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飛劍起

　長發飛揚，微風拂面，飛鴻難書對君怨；江南江北一樣情，滄桑變了心難變。
　　海誓山盟，相對無言，天長地久難留羨；曾用真情換夢圓，未料空落孤心怨！
　　
　　漫天風雪更大了，冰冷的雪花夾著寒風狠狠的抽打著世上萬物。幾人不時用眼角余掃射著身旁的人。都是昔日相識的熟人或朋友，所來的目標又一致：那就是眼前這頂小轎中的人的。
　　可誰也又猜不出他人的目的。因此彼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就這樣硬擺著架勢，任風雪越下越大。頭上的傘早已抖了無數次積雪了。可轉眼又落了厚厚的一層。
　　微微一聲冷笑，是出自轎前那名提著花籃的小丫頭。閉花、羞月、沉魚、落雁，四名轎女紋絲未動，她卻兀自拈著籃中那在這數九寒天，卻不知從何而來的鮮花淺笑著。那拈花含笑的模樣，酷肖極了花弄影。眾人不禁為之心頭大震，不由重新猜測起這個小丫頭的身份來。
　　
　　轎中人到底是不是眾人所想的花弄影呢？
　　
　　時間慢慢過去了，雪漸漸停了。風卻起的更大了。
　　
　　良久，皇甫雲國試探著踏前一步，卻隨即被岳劍陽攔住；雲國吶吶道：「畢竟，我和她也算夫妻一場……」
　　
　　「呸！還夫妻？你能給弄影名份嗎？只要弄影願意，我可以給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和權位。試問，諸位能嗎？哈哈……」岳劍陽不屑一顧的沖雲國鄙夷道，眼光掃視眾人，臉上又浮出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氣。
　　
　　「龍公子，你來又有何為啊？」依舊抱蕭瀟灑而立的藍田冷冷地向龍飛揚問道。大家意圖一樣，可最終能得玉人歸的卻只能是一人。
　　
　　「我？雖然我是……我不說也罷；倒是藍兄與藥兄，你們又有何謀算呢？」龍飛揚似有難言之隱。可就算他不說，大家也彼此心知肚明。花弄影當年在龍家莊求藥救女時，曾對龍神醫吐露其女蘭黛是龍飛揚之女。但江湖上皆知，花弄影恨其薄情寡意，早已跟他情斷意絕翻臉了。他此時來又為何呢？
　　
　　「弄影此去，恐有危險。我千里而來，只為送她一程，以回蕭琴之緣罷了。」藍田的話，並不被眾人所認同，反倒招來了無數白眼。隨即，數雙眼睛又一起掃向了藥師無名。相傳，亦正亦邪的他很少涉足江湖，此時現身於此，倒是令大家百事不得其解，狐疑萬分。
　　
　　藥師無名微微一笑，雙手捋鬚，掃了一眼周圍數道凌厲的目光，神態自若的輕言道：「諸位都與花弄影頗有淵源。可是，能救她性命的，卻只有我一人……」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岳劍陽更是已驚得大叫：「什麼？快給我，多少我都給你……」
　　
　　江湖中早已不是什麼密事了。花弄影身中數毒已好幾年了，苦求解藥於天下卻無獲；莫非，此藥怪真的得到瞭解藥？
　　
　　一直寂靜無聲的小轎也傳出了一聲嘆息。頓時，一下又把眾人的眼光攏到了一處。轎簾未掀，裡面卻傳出女子嬌懶且嗔的聲音：「你們都為我而來了！可是，誰又能知道我的打算呢？」
　　
　　「龍飛揚，如果我猜的不錯，你雖來了，卻不是為了的得到我。」那女子哀婉的語氣低了下去，岳劍陽、藥師無名、皇甫雲國、藍田四人不禁都疑惑的望向龍飛揚。
　　
　　「弄影，你好像永遠都能猜透我！」龍飛揚有點慚愧的低下頭。倒不是他不敢面對其他人那嫉妒而怨恨的眼光。花弄影已猜出了他的來意，倒讓他為自己能不能捨得下手又添了一份疑惑。心中的千般不捨、萬般不願也已被壓抑不住了。
　　
　　轎簾掀起，露出一張美麗的臉。雖是臉色蒼白、髮鬢蓬亂，雖不是國色天香、傾城傾國，卻依舊美的攝人心魄。那種美，也絕不是言語可以言傳的。正是花弄影。那雙眼依舊深幽，讓人不知不覺深陷其中。
　　
　　她滿懷哀怨的沖龍飛揚問道：「走下百花門主的位置，花弄影已遠；也就還了昔日歐陽夢媚之原形了……我早已不是百花門門主了！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毒快入心頭的怨婦了。為什麼就不能安靜的離去呢？」
　　
　　「對不起，弄影，昔日你在江湖上造成的殺孽實在太多了。我不得不這樣做……」龍飛揚也滿是悲滄。眾人這才明白龍飛揚此來的目的：他竟是來殺花弄影的！不由得同時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龍飛揚掃視著滿是殺機的眾人，斬釘截鐵的道「我也沒把握能否殺了她。只不過，為了江湖道義，我不得不如此……」
　　
　　「呸！去你娘的江湖道義。啥叫江湖？啥叫道義？在這個世道，道義值個屁啊！老子有錢有權，你儘管開個價，不過，我是一定會帶弄影回柔然國的。」岳劍陽現在已是一副潑皮樣，怎麼也看不見那個氣宇軒昂的帥公子樣了。在柔然國做了兩年王子，竟已改變了這多，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弄影，我們回圓夢山莊吧…」
　　
　　「花門主，費盡千辛萬苦，我可是才找到了最後一味解藥：黑蓮花。你還是隨我去吧？」
　　
　　幾個人又七嘴八舌的爭開了，幾欲動手。唯有藍田依舊抱蕭而立，彷彿眼前之事毫不關己。只是，眼尖的人卻發現，藍田現在所佔的位置，正好可以擋住龍飛揚向花弄影的進攻。
　　
　　「唉……」又是一聲嘆息，如杜鵑哀啼，卻震住了所有人的爭論。
　　
　　「諸位好意弄影心領。還請聽我把話說完。在我話未說完之前，誰也不許動手，好嗎？」說完，花弄影用乞求的眼睛望向眾人。那眼似有無盡的威力，讓眾人都不由自主的點了頭。
　　
　　花弄影慘然一笑，喘了幾口氣才道：「雲國，圓夢山莊是永遠也圓不了夢的！你父母也從不願意承認我和你的一切。現在，你既已娶了歐陽夢美，就應忘了我昔日的歐陽夢媚。我是絕不會跟你走的。」一席話，讓皇甫雲國的心冷到了極點。卻讓其餘人欣喜：又少了一個對手！
　　
　　一邊是忠孝，一邊是愛情；左邊是父母，右邊是最愛的人兒。命運的捉弄，讓皇甫雲國無以選擇。心頭的痛，總是痛在最深處：我最心愛的女子啊，你可知我為你也是心如刀割！
　　
　　「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對不起蘭黛……我讓蘭黛來到這個世上，卻讓她受盡了苦楚和磨難。無父，無依，甚至也跟我一樣將要無命……藥師，你能將那朵黑蓮花送給我的蘭黛嗎？她比我更需要啊！藥師，你能答應我嗎？」一雙哀怨的眼已是淚水漣漣，滿面淒婉，讓人生憐，藥師無名心情沉重的點點頭，面對心底那個女子的相求，任是以冷漠示人的鐵石心腸，也被那一縷柔情給溶化了。
　　
　　「權勢於我也無用。恩怨是非，我已經歷的太多；我累了，現在只想能靜靜的離去。劍陽，你也不要為難我了，好嗎？」岳劍陽沒有出聲，心中原有的滿滿把握，此時已蕩然無存。被心中的女子婉拒，卻又無可奈何，讓一貫唯我獨尊的岳劍陽，是多麼的難過啊。
　　
　　「藍田，謝謝你能來送我。天上人間，有此知己，不愁前路無人理了。謝謝你，藍田，我永遠的兄長……」面對那曾經心動的容顏，藍田心潮洶湧，卻依舊不動神色，只是，眼前似也被蒙了一層薄霧。
　　
　　「飛揚，你能再為我吹一曲《醉花蔭》嗎？」
　　
　　龍飛揚冷著臉未動，花弄影又問了一遍，語氣也更加的哀怨了。他沉思了很久，抽出那支青翠的短笛放在唇邊，一絲清韻響徹林間。
　　
　　花弄影也由那個小丫頭扶出了轎，蒼白的臉上顯出絲絲紅暈，一抖衣袖欲舞，笛聲卻嘎然而止。
　　
　　「花弄影，你想用這首曲子讓我念及當年下不了手嗎？是不是還想用「蝶舞花間」來迷惑人後好再下毒手啊？你別痴心妄想了，我是不會再上你當的！你就是舞倒乾坤，為了死在你手上的無數孽債，我一定要殺你……」
　　
　　龍飛揚的話讓大家半信半疑，花弄影的武功人盡皆知，為她百花門的絕技舞而迷，大家也信，可她要殺自己，卻沒有一個人相信。龍飛揚不過是蠱惑人心罷了。
　　
　　花弄影也惱了：「龍飛揚，我本來是想成全你的。一曲之中，我一舞絕塵。可你為什麼總是對我不信任呢？我本就厭倦了這樣纍纍的活著，倒不如成全你一個英名！可你，從來都未曾真心相信過我！你以為我會怕你嗎？就算我毒已攻心，可要對付自以為是的你，還是不在話下的！哈哈……」花弄影笑的花枝亂顫，卻有說不出的悲憤。
　　
　　「二十年前神卦子卦卜的一點都沒錯，我是閱人無數，卻無真心相伴終老之人……傷我最深的，永遠都是我心裡最愛的……」
　　
　　龍飛揚滿面羞愧，無語的低下頭，可不久，卻又狠狠心，一揚手中的劍：「剛才我已趁諸位不備時，給諸位加了點我龍家莊秘製的「逍遙散」，現在大家可能也業已開始真氣不繼了吧？」
　　
　　「你……」發覺不對的眾人氣的想破口大罵，卻氣力不極罵不出來，饒是藥怪用藥如神，也一時無解。
　　
　　「濫下迷藥，這也叫江湖道義？」花弄影譏笑道。
　　
　　「沒辦法，他們一定會阻止我殺你。可我必須要為武林除害，只有對不住了。四個時辰後藥力自會解除。那時，就是讓他們殺了我，我也心甘了。弄影，你放心，不管蘭黛是不是我的女兒，我都會好好照顧她的，你莫怨我……」
　　
　　「蘭黛是我的女兒。跟任何人無關。我和雲國的事在江湖上人人皆知，可他父母卻從不肯承認我的身份。就只為門當戶對，他甚至可以娶歐陽家小妾生的女兒，而我，就因為只是歐陽家的私生女，也就只能受盡羞辱……你也一樣，你從來就沒有為我想過，對嗎？你們誰對的起我，誰又問心無愧？」
　　
　　一番如杜鵑啼血的心聲，讓皇甫雲國和龍飛揚皆羞愧無語。
　　
　　「弄影，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讓皇甫世家和龍家莊從江湖中從此消失……」岳劍揚的一番驚駭之言讓眾人心一下提到了喉嚨，所有的眼睛都望向花弄影，千鈞一髮都在她手心裡拽著呢！花弄影卻淒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猛地，龍飛揚咬牙抬頭沖花弄影道：「弄影，對……對不住了，算我欠你的，來世我再補償你。可……我已答應了要為江湖道義而戰，就……我只能再對不起你了……」說著，龍飛揚仗劍刺向花弄影。
　　
　　花弄影一個輕旋，避開了攻擊。隨即，身子飛快的一掠，如一隻白蝶衝天飛起；立在了一枝落滿積雪的枝條上。纖足輕點，衣裙翩飛，迎風而立，絲雪未灑。眾人不由暗自稱讚，可見她功力依舊驚人。龍飛揚大為詫異，脫口而出：「你不是已中毒已深了嗎？」
　　
　　「哈哈……是啊，我是活不了多久了；可你，卻未必能殺的了我。不信？那你就試試吧……」花弄影說著，身形已掠離枝條，龍飛揚撲了個空，反身又追了上來。
　　
　　轎前四人已取出了各自的樂器。花弄影閃到了琴邊。玉手輕拂，數聲裊裊扣人心弦。在場數人皆臉色大變。花弄影卻淒然淺笑：「一曲《斷腸愁》，人人皆動容。何況，我還知你的哀，你的怨，你的心……」
　　
　　
　　似是在輕聲低吟，又似在傾吐心聲。龍飛揚越聽越不是滋味。那心，再也沒法那麼硬了。讓曾經愛過的人兒，死在自己的手中，該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啊。
　　
　　心頭掠過師父的囑咐、以及無數武林人士期待的眼睛，龍飛揚的心一下又狠了起來：「弄影，我龍飛揚只有再對不住你一次了……」
　　
　　花弄影恨恨的笑著，衣帶一伸，已然將花籃拎到了手中。身形卻毫不遲鈍，如穿花蝴蝶般遊走於樹枝間。龍飛揚劍劍刺出，卻未傷到她衣衫分毫。眼見花弄影拈花而立，滿臉譏笑，不由心頭大急。忽見迎面有物飛來，忙揮劍劈落，卻是鮮花兩朵。
　　
　　還未定神，卻見花弄影一揚花籃，嬌笑道：「百花門以舞為武，以花為暗器，這是人盡皆知的。龍飛揚，我不會殺你。我可不像你們男人那般無情無義。你劈落了我的『雙花拂面』，那就再試試我的『漫天花雨』吧！」
　　
　　一時間，一籃鮮花全倒了過來。看似平平常常的一招，龍飛揚卻忙的手忙腳亂。花弄影停住身形，倚在枝頭嬌笑連連：「我這新創的『漫天花雨』可是暗藏乾坤啊！武林中領教過的可還沒幾人啊！自以為是的龍三公子，你可得瞧仔細了。鮮花不殺人，可是，花有時也會傷人啊！哈哈……」
　　
　　言罷，花弄影衣袖一抖，又有數朵鮮花襲向龍飛揚。但見龍飛揚已被無數旋轉的花朵所籠罩。他劈出的道道劍光凌厲，震散了花陣，那花亂了陣式卻不落下，反重又襲來。
　　
　　「分花拂柳見玉容，雙花拂面露桃腮。迎春黃，梨花白，桃花豔不過杏花粉嬌在。薔薇謝了春紅，卻嗔海棠貪睡正濃。東風無限情重，回頭牡丹笑的從容……蜂爭蝶斗佔盡春意，卻終落得一地殘紅。」
　　
　　花弄影以帶而依，蕩著鞦韆唸得是輕鬆無比，時不時還輕拈一花拂去震歪襲向龍飛揚要穴的花朵。她似是漫不經心，嬌柔無力，可所有人卻看得是膽顫心驚。
　　
　　雖是數九寒天，龍飛揚卻是汗流浹背。左擋右掃，前劈後閃，卻總是難脫花襲之中。一身水藍衣衫，也業已被花枝刮破了，披頭散髮，疲於招架，狼狽至極。花弄影笑的更厲害了。其他人則更是驚詫萬分。情急之下，龍飛揚一個疏忽，被一朵鮮花拂中了『環跳穴』，一下跌下樹來。
　　
　　大驚之下，花弄影長帶一繞，已將他攔腰裹住；再一帶，龍飛揚已平安落於地上。窘的他滿臉通紅。
　　
　　花弄影卻不管他，笑著兀自穿梭起舞，一扭頭沖那小丫頭叫道：「憐香，你可得瞧仔細了。這可是我最後一次教你了……」
　　
　　那個稚氣未脫的小丫頭竟是百花門新任門主花憐香！
　　
　　正在調息的眾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後生可畏啊！
　　
　　百花門皆以花為姓，看這花憐香的舉止，頗似花弄影，看來，百花門在江湖上只會是更加讓人生畏啊！只怕，江湖，是永遠也平靜不了的啦！
　　
　　花弄影白衣飄飄，輕若如蝶樣翩然起舞。一下如蝶躍立花叢之中；一下又如蝶展翅迎風飛翔；一下如蝶翻戲於花中；一下又如蝶羽化升空……口中且歌且舞：
　　
　　都說世間真情好，唯有痴情忘不了；
　　江湖道義難分清，卻又狠心將情拋！
　　
　　龍飛揚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死心的他揚了揚手中的劍，又沖了上來。舞停身止，花弄影也停住了歌聲，哀哀的問道：「好一個：『無情七絕劍』你就這麼想殺了我嗎？」
　　
　　「是！」龍飛揚狠狠咬了咬牙，避開了花弄影那哀怨的臉：「你是個禍水！不殺你，江湖上不知還有多少殺孽會發生。所以，你一定得死……哪怕殺了你，我再自殺向你賠罪……」
　　
　　「是嗎？你就捨得你那新婚燕爾的美嬌妻嗎？哈哈……」花弄影笑的淚水四濺，那笑聲，卻帶有說不出的悲怨。
　　
　　花弄影就這樣怔怔的望著龍飛揚，滿心滿臉的哀怨，似乎是想將這個自己又愛又恨的男人看穿看透……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他一個落寞的微笑。人生若是從未相識過，也就不會有這般難過了，若是沒有當初那一夜，也就不會有這刻骨銘心的痛了……
　　
　　成全了他，了結了自己，雖不是一件憾事。可為什麼會是他來殺自己呢？
　　
　　「啊！」大吼一聲，龍飛揚咬緊牙關，閉上眼睛，使出最後一招：『恩斷情絕』，仗劍刺了過來。臉上，滿是痛苦。滿是無奈，滿是……
　　
　　「哈哈哈……」強忍著心頭的悲痛，花弄影笑的狂妄，笑的放肆，笑的枝頭雪粒直落。臉上，已滿是淚水，熱熱的滑落，落在雪地上，轉眼成冰。
　　
　　「龍飛揚，我恨你！永遠永遠恨你……」花弄影沖龍飛揚憤怒的大叫著，身形一轉，如一片白羽掠入樹林深處，轉眼不見。龍飛揚起身忙追了過去，卻也未見回轉。
　　
　　只剩各懷心事的人，痴痴而來，落寞而去……
　　
　　數天之後，逍遙山莊大開中門：又有一位前百花門主入莊清修了。此女一身白衫，容顏憔悴。臨進莊門前，卻回頭沖一藍衣蒙面人拈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