說明什麽,只是道:「我想我需要躺一下,岸臨,麻煩你了。」他覺得神智愈來愈不清楚。
「是。」梅岸臨立刻上前將大人扶起。
「雀兒姑娘,我們晚點再談吧!至於妳的歇腳處--」
「大人不用爲此勞神,還是先歇著吧!雀兒自會安置妥當。」
翟炯儀搖搖頭,腦子立刻發昏,他皺下眉頭說道:「沒什麽勞不勞神的,反正後面宅子大得很,妳若不嫌棄,就暫時先住下吧!」
「多謝大人好意,可……」
「妳不用顧忌,除我之外,我的義妹也住在宅內,那兒有間偏屋很安靜。」翟炯儀說道。
桑雀兒猶豫了下,但隨即頷首道:「多謝大人美意,那雀兒就恭敬不如從命。」
翟炯儀點個頭,示意梅岸臨扶他出去,雀兒跟在兩人後頭出了大堂。離開前,她以目光巡視了公案上的文房四寶、氣拍(驚堂木)及火簽,而後移至牆邊貼著的政事文件和杖棍,最終落在堂上的四個大字:公正嚴明。
她不自覺地輕歎口氣,耳邊彷佛聽見堂上大人的審問聲與皂吏擊杖的吆喝聲,空蕩的堂上異常寂靜,清風隱隱流動,在她腳邊盤旋,涼意沿著她的腳踝上升,她打了個寒顫,悠悠的喟歎一聲,朝堂上彎腰行禮後,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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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吃藥了。」
翟炯儀睜開眼,腦袋有片刻的渾沌,他轉過頭發現義妹舒綾坐在床邊,思緒這才逐漸清晰起來。他受了風寒,還發了燒,一想到此,忽然意識到皮膚上覆著一層薄汗,發過汗後,頭好像不那麽重了。
「吃藥了。」舒綾微笑地又說了次。
她的聲音有點遠,夾雜在嗡嗡聲之中,他動了下頭部,將耳鳴聲甩開,撐起手肘才要起身,舒綾已急忙攙扶起他。
「我不礙事。」他坐起身,發現夕陽的餘暉自窗口射入,室內染著一片橘紅。
「怎麽會不礙事,你還發著燒呢!」舒綾拿起湯碗吹了吹。「來。」她將湯匙移向他嘴邊。
翟炯儀微微一笑。「我自己來吧!」
舒綾瞅著他帶笑的臉,眉心擰下,伸出去的湯匙只得尷尬地又移回碗內,不發一語地將湯碗遞給他。
翟炯儀吹了吹湯藥後,就碗喝了一口,苦澀的藥味讓他皺下眉頭。
「大哥還是這麽見外。」舒綾垂下眼。
翟炯儀故作不解。「怎麽?」
舒綾正欲開口,忽聽得一童稚的笑聲響起。「哈哈……」
她望向窗外,院子裏明基抱著樂樂轉圈,惹得樂樂笑個不停。
「明基,別轉得太急,小心些。」
清脆的女音夾在樂樂的笑聲中,窗子擋著舒綾的視線,她沒瞧見人,只看見藍裙忽隱忽現的出現在角落。
當樂樂被抛起時,舒綾驚呼一聲,自椅上站起,急急走出房外。
翟炯儀放下湯碗,起身披了件外袍,聽見義妹的聲音傳來:「別這樣玩,會傷著。」
「明基,快放下樂樂。」
雀兒清亮的聲音傳進屋內,翟炯儀系上袍帶,走到屋外,天藍的顔色首先映入眼簾,雀兒似乎特別喜歡蔚藍,這三天她的衣裳都是深深淺淺的藍在替換。
起初他以爲雀兒與明基是姊弟,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夫妻,他記得岸臨知道後,還咕噥了句:「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娘。」樂樂朝著舒綾甜甜的喊了聲。
舒綾將女兒自明基懷中抱回。
「別這樣調皮,傷著怎麽辦?」她順手擦去樂樂額上的汗水。女兒今年三歲,正是活潑好動、什麽都不怕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有受傷的可能,前兩天她才差點栽進井裏,著實把她嚇出一身冷汗。
「不會的,我接著她。」明基咧著大大的笑。「我好會接東西的,是不是,雀兒?」
「樂樂不是東西,她是人。」舒綾依舊鎖著眉心,牙齒輕咬著紅豔的下唇。
「對不起,以後不會這樣了。」雀兒賠罪道。「明基不是有意的。」
「我沒怪罪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小心些--」
「舅舅!」樂樂大喊一聲,打斷母親的話語。
舒綾轉身。「大哥,怎麽起來了,你不能出來吹風。」
見她要走近,翟炯儀搖首道:「別過來,萬一傳給樂樂就不好了。」
「大人,你已經好了?」明基跑到他面前。
「好多了。」翟炯儀和善地微笑,他生病的這三天,明基常拿糖給他,說是喝了苦藥一定要吃糖。
雀兒在翟炯儀往她這方向瞧來時,欠身行禮。
「毋需多禮。」他緊接著問道:「今天可有人遞狀紙?」
「有。」雀兒頷首。「我已把狀紙放在大人書房的桌案上。」
「好。」翟炯儀點個頭,立即往書房走去。
「大哥,你的藥喝完了嗎?」舒綾急忙問道。
翟炯儀露出一抹尷尬的笑。「藥不會跑,我晚點再喝。」話畢,他快步離開。
「大哥!」舒綾喊了聲,看著他快步離開,不由歎口氣。「狀紙也不會跑啊!」
雀兒輕笑一聲,在舒綾回頭看她時,收住笑意。
「娘,我要下去。」樂樂扭動著。
舒綾放下她,一邊叮嚀道:「別調皮。」
「樂樂,我們來踢蹴鞠。」明基說道。
「踢蹴鞠。」樂樂跟著明基的後面跑。
舒綾與雀兒對望一眼,氣氛頓時顯得有些尷尬,雀兒頷首致意後,便往大人的書房走去,她能感覺舒綾的視線一直跟著她,她走上石階,在廊糜上說道:「大人,是我。」
「進來。」
她推門而入,翟炯儀正好擡頭。「什麽事?」
「大人的身體不要緊嗎?」她問道。
「已經好多了。」他微笑以對。
「大人明天能升堂嗎?」她又問。
「可以。」他放下手上的狀紙。「這三天的案子也該處理了。」
「大人都瞧過了?」她的視線移至狀紙。
「都看了。」他的十指在桌上互相交疊,靜靜等待她下一步動作,他至今還不曉得她談話的目的是什麽。
雖說這三天他身體不適,可多少還是知道她做了哪些事,據岸臨所述,她這些天都在翻閱縣內這兩年記載案件的帙冊。
「有件事小的想問大人的意見。」雀兒恭敬地說道。
「什麽事?」
「其中一份狀紙裏,陳老漢的兒子讓地痞流氓砍傷,現在還躺在床上,所以我想……」她頓了下。
他瞅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派人保護他們一家?」
他露出笑。「理由呢?」
「我翻閱這兩年的帙冊,發現--」
「先坐吧!」翟炯儀打斷她的話,示意她就坐。
「謝大人。」她規矩地疊著雙手置於大腿上。
「我發現毆打陳田的流氓毛五這兩年一共犯了三起案件,兩件鬥毆、一件竊盜,可最後罪名都不成立,其中兩名告事人都曾在案審期間在夜巷遭人毆打,而且都沒瞧清毆打他們的人,所以……」她收口不語。
見她話說到一半,他只得接續道:「妳認爲是毛五所做?」
她沒直接回答他的話,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揚起笑。「那倒是。」
「早上的時候我去市集探聽了一下--」
「妳去市集探聽?」他驚訝地打斷她的話,他沒想到她會做到這地步。
「我與季大娘上市集買菜,順道探聽了些事。」她解釋。「希望沒有冒犯到大人。」她沒遺漏他驚訝的表情。
「不,當然沒有,」他立刻道。「我只是有點意外。」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桌案上輕敲。
「不,沒這回事。」他溫和地說。「請妳繼續說下去。」
「是。」她頷首。「毛五是個市棍、潑皮,專在街上撒潑鬧事、爲非作歹、掀打鋪面,他因爲買刀不給錢遂與陳田起了衝突,而後砍傷了陳田。」
「市集裏不少人目擊,要將他定罪不是難事。」翟炯儀說道。
「大人打算將他關多久?」她詢問。
他垂眼瞧了下狀紙。「我還沒決定。」他得先過堂問過毛五,見他有無悔意後才能決定。
雀兒沈思地輕蹙眉心,翟炯儀注視著她的表情。「怎麽?」
「不,沒什麽……」她站起身。「小的不打擾大人了。」她行個萬福,準備告退。
「雀兒。」他頓了下。
她擡眼望向他。
「在我身邊做事,毋需顧忌太多,直言無妨。」他說道。
她低下頭,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是,小的記住了……」
她清亮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遠,以至於他錯過了她接下來的話語,他晃了下頭,將她的聲音拉回。
「大人不舒服嗎?」
「不,」他立刻道。「只是有點兒耳鳴,大概是風寒引起的。」他微微一笑。
雀兒點個頭,沒說什麽,之前大夫來看過病,說他耳朵發炎,想必是還未完全痊愈。
「舅舅。」
稚嫩的聲音讓雀兒回過頭去,瞧著樂樂端著碗小心跨過門檻走進來。
「舅舅喝藥。」樂樂仰著臉,嘴角咧得大大的,一臉開心地往翟炯儀的桌案走過去。
雀兒淺笑地望著門扉,發現舒綾的影子映在上頭。
「小心別燙著了。」翟炯儀急忙迎上前,接過樂樂手上的湯碗。
「不燙。」樂樂大聲地說了句,依舊滿臉笑意。「舅舅您喝,喝啊!」
翟炯儀無奈地說道:「舅舅喝就是了。」
雀兒走到廊廩,視線與舒綾對上,她靜靜點個頭後,便走下石階,觀看明基在院子裏踢鞠球。她能感覺到舒綾對她有戒心,可她也不想特意去改善,她不想與這兒的任何一個人牽扯太深,只希望能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這樣她便心滿意足了。
第二章
一個月後。
雀兒坐在馬上,感覺冷風撲面而來,她拉緊斗笠與披風,試圖將寒風擋在外頭,天色已有些昏暗,雪不停地下著,落在衣上傳來陣陣寒意。
位於城郊的麗澤書院即將在近日完工,所以她與梅岸臨陪著大人到書院視察,看看講堂、齋舍、藏書樓、祭殿的完工情形,並指示書籍可陸續搬入整理,來春時就能正式開放,讓學子們進書院就讀。
去時雖有些冷意,可還算晴朗,沒想到到了書院後開始飄雪,書院的監工還特意熱了些酒與小菜讓他們暖身。離開書院時雪勢不算大,但騎了一段路後,風雪開始增強,她的手都要凍僵了,雀兒拉緊斗笠,免得讓強風給吹跑。
「大人,風雪加大了,咱們要不要踅回書院先避避。」騎在最前頭的梅岸臨拉住繮繩,回頭詢問。
雀兒急忙也拉住馬匹,掀起蓋頭,瞧著一片白色的景致。「前頭有幾戶人家。」她記得來時有見到。
「就往前頭去吧!」翟炯儀說道。
「是。」梅岸臨踢了下馬腹,馬兒立刻往前奔去。
不到片刻,三人已在一間木屋前停下,梅岸臨擡手敲門,雀兒隨意地看著。
木屋前有幾隻雞隨意地走著,地上還擺了個小的雞籠,黃色的小雞啾啾的叫著,屋檐下晾著動物的皮毛,屋邊有棵大樹,樹幹上畫著靶心,地上散落幾支箭矢。
「誰?」屋內傳來一低沈的聲音。
「我們是路過的旅人,想來借個地方避避風雪。」
木門開啓,高瘦的漢子立在門邊,他的肩上披著獸皮,容貌還算俊秀,下巴上是未刮的胡渣子。
「不好意思,恐怕不太方便,內人生了重病,我得照料她。」他頓了下,才又道:「離這兒不遠還有幾戶人家,你們可以到那兒暫避一下。」他指個方向。
雀兒順著他的手望去,臉色一沈,故作憂心道:「現在風雪愈來愈大……」
「離這兒沒多遠。」漢子說道。
「這樣吧!我會點醫術,您讓我們避避風雪,我能爲嫂子把個脈。」雀兒提議。
「這……」
「若有難處我們也不好勉強。」梅岸臨出聲道。
雀兒抱歉地看了梅岸臨一眼。「不是我故意爲難獵戶大哥,方才才吃完酒,緊跟著就吹風,所以身子有些發寒。」她轉向漢子,一臉懇求。「我只要暖暖身子就好,不會打擾太久。」
翟炯儀瞥了雀兒一眼,說道:「這樣吧!跟你們買碗熱湯,成嗎?」他自懷中掏出一貫錢。「我妹子身子差,讓她喝碗熱湯暖暖身子,我們就上路。」雀兒的態度讓他感覺有些不對勁。
漢子盯著錢,終於點頭道:「那好吧!」他打開門,讓三人進屋。「你們在這兒坐會兒,我進去跟內人說一聲。」
「您忙。」翟炯儀說道。
一等男子進入內屋,梅岸臨立刻道:「妳真的這麽不舒服嗎?」他狐疑地看著桑雀兒。
「身子裏一直冒出冷顫。」她蹙起眉心。「真是抱歉。」
「沒關係。」翟炯儀搖首。「坐吧!」他瞄了眼牆上挂著的弓箭與毛皮。
雀兒朝隔間的布幔走近,說道:「嫂子還好嗎?」
「還好,不好意思,我身子……不好,沒法……招待你們。」
「哪里,是我們叨擾了。」雀兒立刻說道。
漢子自布幔後走出,因爲拉開的幅度不大,所以雀兒沒看到臥病在床的人兒。
「我能爲嫂子把把脈。」
「其實我有在看大夫,這是老毛病了,不敢煩勞姑娘……」咳嗽聲傳來。
「不麻煩。」雀兒立刻道。
「她就是這樣,生病之後就不愛見外人。」漢子歎了口氣。「這樣吧!我先給你們弄些熱茶,一會兒再請妳給她看看。」
「也好。」雀兒頷首。「煩勞您了,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我叫劉三,大家都叫我阿三。」他往對面的竈房走去。
「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了,只是燒個水。」劉三笑道。
雀兒微笑以對,走回桌邊坐下,因爲屋內有兩個火盆子,所以還算挺溫暖的。
「倒不知妳還會看病?」梅岸臨隨口說道。
「只會一點兒皮毛。」雀兒一語帶過。
「身子暖些了嗎?」翟炯儀關心道。
她望向他清澈的雙眼,低語道:「是。」
三人有一會兒的沈默。「你們打哪兒來的?」劉三走出竈房。
「我們從井陽縣過來。」雀兒隨口說道,瞧見梅岸臨聳起了眉頭。
劉三在翟炯儀身邊坐下。「還要一會兒水才會滾。」
「沒關係,進屋後,身子暖和多了。」雀兒微笑。「不知道您跟嫂子在這兒住多久了?聽您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是河北人氏,幾年前才來這兒。」劉三解釋。
「您是個很好的獵人。」翟炯儀指了下壁上的毛皮。
「還過得去。」劉三謙虛道。
「可有孩子了?」雀兒隨口問道。
「沒有。」劉三搖頭。
「生活還過得去嗎?」翟炯儀問道。
「還行。」劉三點點頭。
四人隨意地聊著,過了一會兒,劉三起身道:「水應該滾了。」
「我去吧!」雀兒也站起身。「竈房是女人家的事,您坐。」
「那怎麽好意思--」
「讓她去吧!」翟炯儀出聲道。「叨擾你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能幫點忙也是好的。」
劉三只好坐下。「那就麻煩姑娘了。」
「哪里。」雀兒往竈房走去。
「方才喝了不少酒,我到外頭出恭一下。」翟炯儀尷尬地笑了笑,起身走到外頭。
梅岸臨只得和獵戶隨意聊著。沒多久,翟炯儀自外頭進到屋裏,拍了拍身上的殘雪。「外頭還真是冷。」
「是啊!之前還好好的,不到一會兒工夫就突然下起大雪來了。」劉三望著窗外,注視白雪紛飛。
雀兒端了四碗茶自竈房走來。「我私自拿了架上的茶罐煮茶,還請不要貝怪。」
「哪里,是我不好意思才對,竟然讓客人下廚。」劉三說道。
「只是煮個茶,沒什麽。」她將茶碗放在桌上。「嫂子能起來嗎?需要我端碗熱茶進去嗎?」
「不,不用了,她大概睡了。」劉三搖首。
「不知嫂子得了什麽病?」翟炯儀喝口茶。
「她……心臟不好。」劉三皺下眉頭,啜口茶後說道:「從娘胎就帶的病。」
「嗯……聽來好像很嚴重。」梅岸臨說道。
「是啊!」劉三歎口氣。
衆人聊了一會兒後,雀兒望著窗外說道:「雪好像小一點兒了。」
「那我們也該走了,不好意思,叨擾了。」翟炯儀說道。
「我把碗放回廚房就離開。」雀兒起身收拾。
「不用了。」劉三起身。「趁著雪勢轉小,你們……」他晃了下。「你們……」他搖搖頭,身子又晃了下。「這……」他看著桌上的茶碗,而後瞪向雀兒。「妳--」他上前一步,面目猙獰。
雀兒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翟炯儀俐落地以手刀劈向他的頸部,雀兒吃驚地看著劉三癱軟下去,翟炯儀適時地攙住他,讓他坐回椅上,沒發出半點聲音,翟炯儀瞥向梅岸臨。
他立刻會意地說道:「那我們就告辭了。」
梅岸臨離開桌邊,打開門,翟炯儀望向雀兒,示意她出去,她搖搖頭,無聲地走進竈房。
翟炯儀不知她要做什麽,只是皺著眉頭到布幔邊,貼著牆壁站著,他點個頭,梅岸臨將門關上,靜靜站在門邊。
雀兒自竈房走出來,手上拿著兩根捍面棍與一個陶碗,翟炯儀差點笑出聲,絀嚴肅地將一支捍面棍交給他,他伸手接過,見她彎身將碗內的東西灑在地上。
「他們走了嗎?」
布幔後傳來粗啞的男聲,雀兒急忙貼牆站好,與翟炯儀一左一右的立在布慍旁,翟炯儀看了雀兒一眼,以下巴示意她進竈房躲好,雀兒搖搖頭,慢慢蹲了下。
「二哥?」
雀兒在聽見布幔後傳來腳步聲時,屏住呼吸。
「二哥,幹嘛不應聲?」
布幔掀開,雀兒瞧著一隻粗壯的腳邁出,當他踏上地面的芝麻油時,她以捍面棍狠狠打上他的陘骨。
「噢--」男子大叫一聲,反射地縮腿。
雀兒立刻打上另一隻腳,男子大叫著跳了起來,正好踩著地上的油而滑倒,翟炯儀站在一邊,忍不住微笑。
雀兒緊張地等待其他的同夥出來,卻見翟炯儀一腳踩上試著起身的男子,說道:「進去吧!裏面沒有其他歹徒。」方才他藉故出恭時已探查過了。
雀兒鬆口氣,這才拉開布幔,發現屋子真正的主人,獵戶與他的妻子還有小孩被麻繩捆住雙手雙腳,嘴巴則塞了破布,婦人與孩子全都淚流滿面。
「沒事了。」雀兒安撫地說著,上前爲三人松綁。
「你們是什麽人?」躺在地上的男子喊道,想起身卻動彈不得,他穿著一身褐衣,身材較爲矮小,一雙眼睛賊溜溜的轉來轉去。
「等你進了大牢,自然就知道了。」梅岸臨走近。
翟炯儀將男子拉起,他卻突然以藏在袖內的匕首刺向他的咽喉,翟炯儀反射地往後仰,手上的捍面棍順勢打上他的手腕,男子大叫一聲,匕首落下。
「大人,您受傷了。」梅岸臨驚呼一聲。
翟炯儀抹了下脖子,指腹立刻沾了血。「不礙事,只是擦傷。」
「大……人……」男子結巴地叫了聲,他是官?
布幔忽地掀開,雀兒緊張地看向翟炯儀。
「小傷。」他對她說了句。
「還是先把他捆起來。」雀兒說道。
「我來。」已經松綁的獵戶閔通走到門邊,表情憤怒,他好心地讓他們二人進屋取暖,喝碗熱湯,沒想到卻招了兩隻黃鼠狼。
閔通的妻子與孩子則不停向翟炯儀、雀兒與梅岸臨道謝。
捆綁了兩名歹徒後,獵戶與其妻劉氏熱情地招呼他們,堅持要他們用過晚膳後再走,盛情難卻之下,三人只好留下來用餐。
在劉氏忙著準備飯菜之際,獵戶將兩名犯人押到倉庫。雀兒走到屋外,將雞籠拿到屋內,免得小雞凍死。當她站在屋檐下,望著飄下的白雪時,翟炯儀來到她身邊。
「怎麽不進屋?」他走到她左邊站定。
「我想透透氣,一會兒就進去。」
她的聲音有絲輕顫,他低頭瞧她蒼白的臉。「不舒服?」
「沒有。」她頓了下。「我只是想醒醒腦袋。」她看著自己呼出的熱氣。
「爲什麽?」
「我沒有用我的腦袋。」她望向他。
她的眉宇間有著懊惱,雙眸滲著幾許憂愁,他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麽。「我倒覺得妳用過頭了,妳很聰明,不過卻太不知天高地厚,我要妳出去時,妳違抗我的命令--」
「是的。」她垂下眼。「所以我說我沒有用腦袋,當時我太感情用事了,我願意接受責罰。」
「我沒要責罰妳,只是給妳個提醒,這種事以後不能再發生。」他的語氣溫和,可表情卻很嚴厲。
與她共事的這一個月來,她對每件案子都很盡心,而且常注意到別人很少留意的細節,他知道她心思細膩也很聰明,可他以爲她的聰明只是心思比別人敏捷,沒想到今日一見,還真把他嚇了一跳,她的觀察力比常人敏銳好幾倍,連他都自歎不如。
「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了。」她點頭應允。
見她有悔意,他也就不再追究,探問道:「妳什麽時候發現那個叫劉三的人不是這家的主人?」
她緘默一會兒後才道:「一開始覺得奇怪的地方是小雞。」
他挑高眉宇,聽她繼續說道:「小雞是最怕冷的,下雪後應該將小雞移到溫暖的室內才對。」
「因爲這樣?」
「不是,屋檐上挂著獸皮,表示屋主會打獵,可劉三擡手爲我們指方向時,我發現他的手上沒有任何硬繭才開始覺得有問題。」
他微笑。「所以妳堅持要進屋。」
「是。」
「妳很聰明。」他真心說道。
她轉向他,嚴肅地搖頭。「不,我不聰明。大人,我只是對細枝末節觀察得較仔細,這跟聰明一點關係也沒有。」她不想繞著這話題打轉,於是問道:「大人又是從哪里發現不對勁的?」
「他的口音、說話的用語,還有妳的態度。」
「我?」她驚訝地圓張雙唇。
他頷首。「他說話的用語不像獵戶,而妳變得多話,態度也比平常熱烈。」
這一個月相處下來,她一直與人有點疏離,除了公事外,她幾乎不談私事,總是客氣而有禮。可在見到劉三後,卻一反常態的熱絡起來,而且一直不死心的想淮屋,當時他就覺得事情不對勁,所以便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想瞧瞧她是怎麽回事。
「進屋後,我發現屋裏有兩個火盆子,才真正確定事有蹊蹺。」如果正如劉三所說妻子生重病,他應該一直待在房中照顧妻子,外堂根本不需放火盆子。
她點個頭。「大人學過拳腳功夫?」
「只是三腳貓功夫,不值一提。」他說道。
她微微牽扯嘴角。
「怎麽?」
「看大人出掌俐落,不像三腳貓功夫。」
他淺笑道:「妳出手也很俐落。」
她搖首。「只是攻其不備罷了,那是個莽撞的舉動。」她歎口氣。「所以我說我並不聰明,瞧見大人擊昏劉三時,我就應該領悟大人已經掌控一切,但我的焦慮與擔憂讓我失去了判斷能力,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妳擔心他們受到傷害?」
她頷首,擡手指向樹幹上的標靶與散落在地上的箭羽。「那是孩童用的箭矢。
她的觀察力再次讓他一震,這一個月來她都在看帙冊,也給過他一些案件上的建議,他知道她對小事觀察很仔細,但並無太大的震撼,可今天親眼見到,總算明白胡大人當日說的話,她有著別人所沒有的天賦。
「爲什麽妳會有迷藥?」他問出心中的疑惑。
「我正好帶在身上。」
「爲什麽要帶這藥?」他攏了下眉心。
「出門在外,你永遠不知道等待你的是什麽,有備無患總是好的。」她輕描淡寫地帶過。
她的話讓他蹙下濃眉,不過卻沒再追問,他可以感覺她的情緒很低落,卻不知爲了什麽。
前幾天井陽縣令胡朝城來訪,因爲三年任期到滿,他將赴京城聽候朝廷的最新派命。出發前他來探望雀兒與明基,臨走前胡大人私底下與他說了幾句話,希望他能好好照顧他們、保護他們的安全。前半句話他還能理解,可後半句話卻讓他起子疑惑,他才想問清楚,雀兒卻上前打斷他們的談話,最後什麽也沒問清楚,胡大人便啓程離開了。
與雀兒共事的這一個月來,兩人甚少聊到私事,除了公事外,她也甚少與人夾往。而當初會收留她與明基,只是惻隱之心作祟,不忍她一個姑娘家帶著個傻愣小子無以爲繼、無所依靠,可沒想到這一個月來,她真的幫了他不少忙。
自胡大人走後,他便嘗試與她聊些私事,但她總扯開話題,讓他不得其門而入。
「妳在防備什麽?」他問道。
「沒有。」她搖首。
「要從妳嘴中套出話來還真不容易。」他揚起嘴角。
她愣了下,反問道:「大人想套什麽話?」
他微微一笑,說道:「說說妳與明基吧!你們何時成的親?」要從她嘴中問出讓她如此小心戒慎的原因並不容易,他只好旁敲側擊。
沒預料到他會有此一問,雀兒不安地動了下。「三個月前。」
「他爲什麽會……」他頓了下想著該怎麽接。
她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他小時候發過一場高燒,大夫說燒壞了腦袋,可我覺得他這樣也挺好,沒什麽煩惱。」
「那倒是。」他頷首。
她沈默地望著眼前的白雪,輕輕吐口氣,熱氣像霧般隱去,她的兩頰與耳朵凍得僵硬,連腳也冰得沒有知覺,可她喜歡這樣的冷意。
「大人爲何突然問起我與明基的事?」她輕聲問道。
「妳也來一個多月了,我對妳卻還是瞭解有限。」他回道。
她輕蹙眉心,儘量有禮地說道:「還請大人諒解,我不喜歡談論私事。」她到這兒來並非想與人做朋友的。
翟炯儀瞧著她的側面,思考她的話語,看來她對他還是很有防心,寒風吹過,讓她打了個哆嗦。
「冷?」他察覺到她的顫抖。
「不,還好。」她牽扯了下僵硬的臉,勉強擠出一個笑臉的弧度。
他微微一笑。「妳不但固執還喜歡逞強。」
她眨了眨睫毛。「我真的還能忍受。」
見她唇色發白,他說道:「進屋吧!」
她沒有移動。「如果大人不介意,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外頭太冷,妳會--」
「我很好。」她輕輕打斷他的話。
「妳在煩什麽?」
她望著落下的白雪,長吐口氣。「沒有,只是想靜一靜。」
「妳才答應過不會違抗我的命令。」他盯著她蒼白的臉蛋。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漾出一抹極淡的笑,當他以爲她會與他爭辯時,她卻道:「是,大人。」她往右側過身子,拉開門進入木屋。
翟炯儀在這時下了個決定,他決心找出困擾她的是什麽事。然而,想從她口中問出什麽蛛絲馬迹,大概是不可能了,對於此,他莫名地感到惱怒,他寧可她主動告訴他,而不是他去查探。
一察覺自己的念頭,翟炯儀好笑地搖了搖頭,他實在毋需爲這樣的事而惱怒,每個人都有不想告訴別人的事,可想到胡大人說的話,想到雀兒憂心的表情,他的心又忐忑起來,這閒事……他該不該管?
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想挖掘一個姑娘家的心事,他不想去深究底下的原因,只將它當做一種好奇心的驅使,畢竟……她是個非常令人……驚奇的女人。
第三章
自書院回來後,翟炯儀原本打算吩咐堂弟翟啓允到井陽縣調查雀兒與明基,但轉念一想,又覺不妥,雖說他能感覺雀兒有事隱瞞,但因爲這樣就去調查她的身家背景,似乎有些小題大作,遂打消了念頭。
嚴冬過去,春天來到,一轉眼她已來四月有餘,雀兒對他的態度雖然依舊有禮冷淡,但偶爾也會在無意中流露出放鬆的表情與姿態,他認爲這是她慢慢信任他的徵兆。
這日,他起了個大早,到官宅後頭的樹林漫步,清冷的空氣讓他精神一振,他隨興地找了塊石頭坐下,正打算吹笛自娛時,卻聽見前頭傳來細微的聲響。
他疑惑地循聲走去,卻瞧見一幅怪異的景象。樹幹前跪了一抹身影,雖然對方背對著他,可他知道那是雀兒,除了身形外,她還穿著天藍色衣裳,他小心地移動腳步,想瞧清她在做什麽。
移了幾步後,他瞧見她手上拿著鮮豔的菇類,他疑惑地攏緊眉心,當他瞧見她將蕈菇往嘴邊靠近時,立刻喝令一聲:「那有毒!」
雀兒讓他嚇了一大跳,雙目圓瞠地看著他。
「那有毒。」他來到她面前又說了一次。
她回過神說道:「小的知道。」她站起身子。「我只是想聞聞它的味道。」
他皺眉。「有些植物的氣味也帶著毒氣,有的還會讓人産生幻覺。」
「在井陽有人誤食過不明的菇類,導致全身麻痹,還出現嘔吐的症狀,我瞧這菇很像他描述的模樣,所以一時好奇才摘了下來。」她解釋著。
「以後別做這樣的事。」他示意她丟下菇類。「有些植物光碰到就會發癢、發紅,別因爲一時好奇而傷了自己。」
她點點頭,將菇類丟掉。「多謝大人關心。」
他微笑。「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大人也一樣。」
他的笑意加深。「妳老是回避我的問題。」
他促狹的笑容讓她閃避地低下頭。「大人言重了,小的也不知道爲何起得特別早。」她扯謊道。
其實她非常清楚自己早起的原因,因爲昨天她收到了胡大人寄來的書信,信中說了件壞消息,讓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可這件事她不想告訴大人,所以隨口瞞混過去。
「妳常來林子裏走動嗎?」他隨口問道。
「不常。」她頓了下。「小的該回去準備早膳了。」
「早膳季大娘會準備。」他頓了下。「陪我走走吧!除了公事外,我們很少一塊兒談天。」
她擡頭瞧他一眼,又急忙低下頭。「前些天市集無賴傷了人--」
「不談公事。」他打斷她的話。「這樣好的景色談公事殺風景。」他深吸一口林內的清香。
「大人又想談私事?」她蹙眉。
他瞥她一眼。「妳又擺臉色給我看了。」
他的話讓她一陣困窘。「小的不敢,只是小的說過……」
「妳不喜歡談私事。」他接續她的話。
她點頭,跟著他在小徑上漫步著。
「我是想妳幫點忙。」他說道。
她擡起頭。「什麽事?」
「記得沈氏那個案子嗎?」他擡首仰望一望無際的藍天。
「記得。」
沈氏因家貧嫁給年紀已六十的方萬力做妾,因爲方萬力的正室陳氏善妒,沈氏過門後常遭責打,流産兩次,後來方萬力在城外買了一小屋安置沈氏,陳氏眼不見爲淨,倒也相安無事。
三年前沈氏産下一女,方萬力非常高興,爲她們母女買了一塊田,可沒想到兩個月前方萬力因病去世,陳氏上衙門控告陳氏,要將城外小屋與田地收回,因爲律法上妾室不能繼承財産,甚至還指稱沈氏之女不是方萬力親生,實乃沈氏與人通姦所生。
翟炯儀爲判這事,甚爲苦惱,因這種民事案件最爲難斷,尤其又牽涉到財産,只要翻閱黃冊便會發現衙門上最常見的是鬥毆案,再來就是這種民事案件,兇殺案其實並不常發生。
「大人不是判了陳氏敗訴?」雀兒不明白他怎麽會突然說起這事。
「我見陳氏不服判,所以有些擔心她會去找麻煩。」翟炯儀輕蹙眉心,他以陳氏誣告沈氏不節,且方萬力在世時是以沈氏名義購買土地爲由,判陳氏敗訴,可他知道陳氏心裏不痛快。
雀兒輕歎一聲,其實方萬力留下的財産甚多,陳氏並不缺錢,可她就是瞧沈氏礙眼,一心要讓她們母女無法生活,才想盡辦法要將土地與屋子收回。
「大戶門內,多的是這樣的事。」她有感而發的說了句。
「嗯。」他當官四年,這種案件真的遇上不少。
她微微一笑,忽然心有所感道……「大人對女人似乎總多了些惻隱、憐惜之心。」她發現只要是孤兒寡母的,大人總偏袒多些。
他瞥向她,黑眸閃了下。「這是個很糟糕的毛病?」
她含笑道:「倒也不是,就怕萬一哪天有個厲害的姑娘家瞧准大人這弱點,故意在大人面前演戲博取同情,大人心一偏,失了公正可就麻煩。」
他露出溫暖的笑意。「這我倒不擔心。」
「大人對自己很有信心。」
「不是。」他搖首。「我是對妳有信心。」
「我?」她愣住。
他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若我失了公正,妳會在我身邊提醒。」
他的眼神與話語讓她的心漏了一拍,她急忙垂下眼瞼、低下螓首,他……他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是她多心嗎?
這些日子他偶爾會冒出別有含義的眼神與暗示的話語,可從不輕佻也不下流,她無法肯定他話中是否別有用意,還是自己多心?再說這事……也不好直接問他,所以她總是輕巧閃過。
「大人言重了,」她立刻道。「我相信大人的能力,您一定能抓好分際。」
他淺淺一笑。「我希望下午妳能陪我走一趟沈氏的住處,瞧瞧她們母女是否無恙。」
「我?」她訝異道。
「今天岸臨有事,昨兒個他已事先告了假--」
「大人能找衙差一塊兒去,」她立刻道,與他單獨相處總讓她萬分緊張,她實在不想與他一塊兒出去。「大人爲何……我是說小的畢竟已爲人婦,與大人一起單獨出遊甚爲不妥。」自三個月前閔獵戶事件過後,她就發現大人常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對她也很關心,那種關心與他對舒綾的又不同……她說不上來,就是不一樣。
他露出笑。「我有說單獨嗎?」
她愣了下。
「我還會找個衙差一塊兒去。」見她又要說話,他緊接著道:「要妳一塊兒去是因爲妳觀察入微,我擔心陳氏又去找沈氏麻煩,可沈氏卻隱忍不說,有妳在,我想沈氏會比較好開口。」
「既然大人這樣說,小的恭敬不如從命。」
「聽妳的口氣倒像在埋怨我。」
她立刻擡眼說道:「我沒有--」她的聲音隱沒,因爲他帶笑的黑眸讓她有種被戲弄的感覺。「如果沒事的話,小的該回去了。」
她話語中的怒意讓他微笑。「陪我說說話吧!我喜歡聽妳的聲音。」
她再次愣住。
「妳的聲音很像竹笛,清脆悅耳。」他轉動著手上的笛子。
「大人過獎了。」她不安地說道,他只是純粹讚美她的聲音,還是話中有話?
正當她猶疑著要不要直接問他時,他轉移了話題,隨口說起家鄉的一些趣事。雀兒安靜地聽著,偶爾露出笑意,只要他不探究她的私事,與他聊天倒是件愉快的事,只要他不說些引人遐思的話,與他在一塊兒也總能讓她安心。
剛開始她很訝異,因爲之前經歷過一些事,讓她對人總是充滿戒心。
她曾經以爲自己能看透任何人,這樣的自信讓她重重摔了一跤,還危害了身邊的人,她一直無法原諒自己,之後她與人相處便很難不去防範,可與大人相處久後,發現他是個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的人。
他有張和氣的臉,雙眸很溫柔,嗓音低沈,與他說話很容易放鬆,她曾見過他在公堂上讓一個不斷說謊的被告,不小心說漏嘴,吐出實情。
若說她的能力是觀察細微,他的能力則是能讓人在不知不覺中鬆懈心防。
不知不覺中她也談了些小時候的調皮事,當他聽見她無意中告訴隔壁的馬大娘,馬大叔身上有金家嫂子的香味,而讓他們夫妻大吵一架的事時,翟炯儀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的笑聲讓雀兒心中一凜,她是怎麽了,怎麽與他說起這些,在大人身邊真是太危險了,她的心防愈來愈鬆懈。
「沒想到妳小時候觀察力就這麽敏銳。」翟炯儀停住笑聲。「後來呢?他們夫妻可有和好?」
「我有些餓了,想回去了。」她欠身行禮。「不打擾大人了。」
她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他愕然。「怎麽了?」
意識到自己的突兀,雀兒尷尬道:「不,沒什麽,小的只是餓了。」
他知道她並沒有說實話,可也明白再追問下去,她也不可能告訴他,遂順著她的話道:「那就一起走吧!」
她蹙下眉心。「大人……」她並不想跟他一塊兒走。
「怎麽?」他微笑道。
「沒有。」她在心裏歎口氣。「大人真是個棘手人物。」
「什麽?」她說得有些小聲,他沒聽清楚。
「沒有。」她尷尬地搖首,臉頰添了兩朵紅雲,幸好他沒聽到。
翟炯儀瞧她一眼,覺得她有些怪異,可又說不上來哪里奇怪。不過他倒沒有逼問,只是告訴自己要有耐心,不可操之過急,一急就會壞事,他必須慢下來,如果他想突破她的心防,他就必須慢下來……他不想嚇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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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雀兒輾轉難眠,最後放棄地起身穿好衣裳,這個時候大人應該還未入睡,她必須告訴他,她的決定。思考了一整天,她決定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除了胡大人的來信外,與翟炯儀之間的緊張關係也讓她局促不安。
這些日子大人別有深意的眼神與話語都讓她愈來愈緊繃,以她對他的瞭解,他不是那種會對有夫之婦心存邪念的人,他對女人一向溫柔,可也都保持一段距離。他關心沈氏,可都是公事公辦的態度,不想沈氏有一絲誤會;即使是對舒綾,他也都帶著一點疏離。可唯獨對她……有那麽一點怪異,雀兒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他一直對她很好,在他身邊,她很安心。他總是從容不迫,從不急躁,想到他溫柔的眼神與笑容讓雀兒不自覺地再次歎口氣。
驚覺到自己正想著他,雀兒立刻打斷自己的思緒,早上她才告訴自己不可胡思亂想、鬆懈心防,怎麽這會兒又犯了!
整理好自己紛亂的情緒後,她走出屋子,踏入夜色中,她深吸一口涼爽的晚風,這才邁步走到翟炯儀的書房前。
「大人。」
「進來。」
雀兒推門而入,翟炯儀擡眼見她關上門,她緊張的表情讓他挑眉,正想問她出了什麽事時,她已先他一步開口。
「我想離開。」
他驚訝地張大雙眼。「什麽?」
「我原本就沒打算在這兒待久。」她靜靜的回答。
他注視她垂下的眼瞼,放下手上的毛筆。
「再一個月衙門的民事訴訟就告一段落,我想在三月中離開。」律法規定農閒時進行訴訟,所以每年的十月初一至次年的三月初十這段時間受理民事訴訟,也是衙門公務最繁忙的時候。
他皺下眉頭。「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她怎麽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她擡眼望向他。「沒有,大人毋需多心。」
他自椅上起身,來到她面前,她立刻低下頭,盯著地面。
「我無法讓妳信任嗎?」
他的話讓她吃驚地擡起頭,但他深邃的黑眸又讓她急忙低下螓首。「我當然信任大人。」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她的頭頂,一會兒才道:「如果妳有什麽困難,可以直接告訴我。」
「我知道,謝大人。」她禮貌的回答。
看來她還是不打算透露半句,他不由懊惱起來,都經過這麽久的時日了,她還是一句也不提。「妳是個有才能的人,我很希望妳能留在我身邊幫忙。」
「謝大人厚愛,雀兒相信大人會找到更有才能之士。」
「是錢的關係嗎?」他姑且一問。
她再次驚訝地擡起頭。「不,不是,大人莫要誤會,雀兒並不是想藉此擡高身價、增加俸銀,大人給的酬俸已經很多。」
他點點頭,深思地望著她的美眸,雀兒避開他的目光,注視他胸口上的布料。
「是我做了什麽惹妳不快的事嗎?」他不曉得她是怎麽了。
「不,沒有,大人請別多心……大人對我與明基都很好,我也很高興能在大人身邊做事。」她真心說道。
「那爲什麽……」他不解。
她輕歎一聲。「請大人別再問了。」
他沒吭聲,只是專注地瞧著她低垂的臉蛋,他無意識地擡起手想碰觸她,當他驚覺自己的意圖時,著實嚇了一跳。
「雀兒有一事央求。」
「妳說。」他克制地握緊拳頭,免得自己做出踰矩的行爲。
「要離開的事還請大人先守密。」
她的要求讓他沈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了。」還有一個月她才要離開,他相信他在這期間能搞清楚這一切,他再次告誡自己不能操之過急,既然她不願告訴他,他只好另謀他途。
她擡眼瞧他,雙眸帶著一絲笑意。「大人還未答應。」
他揚著嘴角。「與妳說話還真不能含糊。」
她等待著。
他露出笑。「我答應。」
她微笑回禮。「謝大人,雀兒先告退。」她行了個萬福。
他還想探問,卻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只好道:「下去吧!」他的視線一直緊跟著她,直到她離開書房,他蹙著眉心思考她的話語,他可以從她雙眸中看出一絲憂愁,雖然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但言行舉止還是透著一抹奇異的緊繃。
「大哥。」舒綾端著漆案進屋,打斷翟炯儀的思緒。
他走回桌後坐下,舒綾將熱茶與糕點放在桌上。「吃點東西再看吧!」她將桌上喝過的茶碗收到幾案上。
翟炯儀點個頭,將書本合上。「樂樂睡了?」
「是啊!」她微微一笑。「她今天玩得髒兮兮的,睡前才將她弄乾淨,她愈大愈淘氣。」
「小孩子活潑點沒什麽不好。」他淺笑地喝口熱茶。
「就怕寵壞了她。」她頓了下後說道:「你嘗嘗黃糕糜還行嗎?」
他點點頭,拿起筷子,夾了塊入口。「很好。」
她高興地揚起嘴角。「方才瞧見雀兒離開,我想她這會兒應該也還沒睡,我去廚房拿些給她嘗嘗。」
「不用了。」他搖頭。「讓她歇息吧!啓允大概也還沒睡,妳去叫他過來。」
「好。」舒綾起身走出書房。
翟炯儀若有所思地盯著油燈,一會兒便聽見堂弟的足音往這兒來,他回過神,啓允正好推門而入。
「二哥,你找我?」翟啓允額上全是汗,臉龐通紅。
「怎麽滿身汗?」
「無聊,打打拳。」他率性地以袖子抹汗。
「吃點東西。」翟炯儀將盤子往前推。
「綾姊做的?」他隨手拿了塊糕點就口。
「嗯。」他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翟啓允贊許道:「嗯,好吃,綾姊的手藝真是沒話說。」他拿了旁邊的回馬葡萄送到嘴中。「我說二哥,你到底在磨蹭什麽?」
翟炯儀瞥他一眼,聽他繼續接著說:「選個黃道吉日成親不挺好的?」
「胡扯什麽?」
「我哪有胡扯。」翟啓允又道:「人家可跟了你這麽多年,好歹也給--」
「別胡言亂語!」他皺下眉頭。「我們是兄妹。」
「又不是親兄妹。」翟啓允抓了下額頭。「你再拖下去,那--」
「你什麽時候關心起我的婚事來了?」他往後靠著椅背,懶散地問了句。
「我才不關心。」翟啓允咧嘴笑。「我只是看不下去,所以才提的。」其實該說是季大娘跟他提的,希望他來探探口風,畢竟季大娘說的也有理,女人家的青春不能這樣耽誤。雖說舒綾是個寡婦,還帶著孩子,可她也跟了大人這麽多年,再這樣耗下去,對舒綾也不公平。
「這件事以後別提了。」
「二哥,你該不會在意綾姊是個寡婦吧?」
「翟啓允,」他輕柔地說了聲。「你再扯個沒完,就給我滾回揚州。」
他立刻噤聲,他可是千里迢迢從揚州來到這兒投靠二哥,熟悉衙門的事務,沒闖出點名堂來,怎能回去!
「我要你明天辦件事。」翟炯儀說道。
「什麽事?」
他頓了下,等待足音在門前站定,推門而入。
「我幫你們拿了壺酒跟一些小菜,你們邊吃邊聊。」舒綾微笑地將食器放在幾案上。
「多謝妳,綾姊。」翟啓允立刻道。
「哪里。」她笑著走出房。
翟啓允在椅上坐下,爲自己倒了杯酒。「二哥,來,咱們喝些酒好入睡。」
翟炯儀從椅上起身,繞過桌案,在幾案一側的竹椅上坐下。「怎麽,你睡不著?」
「這幾天不知怎的就是難睡,所以才想打打拳,耗耗體力。」他喝口酒。「你要我辦什麽事?」
「我要你到井陽去一趟,找個人問些話。」
「找誰?」
翟炯儀啜口酒後才道:「郭大傑,是個捕快。」三個月前胡朝城大人來探訪雀兒與明基時,郭大傑就跟在身邊,他是井陽衙差,也是雀兒的鄰居。
「找他做什麽?」翟啓允疑惑道。
「跟他探聽點消息。若是他能抽空來一趟,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就代我向他問幾個問題。」
翟啓允點頭後,翟炯儀開始交代他要問的話及要辦的事情,翟啓允邊聽邊露出訝異的表情。一個時辰後,翟啓允才起身回房,翟炯儀則站在廊廡上,感受涼夜的靜謐。
只是這份寂靜很快地因舒綾的到來而被打破,見她拿著漆案過來,翟炯儀說道:「碗盤第二天再收拾就成了,已經很晚了,去睡吧!」
舒綾走上石階,在翟炯儀身前站定。「小妹不是特意起來收拾的。」她綻出笑。「我在替樂樂做衣裳,原本要熄燈睡了,正巧聽到允弟回房的聲音,所以才想把碗筷也順便收一收。」
翟炯儀見她進書房收拾,沈吟了一會兒後,也走進屋去。「先別忙,我……有話跟妳說。」
舒綾一邊將杯盤收進漆案、一邊說道:「什麽事?」可過了一段時間,她都沒聽到聲音,於是疑惑地擡起頭來。「怎麽了,大哥?」
「沒什麽,我只是在想該怎麽啓口。」他微扯嘴角。
「有什麽事大哥直言就是。」見他遲遲不語,她更顯困惑。
「方才與堂弟飲酒,言語中他似乎頗爲妳擔心。」他頓了下後才又繼續道。
「爲兄曾答應過妳會好好照顧妳們母女,沒想一眨眼三年已經過了,妳也服完了喪期,現在是該爲妳將來打算的時候了。」
舒綾不知要說什麽,所以只是靜靜聽著。
「妳將來總得有個依靠,如果妳信得過爲兄,爲兄會替妳找個--」
「說這些都太早了。」舒綾忽然打斷他的話。
「妹子--」
「夜深了,大哥早點歇息。」她端起漆案,走出書房。
翟炯儀喟歎一聲,看來他必須找個時間好好與舒綾談談,再這樣下去,可要誤了她。
翌日,因爲睡得不安穩,雀兒天未亮就起身到院子灑掃,而後到廚房煮早粥。其實這些事都有僕役在做,可她自從接到胡大人的來信後就一直心神不寧,做些勞動能讓她的腦袋暫時不會胡思亂想。
當她走出廚房時,瞧見一抹身影走出宅門,她疑惑地蹙起眉心,看來好像是翟啓允,他這麽早要上哪兒去?
她正納悶時,大人的房門開啓,兩人詫異地望向彼此,她首先回過神,向他福身行禮。「早,大人。」
「早。」他望著仍未透白的天色,微笑道:「沒想到今天我們倆又起早了,正好,我有些話想跟妳說。」
雀兒點點頭,可心裏卻不免喟歎一聲,早知道就晚些起來。翟炯儀到井邊打水盥洗,而後步出內宅。
「大人想說什麽?」
「離開這兒後,妳打算去哪兒?」他低頭瞧她,一手轉著手上的竹笛。
「我還沒想。」
「需要我爲妳寫薦函嗎?」他隨口問了句。
「不用……」她頓了下。「好,好的,謝大人。」
他走下回廊,在一小池旁停下。「爲什麽突然想走?」
她沒有言語。
「妳在躲避什麽?」他探問。
她吃驚地看他一眼。
「胡大人希望我能保護妳的安全。」
她睜大眸子。「胡大人……」
他頷首。「他很擔心妳。」
她蹙著眉心,思考他到底知道多少。
「就算妳不回答,我一樣查得出來。」他告訴她,經過一夜思考,他決定稍微改變策略,試探她的反應。
她的雙眸閃過一絲緊張,但又立即恢復正常。「是的,我相信大人能查得出來。」
「妳還是不打算告訴我?」他垂眼注視竹笛上的紋路。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大人。」她冷靜地回答。
「妳很固執。」他微笑。「不過我也一樣。」
「大人爲何--」
「我不想失去一個能幹的左右手。」他回答,目光坦然地注視著她。留下她自然還有其他原因,不過現在不是對她坦誠的時候,若知道他是因爲私情才不想她走,她或許會逃得更快。
她搖頭。「大人太過擡舉了。」
「妳知道我沒誇大。」他盯著她低垂的臉龐。「妳在逃避什麽?」
她歎口氣。「我很感激大人關心,可是有些事……是得自己去面對的。」她揚首望著他。「如果大人堅持要探究,那雀兒一刻也不能多待,今天就走。」
他錯愕地看著她,驚訝於自己竟然被威脅了。「妳--」
「大人,大人--」
雀兒轉頭,發現長隨快步走來。
「什麽事?」對於談話被打斷,翟炯儀顯得很不高興。
「剛剛有人來報,街坊的井口邊發現一具屍體。」
雀兒心頭一驚。「男屍還是女屍?」
她尖銳的聲音讓翟炯儀望向她,發現她的臉色蒼白。
「男屍。」
雀兒鬆口氣。
「哪條街上?」翟炯儀問道。
長隨將街名告知後,翟炯儀立刻道:「帶著仵作,順便通知岸臨,我立刻就過去。」
「是。」長隨接令離去。
翟婀儀轉向雀兒。「晚一點我們再談,妳先回房--」
「我和大人一塊兒去。」雀兒立刻道。
雖然有些驚訝,可翟炯儀沒多說什麽,頷首道:「那就走吧,別吐了。」
雀兒微微一笑。「我會記得別吐在屍體上。」
她促狹的語氣讓他也露出笑容。
可這笑容沒有維持多久,在兩人瞧見屍體時,都沈下了臉,是賣漿的王海。一早攤販來打井水,發現井裏有異狀,仔細一看,才發現有人掉入井中,吆喝了三、四個男子才將人給撈起。
仵作一面勘驗屍身,一面說道:「大人,是溺死的,他嘴裏有水。」
翟炯儀頷首道:「可有其他外傷?」
仵作檢查了下四肢與胸口。「目前看來是沒有。」他一面勘驗、一面喝報,吏胥在一旁快速地填寫屍格。
雀兒小心地在屍體周圍查看,而後走到井水邊。
翟炯儀朝梅岸臨說道:「派人到王海家通知他家人,最好要他兄弟來一趟,但先別讓他父親知道。」
「學生明白。」梅岸臨轉身對一旁的衙役交代該辦的事情。
仵作勘驗完屍體,將之帶回衙門後,天已泛白,市集的人群開始聚集,翟炯儀下令將井封起來後,一行人便離開了現場。
很快地,王海的兄長來認屍,雀兒特意離開,她不想留在那兒面對親屬悲傷的情緒,這是她最無能爲力的一環,就算她有天大的本領,能解決各種案件,可她無法讓人起死回生。
她回到內宅,明基正好起床,她打水讓他盥洗,一邊試探地問:「明基,昨天我接到胡大人的信,他邀我們到建州玩,你覺得怎麽樣?」
「建州在哪里,很遠嗎?」明基拿布巾擦臉。
「大概要半個月吧!如果搭船的話,會快些。」她回答。「你想不想坐船?」
明基咧出笑。「好,我要坐船。」
雀兒安心一笑。
「我問啓允要不要一起去。」他說著就往外跑。
「等等。」雀兒急忙扯住他。「他不能跟我們一起去。」
「爲什麽?他說要帶我去揚州玩,那我去建州也要帶他去。」他一臉認真。「我們是好朋友。」
「明基,你聽我說,他不能跟我們一起去--」
「爲什麽?」
雀兒一時語塞,一會兒才道:「他有事要忙,沒空。」
「那我們等他有空一起去。」他微笑回答。
雀兒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放棄,她晚一點再跟他談,她若是太強硬,他的牛脾氣也會出來。
「我去看他起床了沒。」
「他出去了。」雀兒說道。「大概晚一點會回來,你一個人先在院子玩,好不好?」
「好。」明基拿起地上的蹴鞠,跑到院子去踢球。
雀兒閉上眼,讓自己靜下心來,等她覺得舒服一些時,才起身到前宅,聽取相關人等的供詞。大人在二堂詢問王海的兄長王福的敍述,他的聲音哽咽,也充滿憤慨,不斷請求大人爲他作主。
雀兒站在屏風後聽著證詞,堂上除了胥吏寫供詞外,她自己也拿著紙筆記下一些她認爲重要的事情。
「怎麽樣,有什麽發現嗎?」梅岸臨站在一旁小聲問道。
「目前沒有。」她搖搖頭,隨即止住,大概是昨晚沒睡好,頭隱隱泛著疼。
「是嗎?我還以爲妳會有什麽新發現。」
雀兒沒應聲,只是低頭假裝思考。自從三個月前「獵戶」事件後,他對她的態度開始有了轉變,從剛開始的不太理睬,忽然變得熱絡起來,他會主動找她攀談,也會詢問她的意見。
她儘量保持低調,不想激起他的競爭心態,但他一直不放棄,總喜歡三不五時刺探她。她不想跟他一般見識,但有時他的態度實在惹人厭,尤其是她頭疼時,實在沒心情應付他。
「我有一些發現,妳想聽聽嗎?」梅岸臨說道。
「晚一點吧!我人有些不舒服。」她收起紙筆。
梅岸臨立刻道:「妳不應該逞強的。」
「什麽?」她擡起頭。
「我是說妳不應該去看屍體的。」他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妳剛剛回內宅是因爲不舒服吧?」
「我很好。」她簡短地說了句。
「我可以理解妳事事要與男人爭強鬥勝--」
「什麽?」她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他歎口氣。「我知道有個這樣的丈夫對妳來說一定很辛苦,我想妳心裏也很苦悶。」
「我不苦悶。」她決定自己還是回內宅歇息,甚過與他談話。「我一會兒再過來。」
「妳最好回去休息,妳的臉色發白。」梅岸臨說道。
雀兒沒回話,點個頭後便轉身離開。
一刻鍾後,翟炯儀問案告一段落,梅岸臨自屏風後走出。「大人,據王福所說,王海三天前曾與鄰人李保有爭執,甚至打了一架,咱們應該將李保叫來問話。」
翟炯儀點點頭。「一會兒叫衙差去提人。」
兩人又討論了一會兒案情後,梅岸臨話題一轉,說道:「有件事學生想與大人商量。」
「什麽事?」
「學生覺得倪夫人不大適合調查這個案子。」
翟炯儀挑起眉峰。「爲什麽?」
「她方才因爲身體不適已經先行離開,學生想是因爲看到屍體的緣故。」他解釋。
翟炯儀懷疑地皺起眉心。「是嗎?」
「學生認爲倪夫人太過逞強了。」梅岸臨又道。
「我會跟她談談。」翟炯儀說道。
「還有……」他頓了下。「有些話學生不知該不該講。」
「有話就說,不需吞吞吐吐。」
「是,想想倪夫人也覺得她有些可憐,嫁了這樣的丈夫,無法讓她依靠,一家的生計都扛在她肩上,長久積累下來便造就了她與人爭強的個性,連男子她也想一較高下,就因爲這樣,她才會跟著去勘驗屍身。」他蹙起眉心。「沒想到卻讓屍體浮腫的模樣給嚇到了,學生覺得這件案子倪夫人並不適合介入。」
「這是你的想法?」翟炯儀淡淡的問。
「是。」梅岸臨頷首。「學生覺得倪夫人太逞強了。」
翟炯儀揚起嘴角。「這你倒沒說錯。」他頓了下。「如果她的情況不許可,我會要她放下這件案子。」他自椅上站起。「你到市集上轉轉,看能不能聽到什麽或查到些什麽。」
「學生正有此意。」
梅岸臨離開後,翟炯儀取過竹笛,隨興地吹奏一曲,讓自己的思緒隨著樂音慢慢沈澱下來。
涼亭內靠著欄杆歇息的雀兒在聽見笛聲時睜開雙眼,淺淺一笑後,又合上雙眼閉目養神,試著讓腦袋放鬆下來,不知不覺中墜入夢鄉。半個時辰後,遠處傳來雷聲,空氣中潮濕的氣味讓她動了下。
她可以聞到泥土與青草的氣味,泥濘的水淹過她的腳踝,她顫抖了下,聽見黑暗中傳來低沈的聲音,她又掙紮地動了下,知道自己在作夢,且必須醒來,她的腳踢到一樣東西,低下頭看見一個女人的屍體。
「不……」她的身體抽動了下,急於想擺脫這個夢境,卻瞧著自己蹲下身,轉過女人的臉。
她看到了她自己,她叫出聲,屍體忽然抓住她的手,變成男人的臉對著她微笑說:「抓到妳了。」
她驚叫一聲,猛地睜開眼,一張男人的臉矗立在眼前,她沒意識到自己正在尖叫,直到對方後退一步。再看清對方的臉後,才發現自己發出尖叫聲,她連忙收住聲音。
翟炯儀輕柔地說道:「妳在作噩夢,我只是想叫醒妳。」
雀兒點點頭,表示明白,可她的心還是狂跳著。
「我經過的時候見到妳在休息,本來沒想要過來,後來怕妳著涼,所以……」他頓了下。「快下雨了。」
雀兒這才意識到天色轉陰。「是……想必……」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連忙鎮了下心神後才道:「想必我也嚇到大人了。」
「比起妳來,倒下算什麽。」上亭子時就發現她不安地動來動去,眉頭緊皺,他猜想她是在作噩夢,所以才會出聲想叫醒她。喚了幾聲後她都沒反應,他才輕碰了下她的肩膀,想將她搖醒,沒想到她就整個人驚醒過來,看著他的樣子彷佛看到鬼,連額上都冒出了冷汗。
一沒……沒什麽。」她從石椅上起身,體內還殘留著驚嚇、恐懼及在他面前失態的困窘,她正想找個藉口離開時,雨卻開始落下。
「下雨了。」翟炯儀望向亭外,話鋒一轉:「妳常作噩夢嗎?」
他忽然轉了話題讓她愣了下。「不,不常。」她低語。
他將目光移回她身上。「什麽?」
「我不常作噩夢。」她又重復一次,這重播大了音量。
「因爲屍體的關係嗎?」
她嚇了一跳。「什麽……什麽屍體?」
他看著驚愕的眼神,緩緩說道:「王海的屍體。」
她恍然大悟,原想否認的言詞在唇邊忽地一轉。「我想是吧!」
「這件案子妳別插手了--」
「爲什麽?」她蹙下眉心,莫非她剛說的話讓他誤解了,她立即又說道:「我不怕看到屍體。」
他沒說話,微偏了下頭,似在思考。
「如果雀兒真的覺得不堪負荷,會自動退出。」
他沈默地看著她,一會兒才道:「好吧!」
她鬆口氣。「謝大人。」
「坐吧!」他在桌旁的石凳上坐下。「這雨還得下一陣子。」
雀兒遲疑了會兒,雨下得並不大,她很想冒雨離開,可想到如此作法實在不禮貌,只好在靠著欄杆的長椅上坐下。
翟炯儀泛起笑。「妳自小就在井陽長大的嗎?」他先挑個平常的話題。
雀兒低頭瞧著放在膝上的手。「我小時候住在杭州。」
「那怎麽會……」
「因爲家中出了點事情,所以父親到湖南投靠友人。」她簡短地解釋。
「沒再回去過嗎?」他又問。
「沒有。」她轉個話題。「大人的笛吹得很好,不知是否能請大人吹奏一曲?」
翟炯儀接受她不想再談的暗示,點頭爲她吹奏一曲輕快的樂曲,雀兒漾出笑,細細聆聽這悅耳的聲音。當她聽見翟炯儀以竹笛模仿鳥兒的叫聲時,不由擡起頭來綻出笑靨。
她可以聽見在雨聲之外,有幾隻鳥兒像在應和似的,見她露出笑顔,翟炯儀好玩地開始以竹笛模仿各種鳥兒的叫聲。
雀兒笑出聲。「倒不知竹笛還能做這樣的事。」
他微微一笑。「很多樂器都能模仿各種聲音。」她開心的笑靨讓他的心情也愉快起來。
「也是。」她點頭。「在井陽雀兒有個街坊鄰居很會拉胡琴,他能拉琴模仿人說話的聲音,還能學貓叫。」
「妳有學過任何樂器嗎?」
雀兒點頭。「小時候學過古琴,可我沒這天分,彈得不好。」
「妳有兄弟姊妹嗎?」
「沒有。」她轉開頭望著亭外的雨。「不知現在什麽時辰了?」
「晌午了。對於王海被殺一事,妳有什麽看法?」他看得出她想離開,於是故意以公事留住她。
「雀兒有一些想法,不過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她頓了下後,繼續說道:「只是覺得有幾件事很奇怪,大人可曾注意到王海的手指?」
他點頭。「他的手指沒有任何傷口,也沒有井裏的青苔。」
雀兒頷首。「是,如果他是讓人推下井,應該會掙紮才對。」
就在兩人討論案情之時,不遠佇立著一抹身影,她拿著傘,靜靜的站在一旁,眉心擰著,過了許久,才慢慢走開。
第四章
翟炯儀在木門發出響聲時醒了過來,他立刻坐起身,聽見瓦上傳來雨聲,漆黑的室內讓他看下見東西。他下床點燃油燈,拉開門上的木閂,瞧見翟啓允半濕的站在門外。
翟啓允一邊進屋、一邊喘氣。「我以爲你沒聽見我的聲音,正想回房。」
「我以爲你明天才回來。」翟炯儀關上門,將濕冷的風擋在外頭。
「本來是打算明天才回來,不過……」他喘口氣。
「發生什麽事?」翟炯儀銳利地看他一眼,如果不是萬分緊急,他不會連夜趕回來。
「事情很糟,二哥。」
「有多糟?」他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冷硬起來。
翟啓允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事情很複雜。」
「講重點。」他的聲音難得出現了不耐煩。
「好……」他深吸口氣。「倪夫人有危險,有人要殺她。」
屋內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翟炯儀沈默地走到木架旁,拿起布巾丟給他。「從頭到尾把事情說清楚,一個字也不許漏。」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很冷。
「知道。」翟啓允拿著布抹幹臉。「要殺她的人叫袁修儒,你一定不會相信的,二哥,他曾經是胡朝城的幕友,跟倪夫人一起共事了一年多。」
翟炯儀瞇起眼睛,聽見他繼續道:「那時倪夫人還未成親。」他頓了下。「這樣說也不太對,二哥,有件事你定會很驚訝的,倪夫人……不對,應該叫她雀兒姑娘,她其實沒有跟明基成親。」
「我知道。」
翟啓允瞪大眼。「你知道?」
「這件事待會兒再說,先說袁修儒做了什麽?」
雖然很想追問二哥是如何得知的,不過這件事與其他事比起來算是不重要的,所以他還是先將話題繞了回來。「嚴格說起來他只犯了一件案子,不過跟他相關的案子大概有四、五件,但一直沒有確切的證據。」
翟炯儀忽然想到一件事。「被殺的都是女的?」
「二哥怎麽知道?」翟啓允揚起眉。
「猜的。」他撫了下緊皺的眉心,難怪雀兒今天會如此緊張地問屍體是男是女。
「這個袁修儒是一個瘋子,他真的是個瘋子。」翟啓允頓了下。「倪夫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他抓進牢裏,然後……他昨天讓人給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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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事來的時候總是接二連三,自接到胡大人的信件後,便發生了兇殺案,而後便是下個不停的雨,她不喜歡雨天,總讓她心情不好。
第二天一早,她約大人一塊兒到停屍房,查探屍體的變化。
「有些傷痕不會立刻顯現,有時必須隔個一、兩天後才會出現。」她拉開蓋著的白布。「他的胸口有瘀痕,表示曾遭到毆打,這些瘀痕昨天還未出現。」
翟炯儀訝異地聽著她解說。
「麻煩您將他翻過身,大人。」
「我?」他眨了下眼。
「大人總不會想要小女子做吧?」她正經地說,雙眸卻出現一絲笑意。
翟炯儀沈默了一會兒,才對著屍身說道:「得罪了。」他將屍體轉個身,發現背部也有一些瘀痕。
「還有,麻煩大人檢查……」她頓了下。
「什麽?」他看向她。
「他的下身。」她轉過身,背對屍首。
在她轉身前,他注意到她的尷尬,忍不住露出笑,照著她的話檢查了不該注意的地方。都完成後,他到水桶旁將手洗淨,與她一起走出停屍房。
「以後大人還得叮囑仵作,死後不久的屍首,第二天還得再檢查一次。人死後血行停止,血液墜積,會出現微赤色的屍斑。但很多人都不曉得有些瘀痕是不會立即顯現在屍身上的。」
「這是妳帶我來這兒的目的?」他問。
「是。」她低頭瞧著地上的小水潼。「雀兒希望能在走之前,將所知之事都告訴大人,這些對大人以後辦案都很有幫助,像凍死者面色癢黃,兩腮會紅,口有涎沫;餓死者,屍身黑瘦硬直,牙關緊閉。」
「妳從哪兒知道這些的?」
雀兒走了一段路後才道:「我父親以前是個仵作,他教了我不少事。」
「妳的父親--」
「大人,」她停下腳步,與他面對面。「雀兒知道這樣說話很任性,可雀兒實在不想談論私事,只希望能告訴大人一些以後在公堂上能用得到的知識。」
他沒吭聲只是盯著她,見她歎口氣低下頭來。「雀兒的父親真的是名仵作,告訴大人只是想讓大人放心我所說之言是有根據的,不是隨口胡謅也不是特意提了私事,又顧作姿態的叫大人不要再問,吊大人胃口,只是有些事……大人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妳昨晚又沒睡好嗎?」
她擡起眼,見他又道:「不然怎麽會如此煩躁?」
「我不是故意對大人如此無禮。」她福身致歉。
一陣風吹來,帶著雨絲打向兩人的衣襬,翟炯儀仰頭看了下天。「我無意探妳隱私,可妳如今在我手下做事,我便得顧及妳的性命安全。」
雀兒擡起頭,雙眸出現一絲緊繃。「大人……此話何意?」
「妳說呢?」他的眸子露著鎮定之色。
「我已說過,如果大人執意探知--」
「妳便要立即離去。」他接腔。
「是。」她頷首。
「妳不爲自己想,也該爲明基想。」
她立即白了臉。「大人這話何意?」
「如果妳堅持要走,我不會強人所難,不過至少接受我的建議,讓啓允送你們到妳想去的地方。」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可雙眸的惱意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歎息。「大人果然知道了。」她猜想昨天翟啓允應該就是去調查這件事的。
「啓允雖然有些衝動,可他有能力保護你們二人。」
她沒說話,只是往前走。
「爲什麽妳不一開始就帶明基走得遠遠的?躲在一個小村落裏落腳,他不見得能找到妳。」想到有個人渣威脅著她的性命,他就怒火中燒。
「我當然想過,而且想過很多遍。」她蹙起眉心。
「那爲什麽……」
「我必須顧慮很多事。」她走到池邊,看著底下的魚兒遊來遊去,這池子不深,清可見底,裏頭只有一些小魚兒和水草。
「妳的行事很矛盾。」他靜靜的說道。「莫非妳在等他來找妳。」她沒有任何表情動作,只是盯著水面,他耐心地等著她開口。
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她說道:「大人曾因爲下錯判斷、下錯決定而枉送人命嗎?」她擡起頭望著他,表情淡漠,雙眸卻藏著憂愁。
「人都會犯錯--」
「但有些錯是不能犯的。」她結束話題,轉身離開。
「我同意。」
她止住步伐。
「所以我至今都還在懊悔。」
她回身望著他,表情詫異,他卻勾起一抹淡笑。「如果妳要離開,我不會攔阻,就像我說的,妳可以找個僻靜的村落安居下來,但他會是妳一輩子的噩夢。」
「我知道。」她擰著眉心。「他也知道。」
她的話讓他壓下眉。
她輕歎口氣。「我不曉得能信大人多少,但我信任翟公子。」
他的眉頭攏得更緊,她信任啓允卻不信任他!「爲什麽?」他沒發覺自己的語氣充滿惱意。
她微微一笑,將手伸出傘外,掌心朝上。「翟公子是水,一眼便能看透,大人卻是霧,會混淆我的眼睛。」
她的比喻讓他挑眉。「他對妳來說也是霧?」
她沒應聲,只是點了個頭。
「妳對我沒有一絲信任?」他很錯愕她竟把他跟個殺人犯歸在同一類。
「不是這樣。」她急忙解釋。「我對大人當然有信任,否則早離開了,尤其是翟公子來後,我對大人又多增加了幾分信任。」
又是啓允!翟炯儀再次皺下眉頭。「那我還真得感謝他。」
他嘲諷的語氣讓她有些尷尬卻又有些好笑,她最好還是換個話題。「大人--」她話未說完,一陣疾風吹來,將她的傘吹仰,雨水打在她臉上,她反射地擡起另一手握住傘幹,想將傘扶正。
「小心。」見她搖擺著像要跌進池中,翟炯儀伸手拉住她的上臂。
他的碰觸讓她驚訝,她後退一步想避開他,他收到暗示,立即鬆手。雀兒在他鬆手前,大幅度地動了下手臂,想甩開他的手,沒想到他卻在同時間鬆手,讓她一時失去平衡地往左傾,她急忙跨出左腳想穩住自己,沒想到卻一腳踏進池子裏,左腳一往下落,連帶地又讓整個身體往左偏。
「小心。」翟炯儀再次出聲,抓住她的右手臂,讓她不致整個人栽進池子裏。「沒事吧?」在這小小混亂中,她的傘已經掉在地上,左腳整個踏進池子裏,幸好水不深,只禍及她的小腿肚。
「我沒事。」她狼狽地將濕漉漉的腳擡起。
翟炯儀彎身爲她拾起雨傘,明白自己方才的碰觸嚇著她了,他微微牽揚嘴角說道:「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他正經地注視她。
他的話讓她莫名地紅了臉,他竟然引用孟子與淳子髡的對話來暗示她不需小題大作。「大人,這點水……」她故意往池子瞄了眼。「能溺人嗎?」
他大笑出聲。「那倒是,這會兒倒變成我乘機輕薄妳了。」
他的話讓她困窘也讓她想笑。「我沒這意思。」
「妳衣裳都濕了,先去換下吧!萬一著涼就不好了。」他溫柔地瞅著她。
他的眼神讓她緊張地別開頭去。「是。」她不敢多加停留,急忙往後宅走去,直到遠離大人的視線,她才慢下腳步。
回到屋內換下濕裙及鞋襪後,她一個人呆坐在椅上好一會兒,不時歎著氣。她應該找個時間與大人好好談談,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不想與他玩捉迷藏,她要他立刻停止那些暗示性的話語及溫柔的眼神。
她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雨絲,悠悠的又歎了口氣。大人……到底是什麽意思,莫非他已經知道她與明基不是夫妻?她之前就曾這樣懷疑過,但她從沒問過大人,也不知怎麽開口問。
另一方面,她也很氣自己,她應該對他疾言厲色才對,而不是閃躲,想到此,她的心情稍稍平靜下來,沒錯,她要狠狠的給他難堪。
彷佛解決一道難題似的,她終於安下心來,這才走出房,她沒在屋內瞧見明基,不過倒是有聽見翟啓允的屋子裏傳來樂樂及明基的笑聲,她站在門口正好瞧見舒綾從廚房走出,雀兒禮貌性地朝她點點頭。
原以爲她回禮後便會走回房,沒想到她開口說道:「我以爲妳不在。」
「剛剛雨下得大,鞋子濕了,所以我回來換雙鞋。」雀兒解釋。
兩人有短暫的沈默,雀兒正想著要接什麽話題時,舒綾首先開了口。「前幾天我醃了些醬菜,不知道味道好不好,我拿些給妳嘗嘗。」
雀兒還來不及有反應,她已經走進竈房,雀兒疑惑地蹙緊眉心,她與舒綾雖不像一開始時那樣疏離,但也稱不上熟識,甚至從沒單獨談過話。可看剛剛的模樣,妯不認爲她只是純粹想請她嘗嘗醬菜的味道。
一刻鍾後,她的想法獲得了證實,在她稱讚完她的醬菜,兩人客氣地談了幾個不著邊際的話題後,舒綾慢慢進入重點。
「妳一定很辛苦吧?」舒綾頓了下。「我是說全靠妳一個人維持家計。」
「這得感謝大人賞我這口飯吃。」雀兒客套地回答。「我很感激。」
舒綾捧著茶碗喝口茶,眼瞼低垂,視線盯著桌上的幾盤醬菜。「大哥的心腸軟。」她擡眼瞧了她一眼。「尤其是女人,他總是想盡辦法幫忙。」
雀兒順著她的話問:「是嗎?」
她輕輕點個頭。「他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
「妳認識大人很久了?」雀兒又問。
「說長也不算長……快四年了。」她拘謹地笑了下。「那時我無依無靠,如果不是大哥……我早就……」她沒再說下去。
「我明白。」雀兒點點頭,季大娘曾告訴她樂樂是個遺腹子,當時舒綾失去丈夫,的確會茫然失措。
「大哥是個很溫柔、體貼的人。」她又說了句。
雀兒耐心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一會兒才又聽見她說道:「所以有時難免會生出一些麻煩。」
「麻煩?」雀兒順著她的話語。
「是啊!瞧著可憐的女人,大哥便會伸出援手,這是行善事,立意是好的,可難免讓姑娘家生出誤會,以爲大哥對她們別有用意。」她打住話語,低首喝口茶。
「原來如此,不過想必大人都推拒了,不然他現在也不會獨身一人。」雀兒說道。
「是啊!」她點點頭。
雀兒等待她繼續說下去,可她卻緘默下來,滯悶的氣氛持續了一會兒,雀兒只得找個話題:
「妳的手藝真好。」她吃口醃瓜,再次讚美一句。
「我也是這幾年才學的。」她微扯嘴角。「我不像妳能幫大哥分擔公事上的煩憂,只會煮飯燒菜……大哥……非常欣賞妳。」
雀兒立即道:「沒這回事。」
她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繼續道:「跟著大哥這些年,我沒見過哪個女人入他眼過,妳若沒嫁人,肯定--」
「說哪兒去了。」雀兒打斷她的話。
「是啊!我說哪兒去了。」她瞧她一眼。「女人嫁了人,就得守婦德,不管嫁了什麽男人都一樣,就算心裏覺得委屈,可也只能和著淚吞,不過這時若有人伸出援手,又是個男人,很容易便會生出不該有的情愫,也極易招來閒言閒語。」
她話語中的言外之意讓雀兒眨了下眼,她不想多疑,可從方才談話至今,舒綾似乎不停地暗示大人與她之間有著曖昧。
「很多閒言閒語都是無中生有之事。」她爲自己倒了杯水,考慮著是否該把話說開,可又擔心說得太明,舒綾會老羞成怒。「有時是有心人想得太多。」
「男女本來就有別,太接近總是不好。」舒綾開始收拾碗筷。
雀兒在心裏歎口氣。「我來吧!」她動手幫忙。
「不用了。」舒綾搖頭,俐落地將碗筷放入漆案內,對雀兒點個頭後,旋即走了出去。
雀兒站在門口看著她離去,不自覺地長歎一聲。她與舒綾的關係大概是不可能改善了,最大的原因是她從未試圖去改進,不只舒綾,就連季大娘、在這兒幫忙的僕役甚至是衙門的捕快,她都刻意保持疏離的態度,因爲當初便沒打算要久留,所以從沒想過要與他們熟稔。
如今看來,就算她想改善與舒綾的關係也不可能了,舒綾似乎把她當作情敵,說真的,她真不明白舒綾爲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過這其實也不是什麽令人困擾的事,因爲她原本就不想與這裏的人有太多的牽扯,更何況她就要離開了,這念頭讓她的心情像外頭的雨一樣,濕答答得令人沮喪,她歎口氣,回房整理東西。
稍晚雨停後,翟啓允有事外出,雀兒則留在屋內教明基念書,念了兩頁後,翟炯儀派人來通知她有訪客,卻沒說訪客是誰,她疑惑地走到前宅的偏廳,驚訝地瞧見郭大傑一身濕的在廳內踱步,神情焦急。
她立刻道:「發生什麽事了?」
郭大傑沒有寒喧,立刻切入正題。「小梅一早出去到現在都沒回來,我怕她出了事,所以來找妳幫忙。」
「小梅……」雀兒上前一步,感覺胃部整個揪起。「她……她……」一察覺到自己的顫抖,她連忙深吸口氣。天啊……求求你,不要讓她出事……
「只是失蹤,不要自己嚇自己。」也在偏廳內的翟炯儀見她一下白了臉,立刻低沈說了一句。
「我不是故意要讓妳擔心,雀兒。」郭大傑煩躁地抹了下臉。
「我沒事。」她飛快說了句。「小梅有告訴你,她上哪兒去嗎?」
「沒有,我早上起來的時候就沒見到她,後來發現『短腳』也不見了,所以想她可能只是去散心。中午的時候,娘到衙門來找我,說小梅還沒回來,我才開始緊張。」他懊惱地抹了抹臉。「真是的……早知道昨晚就不跟她吵了……」
「你們昨晚吵了什麽?」雀兒急忙問道,要知道小梅跑去哪兒,就得先細查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郭大傑沒有回答,不安地看了翟炯儀一眼。
「這件事說來是我的錯,我要啓允去探聽事情,無意中讓他們兄妹吵了一架。」翟炯儀說道。
雀兒立即明白自己是他們兄妹爭吵的原因,她撇開哀傷的情緒,將話題轉回小梅身上。「有沒有人瞧見她往哪個方向走?」
「有人瞧見她出城。」郭大傑又開始踱步。「我甚至去了書院一趟--」
「書院?」雀兒打斷他的話。「爲什麽去書院?」
「我去找柳仕同,他是小梅兩個月前在街上認識的,是個在街上賣字畫的書生,前些日子才到麗澤書院習讀,前兩天小梅說要去看他,可因爲綿雨不斷,我擔心她上山危險,所以一直不讓她去。昨晚我們起爭執,我想她跟我嘔氣心裏不痛快,所以出城到書院去找他,可我剛剛去了書院,小梅根本沒去。」郭大傑有條理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柳仕同他--」
「我查過了,他沒問題,今天一整天都有人在他身邊。」郭大傑已猜到雀兒要問什麽,便直接回答了。「小梅的失蹤跟他沒關係,雀兒妳……妳有沒有收到什麽訊息?」
這句話讓一旁的翟炯儀挑了下眉,不明白這是何意。
「沒有、沒有。」雀兒連說了兩次,示意郭大傑放心。
「難道她在路上遇了惡人--」
「不會的。」雀兒反射地打斷他的話。「別胡思亂想,郭大哥,說不定小梅已經回家了。這樣吧,你先回家一趟,我往書院的山路勘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蛛絲馬迹。」
「如果小梅出了事--」
「郭大哥,你先別急,著急幫不了忙,回家後如果沒見到小梅,你帶幾個人沿途找。」雀兒冷靜地說道。「說不定只是虛驚一場。」
聽了她的話後,郭大傑總算冷靜一點。「好,我知道,那我立刻趕回去。」他往門口走了兩步,才想到翟炯儀在屋內,他連忙彎身行禮。「打擾大人了。」
「你快回去吧!」
「是。」他快步邁向門口。
雀兒則對翟炯儀說道:「大人,我得出去一趟--」
「我跟妳一塊兒去。」
她一驚。「不用--」
「若真出了什麽事,妳一個人使不上力,走吧,找人要緊。」翟炯儀往外走。
雀兒沒有費事爭論,只是快步跟上,正如大人所說,找人要緊,她沒多餘的時間浪費在爭執上。
第五章
天色漸漸暗下,雨絲又開始飄落,雀兒一刻也不敢耽擱,一路趕往書院,沿途沒瞧見可疑之處,也沒探聽到可疑之人或小梅的蹤影,而因爲路上泥濘,他們也無法從蹄印追查,這膠著的情勢讓雀兒眉頭深鎖。
兩人身穿蓑衣頭戴斗笠,沿著小梅的路徑勘查,靠近書院後,兩人下馬步行,雀兒沿途喊著:「小梅,『短腳』?」
「這兒有騾子的糞便。」翟炯儀張望著,想看看是否有「短腳」的蹤影。
「『短腳』?」雀兒喊著,希望騾子還能記得她的聲音。
「再往前找找。」翟炯儀一面往前走、一面往山谷瞧,這幾天都在下雨,說不定郭小梅因路滑而失足掉落。
走了一小段路後,雀兒蹲下身往山谷探。
「怎麽?」翟炯儀問道。
「『短腳』很喜歡吃這種小白花,」她指著離她幾吋遠的植物。「沿途白花都被吃光了。」
她起身又往前走,發現不遠處也有小白花,她疑惑地蹙下眉頭。
「怎麽,妳想到什麽?」翟炯儀問道。
「沒什麽……」她回頭望著泥濘的小路。「這一路上『短腳』一定都在吃這些小白花,可到這裏卻沒吃了。」
「有可能牠不想吃了或吃飽了。」翟炯儀說道。
她搖搖頭。「『短腳』很倔的,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吃,一定是小梅生氣了,所以拉著『短腳』不讓牠吃。」
他微微一笑。「就像妳說的,騾子倔得很,牠定會釘在原地不肯走。」
她點點頭。「接著小梅應該會給『短腳』吃泥巴--」
「吃泥巴?」
「轉移牠的注意力。塞泥土到牠嘴哩,牠會吐出來,等吐乾淨以後就忘了自己剛剛在鬧脾氣。」
他笑出聲,可見她一臉嚴肅,他急忙收住笑,現在的情勢不適合笑。「很有趣的騾子。」
雀兒一手拉著馬兒一邊往前走,仔細地搜尋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迹,又走了一段路後,翟炯儀發現路面有些小落石,雀兒與他同時往上看,發現崖壁上有一處岩石裸露。
「這兒之前可能有小坍方。」翟炯儀瞧著地上的碎石。情況不太妙,如果小梅真遇上下落石,可能已經受傷。
雀兒面色凝重,緊張地往山谷下瞧,可底下都是樹林,根本沒法看清什麽。
「雨勢轉大了。」翟炯儀說道。
「小梅--」她朝底下喊,希望能聽到回音。
「她不見得失足滑落,有可能根本沒遇上坍方。」翟炯儀實事求是地說著。「就算遇上了,受了傷,也有可能被路過的人救了。」
「如果真是這樣自然最好。」雀兒歎口氣,怕的是她遇上最壞的情況。「我想下去看看。」她將挂在馬後的繩索取下,出門時他們各帶了一捆繩索與藥袋。
「妳要下去?」他瞠大眼,她還真是膽大妄爲。
「大人毋需擔心,只要繩索綁得牢,其實不危險。」她張望地四處尋找一棵結實牢靠的樹木。
他搖搖頭。「我下去吧!」
「大人--」
「我下去總比妳下去安全,至少我練過一些強身的武術,行動比妳敏捷。」
「就算如此,大人也不該涉險--」
「妳不是說一點兒也不危險?」他笑著反問。
她一時語塞,臉兒微紅。「我的意思是……大人與我不同,您的身分--」
「別說笑了。」他往前走,這兒太陡峭了。「別逞強做些不適合妳的事。」
「我沒逞強。」
他瞧她一眼,微笑道:「妳還真像那只騾子。」
雀兒愣了下,表情有些惱。
兩人選了一處緩坡,將馬匹系在一旁,雀兒忍不住叮嚀道:「大人,請您務必小心。」
他低頭凝視她擔憂的眼神。「倒沒想到妳也會擔心我。」
她垂下眼。「大人別說笑了,您若出了問題可是朝廷的損失。」
他微微一笑。「少了一個八品官員,對朝廷不會有影響的。」
「大人爲何老要開這樣的玩笑?」她擡眼,眸子儘是憂色。
「妳憂煩太多事了,下頭不是什麽龍潭虎穴。」他將繩子系在一根樹幹上,準備下去搜尋,其實繩索對他而言有些多餘,不過爲了不讓她太過憂心只好綁著。
雀兒緊擰著眉心,在他下去前又叮嚀了一次。「請小心。」
他的黑眸出現一抹暖意。「我知道。」他俐落地往下走,雀兒拉高斗笠,瞧著他的身影漸漸在樹林間消失。
她望了眼灰暗的天空,眉心緊蹙,雨愈下愈大,天也快黑了,若是再找不著小梅,恐怕凶多吉少,如果她真遇上落石而受了傷,困在山裏一夜會冷死的。
她焦急地在路邊等待,腦中不時閃過幾天前的噩夢,她走在泥濘的路上,瞧見一具屍體。「不會的。」她甩開這些無益的思緒,焦慮地盯著繩索,她實在討厭等待,瞧著馬兒身上吊著的另一捆繩索,決定不再幹等下去了。
翟炯儀輕鬆地走下陡峭的山路,仔細地在底下搜索,當他聽見聲響而擡起頭時,驚訝地瞧見一抹身影正從天而降。
「妳在做什麽?」他第一次對她提高嗓門。
雀兒低頭瞧他,小心地往下走。
「上去!」他怒聲道。
她沒理他,右腳小心地踏著突出的土塊,當她將重量移到右腳上時,土塊在她腳下崩解,她驚叫一聲,整個人往下滑,她死命抓住繩索,摩擦的力道讓她掌心燒灼。
翟炯儀奔向前,在她往下滑時,快速地在她身下站定,雀兒同時穩住自己。
「鬆手,我會接住妳。」翟炯儀壓下脾氣,耐著性子說道。
雀兒往下看著地面,大概還有幾呎的距離。「我可以--」
「妳聽好。」翟炯儀打斷她的話。「我一直對妳很有耐性,如果妳再不聽話,我會讓妳吃不完兜著走。」
他的威脅讓她不悅。「我很敬重您,大人,可是我討厭人家威脅我。」她小心地往下移動,掌心的刺痛讓她齜牙咧嘴。
當她再次踏空時,刺痛的雙手讓她抓不住麻繩而往下滑落,她在驚呼中落入他的懷抱。
她瞪大雙眼,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當她對上他盛怒的眸子時,立刻閉上嘴巴,兩人就這樣互相瞪視著,誰也沒有說話。她第一次見到他生氣,而且是氣到太陽穴的青筋都在跳動。
「這……」她清了下喉嚨。「請大人放我下來。」
「妳爲什麽下來?」他克制著脾氣。
「我不喜歡等。」她蹙下眉頭。「請放我下來,大人。」
「妳不喜歡等?」他覺得一股火氣沖上來。「所以妳決定摔死自己?」
他的怒吼聲讓她瞪大雙眼。「大人,您要冷靜一下。」落下的雨滴讓她眨了下眼。
她的話讓他的下顎抽動了下,生平第一次他真的想對人咆哮。
「大人,請您放我下來。」她不自在地說,飄下的雨絲讓她不停眨眼,他身體的熱度則讓她濕冷的身子莫名燥熱起來。
他沒說話,俯視著她,似乎不知該拿她怎麽辦,他從沒遇過像她這樣的女人,讓他想狠狠抱在懷裏,又想狠狠臭駡一頓。
翟炯儀熾熱的眼神讓雀兒慌張地避開他的目光,再次說道:「大人……」她擡手拭去臉上的雨水,眨了眨眼。「我……」她忽然止住話語,又眨了眨眼。「那是什麽?」她擡手往上指。
他順著她的目光瞧見樹枝上有個東西在晃動,可因爲這兒實在沒什麽光線,所以瞧不清是什麽,只知道有個東西。
「好像是發帶。」她立即興奮起來。「快放我下來。」
他知道現在不是訓她的時候,只好壓下脾氣,讓她站穩在地面,她走到樹枝下,努力想瞧清楚。
翟炯儀隨手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往樹枝打去,雀兒耐心地等著它飄落,而後伸手將之接住。「真的是發帶。」她的心中燃起一線希望。
「那有可能已經在那兒很久了,也可能是任何人的。」他不想她一下抱太大的期望。
「小梅喜歡黃色,」她微笑地注視黃色帶子。「她或許就在這附近。」她一刻也不敢再耽擱下去,急忙往前走。「大人,我們必須快點,請您往另一頭找。」
他緊皺眉頭往反方向走,這一頭他方才還沒搜索,走了一小段路後,他注意到有棵樹幹讓人削去了一塊皮。再走了幾步後,他發現另一棵樹也有同樣的痕迹,而後他看見地上有樣東西,彎身撿起,是條帕子,他繼續往前走,仔細地觀察地面,沒多久又發現一條發帶。
他立刻加快步伐,一邊喊著郭小梅的名字,當他終於在樹叢問看到倒臥的身軀時,他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確定另一頭的雀兒能聽見。他趕到郭小梅身前蹲下,輕輕的將她轉過身,她的額上腫了一個包,臉上有幾處刮傷,腦後還有血迹,他探了下她頸邊的脈搏,還好,還算穩定。
落在她身旁的匕首吸引他的注意,想必她就是以這把利器削下樹皮的。他將匕首收好後抱起她往回走,除了傷之外,她還全身濕透,不快點換下衣裳,恐會失溫。
而後他瞧見雀兒從另一端跑來,不由勾起唇角,現在……終於能專心地斥責她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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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梅雖然從山路上跌下,撞了頭也有好幾處傷口,可經過書院內的大夫診治後,確認傷勢並不嚴重,只是需要靜養、休息幾日。但因爲撞了頭部,人還有些昏沈,大夫建議要再觀察幾日。
聽到傷勢並不嚴重,雀兒總算安下一顆心,她一路陪伴在郭小梅身邊,不敢稍離,直到郭大傑來後,她才走出房。
她一關上門便見翟炯儀站在廊廩,望著黑夜若有所思,聽到聲響,翟炯儀頭也沒回地說了句:「跟我來。」
雀兒應了聲,沈默地跟在他後頭。
兩人轉過回廊,一路無言,走了一段路後,翟炯儀走進空蕩的講堂。
「妳很安靜。」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他的話讓她不知怎麽回答,所以還是沈默著。
「妳打算一晚上都不說話嗎?」他靜靜的問。
她抿了下嘴唇。「不是。」她朝他福身行禮。「我一直未向大人致謝,在此先謝過大人。」
「別以爲這樣可以打發我。」翟炯儀的語氣溫和,可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嚴肅。
「是,我也要向大人致歉,大人一直很容忍我。」她低著頭。
翟炯儀瞄她一眼,她謙遜的態度可唬不了他。「妳還真讓我受寵若驚。」
「我不明白大人是什麽意思。」
「是嗎?」
他挑釁的語氣讓她擰緊眉心,她瞥他一眼,好脾氣地說道:「望大人賜教。」
「我一向對妳如何?」他隨口問道。
她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不過還是小心回答。「大人待我禮遇有加。」
「可妳打從心底看不起我,對嗎?」他故意說道。
她驚訝地擡起頭。「當然沒有,我對大人一向敬重。」
「爲什麽我一直感覺不到?」他直視她。「莫非妳認爲我是豆腐腦袋,比不上妳的機智?」
「不是。」雀兒急忙說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正好相反,大人在我心中才是真正聰明之人。」這幾個月在他身邊看他斷案,才發現兩人的思考方向是截然不同的。她負責細節,他則是衡量整體;她擅長抓漏洞查犯人,卻不適合做裁決,他則會全盤考量案情,做出適當的判決。
「倒不知妳也會恭維人。」他挑高眉宇。
她瞧著他,發現他話語中帶著刺。「大人有話直說無妨,不需要這樣繞圈。」
「我要說的話很簡單,如果妳真認爲我是個有腦袋的人,爲何一再違抗我下的命令?」他淡淡的瞅她一眼。
雀兒在心裏喟歎一聲,她總算明白這段話的重點了。「我再次爲自己的莽撞向大人道歉。」她福了福身子。
「妳總是先莽撞再來道歉。」他皺下眉頭,讓她瞧見他的不悅。「之前在閔獵戶家中也是一樣,妳先是違抗我的命令,再來道歉。妳記得妳說過什麽?答應過什麽?」
雀兒選擇低頭不語。
他可不打算這麽簡單就放過她。「妳說妳沒用腦袋,感情用事,還答應我不會再有下次。」
她依舊無言。
「妳完全不相信我做的判斷!」
「不是--」
「還是妳根本不信任我?」
她再次沈默。
「看來我說對了。」他平靜地說道。
「不是這樣,大人。」她擰著黛眉。「我當然信任大人。」一說完,就聽見他清了下喉嚨。
她忽然有些尷尬。「我是說……一開始小的是不信,但現在……現在信。」
「這真是妳的肺腑之言?」他仍是懷疑。
「是。」她頷首。
「那妳爲何一再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他慍怒道。
黑暗中她瞧不清他的臉,卻能感覺到他散發的怒氣。「我很抱歉,大人,可我當時真的很心急,我知道大人一定會不高興--」
「但妳還是做了。」他接續她的話語。
「是。」她點頭。「如果大人能冷靜一點,就會明白我是情有可原,而且也幫了忙,所以……」
「我不應該小題大作?」他再次接下她的話語。
她緘默著。
「爲什麽不說話?」
「我現在說什麽都錯,」她知道他是存心不讓她好過的。「不過我還是希望大人能聽我一句。」
他看著她,不發一語。
「嚴格來說,我並沒有違抗大人的命令。」
他毫無預警地往前逼近她一步,雀兒吃了一驚,本能地退後一步。「這話我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他刻意壓低的嗓音讓雀兒心跳了下。「我的意思是說那時我們並非在辦案,所以那時大人不是大人。」
他挑起眉頭。「那我是什麽?」
她聽見他的話語中有絲笑意。
「大人是……」她頓了下,有些惱怒道:「大人是故意讓我困窘嗎?」
「不,我只是不解。」
「大人當然明白我在說什麽,我的意思是,那時我不是大人的下屬,所以我不必聽從大人的命令。」她耐著性子說完。
「聽妳這樣一說,我倒是錯怪妳了。」
她聰明地選擇閉嘴不語。
「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他凝視著她,而後轉身離去。
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情複雜,她無意將事情弄成這樣……
「大人。」她喚住他。
他停下步伐。
雀兒往前走了兩步後說道:「我……」她輕歎一聲。「我並非想與大人爭個對錯,同樣的事情若再發生,我一樣會違背大人的命令,可我並不是想冒犯大人或質疑大人的能力,只是小梅是我的朋友,我沒辦法在上面幹等,我非常擔心她,所以才會一意孤行。」
他轉過身,看著她低垂的皓頸,她綰起的發絲有幾綹垂在頸邊,隨風輕輕滑動,他依然有股怒氣末消,也想好好訓斥她一番,可佇立在昏暗夜色中的她,顯得比平常更加嬌小,像是要隱沒在黑暗中一般,暫態他的怒氣淡逝不少,他往前一步,拉近與她的距離。
「妳的手怎麽樣了?」他溫柔地詢問。
「多謝大人關心,只是磨破皮,不礙事。」她反射地握了下手,感覺掌心傳來的刺痛。
「今天發生的事,晚點我們再來爭論,我要妳先告訴我一件事。」
「大人請說。」
「我想知道袁修儒所犯的案子。」
這名字讓她整個人僵住。「我不--」
「我知道妳不想提起他的事,也不想再面對他。」他打斷她的話。「但他畢竟有案在身。」
他能感覺她今天心情很低落,郭小梅失蹤時,她焦急憂愁,可找到人後,她也沒有因此放鬆多少,還是眉頭深鎖,快快不樂。他知道郭小梅並非她鬱鬱寡歡的主因,袁修儒才是,如果他不趁此時機追問,往後更難問出什麽。
她蹙下眉心。「這件事與大人並無關係。」
「妳希望他逍遙法外?」
「不,當然不是。」她突然激動起來,當她意識到自己激烈的語氣,連忙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控制自己。「大人抓不到他的。」
他挑起眉頭。
她盯著地面,緩緩說道:「不是我看不起大人,對大人的能力沒信心,只是他不會貿然犯案讓人抓住他的把柄。」
「他在井陽犯的案子不少--」
「大人,」她擡頭看他,眉心緊蹙。「他並不是隨便就會犯案,他……」
他凝視她的臉孔,等著她將話說完。
「他……」她再次止住話語。
「他把妳嚇壞了。」他沒想到她連談都如此困難。
「不,我不怕他,我怕的是……」她忽然止住話語。
「害死身邊的人?」他接續她的話語。
她震驚地看著他,拳頭緊握。
「我說了,妳若想走,我會讓啓允送妳到安全的地方,但他會是妳一輩子的夢魘,這些不用我說妳應該明白。」他蹙緊眉心,她的安全是他首要考量。
「我好累,我現在沒辦法談,明天再……」
「雀兒。」他喚了聲她的名字。
原本緊繃不安的情緒在他喊出她的閨名時,讓驚訝填滿。在他們初見面時,他曾叫過她雀兒姑娘,當時他並不知她是有夫之婦,算是情有可原,但現在他竟直呼她的閨名!難道他真的已經知道實情了?
「大人……」一時間她還真不知該怎麽開口問他。
「告訴我,他怎麽犯案的?」他溫柔地問。
她眨了下眼。「大人,你讓我糊塗了,你爲什麽……」
「他曾是胡大人的幕友,對嗎?」他自顧地往下說。
「對。」她又眨了下眼。「大人在聲東擊西嗎?」
他微笑。「不,我只是想跟妳好好談談。」
他喚她的名字是想跟她好好談談?雀兒不解地擰下眉心,還是他已經知道……
「雀兒。」
她的思緒再次讓他打亂。
「妳剛剛說在找郭姑娘時,我們不是在辦案,所以我不是大人,妳也沒有違抗我的命令,對嗎?」
他話鋒一轉,繞到之前她說過的話語,讓她一愣,不過她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對,我不明白大人爲何--」
「如果我不是大人,那我是什麽?」
她眨眨眼。
「我的身分是什麽?」他逼問。
「大人爲何--」
「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我會回答妳的。」他盯著她的雙瞳。
她對他皺眉,不明白他用意爲何。
「回答我,還是這個問題難以回答?」他催逼。
「不。」她深吸口氣,沒料到會被自己的話困住。「大人是……一個……一個朋友。」
他露出笑。
「換大人回答我的問題了。」
「會問妳這個問題跟我接下來的話有關。」他頓了下後才說:「我想知道袁修儒的事與我是縣令無關,我是以朋友的立場問妳。」
她杏眼圓睜,旋即漾出一抹淺笑。「大人繞了這一大圈讓我頭昏腦脹,原來是想讓我說出『朋友』二字。」
「不,我是真的希望妳把我當成朋友。」他認真地說。
他的話讓她低頭沈默半晌,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她悠悠的喟歎一聲。「大人想知道什麽?」
「妳對他的看法。」
她訝異地望向他。
「妳的觀察力一向都讓我印象深刻,所以我想聽妳的說法。」要瞭解案子的始末並不難,他可以在衙門的帙冊上看到,但他相信由她說明會比公文更詳盡。
他讚美的話語沒有讓她高興,反而鎖上眉頭。「大人已經知道我們曾共事過。」
翟炯儀頷首。
「他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很和氣卻又自視甚高,起初我們很少交談,經過幾個案子後,他開始注意到我的才能,然後我們開始了一個小遊戲。」她歎口氣。
「什麽遊戲?」他好奇地揚起眉。
她又歎口氣。「一有案子發生,我們會各自去調查,然後將臆測寫在紙上,題目因案件而有不同,有可能是兇手,也可能是供詞裏告事人或被告人誰在說謊。剛開始只是無傷大雅的遊戲,後來事情開始不對勁,有一天我發現他做出混淆案情的事情,我非常生氣--」
「什麽混淆案情的事?」他插話。
「有一天鎮上有個小孩不見,出動了許多人尋找,他在草叢裏撿到小孩的鞋卻沒通報,反而偷偷藏起,將它帶到另一處置放,混淆搜索的方向。我當時並不知情,所以順著錯誤的方向找了許久都沒有任何收穫,後來衙差來報說有人瞧見小孩往另一個方向走,所有人立即往相反方向找,這才發現他掉進溪裏,幸好他機靈地抓住溪裏的一棵樹枝,可因爲我們花了太多時間,他已經耗盡體力,差點就撐不下去,要是再晚一步,他就要滅頂了。
「從此我就對他有了戒心,也不願與他再玩任何的遊戲,可他仍不死心,後來他又故態複萌,故意混淆我的判斷,我發現後,厲聲斥責了他一番,沒想到……」她轉頭望著廊外的雨絲。「種下了他對我的怨恨,從此以後他不斷想與我一較高下,他的較量並非與我一起比賽誰先破案,而是開始幹擾辦案,混淆我對事情的判斷,最後還自己犯下了罪行,看我能不能抓到他,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他找妳身邊的人下手。」他陳述自己所知的事實。
她沒有回答。
「馬翠蓮的案子--」
「大人,」她輕顫地打斷他的話語。「我累了,想歇息了。」
「我能明白妳的心情。」馬翠蓮是她最好的朋友,卻讓袁修儒給殺了,一想到袁修儒藉此來傷害雀兒,他不由握緊雙拳,費盡力氣才壓下胸口的怒火,他不能讓怒氣在這時控制他。
「不。」她搖頭。「大人不可能明白--」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他輕聲地說。
她擡眼望他,見他溫柔的眼神讓她泫然欲泣,她急忙轉開眼,忍住哀傷。找到小梅後,以前的事全湧了上來讓她變得脆弱,她沒法再與他談下去。
「夜已深,大人早點歇息。」她後退兩步。
「雀兒,」他歎口氣。「背負人命的不是只有妳一個人。」
他的話讓她擡起頭。
「我的肩上……」他指了下自己的肩膀。「一左一右,兩條人命。」
她吃驚地看著他,不知他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
「不要背妳不該背的東西。」他凝睇著她。「馬翠蓮是袁修儒該背負的,不是妳。」
「是因爲我--」
「跟妳沒關係。」他直截了當地說。「殺人的是他不是妳,他想看的就是妳痛苦,別掉進他的陷阱。」
「我不在乎。」她垂下頭。「請大人不要再管我了。」
她話語中微弱的哭意,讓他歎氣。「雀兒……」他遲疑地伸出手,輕輕的放在她肩上。
她擡起下顎,雙眸微詫。「大人?」
「我不想逼妳。」他放輕語氣。「但我很擔心妳。」
他溫柔的眼神與話語讓她心跳加速,她搖頭……只是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知道妳今天不好過……」他歎氣。「去睡吧!」
她望著他,張嘴想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去吧!免得我又改變心意。」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額頭,將她落在額上的幾綹發絲往旁撥動。
他的碰觸讓她一震,心慌地立即倒退一步。「我……我……去睡了,大人也早點歇息。」
翟炯儀瞧著她慌亂的眼神,微微牽動嘴角。「別作噩夢了。」
她慌張地轉身離去,留下翟炯儀一人,他到底……到底是什麽意思……雀兒不安地握緊粉拳。
莫非大人……喜歡上她了?這念頭讓她粉臉通紅,她剛剛應該喝斥他的,她明明已經告訴自己許多次,只要他再有踰矩行爲,她就要嚴厲地斥責他,可每次卻都事與願違。想到他溫柔的黑眸與關心的神情讓她有些想哭,她深吸口氣,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一直到她安躺在床上,腦中還是不斷浮現大人溫柔的眼神與舉止,她煩躁地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第六章
翌日。
「我一直沒機會好好向大人致謝。」郭大傑彎身行禮。「謝大人鼎力相助。」
翟炯儀淺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令妹已經不礙事了吧?」
「就是頭痛。」郭大傑咧嘴笑。「應該不礙事了。」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問你,令妹怎麽會隨身攜帶匕首?」
郭大傑的表情立刻沈下。「還不是那個畜生,他搞得井陽雞犬不寧,是我要她帶著防身的。」
他點點頭。「可爲什麽要削樹皮?」
「是雀兒教她的,若是出了事一定要想辦法留下記號,才能讓人找到。」他緊皺眉頭。「她們以前感情很好,小梅……」他歎口氣。「小梅喜歡過那畜生,雀兒警告過她,她不當一回事,後來翠蓮被殺,小梅還是不相信是那禽獸做的,跟雀兒吵了一架,後來真相大白,小梅卻把所有的事都怪在雀兒身上……」
他再次長歎一聲。「其實小梅不是真的恨雀兒,她只是……只是不知道要怎麽面對自己。」
「我明白。」翟炯儀頷首,有時怪別人是容易些,這是人性。
他瞧了幾呎外的雀兒一眼,吞吐地說道:「有件事……小人想請托大人……」
「你說。」
「請大人一定要保護雀兒跟明基的安全。」他的粗眉糾結在一起。「前天大人的堂弟來打探一些消息,那時我正想著過幾天要去找雀兒,要她小心,沒想到大人主動插手了這件事,希望大人能勸勸她,讓她離開這兒,愈遠愈好。」
「她好像一直沒辦法下定決心。」翟炯儀說道,雖然之前雀兒曾提過三月初就要離開,甚至說過等王海的案子一結束就走,但他能從她眼中瞧見猶豫的神色。
郭大傑點了點頭。「我希望她能走遠一點,但她一直說再看看,雖然離開了井陽,可也只是到余洪縣,並沒有走遠,我想她大概是擔心我們,小梅失蹤的事真不應該告訴她的,讓她也跟著操心。」他懊惱地抓了下額頭。「可我那時候真急了,以爲是那個禽獸把小梅綁走了。」
他的話讓翟炯儀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你曾問她有沒有收到什麽訊息,這話是什麽意思?」
「之前那個狗娘養的抓走翠蓮時,有給雀兒留下訊息。」想到以前的事,讓郭大傑沈下臉來。「那時他還假好心的幫忙找人,真他媽的呸!」他氣得吐了口口水,隨即發現到自己失禮了。「大人,不好意思。」
「沒關係。」他正想再問時,雀兒喊了一聲--
「大人,該走了。」
「她大概不想我從你這兒打聽到太多事。」他可沒遺漏她臉上的不悅,而且她已經坐在馬上,準備出發了。
瞧著雀兒一臉倦容與憂愁,郭大傑心有所感地歎口氣。「她以前可比現在開朗多了,翠蓮的死對她打擊很大,她們就像姊妹一樣,誰曉得會……那狗東西把她害慘了,早知道就讓他死在牢裏。」郭大傑憤恨地說著。
「大人……」
見雀兒又催促一聲,翟炯儀只好道:「我們也該走了。」他走向雀兒。
郭大傑跟著來到雀兒面前。「好像又要下雨了,妳小心。」
「我知道,你剛說了。」雀兒頷首,其實方才已經要走了,是郭大哥說要私底下與大人講幾句話,她才會在一旁等的。「你回去照顧小梅吧!」
「我知道。」郭大傑點頭。
翟炯儀翻身上馬,與郭大傑點頭告別後,兩人騎馬離開書院。
「妳確定不與郭姑娘打聲招呼?」翟炯儀問道,至今郭小梅都還不知道是雀兒救了她,她一直以爲是郭大傑找到她的。
「大人問過很多次了。」
他瞥她一眼,沒試圖說服她,只是轉個話題。「昨晚沒睡?」她的眼下有些暗影,氣色看來也不好。
「有睡一些,多謝大人關心。」就算睡了,又讓噩夢驚醒,讓她更感疲憊。
「回去之後,先補個眠。」
「是。」她深吸口氣,振作精神。
騎了一段路後,翟炯儀發現她的眼皮一直垂下,於是說道:「想睡了?」
她立刻振作精神。「沒有。」
又騎了一段後,翟炯儀轉頭發現她又開始打盹,於是拉住繮繩停住馬匹,雀兒起先沒有留意,直到超越他後才發現不對勁,她連忙拉住馬匹,打個呵欠後,才回頭問道:「有什麽不對嗎?」
翟炯儀翻身下馬。「下來走一段,醒醒腦。」
「爲什麽?」她一臉疑惑。
「免得妳摔斷脖子。」
「我不要緊--」
「不要做無意義的逞強。」他打斷她的話。「要是受了傷,得不償失。」
雀兒不發一語,沈默地下了馬,兩人牽著馬匹,靜靜的走在黃土路上。雀兒深吸幾口氣,想讓頭腦清醒些,可眼皮還是有些沈重。
「回去後,我叫季大娘到藥房幫妳抓些安神安眠的藥。」再這樣下去,她的身子會出問題的。
她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不用計較這些小事--」
「這不是小事。」她望著路的盡頭和遠山,感覺微風拂過臉頰。「昨晚我們在外頭住了一宿已經失禮,大人若再特別關照,怕會有人說話。」
「不需要操心這些。」他仰望陰沈的天空,瞧著一群飛鳥遠去。
她瞟他一眼。「大人,女孩兒家的心思您留意過嗎?」
他不解地挑眉。
「有個人一直在等您有所表示。」她含蓄地說道。
她意有所指的話語讓他恍然大悟,卻也只是淡淡的說了句:「感情之事無法勉強。」
「不是大人眼界太高?」她反射地回了句。
他的目光與她交會,一抹笑意浮現在他眼角。「倒不知妳還關心我的婚姻大事。」
他促狹的眼神與笑容讓她臉頰燥紅的轉開頭。「我不關心,只是隨口問問。」
她的困窘讓他笑意加深。「這陣子我也在煩惱這事,樂樂也快四歲了,是該給她找個爹,妳有什麽建議嗎?」
她驚訝地看他一眼。「這事我不能插手。」
「我沒要妳插手。」他撫了下馬鬃。「我只是希望能把傷害減到最低,所以想聽聽妳的意見。」
「我不知道。」她繞過一攤泥水。「若她不願意,大人會強迫她嫁人嗎?」
「不會。」他搖首,這件事他不會再重蹈覆轍。
「那就反過來想。」她瞧他一眼。「大人該爲自己找個妻子,如此一來對方只能死心。」
「這可麻煩了。」他呢喃一聲。
她低頭淺笑。「依大人的相貌才情,這事一點兒都不麻煩,容易得很。」
他瞄她一眼。「妳在幸災樂禍嗎?」
「小的不敢。」她一臉正經地回答。
他莞爾一笑。「本官倒想知道有什麽是妳不敢的?」
她露出笑意,揚起眼來,可一遇上他的眼眸,下意識地便低下頭,笑容自她唇畔隱去,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她必須當著他的面將話說清楚。
「大人你……你……」
見她欲言又止,他立刻道:「有什麽事直說無妨?」
她整理了下思緒後才又道:「有件事我一直想與大人說,可實在不知怎麽開口,所以……」她頓了下,冷靜自己的思緒。「我很感謝大人的關心與照顧,但我畢竟是有夫之婦,大人……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嗎?」她讓他攪得心煩意亂,無所適從,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明白也不明白。」他含糊地說道。
她望向他。「大人此話何意?」
「雀兒……」他的視線一觸及她的雙眸,她立刻低下頭。「我不給妳壓力,也不會強迫妳,有些事我知道妳也知道,可現在說出來對誰都不好,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借用他的話。「明白也不明白。」
他勾起笑。
「大人……」她頓了下,前兩句是在告訴她,他現在不會給她情感上的壓力嗎?至於後半句……她聽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您讓我無所適從,也讓我煩心。」她低頭瞧著地上的泥濘,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他沒有說話,聽她緊接著又說了一句,「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我明白了。」他簡單說道。「妳希望我怎麽做?」
希望他怎麽做,這問題讓她擰下眉心。「大人……把我當妹子吧!」話畢,她不由地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
他低頭瞧著她緊繃的側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如果這是妳要的,我答應。」
她眨了下眼,有些訝異於自己聽到他的話語,她還以爲他不會答應。她驚訝得正欲開口時,忽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後而來。
「快讓開--」
翟炯儀轉頭見一輛馬車急駛而來,他立即拉著繮繩,將馬帶到雀兒前頭,兩人一前一後的站在路旁,剎那間馬車已奔到眼前急馳而過,濺起地上的泥水,雀兒驚呼一聲,急忙擡手擋住臉,可還是遲了一步,泥汙已潑濺到身上,從馬車上還傳來快意的大笑聲。
雀兒不由惱了起來,正想罵人,就聽見後頭又傳來一輛賓士的馬蹄聲與男子的訕笑聲。她正打算背過身避開第二趟泥污水時,一抹身影護在她身前,她的眼睛對上一片衣衫,近得她看不清衣上的紋路。
「沒事吧?」
這聲音近得像在她耳邊,雀兒緩緩擡起頭,一雙深邃的黑眸正與自己對視,她甚至能瞧見映在他眼中的自己,她驚得後退一步,卻撞上馬肚。
她的驚慌落在他眼底,使他勾起一抹笑。「我怕妳讓泥水給淹過。」
她命自己冷靜下來,雙頰卻飄上兩朵紅雲。「謝大人,馬車已過了。」她暗示他可以後退了,杵在他與馬匹之間所剩無幾的空間中,讓她倍感壓迫。
他嘴角笑容依舊。「沒嚇著吧?」
他的靠近讓她極不自在,她垂下眼,力持鎮定地說:「馬車沒有,大人這樣才嚇著我。」他真的能將她當成妹子般對待嗎?
「我懂了。」他後退一步,臉上笑意更深。
她立刻道:「我的瞌睡蟲都讓馬車驅走了,可以趕路了。」
「那就上路吧!」他往前走到自己的馬匹身旁,卻聽見雀兒驚呼一聲。
「大人,您的衣裳都髒了。」他一往前走,她才發現他背後都是污水與泥巴。
「不礙事,回去換過就成了。」他俐落地上馬。
「真不知那兩輛馬車趕這麽急做什麽!」她踏著馬蹬、坐上馬鞍。「大人可有聽見他們倡狂的笑聲?」
「有。」他驅馬往前。「大概是在比賽誰的速度快。」
雀兒搖了搖頭。「真不知他們在想什麽,萬一翻了車,可會扭斷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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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府,門房便通報有客來訪,是井陽縣新上任的縣令駱通之子跟義子。雀兒先回內宅,翟炯儀則到偏廳見客,一進偏廳,原本坐著的兩人立刻起身,其中一人面容圓潤,身形福態,另一人則較瘦高。
翟炯儀挑了下眉。「原來是你們兩個。」
圓潤的駱源疑惑道:「大人是什麽意思?」
翟炯儀指了下身上的泥濘。「有印象嗎?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
「莫非……」胡若諄尷尬地立刻賠罪。「失禮了。」
「原來剛剛……」駱源這會兒也一臉尷尬。「希望大人不要見怪,我跟若諄因爲無聊,所以才提議趕車,看誰駕車技術最好。」
胡若諄攤開掌心說道:「我們害大人濺了一身泥,我們倆則是差一點翻車,手心都磨破了。」
「是啊!」駱源立刻道:「若諄還摔下馬車,扭了腰,那兩頭畜牲野得很,不好控制。」
翟炯儀瞄了兩人一眼。「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駱源堆起笑臉。「我爹過幾日想來拜見大人。」他自桌上拿起包著紅巾的方盒與一張名帖。「這是一點兒小心意。」
「帖子我收下了。」翟炯儀說道。「這禮就不用了。」他聽說駱通這官是買來的,以前是個商人,多得是銀子,這盒裏的禮物自然不難猜。
「大人千萬不要誤會。」一旁的胡若諄立刻道:「這盒裏的東西您一看就明白了。」
胡若諄的話讓翟炯儀挑眉,示意胡若諄將盒子打開,他詫異地發現裏頭不是什麽金銀財寶,而是一本冊子。
「這是……」
「我爹聽郭捕快說您來查幾個案子,所以他要胥吏把那幾個案子給謄抄下來,希望對大人有幫助。」駱源立刻說道。
翟炯儀微微一笑,沒想到這新上任的井陽縣令……還有點意思。「那就代我向駱大人說聲謝。」
駱源與胡若諄對看一眼,安心地露出笑,總算達成爹交代的任務。
而這頭雀兒一進內宅,就見舒綾與季大娘在院中縫製繡鞋,明基與樂樂在踢蹴鞠,明基用力一踢,鞠球飛到她面前。
「雀兒,」明基一見到她,高興地喊了一聲。「妳去哪里了,爲什麽沒有帶我去?」
雀兒能感覺舒綾與季大娘的目光全往這兒過來,她簡短地解釋道:「我去辦案。」
「爲什麽沒有回來?」明基又問。
「天黑了,所以……」她將球遞給他。「昨天晚上有沒有睡好?」她轉個話題。
「有。」他點頭傻笑。「我吃好多糖葫蘆,所以睡得好。」
「我買了糕點,你跟樂樂一塊兒吃。」她將紙袋遞給明基,瞧見他開心的跳起來。
「雀姨……」樂樂跑過來。
雀兒微笑地摸摸她的頭。「來,給妳的糖。」她從袖口拿出兩顆糖。
「樂樂!」舒綾坐在廊上,朝女兒喊了聲。
「來,拿著糖,去找妳娘。」雀兒彎身將糖放在她的手心。
「好。」樂樂笑得開懷。「糖。」她舉高手,跑向母親。
雀兒站起身,發現明基已經塞了兩塊糕點在口中。「明基,不要吃這麽快,小心噎著。還有,你忘了分給樂樂、綾姊跟大娘。」
「好。」明基塞著滿嘴的甜糕,邁步走向樂樂與舒綾。
雀兒走回自己屋裏,爲自己倒了杯水,正準備換身乾淨的衣裳時,季大娘在門外喊道:「雀兒,我能不能進來?」
雀兒歎口氣。「請進。」
季大娘掀開門簾入內。「妳還好吧?看來很累。」
「我很好,您坐。」她起身。「我煮個茶。」
「不用麻煩了……」季大娘頓了下,訝異地瞧著她的衣裳。「哎呀,怎麽衣服上沾了這麽多泥?」她指著她的腰腹。
「回來的時候讓馬車濺的,我一會兒就換下。」雀兒走到一旁的炭爐,將陶壺放上煮水。「您找我有事?」她走回桌旁坐下,爲她倒杯水。
「哎呀,也沒什麽。」季大娘笑了笑。「想說妳也來這兒好幾個月了,都沒和妳好好聊一聊。」
雀兒牽動嘴角,沒有說話。
隨口聊了幾句後,季大娘慢慢切入正題。「妳昨晚待哪兒?」
「書院。」雀兒老實回答。「我在照顧一位朋友。」
「朋友?」
「對,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我一整個晚上都在照顧她。」雀兒特意強調「一整個晚上」,不想讓她以爲自己與大人單獨相處。
「原來是這樣。」季大娘一聽,露出安心的表情。「她怎麽了?」
雀兒避重就輕地將經過解釋一遍,聽得季大娘瞠目結舌。
「讓落石打中?」她張大嘴。「哎呀,這可嚴重了。」
「所以我才會留下來照顧她。」雀兒強調地又說一次。
「現在怎麽樣了?」
「大夫說休養幾天就沒事了。」
季大娘點點頭。「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她頷首。
「昨晚妳沒回來,我可擔心了一晚上沒睡好。」季大娘說道。
「多謝大娘關心。」
「其實撇開這件事,有些話一直想跟妳說。」她拍拍她的手。「查案這種事,還是交給男人就行了,女人家別蹚這混水。」
雀兒沈默不語。
「我知道妳要養家,嫁了這樣的丈夫也是辛苦。」她歎口氣。「不過做做鞋、繡些荷包到街上賣也能生活,至少不用跟男人混在一塊兒。」
雀兒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道:「水好像滾了。」她起身到炭爐前觀看。
「其實我心裏真爲妳叫屈,這樣一個標致的美人兒,竟然嫁了這樣的人,真是一朵鮮花插在--」
「我不覺得委屈。」雀兒打斷她的話。「請您別這樣說。」
「妳能這樣認命也好,人啊就是想太多才會煩惱,像明基這樣也挺快活的,是不?」
「是啊!」雀兒露出笑,將茶葉放入熱水中煮沸。
「可妳與其他男人走得太近,會讓人誤會,這對妳的名聲也不好。」季大娘又道。
雀兒默默的煮著茶,沒有應聲。
「那是因爲明基什麽也不懂,所以才沒對妳發脾氣,否則哪個丈夫能忍受妻子跟別的男人在外頭過了一夜,這話……傳出來難聽。」
「來,喝杯茶。」雀兒將茶碗端到她面前。
「真是麻煩妳了。」季大娘笑了幾聲。
「哪里,煮個茶而已,不麻煩。」她在椅上坐下。
「我說的話,妳……明白嗎?」季大娘瞥她一眼。
「明白。」雀兒垂下眼。
「那就好。」她露出安心的笑容。「說真的我還挺喜歡明基的,他有妳這樣的妻子也是他的福氣。」
「哪里。」雀兒隨口應著。
又聊了幾句後,季大娘才離去,雀兒吐口長氣,疲累得什麽也不想了,她走回房,換下一身泥衣後,在床上躺下,原以爲會輾轉一陣才入睡,沒想到一沾上枕頭,不到片刻便沈入夢鄉。
第七章
「看我的。」
明基用力一踢,想將鞠球踢高,沒想蹴鞠一下飛出牆外,樂樂高興得格格笑直拍手,明基也笑,他拉開後門的木閂,跑到外頭撿鞠球。
「樂樂,過來。」舒綾拿著做好的衣裳站在房門口。「娘瞧瞧妳穿了是不是合身?」
「好。」樂樂叫嚷著跑過去。
「妳已經玩得夠久了,該午睡了。」舒綾邊說邊關上門。
當細雨飄進房內時,雀兒渾然不覺,沈沈的睡著,片刻後一陣雷聲將她驚醒,她疲倦地起身,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後,才找到力氣起身關窗,隨即困極地回到床上。當她再次醒來時天色已暗,她昏沈地揉揉眉心,起身打開窗戶,發現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
她穿上衣裳,以冷水洗臉後才走出房,見明基不在自己房內,她走到屋外,卻發現院子裏沒半個人。
「明基,明基?」她叫了幾聲,而後等待著,幾秒後,她又喊了一次,仍是沒有得到回應。
她皺下眉頭,來到舒綾的房門前,敲了敲門。「綾姊,是我。」輕細的腳步聲由遠至近,雀兒耐心地等著腳步聲在門前站定。
舒綾打開門。「怎麽?」她的雙眼看來有些浮腫,而且睡意朦朧,似乎也才剛睡醒。
「妳知道明基在哪兒嗎?」
舒綾微挑黛眉。「我不知道。」
「他……我是說我睡前有聽見他與樂樂在踢鞠球……」
「我叫樂樂回房時沒瞧見他。」
「我可以問樂樂幾句嗎?」她焦急地問。
「她還在午睡。」舒綾說道。「沒讓她睡飽,她起來會鬧脾氣。」
「那……等她睡醒後再麻煩妳通知我一聲,我先到別處看看。」雀兒點個頭致謝後,便到季大娘的房間探問,可她敲了許久卻沒人來應門,她只好推門而入,查看了一下,卻沒發現明基的蹤影。
她立即往下一間房找,當看過每一間房後,她已經緊張得冒出汗來,他該不會自己跑出去了吧?
這念頭一閃過,她立刻奔向後門,當她瞧見後門虛掩著時,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口。她推開門巡視了下,當她瞧見地上的蹴鞠時,胃已經開始抽痛。
「不會的……」她深吸一口氣。「說不定……說不定他到前宅找大人了。」一思及此,她立即抱著鞠球往前宅跑。
她一路狂奔,而後在偏廳找到正在看狀詞的翟炯儀,她一奔進,翟炯儀正好擡起頭。
「怎麽了,跑這麽急?」他露出和煦的笑。
「大人……」她大聲喘氣。「明基,你有看到明基嗎?」
她驚慌的表情讓他感覺事態不對。「沒有,怎麽了?」
他的回答讓她臉色發白。「他……不見了。」一說完話,她就感覺眼眶濕了。
「不見?」翟炯儀驚訝地起身。
「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話畢,她急衝衝的就要跑出去。
翟炯儀在她奔到門口時拉住她的手臂。「別慌,怎麽回事,明基不見了嗎?」
雀兒匆匆點個頭。「我得去找他。」
「妳一個人像無頭蒼蠅地找不知要找到幾時,我要下頭的人一塊兒去。」話畢,他朝外頭喊了一聲。
衙差聽到聲音後,立刻入屋。「大人有什麽吩咐?」
「把人都叫來,我有事要交代。」翟炯儀簡單地說了句。
「是。」衙差頷首離開。
「謝大人。」雀兒福個身。
「怎麽拿著鞠球?」
「我在後門找到的。」她不安地踱來踱去。
就在這時,她聽見前院傳來騷動聲,她走到門口觀看,正好聽見明基的叫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明基。」她立刻奔出。
明基一見到她,掙紮著想要擺脫抓住他的兩名衙差。「雀兒,雀兒--」他突然放聲大哭。
雀兒在瞧見他的瞬間,整個人僵住,他的衣上沾著血迹。「你受傷了?」她奔到他面前,眼淚懸在眼眶內。
他一句話也答不出,只是哭著,掙紮著想擺脫抓著他的衙役。
「他沒受傷。」一旁的衙差柳宏元出聲解釋。「那不是他的血。」
「發生什麽事?」翟炯儀也來到嚎啕大哭的明基面前。
柳宏元與另一名抓著明基的衙役對看一眼,而後柳宏元皺著眉頭說道:「他……他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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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雀兒在下一秒迸出話語,語氣激烈。
「我們也不相信,可是……」柳宏元頓了下。「所有人都瞧見了,他手上拿著匕首,衣上都是血--」
「不可能!」雀兒厲聲駁斥。「不可能!明基,明基別哭……」她捧著他的臉,鞠球自她手上落下,彈跳了幾下。「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你爲什麽跑出去?」
明基勉強收住淚。「我不知道……啊……」他又開始哭泣。
「別哭,明基……」雀兒情緒激動地就要落下淚來,她吸吸鼻子,用盡所有的力氣克制。
「到底發生什麽事?」翟炯儀嚴厲地掃向兩名衙差。
「我們在街上巡邏,然後『暗香閣』的人忽然在街上大嚷大叫說殺人了,我們到了現場一看,就瞧見明基讓『暗香閣』的護衛給抓住,身上都是血,所以小的就將他帶回來了。」柳宏元簡短地解釋。
「我沒有……我不知道……」明基大聲叫嚷,再次激烈地掙紮。
衙差立刻更用力地抓緊,不讓他掙脫。
「明基,你別怕,我知道你沒有。」雀兒立刻道。「你不會有事的,大人……」她轉頭望向翟炯儀。
她焦急懇求的表情與含淚的雙眸讓他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下,他明瞭她要什麽,她希望他能叫屬下放了明基,可他不能,明基是當場被逮捕的,於法他不能釋放他。他皺緊眉頭,咬牙說道:「將他收押。」
「大人--」雀兒驚叫一聲。
「是。」衙差拉著明基往前。
「雀兒,雀兒……」明基大聲哭叫。
雀兒奔上前,卻讓翟炯儀扣住手臂。
她回身嚷道:「大人,不要將明基關入大牢--」
「雀兒--」
「他受不住的,我求求您,大人,他怕黑,他會瘋掉的!」她心急地叫喊著。
「雀兒--」
「不然您把我也關進去,我進去陪他……」一滴淚珠悄然滑落,她的情緒開始崩解。「求求您!」
他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雀兒,聽我說。」他眉頭緊皺。「冷靜下來。」
她啜泣出聲。「是我害了他,您把我關進去,讓明基出來,大人--」
見她又激動起來,他猛地將她攬入懷中,眉頭糾結。「冷靜點,雀兒,妳這樣幫不了他。」
她在他懷中無聲落淚,全身顫抖。「好,好……我冷靜……」她必須冷靜,必須冷靜……
他用力抱緊她,她在他懷中無聲啜泣,他的心像丟進湖心的石頭,沈甸甸的往下沈,在她的淚水中沈浸著,慢慢蝕出一道裂痕。
他吐出胸口憋著的氣,化作一聲長歎。「雀兒……」
她沒有應聲,只是流淚。
她的哀痛讓他心臟揪緊,他縮緊雙臂,雙唇擱在她額上,感覺她微涼的肌膚。「妳聽我說。」他擡起她滿是淚痕的臉孔。「明基不會有事的,我以我的性命擔保,沒有人可以傷害他。」
「可是……」
「噓,聽我說……」他以拇指拭過她滑下的淚水。「妳冷靜想一想,他在牢裏很安全。」
她拚命搖頭,哽聲道:「不是的……他不能被關著,他會想到……那個可怕的噩夢……他曾經被關過,他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洞裏,他會瘋掉的,大人,我求求您,不要關他,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能失去他,我只剩他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捧著她的臉。「妳冷靜點聽我說,妳的迷藥還在嗎?」
她點頭,淚水跟著滑落。
「先讓明基睡個覺,這樣對他也好,明白嗎?」
她眨了下眼。「明白。」
「在他睡覺期間,我們來證明他的清白。」他抹去她的淚。「妳要振作點,妳垮下了,他怎麽辦?」
「我……我沒有垮下……」她抽泣一聲。 「我擔心他撐不住,我好擔心他……」
「不會有事的。」他將她的臉輕壓在他的肩上,感覺她的淚水濕潤他的皮膚。「別擔心。」
「好……」她離開他的懷抱。「明基在叫……我得去……得去……」
「快去吧!」他點個頭。
雀兒轉身往牢房跑,翟炯儀注視著她跑離,眉頭皺緊,表情冷下,如果讓他查出是袁修儒搞的鬼,他會親手撕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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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兒,雀兒--」明基一見她進牢房便撲向她,緊緊將她抱住。「我不要在這裏,我要出去--」他放聲大哭。
雀兒的眼淚也跟著冒出。「我知道,你馬上就能出去了。」她安撫地拍拍他的背,止住自己的淚水,如果她也跟著哭泣,只會讓事情更糟,她必須冷靜下來才行。
「我沒有……我沒有……」
「我知道。」她立刻道。「明基,來,你聽我說,別怕。」她拉著他坐下。「這只是一個遊戲。」
明基一聽,立刻止住哭聲。
「所以你別怕,這只是遊戲,大家都知道你沒殺人。」她拿出帕子爲他擦拭涕淚。「別哭了,你看眼睛變成兔子眼了。」
「什麽遊戲?」他把鼻涕吸回去。「我不喜歡這個,我喜歡踢蹴鞠,那才是遊戲。」
「嫂子,妳要的糖水來了。」獄卒站在牢外說道。
「好。」雀兒起身接過。「麻煩你了。」
「不麻煩。」獄卒停頓了下後,瞧著她哭腫的雙眼說道:「妳……妳別擔心,他在這兒,我們會照顧他。」
「麻煩你們了。」她彎身致謝。
「哪兒的話,不用這麽客氣。」獄卒不好意思地說了句,「你們有話慢慢說。」他轉身離開。
雀兒在轉身前將迷藥放入糖水內。「明基,來,喝點糖水,心情會高興。」
明基好不容易露出笑。「好。」
「等一下我去買糖葫蘆給你吃。」她蹲下身,將碗端給他。
「我想要出去--」
「好,不過要晚一點。」她看著他將糖水喝下。
「爲什麽?」
「我剛剛說了,這是遊戲。」
「我不喜歡。」他嘟著嘴,皺下眉頭。「我要出去。」
「你聽我說,你記不記得翠蓮姊?」
他點點頭。「翠蓮姊被壞人帶走了。」
「對。」她吸吸鼻子。「現在那個壞人又回來了。」
明基立刻嚇得縮住身子。
「你別怕。」她摸摸他的手。「所以我們要跟他玩一個遊戲。」她頓了下繼續道:「你躲在這裏,他就找不到你了。」
「他爲什麽要找我?」他不解地問。
「他喜歡傷害人。」她握緊他的手說道:「明基,你要聽話,你在這裏很安全,我等一下幫你點好多蠟燭,你就不怕黑了。」
「可是我想出去,我不喜歡在這裏。」他焦躁地重復。「這裏髒髒黑黑的。」
「我知道。」她安撫地拍著他的手。「一會兒就出去,來,你先把衣服脫下來,等一下我拿乾淨的給你換上。」
「好。」他立刻點頭。「這個有血,好可怕。」
「我在外頭撿到鞠球,你是不是出去撿球?」她一邊幫他脫衣,一邊問道。
「對。」他點頭。
「然後呢?你怎麽會到『暗香閣』?」
「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那裏了,有一個人身上好多血,好多血--」
「好,沒關係,不要想。」見他激動起來,她立刻安撫地說著。
又說了幾句後,明基漸漸困了起來,忍不住打了幾個呵欠,雀兒讓他枕在自己腿上直到入睡。
她將他落在額前的發撥到後頭,忍不住又鼻酸了起來。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她的眼淚不聽話地滑落。「真的對不起……」
等到情緒控制住後,她才走出牢房,一到外頭,就見大人在等她,她走到他面前,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只是抽噎著,眼淚直掉,她抹去淚水,試圖打起精神。
「我想妳可能會想要到『暗香閣』勘驗屍體。」他輕柔地說著。
「我要去……」她頷首,擡起臉。「我們走吧!」
見她強打起精神,故作堅強,讓他輕歎一聲。
「有我在這兒,妳不用孤軍奮戰。」他輕輕拭去她殘留的淚痕。
他的話讓她哽咽一聲,淚水決堤而出,她一面哭泣、一面又想控制自己,整個人不停顫抖。
「是我害了他……」
「別胡說。」他輕撫她的發,將她攬入懷中。「不要想這些無益的事,把精神放在案子上,自責對現在的情況一點幫助也沒有。」
她在他懷中點頭,淚水浸濕他的衣衫。「大人說得對。」她吸吸鼻子,讓自己慢慢恢復平靜。
偎在他懷中,讓她虛軟的身子有了依靠,心裏雖清楚這樣不合禮節,可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如果明基有個三長兩短……不,她不能這樣想,大人說的對,她不可以胡思亂想,想這些對事情沒有幫助,她要將精力放在案子上才行。
「他會沒事的。」他撫慰地說了句。
她深吸幾口氣後,強迫自己離開他溫暖的懷抱。
「好些了嗎?」他溫柔地詢問。
「嗯。」她點點頭,讓冷靜重回心中。「我失態了。」
他微微一笑,擡手輕觸她的臉頰,爲她拭去殘存的淚痕。「沒關係。」
他溫柔的話語讓她心中一動,她急忙收斂心神。「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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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非常棘手。
沒想到死者竟是井陽縣令的兒子駱源。翟炯儀站在屍體旁,實在很難相信這個事實,早上他還生龍活虎地站在他面前,如今卻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到底是誰做的,到底是誰!」胡若諄激動地在一旁大喊。
「已經抓到人了,胡公子,你別激動。」一旁的人出聲說道。
「閒雜人等不要進來。」捕快喝令他們後退,不許擠進屋內。
「我不是閒雜人等!」胡若諄大叫。
翟炯儀走向他。「我有些話要問你。」他示意他到另一間房,他在這兒大吵大鬧對事情沒有幫助。
周遭的騷動雀兒聽若未聞,她只是蹲在屍體旁,專心地觀看著。屍體上有兩個傷口,一處在腹部,一處在胸口。
仵作一邊檢查、一邊念著,由胥吏快速記下,雀兒站起身,環顧室內,發現屋內有許多血腳印,想必是讓「暗香閣」的人進進出出給弄出來的。
他們先是聽到屋內傳來大叫聲,而後便沖進來,就瞧見明基在屍體旁大聲哭叫,身上沾著血,地上還躺著凶刀。他們當下就把明基制伏住,要人去請捕快過來。
想到明基一個人在屍體旁醒來,她就熱淚盈眶,這次她絕不會原諒他,一定要他付出應得的代價,她不能再讓他危害身邊的人。
「妳沒事吧?」梅岸臨瞧她一眼。
「沒事。」她搖頭。
「妳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妳的臉色不太好。」梅岸臨又道,想來她還真是個可憐的女人,竟會遇上這樣的事。
「我沒事……」
「明基還在牢裏,妳還是去看看他。」說真的,他不相信明基會跑來這兒殺人,可因爲他是當場被抓到,一定得收押,這是程式,沒有辦法。
一想到明基,雀兒點了點頭,她不能失去冷靜,要冷靜她才能抓到他。
回到縣衙後,雀兒先到牢房探望熟睡的明基,而後爲他拿了被子與他平時喜歡玩的東西,再爲他點了幾盞蠟燭,她坐在他身邊,輕輕撫過他的後腦勺,發現一個腫包。
他果然是讓人打昏的,雀兒緊閉雙眼,在心中感謝老天爺讓他平安歸來。她安靜地陪他片刻,之後才振作精神離開牢房。
笛聲在黑夜中悠遠傳來,雀兒不自覺地順著笛聲前進,當她瞧見大人站在樹下的陰影中時,體內緊繃的情緒緩緩紆解。
她放鬆地走向他,當他放下竹笛時,兩人對望著,沒有人先開口,他站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很清楚自己在他眼中是什麽樣子,頭髮淩亂,雙眼腫脹,神情疲憊,像個瘋婆子一般。
他走向她,在距她一步之遙停下。「還好嗎?」
她輕輕點個頭,喃喃的說了一句。
「什麽?」他沒聽清她的話。
她擡起頭,與他目光交會。「我……我給大人添麻煩了。」
「妳憂心太多事了。」他的拇指輕輕畫過她腫脹的上眼皮。「什麽都別想,好好睡一覺。」
他的觸摸讓她垂下臉,且悄悄的後退一步,他明白那個有禮而又冷靜的桑雀兒回來了,他輕蹙眉宇,在心裏歎口氣,卻也沒有逼她。
「回去吧--」
「大人,」她喚了聲。「請您小心。」
他微揚嘴角。「妳擔心我也會遭受不測?」
「是。」她垂下眼瞼。
「我倒希望他找上我。」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大人不明白他的狡猾……」她靠近他。
正當他疑惑於她爲什麽突然接近他時,她忽然伸出手掌貼上他的胸口。「如果他喬裝成我,您已經死了,大人,他精通易容術。」
他低頭看著她白嫩的手指,再移向她嚴肅而憂心的臉蛋,忽然笑了出聲。
她疑惑地望著他。「大人?」
他止住笑,忍不住促狹道:「如果一個男的扮成妳,而我還認不出來,那我不如回鄉當運卒算了。」
她一點都不覺得好笑。「我是認真的,大人。」他似乎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我也是。」他的雙眸盈滿笑意。
「如果他找個女子扮成我呢,大人還認得出來嗎?」她鎖著眉心。
「我很懷疑他找得到跟妳一樣清亮的聲音。」
他讚美的話語讓她臉頰一陣臊紅。「大人,我是認真--」
「我知道。」他輕聲打斷她的話語。「妳不用擔心我,妳應該擔心的是自己。」
她搖頭。「我不怕他,我怕的是他……傷害身邊的人。」
「他一直在傷害妳身邊的人。」他說道。
她沒有否認,只是沈默著。
「他用這威脅妳嗎?」他冷靜地問。
她依舊沒有回答。
「回答我。」他沒有提高聲音,但聲音嚴厲起來。
「是。」
他幾乎錯過她輕柔的低語。「雀兒--」
「他說他會回來,如果我敢離開,他會殺了郭大哥一家。」她揉了下太陽穴。
翟炯儀冷下臉。「他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禽獸。」
他聲音中的怒氣讓她擡頭,他卻突然握住她的手拉近她,她訝異地睜大眸子。
「大人……」
「他很清楚什麽事會讓妳痛苦。」他將她攬入懷中。
「大人?」她疑惑地揚起聲音,雙頰泛紅。「大人,您知道您失禮了嗎?」她試圖推開他。
她正經的語氣讓他微笑。「我知道。」他也一板一眼的回應著。
「大人……」她開始不知所措。「大人,我沒哭……你不用安慰我。」她緊張得幾乎要結巴。「我今天一時失控了,請大人忘記這件事吧!」一想到她失控地在他面前哭泣,她就困窘得不知要如何面對他。
她的倉皇失措讓他笑意更深。「就當一個兄長在安慰妹子吧!」
這話在她耳裏聽來更覺困窘,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大人……」她推得更用力,卻依然無法撼動他,他的體溫與氣息讓她臉頰的熱度不停升高。
「你覺得他會在附近嗎?」
他的話讓她一僵,立即道:「大人想讓他瞧見?」
「妳真聰明。」他贊許地說著。
「爲什麽?」她頓了下,隨即恍然大悟。「大人莫非是想……想成爲他的目標。」
「欸,妳真聰明。」他再次揚聲讚美。
「大人,這樣實在太不智了。」她掙紮著想離開他的懷抱。
「妳覺得他比我聰明?」他問。
「不是,問題是他在暗,大人在明--」
「所以要將他引出來。」他順著她的話說。
「但這樣太危險了,如果大人有個三長兩短,您的家人會非常擔心……」
「妳對我還真是一點信心都沒有。」他微笑地打斷她的話。
她鎖緊眉心。「大人……不需要爲我做到這個地步。」她低頭輕歎一聲。「請想想您的家人。」
「妳真愛操心。」
他帶笑的語氣讓她不高興。「大人,請您放開我。」她再次推他。
他鬆開環在她腰上的雙臂。「妳該歇息了,走吧!」他率先往前走。
她輕聲歎息,靜靜的跟在他身旁,思緒紛亂。她不是不明白大人透露的情意,可現下她沒有餘力……去想這樣的事,光是袁修儒的事已讓她筋疲力竭,現在她還要擔心明基,還有郭大哥他們一家人的安危,甚至是大人的安全,她累得都要撐不住了。想到今天在大人面前失態,她不自覺地輕歎一聲,大人一直對她很溫柔,而她似乎……開始貪戀這樣的溫柔……
第八章
「兒啊,我的兒啊--」
井陽縣令駱通在停屍房痛哭,翟炯儀則沈默地站在一邊,因爲這時說什麽都無法撫慰駱通。
「哪個殺千刀的做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他臉上涕淚縱橫,肥胖的臉頰在他吼叫時,微微顫動著。
「世伯……」胡若諄也淚流滿面。「都是侄兒不好,沒有好好……好好看著源哥,如果我不去踢蹴鞠,守在他身邊,就不會這樣……」
「不關你的事。」駱通兩眼一瞪,咆哮道:「我要見那個兔崽子。」
「大人,」郭大傑緊張道:「這件事有很多疑點……」
「不要廢話!人不是抓到了嗎?我要見那個兔崽子!」駱通握緊雙拳。
「嫌犯在大牢裏。」翟炯儀舉起右手,示意郭大傑不要插嘴。「請。」他示意駱通先行。
「大人,」梅岸臨在翟炯儀身邊小聲地說了句,「依學生之見,大人最好私底下先與駱大人談一談。」
「不用。」翟炯儀搖頭。「他見了明基自會明白。」
「學生是怕他嚇著明基。」梅岸臨說道。
翟炯儀搖手示意他不用操心,就在衆人前往牢房時,雀兒正在牢內擦拭明基的臉與雙手。
「雀兒,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明基打個呵欠。
她擦乾淨他的手後,才拿塊黃米糕給他。「很快就能出去了。」她綻出笑。「來,吃吧!」
明基露出笑容,高興地吃著黃米糕。
「在這裏沒那麽可怕,對不對?」她吹滅蠟燭。
「我想要出去踢蹴鞠。」他還是不滿。
「很快就--」
「很快是什麽時候?」他開始鬧脾氣。
雀兒安撫地說了幾句,順手爲他梳好淩亂的發絲。「等一下大人會來問你話,你要認真回答。」
「問什麽?」
「問你昨天在做什麽,你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很簡單的。」她端水給他。「樂樂一直在找你,要跟你踢蹴鞠。」
「真的嗎?」他立刻咧嘴笑。
她頷首。「所以你要乖乖回答大人的話,知道嗎?你回答的好,他就讓你出去了。」
「好。」他高興地點頭。
雀兒聽見腳步聲朝這兒而來,立刻移至明基身邊,跪坐在他身側。
「把門打開。」翟炯儀對獄卒說道。
「是,大人。」獄卒快速地將鎖打開。
明基聽到聲音而擡起臉,立刻露出笑:「大人。」
雀兒垂著頭,瞧著兩雙鞋走進牢房。
「就是你殺了我兒子。」駱通大喝一聲,面露凶光。
明基讓他嚇了一大跳,害怕地躲在雀兒肩後,雀兒低喃幾句,示意他別害怕。
「駱大人嚇著他了,還是我來問話吧!」翟炯儀說道。
駱通直盯著明基,粗眉糾結成一條,方才翟炯儀已向他提過嫌犯小時候發過高燒,所以腦袋給燒壞了,雖然已有十九,可還像個孩子,他原有些懷疑,可現下瞧著,卻不得不信。
「倪明基,你昨天爲什麽到『暗香閣』?」翟炯儀問道。
「什麽?」明基不解地看著雀兒。「暗香閣是什麽?」
雀兒正欲說話,卻聽見駱通問道:「她又是誰?」
「她是嫌犯父親所收的義女。」翟炯儀說道。「兩人就像姊弟一般。」
對於翟炯儀的話語,雀兒眨了下眼,倒也不動聲色。
「原來如此。」駱通依舊盯著明基看,只見他縮著脖子沒有吭聲。「你爲什麽要殺了我兒子!」
倪明基搖頭。「我沒殺人,我沒殺人,對不對,雀兒?我沒有。」
「對,你沒有。」雀兒安撫地摸摸他的頭。「請大人聽民女一句。」雀兒低著頭。「昨天民女發現明基腦後腫了個包,他是讓人擊昏帶到『暗香閣』的。」
「駱大人,你要不要檢查看看?」翟炯儀朝駱通說了句。
「明基,你別怕,你低頭給大人瞧瞧。」雀兒一邊說著,一邊壓下明基的頭。
駱通拉了下衣袖,伸出厚實的手掌摸了下明基的後腦。
「駱大人以爲如何?」翟炯儀問道。
駱通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頭。
翟炯儀以簡單的話語問著明基,可是得到的線索不多,只曉得他去撿鞠球,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旁邊。他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麽事,就有人推門進來,然後就一直尖叫,說他殺人。他一直大叫他沒有,可是都沒有人相信。
「我說沒有、沒有,他們卻把我抓起來。」明基愈說愈激動,雙手揮舞。「我要出去,大人,我不要在這裏。」
「明基,明基……」雀兒抱著他的雙臂,不讓他亂動。「不可以大叫,大人會生氣。」
「可是--」
「你要不要吃醃桃子,我去街上買的。」她從竹籃裏拿出醃桃子。「你不要的話,我要拿給樂樂吃。」
明基立刻轉移注意力。「好,我要吃。」
翟炯儀示意駱通離開牢房,駱通點點頭,彎身走出牢門,雀兒擡眼時正好遇上翟炯儀溫暖的眸子,一時間她有太多話想說,卻不知先說哪一句,最後只能點頭致謝,他則微笑地走出牢房。
雀兒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輕輕歎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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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的不是他。」駱通在走出牢房時說道。
「駱大人說的是。」翟炯儀點個頭。
駱通瞧他一眼。「不是因爲他腦袋有問題,我才說他沒殺人。」
翟炯儀挑了下眉。
駱通瞇了下細小的眼睛。「你親手殺過人嗎?」
「沒有。」
他打量著他,說了句:「我有,所以我知道他沒有。」
翟炯儀眼也沒眨,回道:「很有力的論點。」
駱通盯著他的溫和的眸子,忽然笑了起來。「我喜歡你,小子。」他拍拍自己肥碩的肚子。「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麽的嗎?」
「不知道。」
「殺豬的。」他以手刀做了個殺豬的姿態。「如果讓我抓到那個王八羔子,老子會像殺豬一樣殺了他。」他的眼神兇狠起來。
翟炯儀點點頭。「我也開始喜歡你了,駱大人。」
駱通一愣,忽地大笑起來。
翟炯儀一踏出監牢大門,郭大傑立刻迎上前。「大人。」
「世伯,怎麽了,什麽事這麽好笑?」胡若諄不解地問道。
「沒什麽。」他揮了下戴著翡翠的手。
「我有事想跟駱大人單獨談談。」翟炯儀做出請的手勢。
「好。」駱通爽快地說了句。
「大人,不知小的能不能進去看看明基。」郭大傑問道。
「去吧!」駱通甩了下手。「不對,這兒你是頭,該問你才是。」他看了翟炯儀一眼。
翟炯儀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點了下頭,郭大傑鞠躬告退後,便往監牢走去。
「岸臨,我有事跟駱大人談,你就陪陪胡公子,順便問問案情,看他能不能想起什麽可疑之處或可疑之人?」
「學生明白。」梅岸臨點個頭。「胡公子,請。」
「喔,好。」胡若諄隨梅岸臨離開。
翟炯儀領著駱通往偏聽走,一路將查到的案情告知。駱通愈聽,五官皺得愈緊,幾乎要黏在一塊兒。
這時,明基在牢房內見到郭大傑,高興地撞向他,與他玩起角力,雀兒乘機將迷藥放入飲品中,待他入睡後,才與郭大傑一起離開牢房。
「妳給他吃了什麽?」
「讓他昏睡的藥。」她歎口氣。
「這藥用多了對身體不好。」郭大傑皺眉。
「我知道。」她顰眉。「但沒有其他辦法,如果不這樣,明基在牢裏待不住。」
「可是……」
「我明白郭大哥的憂心,不過你放心,我不打算再用了,晚一點我會去和大人談談,讓他放明基出來。」
「這恐怕不太容易。」郭大傑搖頭。「明基是當場被逮捕的,雖說這案子仍有許多處疑點,但不可能因此就釋放他。」
雀兒沒有說話,只是又長歎一聲。
「雀兒,妳自己也要小心。」郭大傑叮嚀一聲。
「你和小梅也是,她怎麽樣了?」她關心地問道。
「好多了。」
「明基的事別告訴她,說了也只是讓她煩心。」
「我明白。」
「郭大哥,你們一定要小心,如果你們出事,我真的沒有臉--」
「雀兒,」郭大傑握了下她的肩。「我說過很多次了,不是妳的錯,是那個喪心病狂的男人,早知道他在牢裏時,我就應該殺了他--」
「別說了。」她搖搖頭。「你是個捕快,不能知法犯法。」
這件事她要靠自己的力量解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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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季大娘坐在廊廡上與舒綾交談著。「沒想到明基竟然會殺人,嚇死人了。」
舒綾沒說話,只是皺著眉頭靜靜聽著季大娘的話。
「她回來了。」季大娘突然壓低聲音。
舒綾擡起頭,發現雀兒正走進院子,她站起身,走下廊廡,來到她面前。「妳還好吧?」
雀兒輕輕點個頭。「還好。」
「明基怎麽樣了?」她又問。
「他很好,就是鬧脾氣想出來。」
季大娘不安地抿了下嘴。「他想出來?這個……」
瞧著兩人不安的神情,雀兒立刻道:「明基不是殺人犯,他是被陷害的。」她們只知道明基因殺人入罪,卻不曉得內情,自然會覺得害怕。
「陷害?被誰陷害?」季大娘又問。
雀兒沈默了會兒,不曉得該講多少,若是隱瞞不說,她們必定無法安心,甚至把明基當成可怕的殺人犯;但若說太多似乎又有些不妥。
「是我以前抓到的罪犯,他逃脫了,所以……來找我麻煩。」她簡單地說明。
季大娘睜大眼。「天啊,怎麽會這樣!」她緊抓住胸口。
「妳是說,他來報仇嗎?」舒綾問道。
雀兒頷首道:「是。」
「哎喲。」季大娘又叫一聲。「那我們會不會有危險!他都找上門了……」
「您不用擔心--」
「這哪能不擔心!」季大娘緊張地打斷她的話。「都跑到自家後門來了,誰曉得他下次會做出什麽事來,這實在太可怕--」
「我正打算搬出去。」雀兒插進她的話語中。
「搬出去?」季大娘再次睜大眼。
「是。」雀兒顰眉。「我不能再給妳們添麻煩。」
季大娘與舒綾互看一眼,舒綾遲疑地開口說道:「大哥答應了?」
「他現在在忙,所以我還沒跟他提。」她頓了下。「我正打算收拾行李。」
「妳一個人可以嗎?」舒綾不確定地問了句。
「可以。」爲了讓兩人安心,她又加了句:「我已經想好萬全之策,我不會有事的。」
舒綾與季大娘再次互望一眼。
「我去收拾行李。」她點頭致意後,便走回自己屋內。
「唉,其實……她的命也苦,嫁了這樣的丈夫,還遇上這樣的事,怎麽會跟人結下這麽大的梁子呢!」季大娘搖頭。「我就說女人家幹嘛跟男人爭高低,強出頭呢?前些天我還勸她別做什麽幕友了,去市集賣衣裳、鞋子維持生計,沒想到這會兒就發生這樣的事。」
舒綾沒有回應,只是蹙著眉心。
「雖然說現在要她搬出去是有些殘忍,可她不搬出去,遭殃的是咱們。」季大娘又搖頭。「萬一她那個什麽仇家發起狠來,誰曉得他會做出什麽喪盡天良的事來。」
「就怕大哥不會答應。」舒綾輕聲說了句。
「什麽?」季大娘雙目圓瞠。
她沒有再做進一步的解釋,只是沈默地走回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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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炯儀送走駱通後,著手安排了幾件事,之後開堂審理幾件案子,等到他得閑時,已過了晌午。他走回內院用膳,才發現雀兒已經離開。
「她爲什麽突然離開?」翟炯儀放下碗筷,濃眉聚攏。
「她說不想連累我們。」舒綾邊說,邊喂樂樂吃飯。「來,吃點青菜。」
「不要。」樂樂搖頭。
「不可以偏食。」舒綾對女兒皺眉。
「她有說上哪兒去嗎?」
「沒有。」舒綾又喂女兒一口。
翟炯儀站起身。
「舅舅。」樂樂朝他伸出手。
他微笑地握住她的小手。「乖乖吃飯,舅舅有事要忙。」
「我也去。」樂樂跳下椅子。
「還沒吃完飯。」舒綾生氣地抓住女兒。「坐好,每次吃飯都不好好吃!」
樂樂不高興地扁嘴扭動著。
舒綾擡頭對正要離去的翟炯儀說道:「大哥打算去找倪夫人嗎?」
他在門口停下腳步。
「倪夫人說她安頓好後,就會回衙門跟你說一聲。」她將豆腐送進女兒嘴中。
「我知道了。」翟炯儀點了下頭。
「大哥……」
他轉過身。「怎麽?」
「大哥是不是……喜歡她?」
翟炯儀眨了下眼,淡淡的說道:「怎麽突然提這個?」
「昨晚我瞧見你們倆……」她沒再說下去。
翟炯儀沈默著。
「別亂動,再吃幾口就好。」舒綾將青菜送到女兒嘴邊。
「不要菜--」她搖頭。
「快吃。」她皺下眉頭。
「不要!」樂樂小手一拍,將湯匙連同青菜一起拍到了地上。
舒綾惱火地拉過她的手,狠狠的打上她的手背。「爲什麽這麽不乖!」
樂樂立刻放聲大哭。
「舒綾,」翟炯儀走向樂樂。「不需要發這麽大火。」他抱起向他伸出雙手的樂樂。
舒綾咬住下唇。「大哥別護著她,她就是仗著有人當靠山才會愈來愈任性,愈來愈不聽話。」
「她這樣還不算乖巧?」翟炯儀微笑。「我大哥的女兒可比她調皮十倍不止,好了,樂樂別哭。」他拍拍她的背。
舒綾沒應聲,蹲在地上收拾殘局。
「綾妹。」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
「就算有一天我成了親,妳還是我的妹子。」他平和地說道。「我會盡力爲妳找個能依靠的人,若妳堅持不嫁,我也會照顧妳跟樂樂一輩子。」
「爲什麽?」她吐出一句。
「這--」
「她是有夫之婦。」她仰起臉望著他。「大哥爲什麽非要--」
「與她沒有關係。」他溫和地打斷她的話。
「是嗎?」她鬱鬱的勾起一抹笑。
「我要下去。」樂樂在翟炯儀身上扭動著。
「妳吃飽了嗎?」翟炯儀將注意力轉向她。
她點點頭。「我要吃葡萄。」她指著桌上的水果。
翟炯儀微笑地放下她,看著她爬上圓凳,伸長手拿了葡萄送進口中。
舒綾站起身,扯了下嘴角說道:「大哥不是還有事要忙?」
他瞧她一眼。「別對她太凶。」
她點點頭,翟炯儀這才轉身走出去:舒綾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鼻酸。
「娘,給妳。」樂樂拿起葡萄,攤開掌心。
舒綾看著女兒天真的臉,一抹憂愁浮上她的眼。「樂樂妳喜不喜歡舅舅?」
「喜歡。」她開心地吐出葡萄籽。
舒綾在椅上坐下,深思地蹙起眉心,難道她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嗎?
第九章
翟炯儀坐在桌前,認真地看著梅岸臨謄抄的口供,當他發現自己在同一頁停留超過一盞茶的時間後,他歎口氣,往後靠著椅背,閉目歇息。
他能感覺夕陽斜照在臉上,聽見微風吹過桌上紙頁的聲音,他靜靜坐著,等待浮躁的心情散去,可腦中卻回蕩著屬下回報的聲音--
大人,倪夫人剛去牢裏探視明基,要小的帶話給您,說她暫時住在鏡湖居,要大人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翟炯儀喃念一聲。「談何容易?」他不敢相信她來了又走,連招呼都懶得跟他打。
他從沒遇過如此倔強又一意孤行的女人,他當然明白她這麽做是不想牽連舒綾、樂樂甚至是縣衙裏所有她認識的人。他不意外她搬出去的決定,只是沒想到她做決定前竟不與他商量,甚至做了決定後也不知會他一聲,反而托人來通知他。
自明基出事後,他已暗中派人保護她,所以毋需擔心她的安危,只是他的心就是靜不下來。他睜開眼睛,拿起桌上的笛子,無意識地在手上轉動,片刻後,他終於屈服在自己的意念下,前往鏡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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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兒坐在桌邊打盹,當敲門聲響起時,她疲憊地睜開雙眼,緩慢地走到門口,拉開木閂,打開門。
「妳連問都沒問是誰就開門?」
雀兒故意忽略他惱怒的語氣,淡淡說道:「他不會毫無預警地一進來就捅我一刀的。」
他走進屋內,說道:「不要自以爲瞭解犯人,他們有時會做出讓妳意想不到的事。」
「我瞭解他,大人,就算他要殺我,他也會先與我較勁後才動手。」她走回桌邊坐下。
他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率先環顧了房間的陳設,並走到其中一扇窗前,望著底下的鏡湖。湖面上有許多來往的船隻,甚至能聽到有人彈奏琵琶與唱曲兒的聲音,當他回頭時,發現她支著頭打盹。
他揚起嘴角,回過頭望著天際燦爛的雲彩,直到室內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後,他才離開窗邊,在雀兒身邊坐下。他注視她秀麗的臉龐與優美的皓頸,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容,黑眸滿是柔情。
當她醒來時,天色已完全暗下,她在打了個呵欠後,才警覺到自己趴在桌上睡著了。
「大人?」她猛然想起翟炯儀來找她。
「我在這兒。」
她立刻轉向左手邊。「我……大人怎麽不叫醒我?」她的聲音滿是困窘。
他微微一笑,點上蠟燭後才道:「妳需要休息。」她能在他身邊睡著,他很高興,這表示她很信任他。
「我睡了多久?」一想到他一直在身邊看她,雙頰不禁熱燙起來。
「大概一柱香的時間。」
「我睡了這麽久?」她驚呼一聲。
「不久。」他搖頭。「妳這陣子都沒睡好。」他本來想抱她到床鋪去,可擔心他一有動作她便會醒來,這才作罷。
「我還撐得住。」她簡短地說了句,雙目低垂。「不知大人來找我有什麽事?」
「爲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就搬到這兒來?」
她低頭,不發一語。
「說話。」
「我有請高捕快轉告大人。」
「爲什麽不當面告訴我?」
她歎口氣。「我不知道,大人……我……」她整理一下思緒後才道:「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好,我是說我們應該保持一些距離。」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他爲什麽要在駱大人面前說她與明基是姊弟而不是夫妻,他這樣說只是不想讓事情更複雜,還是他早就知道他們不是夫妻。如果他早知道了,爲何從沒問過她?
「爲什麽要保持距離?」他又問。
「大人明知道……」她頓住話語。「大人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她低語。
他勾起嘴角。「雀兒……」
她不安地站起身,想離開他到窗邊去。
他立刻道:「坐下,我有話跟妳說。」
她歎口氣,只得又坐下來。
「我們先談公事。」
她無語地喟歎一聲,那表示談完公事還有私事?
「要抓到袁修儒有很多方法,沒必要拿自己當餌,我們甚至可以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找一個身材與妳相仿的姑娘假扮妳,將他引出--」
「我要親自抓他。」她搖頭否決他的建議。「請您相信我,大人,我不會有危險的。」
「雀兒--」
「我不是逞強,我會做好防範的。」她示意他不用擔心。
「如果他襲擊妳--」
「他不會襲擊我,」她立刻道。「他喜歡跟我較勁腦筋。」
見她一臉堅決,他知道不可能說服她,頂多只能在她身邊做一些部署。「這件事我還是希望妳能聽我的。」
「這是我的仇,我必須親自報。」她依然堅決,袁修儒沒有直接殺死明基不是因爲他還存有一絲良知,而是他想慢慢折磨她,他對自己太有自信了,他相信他隨時都能要明基的性命,所以不需急在一時,這是一年前,他將明基關在洞中引她去解救時說的話,那時他以爲他能將她手到擒來,可他太小看她了。她假裝慌張地掉入他的陷阱,而後用計將他擒住,這次她一樣能再將他繩之以法。
翟炯儀能夠明白她的心情,也想讓她放手去做,只是仍不免擔心她受到傷害,這種心情實在矛盾。
「我不希望妳受到任何傷害。」他盯著她的雙眸,他不是看輕她的才智,而是心中那份擔憂讓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他的眼神讓雀兒心跳加速,她連忙低下頭說道:「他傷害了我身邊親近的人,我不能原諒他,翠蓮……還有其他姑娘,她們都是好人,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卻讓他輕易奪走了性命。可他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依然繼續出來爲惡,我無法坐視不管,他是我惹出來的禍端……」
「胡說!」他駁斥她的說法。「他不是因爲妳而殺人,他是因爲想殺人而殺人,不需要爲他找藉口。」
她沈默不語。
他歎口氣,說道:「記得我們聊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件事嗎?」
他奇怪的話語讓她擡起頭。「記得。」
他凝視著她,緩緩說道:「十九歲那年,我與亭劭……」他頓了下,才緊接著解釋。「他與他的姊姊在十四年前來到翟府,後來他姊姊嫁給我三叔,因爲亭劭與我同齡,所以我們常一塊兒念書玩樂。」
她不明白他爲什麽突然與她說這些,不過這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個兒的事,所以她很認真地聽著。
「十九歲時,我們兩人結伴進京應考,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都住在恩師家中,一邊念書、一邊做他的幕友。恩師有個女兒……」他頓了不想著該怎麽說。
她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安靜地等他接續下去。
「因爲同住一個府邸,所以偶爾會碰上面,說上幾句話。放榜後,我與亭劭都中了第,恩師非常高興,爲我們兩人大擺宴席,酒過三巡之後,恩師忽然提起婚事,他希望我或亭劭能娶依寧,結爲親家。」
「大人拒絕了?」她問道,依他目前的狀況來看,他應該是拒絕了。
他牽動嘴角。「不,我答應了。」
她訝異地眨了下眼睛。
「當時我沒有想很多。」他輕蹙眉心。「我已經二十了,再過幾年,家人也會催促,不管早或晚,總要成親的,所以就答應了。」
「我明白,後來呢?」她催促他繼續說下去,接下來一定發生了巨變,否則他現在不會依舊獨身一人。
「當時我並沒有發現依甯已經心有所屬。」他歎口氣。「她喜歡的是亭劭。」
雀兒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只能沈默。
「如果我留意些,應該會發現,但當時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件事上。」
「依甯姑娘沒有告訴父親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嗎?」她疑問道。
「她說了,可這整件事一開始就錯了,恩師應該先問她的意思,而不是先問我與亭紹。如果一開始就問了依寧,這件事就不會一錯再錯,當恩師知道依寧喜歡亭劭後,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對我說,所以他先去找亭劭,問他的意思,沒想到亭劭拒絕了--」
「他拒絕的原因是什麽?」雀兒問道。「是因爲他不喜歡依寧還是顧忌你?」
他看著她清澈的眸子,勾起微笑。「妳總是很快就能找到問題的癥結,亭劭會拒絕是因爲他想娶的人是宰相之女,他並非不喜歡依寧,但他需要權力來完成他的計畫,亭劭……有他的顧慮,這些以後有機會再說吧!總之他拒絕了,爲了避免兩頭落空,恩師一直沒告訴我依寧另有所屬,反而去說服依甯改變心意嫁給我。依寧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忍不住來找我,跟我吐露她另有心儀之人,可卻沒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聽了後很訝異,但答應會幫她勸恩師打消這個念頭,隔天我去找恩師時,與他談了許久,他無意中說溜嘴,我才知道原來依寧喜歡的人是亭劭。
「因爲這件事,恩師對我兩人有了嫌隙,後來我與亭劭搬出恩師府中到客棧居住,在我被派到陝西上任前,聽說恩師要將依寧嫁給洪大人的兒子,可此人私交不好,聽說脾氣也不好,當時我很猶疑,不知要不要勸恩師另謀人選,可一想到我拒絕了婚事,惹得恩師不快,如今再去說這樣的事,只怕恩師也聽不進去,最終仍是作罷。
「沒想到一年後依寧突然出現在縣衙門口,還懷著八個月的身孕,她……」他攏緊眉心。「非常的憔悴、非常的瘦弱……」
「大人收留了她?」她擰著眉心。
他頷首。「那時我才知道,在我與亭劭離開京城赴任的三個月後,她在父母之命下嫁給了洪大人之子,婚後才發現丈夫在人前溫文儒雅,可私底下卻脾氣暴躁,心情一不好便對她拳腳相向,甚至將她軟禁在家中,以防她回娘家訴苦。兩個月前他迷上了一名青樓女子,時常不在府上,她趁下人沒注意乘機逃脫出府,原想回娘家,可一想到丈夫可能會上門要人,就猶疑不決……」
「她在這時想到了大人?」她說道。
他點點頭。「想到她的遭遇,我覺得很懊悔,如果當初去找恩師談談,或許他就會打消念頭--」
「大人,」她搖搖頭。「這樣想是不對的,要打聽一個人的人品並不是難事,如何能怪在你身上。」
他微扯嘴角,沒有與她爭辯,只是繼續說道:「她來的第三天就早産生子,嬰兒出生時情況很不好,第五天就夭折了。」
她歎口氣,聽他接著說道:「依寧哭得死去活來,不管我怎麽安慰,都不見效。幾天後,發生了我就任以來第一件兇殺案,我爲了查案,沒有太多時間去注意她,只吩咐下人好好照顧她。有一天我在外頭查案時,衙差慌張地跑來,告訴我依寧投河自盡了。」
「大人……」她長歎一聲,不自覺地覆上他的手。「這不是你的錯。」
他溫柔地看著她。「翠蓮的事也不是妳的錯。」
她臉兒微變。「這不一樣。」她想收手,他卻握住她的手掌。「大人……」她的兩頰熱燙起來。
「人對與自己有關的事,總是特別看不開。」他歎口氣。
她也輕歎一聲。「第一次遇見大人時,大人在河邊喝得爛醉,莫非就是爲了依寧?」與他共事後,她發現他很少喝酒,所以一直對於第一次見面時,他在河邊喝醉一事感到不解。
「遇到妳的前一天正好是她的忌日,我到河邊喝酒憑吊她。依甯的死我一直心懷愧疚,在她去世後半年,我遇上綾妹,她與依寧有類似的遭遇,丈夫時常對她拳腳相向,但後來因與地方上的流氓起衝突而被殺死。她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上公堂,又瘦又憔悴,我好像瞧見另一個依寧。案子結束後,她沒有任何親戚可以依靠,不知何去何從,所以我便收她爲義妹照顧她。」
她明白他趁勢將舒綾之事解釋給她聽,也在告訴她,他對舒綾只有單純的兄妹之情,別無其他。他會提起這一段往事,無非就是希望她能瞭解來龍去脈,也讓她安心,他的舉動讓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大人當初會納我爲幕友,也是見我可憐?」雀兒問道。
他微微一笑。「那只是部分原因,另一半原因是我好奇妳是否真有能力。」
「我不需要大人的同情。」她蹙下眉頭。
他握緊她的手。「我知道,妳很強悍。」
她局促不安地動了下,感覺自己像落入蜘蛛網中的蟲兒。「大人,您……讓我很不安……」
他的笑意加深。「案子結束後,留在我身邊。」
她睜大眼。「大……大人……」她沒想到他會將話挑明瞭說。
他瞅著她,等她恢復鎮定。
「大人,我不明白,我不能……」她試圖理清糾結的情緒。「說好了當兄妹……」
「我們都知道那句話的真假。」他靜靜的回答。
她臉兒一紅。「大人……」
「原本我不打算這麽快與妳坦白,我知道妳還沒準備好。」他的語氣溫柔。「可我在來的路上改弦易轍,因爲我不想妳爲我的事煩惱。」就因爲他給了她壓力,讓她思緒雜亂不安,她才會不想面對他,只托人告訴他,她暫時搬出官宅。
「袁修儒的事已經夠讓妳煩心了,再加上我,妳如何能靜下心來,萬一妳分神而讓那雜碎傷著,我會懊悔一輩子。」
「大人--」
「所以我來告訴妳,我是喜歡妳沒錯。」他輕觸她泛紅的臉頰。
雀兒感覺血液不停往臉上街去,她低下頭,眼眸半掩,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真的沒有想到他會誠實坦言。
她揚著眼瞼,羞赧地問了句:「爲什麽……大人是見我可憐才--」
「不是。」他打斷她的話。「我不是見女人可憐便會動心的人,我會盡己之力幫助她們,可不會因爲這樣就投入感情,同情與喜歡我分得很清楚,在我身邊這些日子,妳應當知道。」
閔獵戶事件後,他發現自己對她有了興趣,於是慢慢將對她的關心表現出來,一方面他不能太過急躁免得將她嚇跑,可也下能完全不露痕迹,他必須恰到好處地將自己對她的好感與關心透露讓她知曉,他相信以她的觀察力定會察覺。
她沈默下來,明白他是對的。這幾年他身邊不是沒有這樣的機會,可他除了幫助她們,從來沒有逾越之舉。
他輕撫她的手背。「妳不是讓人見了會心生可憐的人,妳很堅強,雀兒,可有時太過堅強了,我多想妳能到我身後讓我保護妳,但妳總是想扛下一切……」
她搖頭。「他是我的問題。」
「我能幫妳解決,但妳寧可自己來。」他皺緊眉心。「妳讓我不知該怎麽辦,我喜歡妳的才智,妳的堅強,可有時我又會希望妳不要如此聰明、如此堅強。」
她勾起嘴角,笑意隱約浮現唇畔。「我已經在大人面前失態過了,我很懊惱。」想到自己在他眼前坦露的脆弱,真的讓她惱悔了好幾次。
他露出溫柔的笑。「我很高興,妳可別想練什麽刀槍不入、金剛不壞之身。」
他的話語讓她輕笑出聲,在他身邊是如此令人感到安心與寧靜,而他的話讓她整個人都溫暖起來,可是……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問題還有很多。
「大人,有許多事我必須考慮……」她深吸口氣。「明基……明基……」
「他跟我們一起。」他簡潔地回答。
她啞然失聲,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綾姊與樂樂……」
「綾妹需要一點時間。」這件事不是立刻就能解決的。
她點頭。「我們都需要時間,大人……你讓我很緊張,無所適從……」雀兒低望兩人交握的手指,心跳急促地鼓動著,他的話讓她很感動也很欣喜,她很想就這樣接受他的感情,可是……她還是憂心……
「妳也讓我很緊張。」她驚訝的神情讓他微笑。「我擔心妳會拒絕。」
她眨了眨眼,臉蛋酡紅一片,緊張地回握他的手。「大人,我必須……必須告訴你,與我在一起,不會有好事發生的--」
「雀兒--」
「請您聽我說,大人。」她抿了抿唇。「我不喜歡自己這樣想,但是……當壞事一而再再而三來的時候,你很難不去相信……」
「這不像妳會認同的事。」他擡手觸摸她的臉。
「我也不願這樣想。」她垂下眼。「可小梅說的也沒錯,只要與我有關的事都很糟糕。我娘在我三歲時過世,而後是我爹,再來是義父,然後是翠蓮,還有其他無辜喪命的人,爲了引起我的注意,他殺死無辜的性命。」
她眼中的痛苦讓他心疼。「我倒想看看有多糟糕。」他微笑。
「大人--」
「妳擔憂煩惱的事太多了。」他撫過她的臉,而後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大人……」她慌張地想推開他。
「以後惱人的事由我來操心。」
她感覺他輕柔的吻落在她額上,她緊張得全身僵硬起來。「大人……」
他輕柔地笑著。
「您讓我想想……」
「妳就是想太多了,」他歎口氣。「與我在一起真是這麽令人痛苦的事嗎?」
「不是,」她急忙道。「與大人在一起……很令人安心……」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可是……我擔心……」她一面希望能與他在一起,可又害怕爲他帶來厄運,這兩種情緒在她心中拉扯,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以我才說妳擔心太多了。」他輕柔地截斷她的話語。「相信我。」
「可是大人……」
「妳固執得像騾子一樣。」他低頭瞧她。「我是不是也該在妳嘴裏塞個泥巴?」
她又羞又惱。「大人--」
他微笑地在她鼻上印下一吻。「我沒泥巴,不過這個應該也行……」他的唇落在她柔軟的唇上,輕輕吻著。
她大吃一驚,嚇得推他,他卻不動如山,她緊張得喘氣眨眼,覺得自己要昏過去了,她一直等著……等著……卻發現自己始終沒有昏過去,身子倒是愈來愈放鬆,而且愈來愈暖。她應該要推開他,她必須推開他,這些話語不斷在腦中盤旋,可一方面她又想投入他懷中……
「大……大人……」她喘息。
他在她嘴邊呢喃。「聽我一次,什麽也別想……」
「可是……」
他輕咬她的上唇讓她嚇了一跳,一時間忘了要說什麽,他淺淺一笑,覆上她的唇,讓她再無法言語。
她的心跳愈跳愈快,呼吸愈來愈急促,當他在她唇內輕輕撩撥時,她羞澀地輕歎口氣,臉蛋暈紅,她再次歎息一聲,閉上雙眸,偎入他懷中。
終於得償宿願將她擁在懷中,翟炯儀滿足地輕歎一聲,加深他的吻與她糾纏。他箍緊雙臂,將她牢牢鎖在懷中,他對自己承諾,他要守護她一輩子,再也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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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兩天,翟炯儀總會在天色暗下後到鏡湖居來找她,到了第三天,她終於生氣地警告他,要他別來,他這樣,袁修儒根本不會有所行動。這天他才來一會兒,說沒幾句話就讓她趕了回去;雀兒一個人坐在桌案前打發時間,當她看完書擡起頭時,才發現脖子都酸了。
她慵懶地打個呵欠,收好書本,正準備入睡時,卻聽見敲門聲。雀兒一打開門,就見翟炯儀站在門口。
她立刻惱怒起來。「大人又來了。」她側過身讓他進入。
他微微一笑。「我不放心妳,所以過來看看。」
雀兒關上門。「我要睡了。」
「我跟妳說幾句話就走。」他噙笑著看她惱火的表情。
「大人有查到什麽嗎?」她隨口問道。
「沒有。」他走到窗邊,望著夜空。「妳呢?可有什麽新發現。」
「沒有。」她望著他的背影。「今晚瞧不見月亮。」
他轉過身對她一笑。「我不是來看月亮的。」他定定的凝視著她。
她的雙眸在燭光下泛著蒙矓,她迎著他的目光,未置一詞,只是垂下眼,而後輕輕的歎口氣。
他緩緩走向她。「我來看妳。」
「大人不該說這樣的話。」她又歎口氣。「大人也不該深夜來訪,會引起誤會的。」
翟炯儀在她面前停下。「我以爲我們……」
「大人答應過雀兒案子結束前不談此事。」她輕聲打斷他的話。
他擡手撫過她耳上的髮髻。「是我太心急了。」
「大人,您這樣讓我很不安……」她又歎口氣。「這幾個晚上我老夢見明基在牢裏大哭,一想到他在受苦,我就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什麽?」他擡起她的下巴。
她注視他的黑眸。「恨不得殺了袁修儒。」
他忽然笑了。「妳……不可能……」
「大人曉得嗎?我不只一次動過這樣的念頭。」她深吸一口氣。「但一想到明基、一想到義父對我說過的話,只好忍了下來。」
「妳義父說了什麽?」他好奇道。
「他做人幕友有二十餘年,世間醜陋不平之事,人心的險惡與卑劣他都見識過,所以他不贊成我也走上這條路,更何況我還是個女兒家,但他一方面又覺得我過人的觀察力藏而不用甚是可惜,所以他經常與我討論案情……」
「妳一定幫他破了不少案子吧!」翟炯儀說道。
她點點頭,往木桌走去。「我當時仗著自己有幾分聰明,破了幾個案子後就自得起來,但我對人性畢竟認識得太少。有一次一名剛出獄的犯人在我回家的路上襲擊我,因爲是我將他關進大牢的,那天夜色昏暗,他從我身後以木棒敲打我的頭,所以我根本沒有看清犯人,整整三天,我的腦袋都是昏沈的。」
「後來呢?妳如何得知他的身分?」他追問。
「他的氣息和聲音。」她倒杯水。「在我倒下時,他怒駡我,後來甚至起了歹念,想要非禮我,當他靠近時,我聽到他呼出來的氣,像哮喘又像哨音,大人知道爲什麽嗎?」
「他得了一種肺病。」
她喝口水,在椅上坐下。「是,所以他呼出的氣有哨音,但我的證詞無法將他入罪,因爲這不算有利的證據,我被敲了頭,有可能一切都是我的想象,再者還有一名妓女爲他作證,說他當時就在她房裏,不可能在外頭。」
「所以他逍遙法外?」他皺著眉頭。
「是。」她頷首。
他的眉心糾結。「他可有……可有對妳……」
「沒有,當時義父見我還沒回家,所以出來找我,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經遭受侮辱。」
他安心地吐口氣。
她繼續說道:「因爲無法將犯人定罪,我非常挫折也非常生氣,所以我設了一個陷阱,處處找他麻煩,讓他再度對我動手。有一天晚上,他又在路上埋伏我,這次我當場逮住他,他立即就被送進大牢。」
翟炯儀微笑地拍了下手,在她右側的竹椅上坐下。
她微扯嘴角,繼續道:「義父知道後非常生氣,他怪我不該涉險、也不該設圈套,他說犯人氣憤難平,出獄後又來找我麻煩,不是永無止盡,沒完沒了?我說難道就這樣讓他逍遙法外?因爲這件事我與義父有了爭執。」她長歎一聲。「大人認爲呢?」她望向他。
「這……」他沈吟。「實在是兩難。」
「是兩難沒錯。」她扯了下嘴角。「義父臨終前對我說,他並不是不贊成我的作法,而是人心難測,律法主要是懲治惡人,但這並不是治本之法,在犯人入獄期間,是希望他們能好好反省,出來後重新做人。但有些人之所以作惡便是因爲沒有反省之心,沒有爲他人設想之心,這樣的人進了大牢還是不會悔改,出獄後沒多久又會犯案再入獄。他擔心的是……萬一有一天我遇上了這樣的惡人,而這次犯人揮木棒的力道重得將我擊斃,那如何是好?他有何顔面在九泉之下對我親生爹娘交代?」
他的手輕覆在她手背上,她輕顫了下,手指輕輕動了下,似乎在猶疑該不該抽手,最後卻只是長歎口氣。
「沒想到義父不幸言中,後來我就碰上袁修儒這個喪心病狂之人。」她擰緊眉心。
他則是握緊她的手。
「昨晚大人說的話,我仔細想過了。」她輕聲說道。「袁修儒或許不是單純地想與我較量。」
他沒有吭聲,只是靜靜的凝視著她。
「說不定大人是對的,袁修儒對我有病態的欲望。」她咬著下唇。「一想到這兒就讓我覺得嗯心,他是個瘋子。」她握緊拳頭。
他握緊她的手。「妳放心,我會在妳身邊保護妳,妳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綾姊呢?」她的目光由他的手往上移向他的臉。「大人不會不明白她對您的心意。」她抽回手。「還有明基,我不能抛下明基。」
「我明白。」他蹙起眉頭。
她爲他倒了杯水。「等到這件案子告一段落,我與明基便會回井陽,大人好好對待綾姊吧!」她拿起杯子。「我以茶水代酒,謝謝大人這些日子來的照顧。」
「雀兒……」
「請大人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來了。」她舉杯一飲而盡。
「雀兒……這件事我無法做到。」他搖首。
「如果大人做不到,就由雀兒代大人飲下這杯茶水。」她歎口氣。「大人回去吧!」她伸手拿茶杯。
「妳--」
「我累了,想歇息了。」她拿起茶杯就口。
「好,我讓妳歇息。」他握住她的手,拿下她手上的杯子,一飲而盡。「我喝下這杯茶水,不是因爲我答應讓妳走,而是這是妳爲我倒的茶水。我知道妳對我是動心的,否則妳根本毋需倒這杯茶水給我。」
她搖搖頭,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說道:「夜深了,大人,回去吧!」
「再說幾句我就走。」他頓了下。「妳真覺得袁修儒是個瘋子?」
她望著他。「是的,可悲的是,他並不知道。」
他皺下眉頭。
「你覺得他知道嗎?」她反問。
他眨了下眼。
「他是個只敢躲在別人臉皮下,操縱、愚弄別人的瘋子。」她不帶感情地說。「對嗎?」她望向他,表情冷冽。
他回視她的眼神,上唇顫動,眼神銳利,而後他突然仰頭笑了起來。「妳什麽時候發現的?」
她冷冷的看著他,等他笑夠。
他收住笑聲,黑眸閃著熱切的光芒。「難怪我會這麽喜歡妳,雀兒,真是太喜歡了。」
第十章
盯著桌上的屍格,翟炯儀若有所思地輕蹙眉心,他一直覺得有個地方不太對勁,可卻無法確切指出哪里不對勁,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輕敲桌面,將思緒重新整理一遍。
駱源與胡若諄大概是在巳時三刻來訪,而後兩人到「暗香閣」飲酒作樂。雨停後,胡若諄見街上有人在踢蹴鞠,所以便走下樓去與人踢球,駱源則繼續待在「暗香閣」與妓女們狎玩。一刻鍾後,他因酒醉而呼呼大睡,沒想到半個時辰後就從房內傳出明基的哭叫聲,一行人沖進後,發現駱源被人刺死在地上。
他的目光再次停在屍格上,駱源身上一共有兩處刀傷,一刀在腹部,一刀在胸口,掌心與指節有擦傷,除此之外,現場沒有打鬥痕迹,身上也沒有其他打鬥的傷口。
他起身來回走動,眉心緊皺,覺得自己就要捕捉到什麽,可靈感卻又快得讓他捉不到,他煩心地推開書房,來到院子走動,當他走到雀兒的房門前時,發現明基喜愛的鞠球孤零零的擱置在門邊。
他看著鞠球,想到明基不由攏緊眉心,就在這剎那間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回他精確地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火花。
他急忙奔回書房,找到他要的狀詞,當他證實自己的想法時:心中一凜,脫口而出說道:「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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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什麽時候發現的?」袁修儒好奇地又問了一次。
「你進來沒多久,我就發現了。」她揚起嘴角。「雖然你很自豪你的易容術,可是在我眼中那不過是小把戲,不管你易容成誰,我都認得出來。」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不可能。」
「信不信隨你。」她冷淡以對。
「我哪里引起妳的懷疑?」他的語氣是不認輸的。
「太多地方了。」她嘲諷地說道。「你的眼睛、眼神、對應的話語、你的耳朵、指甲、走路的姿勢,從頭到腳--」
「我不相信。」他捶了下桌子,眼神兇狠。
雀兒無動於衷地冷眼以對。
「如果妳一開始就認出來了,爲什麽不立刻揭穿?」他逼問。
她鄙視地看著他。「因爲我想看你在耍什麽猴戲。」
「妳說什麽!」他忽然伸出右手,以虎口掐住她的喉嚨。
她頓時不能呼吸,咽喉承受的壓迫讓她難受得皺下眉頭,可眼神依舊淩厲,毫不退縮。
她無畏的眼神讓他挑眉。「妳好像一點都不怕我。」他打量著她,放鬆手上的力道。
「我是不怕你。」她冷漠地回道。
他仰頭哈哈大笑。「我就欣賞妳的膽識。」他收住笑。「妳是不怕我,但妳怕我傷害其他人,尤其是妳關心的人。」他滿意地瞧見她抿緊嘴唇,雙眸第一次出現了恐懼與擔憂。
「你到底想做什麽!」她壓抑著自己的嫌惡與怒氣。
他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開始只是想跟妳玩玩,後來發現這個遊戲愈來愈有趣,愈來愈刺激,讓我欲罷不能。」
「人命不是遊戲,不是讓你找刺激的。」她怒聲道。
見她動怒,他笑得更加高興與倡狂。
雀兒立即收起自己的怒意,不願稱他的心,她明白他就是想看她痛苦、失去控制。「這次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再逃出大牢。」
「聽妳的意思,好像要置我於死地。」他一點兒也不將她的威脅放在心上。「可妳別忘了,妳現在在我手上,我要妳死就像殺死螞蟻一樣容易。」
「你以爲你殺了我還能逃脫嗎?」她瞪視他。
他露出笑。「我不會在這裏殺妳,我還捨不得殺妳。」他的拇指撫過她的臉頰。
她擡手揮開他的手。「拿開你的髒手。」
他在她揮手的剎那,手腕內側感到一陣刺痛,他驚訝地發現鮮血瞬間流出,他望向她的手,發現她手中握著一柄飛刀。
他看看她,又看看手腕的傷口,忽然大笑出來。「我就是欣賞妳這股蠻勁。」
她沒有回話,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不過別以爲這把飛刀殺得了我。」他一點都不覺得受到威脅。
「你以爲我會沒準備等你來嗎?」她回問。
他看看飛刀又看看她,忽然微瞇雙眼。「刀上有毒?」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我記得你在大牢說過你會出來找我,那你記得我說過什麽嗎?」
他的傷口忽然一陣癢,周圍開始冒出一些小紅斑。
她沒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道:「我說我會殺了你。」
「把解藥拿出來。」他扣住她的右手,力道之大,幾乎要扭斷她的手,匕首自她手中滑落。
她痛苦地咬牙,不願叫出聲。「我給的你敢吃嗎?」她從腰腹拿出一紙包。
他果然狐疑地不敢伸手去拿。
「如果你襲擊我,我根本沒有機會向你下手,但我知道你不會這麽做,你喜歡炫耀,你對自己太有自信了。」她將藥包打開,裏頭包著兩顆藥丸。「敢吃嗎?還是要我先吃一顆?」
「我可以先殺了妳,再去找大夫。」他已經被她的態度徹底惹惱了。
「你逃不了的。」她拿起杯子,忽然往地上一摔。
袁修儒立刻聽到走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房門在下一秒被踹了開來,捕快柳宏元沖了進來。當他瞧見翟炯儀時愣了下,袁修儒也在同時拉起她,擋在自己的面前。
「他不是大人。」雀兒對柳宏元說道。
柳宏元立刻反應過來,拔出腰上的刀子。「放開她。」
袁修儒冷笑一聲,拉著雀兒往後退。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又奔進一人,當翟炯儀沖入,乍見自己的臉孔時,吃驚地睜大眼,但隨即怒火中燒,看到自己的面孔正挾持著雀兒,讓他想將對方大卸八塊。
「大人。」雀兒驚訝地喚了聲,他怎麽會突然跑來了。
「這下可熱鬧了,別過來。」袁修儒以刀抵著雀兒的喉嚨。
翟炯儀停下腳步,他緊盯著袁修儒,刻意不去看雀兒,他深伯自己會讓怒氣控制而失去應有的冷靜。
「你逃不掉的。」他冷靜地說道。
袁修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大牢我都能出來了,何況是這小小的場面。」
「別忘了你中了毒。」雀兒提醒道。
「別以爲我真的在乎這點小毒,我從一年前起,每天都吃一點兒毒藥。」他冷笑一聲。
袁修儒將雀兒架到窗邊,斜眼瞄了下底下的湖水,迅速評估了下狀況。他有兩種方式可以逃脫,一個是藉由水中遁逃,另一個則是押著雀兒,由房門口定出去,一路走出旅店。可這方式有個缺點,他一邊得注意翟炯儀和捕快、一邊又得押著雀兒走,還得下樓梯,風險太大,只要一分神,他就會被逮住了;再說若旅店外還埋伏著其他捕快,逃脫就更困難了。
從這兒跳下去,看似危險,可對他來說卻十分安全,因爲他諳水性,逃脫的機率相對較大。
「所以如果我告訴你,茶水裏也下了毒,你一定也不在乎。」雀兒說道。
他先是一愣,立即道:「當然。」
翟炯儀一邊聽著兩人的對話,腦筋一邊快速轉著,他沒忽略袁修儒往下看著湖水的眼神,但他不在乎他想藉水遁逃脫,他只擔心他跳下前會先殺了雀兒。
「你覺得我會對你用一般毒藥嗎?」雀兒又道。「你會肚破腸流--」
「雀兒,閉嘴!」翟炯儀厲聲說道,她非得把他惹毛才肯罷休嗎?
她吃驚地張嘴。
「哈……她這張嘴,真是讓人又愛又恨。」袁修儒用力地扣住她的下巴。「翟大人,如果我殺了她,你一定很捨不得吧?」他手上的刀子在她白皙的脖子上滑動。
「那是當然,她可是一個好幫手。」他淡淡的回答。
袁修儒笑了起來。「不只這樣吧,大人。」他惡意地說。「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肯砍掉自己一隻手,我就放了她。」
「沒人會相信你的鬼話。」雀兒怒聲道。
「閉嘴!」袁修儒激動地勒緊她,刀刃在她頸上劃出一道口子。
「別碰她!」翟炯儀怒聲道。「刀給我。」他朝柳宏元伸出手。
「大人--」
「拿來!」翟炯儀嚴厲地打斷捕快的話。
「大人,別做傻事。」雀兒緊張道,拚命朝他使眼色。
翟炯儀接過刀,袁修儒高興地大笑。「我本來是想裝成你的樣子殺死雀兒,再讓人瞧見,這樣一來,一定很刺激吧!你就成爲殺人犯了。」
「是嗎?爲什麽改變主意?」翟炯儀順著他的話問。
「因爲她認出我了。」他可惜地搖著頭。「我多捨不得殺她,她是這麽聰明,對吧,大人?說實話我還真的有點喜歡她。」
他的話讓雀兒噁心地想吐。
「快點,別再拖時間了。」袁修儒示意翟炯儀快點動手。
「我怎麽知道砍了一條手臂,你會放了她?」翟炯儀冷靜地問。
「哈……」他笑開懷。「你也只能相信我了。」
「大人,別做傻事。」雀兒厲聲道。「他殺不了我的。」
「雀兒,閉嘴!」難道她不曉得一直惹惱袁修儒對事情沒有幫助嗎?
「她就是不懂得什麽時候該閉嘴。」袁修儒笑著附和。「快動手吧,大人。」
「大人,這樣不妥。」柳宏元緊張道。
翟炯儀示意他不用擔心,他一直在等待時機,只要袁修儒架在雀兒頸上的刀子再離開半吋,他就能廢掉他的手。他順著他的話做,不過是希望能拖點時間轉移袁修儒的注意。
雀兒擔心地看著翟炯儀舉起刀子,她算了下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就在這電光石火間,袁修儒手上的刀子突然滑落,雀兒正想撞開袁修儒,卻有一個人比她更快,翟炯儀甩出藏在袖口內的飛刀。
袁修儒的慘叫聲在下一秒響起,飛刀整個嵌入他手腕,雀兒正好在這時往後撞,袁修儒順勢跌出窗外,他在落下前以左手扯住她的手臂,將她一併往下拉,兩人從窗戶摔跌出去,雀兒在摔落的剎那間失聲尖叫。
「雀兒--」翟炯儀大叫一聲,緊跟著躍出窗口。
三人以極快的速度下墜,雀兒驚訝地看著翟炯儀一躍而下,他緊張的神情讓她勾起笑,不自主地伸出手想抓住他,在這一刻,她什麽都不怕了,她有他,她要與他長相廝守……
他在她墜入湖面時抱住她,粗聲說了句:「閉氣。」
她摟住他的頸肩,下一秒寒冷的湖水將她淹沒,她抱緊他,感覺身子仍不停下墜,可是卻一點也不害怕。
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她在沖出水面時,大聲喘息。
「沒事吧?」他也在喘氣。
她搖頭,說不出話來,她整個人一放鬆,身子軟得不聽話,連話也說不出。
「大人,沒事吧?」一艘船出現在兩人身邊。
「沒事。」他將雀兒抱上船,自己才輕巧地躍上甲板。
「抓到人了。」湖面上聽得一人大叫,只見四、五艘漁船全聚集在一起,拉著大網。
翟炯儀轉過身,瞧見袁修儒在魚網裏掙紮,他懶得再看一眼,對船上喬裝成漁夫的衙差說道:「先送我們到岸邊。」
「是,大人。」
「沒事吧?」翟炯儀蹲在雀兒身邊,皺眉抹去她頸上的血。
「沒事。」她顫著聲音,自始至終沒去瞧袁修儒被捕的模樣。
他伸手摟她,她第一次主動地環上他的脖子。「我沒力氣。」她小聲地說著。
他微笑地抱起她。
她害羞地將臉埋在他頸邊。「大人怎麽也跟著跳下來了?」他們早就在這兒安排好衙差了,她不會有危險。
「我也不知道。」他輕笑。「身體不聽使喚。」
他的話讓她笑靨如花。
上岸後,兩人回到鏡湖居,換下一身濕衣。
「我瞧瞧妳的傷口。」他皺著眉頭將藥粉抹在她的傷口上。
「我沒事。」她不厭其煩地又說一次,刀子劃得並不深,只是流了點血而已。「大人,擦擦頭髮。」她將長布巾遞給他。
他隨興地抹了兩下,便將之放在桌上。「妳剛剛--」
「大人,」她輕聲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您想說什麽。」他一定是想訓斥她方才爲什麽不安靜站著就好,爲何要刺激袁修儒。她拿起布巾站起身,爲他擦發。
他正想拉她坐好,好好訓斥她一番時,她的手來到他耳邊,輕柔地擦拭著,她將他的頭往一邊壓,讓耳內的水能跑出來。
「大人的耳朵要好好保護才是。」
他拉住她的手,將她往身上帶,讓她坐在他腿上。
「大人……」她尷尬的要起身。
他制住她。「妳發現了?」他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她點頭,看著他深情的眸子,臉頰轉爲紅潤。
「什麽時候?」他勾起笑,她的觀察力真是不容小覰。
「幾個月前。」
他訝異地盯著她,她這麽早就發現了?「怎麽發現的?」
「大人與人說話時,習慣站在左邊的位置,只要四周的聲音有點吵,大人會習慣把右臉頰傾向前想聽清楚。」她解釋著。「大人的左耳……完全聽不見了嗎?」
她憂心的表情讓他勾起笑。「還能聽見一點點。」
「我聽大夫提起過你的耳朵很容易感染發炎,所以要特別注意。」她拿起布巾仔細地爲他擦拭。
「妳真的很喜歡擔心。」他以拇指輕觸她緊皺的眉心。「我還有一個耳朵。」
「所以才更要小心。」她繼續擦著他兩邊的耳朵。
他微笑地拿起另一塊布巾,爲她擦拭一頭濕發。
「大人……」她緊張地動了下,想從他腿上下來。
「妳幫我,我幫妳。」他微笑。
「我自己可以--」
「袁修儒的右手突然麻痹,是妳做的?」他換個話題,轉移她的目標。
她點頭。「他以爲我在刀子上抹了劇毒,其實那是一種毒菇,會讓人麻痹起疹,但不會致死。」其實讓袁修儒喝的茶水也不是什麽毒藥,同樣是毒菇製成會讓人全身麻痹、僵硬的藥粉,她不過是想嚇唬他才說是毒藥。
他微笑。「我還以爲妳會準備更狠毒的。」自她搬到這兒後,他一直很擔心她的安危,雖然有捕快在她身邊保護,他還是覺得不夠安全,但她不讓他做太嚴密的保護,擔心滴水不漏就無法引出袁修儒。
對於此,他們兩人有過爭論,他不想她涉險,但最後還是屈服在她的堅持下,她希望快點把事情解決,他也一樣,他不想她再爲了這件事整日憂心忡忡。
「我本來想塗上最毒的毒藥,要他的命的。」她輕聲承認。「我真的好恨他。」
他摟緊她。「我知道。」
「他殺死了翠蓮,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他。」她歎口氣。「我一輩子都沒辦法面對翠蓮的家人,如果不是我--」
「別再說這樣的話。」他在她額上親一下。「別把袁修儒身上的罪過往自己身上扛。」
她喟歎一聲,沒有說話。
他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從今以後他再也不能騷擾妳了。」
她合上雙眼回應他的吻,讓自己沈醉在他的熱情中,在他溫暖有力的懷抱中,她開始慢慢相信所有的痛苦逐漸離她而去。良久,他才擡起頭,氣息粗重地輕吻她的鼻梁,慢慢拾回自己的理智。
兩人靜靜的依偎著,偶爾能聽見她幸福地歎息,一會兒她才開口問道:「大人怎麽會突然過來?」
「先告訴我,妳怎麽知道他是假的?」他好奇地問。
「我刻意記下他的一些特徵。」她頓了下繼續道:「我將他關人大牢後,曾去找過他一次,質問他爲何要殺翠蓮,還綁架明基,將他關在一個黑漆的洞裏。他說他想看我的反應,看我痛苦……」
感覺她又僵硬起來,他立刻抱緊她,在她眉上親了下,她深吸口氣,繼續道:「我說他逃不過律法的制裁,他開始說他認識朝廷裏的大官,他不會被定罪,只要他一出來,就會立刻來找我,如果我敢逃走,他就要殺害郭大哥一家人。我當時真的好想在他的飯菜裏下毒藥,可一想到明基,我就下不了手,若我殺了人,他在這世上就孤零零的了,這就是爲什麽我想遠遠逃開,可又總是下不了決心,我怕我一定,郭大哥一家人就會遭到不幸,可不走,我又擔心明基會有危險。
「他才一入獄,就有官員表示關切,說是要親自審理他的案子,胡大人沒辦法,只好將他押送到知州大人那兒,我在心裏一直期盼他會被斬首示衆,但我不敢抱太大希望。胡大人任期到滿,希望我能與他一同離開井陽,我不敢拿郭大哥一家的生命冒險,但又沒法枯坐著等他來,所以才接受胡大人的建議,來你這兒試試。」
一想到袁修儒曾這樣威嚇她,翟炯儀得費盡力氣才能克制自己安坐在椅上,而不是沖出去扼斷他的脖子。
雀兒不知翟炯儀內心的掙紮,陳述地繼續說道:「袁修儒在被押送到知州府前,我到獄中去見他,當時我特意記下他耳朵的形狀--」
「耳朵?」他刻意逼自己將心思轉到別的事上,不然他真的擔心自己會克制不住。
她點點頭。「我爹是仵作,他曾告訴我,人除了指紋不一樣外,還有一些獨特的地方可以辨識,像是耳朵的形狀,所以我刻意記下他耳朵的樣子;他牙齒的排列,他左邊的上門牙稍微往左傾,下邊門牙有一顆比較後面;他的指甲溝紋明顯,左手小指的第二節微彎。一般人易容時都會忽略這些地方,只在臉上作文章。」
他聽得嘖嘖稱奇,總算露出一抹笑意。「他一進來妳就知道了?」
她頷首。「我假裝沒有認出,鬆懈他的警戒。」
「那就好。」繼續擦著她的發絲,他只是擔心她著了他的道。
「大人呢?怎麽發現不對勁的?」她問道。
「是我太粗心了。」他皺下眉頭。「早該發現不對勁的,他其實一直在身邊。」
她疑惑地看著他。「不可能,我會發現的。」
他微笑。「妳沒與他說過話。」他頓了下。「他易容成胡若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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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駱通瞪大雙眼。「你……你說他扮成若諄……怎麽可能!」
「他現在不在房內,不是嗎?」
「他可能出去了。」駱通本能地爲義子辯護。
翟炯儀知道他一時難以接受,於是換個方式說道:「記得他在停屍房說過的話嗎?他去踢蹴鞠。」翟炯儀望著燭火下,駱通陰晴不定的臉龐。
「記得。」
「他不可能去踢蹴鞠。」
「爲什麽?他平時就喜歡踢。」
「那天早上他們兩人在比賽駕車,記得令公子手指上的擦傷嗎?那是勒繮繩勒出來的,因爲馬匹差點失控,他費了很大的勁才停下馬車。而胡公子運氣又差些,他從馬車上摔下,扭傷了腰。」
駱通的臉有些發青。「你怎麽……」
「那天早上我從麗澤書院回來,在路上讓他們倆濺了一身泥,回縣衙後見到他們兩個還吃了一驚。那天早上胡公子跟我說話時,還不時按著腰,他不可能這樣去踢蹴鞠。」翟炯儀說道。
「你是說……」駱通無力地癱坐在椅上。「連若諄都……」
「恐怕凶多吉少,據我猜測,袁修儒應該是先殺了胡公子,再扮成胡公子的模樣去殺害令公平。我猜可能是半途胡公子的腰實在疼得受不了,所以先去看大夫,令公子則先到『暗香閣』,這才讓袁修儒有機可趁。這能解釋爲何令公子身上沒有掙紮的打鬥傷口,因爲對方是他認識的人,他自然不會有戒心,這是袁修儒一貫用的手法。」
「這個畜生!」駱通重拍桌面。「老子要親手宰了他!」他氣得臉上的肉不停顫動。
「他扮胡若諄還能瞞住你,表示他已經觀察一段時間了,有可能他這段日子都在你們身邊。」這些還得細問袁修儒,他也只能做到這樣的揣測。
駱通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我本來想親自砍了他的頭,不過……後來想想,還是交給你。」
駱通握住雙拳。「我欠你一次。」他的雙眼已滿布殺氣。
「今晚我的屬下都累了,案子也結束了,所以不會有太多人在大牢看守。」
「我明白。」駱通咬牙。
翟炯儀點點頭。「我還得審問他一些事,我先走了。」他往門口走,而後突然停下腳步。「我有個附帶條件。」
「大人請說。」他站起身,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把鋒利的刀。
翟炯儀冷下眸子。「別讓他太好過。」
駱通沒有應聲,可他臉上陰狠的表情已回答了他的話語。
尾聲
「窒息而死會有什麽主要的症狀?」雀兒清亮的聲音在院子內響起。
「嗯……臉上的皮膚還有眼睛周圍會出現紅點,如果是被勒死的,脖子上會有繩索的勒痕,皮下也會出血。」翟啓允背誦道。
雀兒微微一笑。「焚死跟焚屍有什麽不同?」
「被焚死的人,口鼻內有煙灰:死後才被焚化的口鼻內不會有煙灰。」
「還有呢?」
翟啓允踱了幾步後說道:「死後才被燒的皮膚不會有水泡。」
「好,你要記住把所學用上,現在停屍房有個橫死的男子,你去瞧瞧,然後告訴我你的發現。如果你通過這次測試,就把這案子給你獨立調查。」雀兒說道。
翟啓允的眸子熠熠發亮,爽朗地說了句:「好。」隨即走出書房。
雀兒微笑地整理桌上的書籍與紙張,之前袁修儒一事,翟啓允讓翟炯儀派去查袁修儒背後的靠山是誰,等他回來時,案子已經結束,爲此他還著實懊惱了許久。
她見他對辦案如此有興趣,就開始教他如何著手解決案件,他學得很快,讓她很欣慰。
「什麽事這麽開心?」翟炯儀邁步走進書房。
「退堂了?」她起身走向他,嘴角漾著甜美的笑靨。
「嗯。」他在她走到面前時,微笑地說道:「妳想去京城瞧瞧嗎?」
「京城?怎麽突然提這件事?」她疑惑地望著他。
「我剛接到亭劭的書信,他下個月要成親了。」他蹙起眉頭。
「你不高興?」她撫過他緊皺的眉心。
他鬆開眉頭,噙笑道:「不是。」他握著她的柔荑,想著該怎麽說。「我有點擔心他。」
雀兒點點頭,這些日子他曾跟她提過一些溫亭劭的事,而且自從三天前溫亭劭的姊姊溫絲縈帶著兒子翟軫懷忽然來訪,他就一直心神不寧,若有所思。她發現翟炯儀、翟啓允對溫絲縈都不怎麽親近,而且有些距離。她曾私底下問過翟啓允,他只簡單地說了句:「這件事有點複雜,我也不會說,可三嬸在翟家是很不一樣的,她……唉,這我也不太明白,妳問二哥他比較清楚。」
後來她曾試探地問過翟炯儀,他想了許久,才回答她:「三嬸在翟府有自己的院落,平時很少與人來往,也甚少過問翟府的事,除了……父親常去探望外,其他人都很少過去。」
說到這兒,他便收了口,她也沒再追問。這些天她與溫絲縈聊過幾次,可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語,沒深入聊過什麽,畢竟這是翟府的家務事,她不好過問。不過第一次見到溫絲縈,倒是讓她的外貌嚇了一跳,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一舉手一投足都是無限風情。
「我擔心他爲了復仇,把自己也毀了。」翟炯儀忽然歎口氣。
「復仇?」雀兒眨了下眼。
他頷首,沒有多說,只是說道:「離京後,若還有些時間,我想帶妳回一趟揚州。」他不在的期間還有縣尉、主簿與梅岸臨坐鎮縣衙,接告狀,處理公事,他對他們的能力有信心,倒也不至放不下心
她望向他。「大人怎麽突然……」
「昨天我接到大嫂寫來的家書,爺爺的八十大壽快到了,所以希望我能回家一趟。」他頓了下又道:「我也許久沒回去了,正好趁此帶妳回去見雙親。」
雀兒羞赧地低下頭,一句話也沒說。
他噙笑道:「那就這麽決定了。」
「他們……會不會不喜歡明基……」
她話中的憂心讓他莞爾。「妳還是這麽愛擔心。」他將她攬到懷中。「妳放心,沒有人會討厭明基的。」這段日子,她不再憂愁滿面、眉心深鎖,而是笑容滿面。他很高興她慢慢恢復了原本的性情,郭大傑曾說過她本來是個開朗的人,這一年來因爲袁修儒才變得陰鬱。
她淺淺一笑,安心許多,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讓她身子放鬆下來,她閉上眼感受他的力量與呵護。
袁修儒事件過後,她以爲自己定又會噩夢連連,可她卻像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所有可怕的回憶全都漸漸淡去,即使袁修儒讓人劫走,她也沒有驚慌。大人在事前已經告訴她,他安排好了一切,他沒有詳說,只是告訴她,袁修儒不會再來糾纏她了。若是以前,她定會擔心受怕袁修儒會伺機而回,可這次她平靜地接受他的話語,點點頭後,便沒有再追問了。因爲她信任他,這對她很不容易,經過這麽多事,她以爲自己已經失去對人的信任了。
她在他懷中輕歎一聲,雙手緊抱著他,雖然還是有些小問題,像是舒綾與季大娘對她的不友善,但比起與他在一起的寧靜與安心,這些都微不足道,他一直對她很有耐心,呵護著她,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他的用心,他不敢操之過急,一步步贏取她的信任,他如此對她,她心裏很感動。
當他親吻她的額頭而後向下移至她的唇時,她忽然記起書房的門是敞開的。
「大人,你答應過我辦公的時候,要守著分際。」她推開他,多疑地往門外瞧,擔心讓人瞧見。
他失笑道:「現在又沒在辦公。」
她搖首。「讓人瞧見不好。」他們在人前還是謹守男女之防,當然這也是她的要求。
「我想他們大概都知道了。」
她訝異地瞧他一眼,她非常確信他們在人前沒有踰矩的行爲。
他的手指輕輕畫過她的眼下。「眼神與表情可不容易掩飾。」他明白她是不想刺激舒綾,可感情這種事是藏不住的。
他的話讓她粉頰緋紅,他們有如此明顯嗎?
「我知道妳顧忌舒綾,可偷偷摸摸不是我的作風--」
「大人,」她打斷他的話,臉色有些困窘。「這不是偷偷摸摸。」
「那是什麽?」他聳起雙眉,露出虛心求教的表情。
「這是權宜之計。」她立刻道。
他再次失笑。
她心虛的紅了臉,趕緊轉移話題。「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問大人。」
「什麽事?」
「大人是何時知道我與明基不是夫妻的?」
他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她望著他。「是胡大人還是郭大哥告訴你的?」
「都不是。」他回答。
「不是?」她疑惑地揚起眉。「那大人怎麽會知道……我明白了,大人派啓允到井陽查案時發現的。」
他再次搖頭。
她不悅地蹙起眉心。「大人打算一直賣關子嗎?」
「不。」他微笑。「我只是在想怎麽說妳比較不會尷尬。」
「我不會尷尬。」她希望他快點說清楚,別再吊她胃口。
「妳來縣衙沒幾天我就知道了。」他擡手撫摸她的下巴。
「爲什麽?」她更加疑惑了。「我做了什麽讓大人懷疑的事?」
「不是妳。」
「明基?」她立刻道。
他頷首,笑意加深。「他來問我怎樣才會有小孩。」
一團火焰燒過雀兒的臉,見狀,翟炯儀忍不住逗弄道:「他想要一個像樂樂一樣可愛的小孩。」
她紅霞滿面的低下頭,急忙將話題往比較不令人難爲情的方向導去。「大人爲何一直沒有戳破?」
「剛開始覺得沒必要,我想妳會刻意隱瞞應該是有原因。」他擡起她的下巴。「後來我擔心把真相戳破,妳會離開。」
「大人真是……」
「妳剛來的時候,緊張兮兮的,對每個人都不信任,我只好順著妳想要的方式去做。」他親吻她。
她紅著臉回應他的吻。「大人曾說過二十歲時覺得成親也無妨,所以答應恩師所提的婚事,可爲何這些年來,卻一直是獨身一人?」
「因爲我不想犯同樣的錯。」他的十指扣住她的,與之交握。「我希望能在成親前先確認對方沒有心儀之人,免得悲劇又再度發生。可後來卻發現,想瞭解一個姑娘的心思,得先費些心思,可這些年來我一直沒遇上想讓我費心思的姑娘。」
一開始他只是對她好奇,欣賞她的才能,與她相處久後便開始發現自己不自覺地受到她的吸引,想更加瞭解她。可她一直很有戒心,他只好一步一步進攻,慢慢卸下她的防衛、贏取她的信任,有好幾次他都差點失去耐心,但都強忍下來,因爲他不想失去她,若是他操之過及,嚇壞了她,她有可能會逃開,他不能冒這樣的險。
他的話語讓她漾出甜笑,她偎著他,靜靜感覺他的氣息。
「我很高興遇上你,大人。」她輕聲地說了句。
他勾起笑意。「我知道。」
她擡起盛滿情意的雙眸,在他的吻落下的瞬間,綻出一抹幸福的笑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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