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寒冷的深秋夜裡, 母親早早地把我趕上床,我只是在床上扭來扭去不肯老實睡著,直到父親進來用威嚴的神色瞟了一眼, 才不情願地閉上眼睛, 拉起被角。
在草蟲們機機大合唱聲中逐漸睏了, 我翻個身正要睡去,突然感覺有隻手搖我。
小姑姑神祕的臉色中藏著一絲緊張, 不等我開口, 一把把我拉起來,悄悄地望柴房走去。
柴房的小窗外就是大路,大路的對面就是將軍爺大廟的廟埕。
在民國六十年代的鄉下, 馬路只要鋪上柏油就滿了不起了。
我一步一跳, 高高興興地跟著,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好康ㄟ。
"阿姑, 阮要去哪裡?" 柴房裡很黑, 向來是花貓阿咪餵子的香閨,今晚阿咪不知道跑那去了。我覺得有點怕。
"噓, 安靜,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小姑姑躡手躡腳地支起柴房的小窗,神色不定地向外張望。
"不可以告訴大人我們在這裡, 不然下次有好玩的不帶你去。
"小姑姑鄭重地警告我。
我更好奇了, 纏著她, 一定要知道是怎麼回事。
"xx地方的那個法力很高的道士OO師死了, 聽說今晚要下葬在廟後哩!
"小姑姑小聲地說, "阿爸說, 法師的徒弟特別交代, 今晚的出殯任何人都不能看!"
"啊, 出山好熱鬧哩, 為什麼不能看?"
"小笨蛋,OO師是被法力更高的對手在鬥法中鬥死的啦。聽說對方還畫符召來一堆鬼魂來為難他呢, 法師的徒弟怕壓不住場面, 才故意不讓人看的啦。"
"為什麼要葬在廟後?"
"將軍爺神明的法力更高啊, 神明才能夠保護OO師啦, 懂不懂?"
深秋的夜無色無形地流動著, 在那不能觸及的永恆黑暗中,藏著童年的一切神祕與恐懼。
深秋的風冰沁寒洌地吹嘯著, 隨著那無由捲起的落葉, 多少鬼笑魂哭,盡情起舞在無言的朦朧月色裡。
我緊緊抓住小姑姑的衣角, 又害怕又想看,小手裡已經滿是冷汗。小姑姑其實也是怕的,我注意到, 她悄悄地摸出藏在領襟裡的護身符, 合起雙手,嘴裡喃喃不知唸著什麼。
不知何時, 風漸漸小了, 薄薄的秋霧把路燈變成一個朦朧的光球,明天必是個好天氣,小姑姑說道。
路的遠方在不知不覺間傳來了一陣細碎的節奏, 黑--修--黑--修...,低沈的男音在薄霧中迴盪著, 小姑姑一下子把我背上了肩, 四隻大眼睛好奇的望著窗外。
法師的大徒弟身著道袍, 左手拿著帶枝的竹葉向右手的碗中蘸去,然後向四周揮灑著,口裡無聲地唸著安慰靈魂的咒語。六條大漢一色的黑,在節奏中穩穩地扛著OO師的靈柩,隨著低沈的吼聲一步步前進, 轉瞬間一行五人就消失在霧裡。
"啊, 我還以為會有什麼事呢, 真是無聊。" 過了一刻鐘,小姑姑忍不住說道, 兩人都覺得很無趣, 意興闌珊地要回去睡覺。當我們步出柴房時,馬路上突然有些聲音傳來。
"阿姑, 小等一下, 有好奇怪的聲音!" 我緊張地拉住她。
是一群野狗, 大約五六隻, 牠們嗅嗅跑跑地在廟埕上晃。
"狗有什麼好看的? 傻孩子。" 小姑姑看了一會, 看不出所以然來,但很快我們都明白了!
一隻、兩隻、五隻、十二隻, 野狗一隻隻從迷濛的霧裡走出來,越聚越多。
起初還是三三兩兩, 閒閒地捉蝨搔癢, 漸漸地似乎是受到了什麼力量的感應,一齊圍著半圓形廟埕的邊緣, 面向廟門坐在地下。
"凹烏~~~凹烏~~~,阿烏~~~~~~~~~~~~~~~~~~~"
野狗們在領袖的誘導下, 突然一齊高聲 圈起 "狗螺" 來了,小姑姑嚇得一顫, 差點把我跌下來, 我把臉深深地埋進她的背,不敢向外看一眼。野狗的狗螺大合唱持續了一陣子,怪的是大人都沒有驚醒, 荒涼的大地上似乎只有小姑姑和我清醒著,面對這不尋常的天地異象。
"瞪瞪...瞪瞪瞪瞪......" 野狗們突然改了樂器,開始參差不齊地用臀部敲擊地面, 我們已經嚇呆了, 像雕像一樣地立著, 癡癡地看著牠們發作,連狗群什麼時候散去都不知道。
在鄉野的傳說裡, 野狗懂得用屁股去敲擊新墳的土, 若響聲不結實,便是土質鬆軟, 翻開了新墳的土讓棺木吹曬個幾個月, 野狗便拖出屍骨來吃。至於吹狗螺,表示野狗看到了"那種的" 東西。 或許是將軍爺神威顯赫,牠們畢竟只能在廟前示示威而已。
第二天, OO師的新墳仍然完好, 我卻開始生病了,一連發燒好幾天。母親嘴裡只說我是感冒, 卻悄悄帶我去 "收驚" 。當然, 從此一直到小姑姑遠嫁他方為止,父母都不許我跟著她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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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