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作者:洛紫凝]
我,是往生池畔的一株青蓮,從我有意識的第一天起便笑看那繁華的人間。
往生池畔流連的人們,哭著喊著要回那凡塵,說,那裡有他們的牽掛,那裡有他們的心。
我不懂,那俗世又怎麼能跟這仙境相比?那功名、那利祿,是多麼地擾亂人心?
看著他們的苦難,我倒寧願在這裡靜靜地修成仙。
池畔,氳氤的、淡紫色的霧中,我悄然地綻放著、偷偷地美麗著。
直到有一天,一尾小金鋰對我說:那人間的繁華是這裡永遠比不上的,
這裡只有靜靜的不動的流水和那修煉成的仙,你真該下去開開眼。
我開始嚮往那人間,我想知道什麼是繁華,什麼是過往雲煙。
我決定離開時,小金鋰流下了淚,那淚入水便不見了,
只有我知道那靜靜的池中多了淚,只有我知道那淚是為了誰。
人間果然熱鬧,往來的人群,精緻的樓宇,浩瀚的大海和那海上的帆。
在天庭修煉了五百年,這五百年加起來見過的仙人也沒有在人間一天見過的俗人多,
我的臉因為激動而發紅,我的心因為驚奇而跳動,
原來人間的女人腰都很細,所以為了不折斷腰,她們要依在健壯的男人身上才可以走路;
原來人間也有一種叫做酒的東西可以跟天庭的瓊漿媲美,讓人迷、讓人醉;
原來人間的衣裳比天庭的漂亮,那麼多的色,那麼香。
原來人間另有一種色彩,將它涂在臉上,可以讓本就美麗的我更漂亮。
後來,日子久了,人間的繁華見得多了便也有了適性,不以為驚了。
我開始想念那紫霧縈繞往生池,想念那曾與我相伴的小金鋰,它在哪裡?它現在好嗎?
好玉就要晶瑩剔透,櫃裡的那支玉步搖便在燭光下發出這種特質。
娘子,我來為你戴上吧。
青年說著便將那步搖插到了少婦的發上,那晶瑩的玉滴在燭光下異彩流光。
唉,天上比翼鳥雙飛,人間俗人擇偶配,只有我一個人是多餘的,我懷念過去。
這滔滔奔騰的江水比那往生池水有生氣多了,看!那江魚躍出了水面!
小金鋰此刻還在想我嗎?它會不會忘了我?
姑娘,你一個人在江邊嗎?江邊風急,不要傷了身子。
不用你管,你也只是這樣一個文弱書生而已,身體也好不到哪裡。
你的眼裡有寂寞,沒有人陪你嗎?書生笑笑地問我。
是啊,五百年來,陪我的只有那尾小金鋰。此刻它在哪裡?
它說不定也在想你。我來陪你好嗎?這樣寂寞就不會再來找你。
那以後,竹林中有我們嬉戲的身影,江邊有我們留下的足印,原來,人間真的很美麗。
不知不覺過去了十年的時間,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我是青蓮花妖,十年二十年我也不會老,
他陪了我這許多年,他不知道我是花妖,淚滑下臉龐,
明天,明天當你醒來時我便不再了,如果你愛過我,你會記得我吧?
這一切就如那過往雲煙,再濃的愛戀隨著生命的消失也會消逝。
不,不會的,它永不會消逝。我不允許你走!
你醒來了?那你也該知道我不是人我是花妖,天老地老我不會老。
如果我也不會老呢?如果我能永遠陪你呢?我等了你五百年,怎捨得離開你?
你?
我是小金鋰,從你出生之日起便期待這次相聚。
人間是俗世,我願做俗人,你可願做俗人與我一生相隨?
早霞,晚霞,裝點廬山畫,仙翁何處煉丹砂?
一縷白雲下,客去齋餘,人來茶罷,嘆浮生、指落花,楚家、漢家,都做了那漁樵話。
太上老君洞府旁有一池湖水,湖畔終年彌漫著淡紫色的、氳氤的霧氣,湖水終年澄清。老君有一名喚昱的童兒常將煉丹剩餘的殘渣傾於此湖,那些殘渣的仙氣卻也對湖中精靈的修煉有不少的幫助。時日久了,那湖的中心便長出了一株青蓮。從此,那淡紫色的霧縈繞著湖面,也縈繞著那青蓮。昱無事便去找青蓮訴說心事,給它講故事,講到高興時它便會花枝亂顫地來回應他。
千年過去了,那青蓮已經含苞,眼看就要綻放出那美麗的花朵。花開時,那花魂便會在花心上跳舞,如果此時能有仙人相助便可位列仙班。那花朵已隱隱地有了一女子的模樣,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小小的嘴脣兒、白得透明的肌膚。如果成了人形那該是一個美麗的仙子吧?老君的丹藥中的固神丹應該可以幫它吧?昱在心中暗暗想著。這幾日它該成形了,想著那隱現的面容,不知怎地昱竟失了神,索性拿了一顆固神丹守在了湖畔。
本以為這幾日它便可成形,怎知等了七日卻毫無消息,昱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雙眼靠在槐樹下打起了盹。一陣香氣不斷溢出,起初很淡,後來越來越濃,湖水也起了波瀾,突然形成了一個大浪打向了那青蓮。浪退後,那青蓮發出了淡淡的光,昱被驚醒了。層層疊疊的蓮瓣緩緩綻放,隱隱的光華中一縷香魂化為一抹女子的身影立於花蕊之上。昱的手掌托穩了那固神丹向著那花魂小心地伸出了手掌,那花魂食了仙丹後原本飄渺的身影漸漸清晰,最終化為人形落入水中。
你是誰?為什麼要幫我?那花魂游至昱的腳下攀住他的腳仰著臉問。
昱紅了臉,別過頭說,你該有一件衣裳的。
衣裳?是你身上穿的這種嗎?說著,她隨手折了一片荷葉拋上了天,她的身體也隨即騰空,落下時身上已穿了一襲綠色的衣裙。
你過來。她乖乖地走到了昱的面前。昱探懷拿出一把梳為她細細地梳著,編好了髻又折一枝細蓮為她別在了發上。那花魂一個旋身,飛揚的黑髮、湖綠色掐牙兒坎肩、百摺裙、似幻的容顏讓昱再次失了神。沒想到那骯髒的淤泥中竟能孕育這樣美麗的花魂。就叫你濯蓮吧。濯蓮點了點頭羞笑一下,扭頭看到那些仙子們後便去學她們那娉婷的步法,卻讓昱笑彎了腰。你本來走得挺好的,不必去學她們。真的?濯蓮又一次仰起了臉,離昱的面孔只有幾分遠,昱慌忙地後退。
濯清漣而不妖,濯兒,以後我就叫你濯兒吧,濯蓮就是你的名字,你喜歡嗎?
只要是你起的我都喜歡,只是這濯兒只有你一個人才能叫麼?看著她不知世事的面,該告訴她這濯兒的稱謂是他的特權嗎?是他期待了千年的特權?唉,這可怎生是好啊。正在急時,濯蓮卻因為看到那水中的夥伴們而拋開他再次躍入水中。看著她在水中嬉戲,昱不禁想,如果能永遠這樣就好了。只可惜,天界也有天界的規定,她修成人形也只為了修成正果,能早日位列仙班罷了。
我不想成仙!
昱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位列仙班乃是修煉的最終目的,要不然你幹嘛要修煉呢?
千年前你給我講故事時我就已經在想,如果能幻成人形多好,我就可以跟在你身邊,你到哪裡我就能哪裡,不必在隔著池水隔著墻。
傻丫頭,即使你已成了人形,我們有時仍不能呆在一起呀,晚上要各回各的房間。
我去你那不行嗎?
傻孩子,不行的。拍拍她的頭,她的心思就如那嬰兒般純淨,她哪曾想,這些無心之話卻教他動了心。凡心已動,任別人如何說,便也不肯再回頭了。
昱,這是你的孽緣!看到他的眼神後,老君的眼中充滿了憐憫。現在,魔道正蠢蠢欲動,不能一世全善,唯望你能獨善其身啊。不要誤已誤人啊。誤已誤人?誤已是說我,誤人呢?難道是指濯兒?
勸酒佳人擎金盞,當歌者款撒香檀。歌罷喧喧笑語繁,夜將闌,畫燭銀光燦;
似覺筵間香風散,香風散非麝非蘭。醉眼朦朧問小蠻,多管是南軒蠟梅綻。
一月後就是王母的壽誕,濯兒要勤練舞蹈,若是王母高興或會收你為婢女,這對你成仙有幫助。
成仙後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不,成仙後就要遵守仙界的律法,我們不能在一起。
那為什麼還要成仙?凡人是多麼地逍遙自在!
昱看著她絕美的容顏無言以對,怎能讓她知道他也嚮往那凡人的生活,誤了自己不打緊還會誤了她的。從那日起,濯蓮便再沒見過昱了,只是她知道王母壽辰時他定會出現,為了讓他見到最美麗的自己,她決定專心練舞。
悠揚的絲竹聲回響在四處,各路神仙都在侍女的帶領下來到了自己的席位,長長的桌子上擺滿了新鮮的仙果和美味佳肴,大大的金色的酒壺中裝的是存了千年的佳釀,王母和玉帝坐在中間。王母的法相莊嚴,輓著高高的髮髻,帶著象徵著身份地位的飛鳳冠,垂下的明珠遮住了半面臉龐。嫦娥是天宮中最美麗的仙子,一聲擊掌後,她帶著一群仙子翩翩起舞為王母祝壽。昱一眼便看到了濯蓮。昱定定地看著那微風中那上下翻飛的長髮、揮舞的輕如薄煙的流雲水袖、微閉的雙眸。她旋著旋著旋到了昱的身旁,似是有意更似無意間,她發上的簪落在了昱的腳下。昱只是看著,卻並沒有伸手去撿,濯蓮便濕了雙眼。
濯蓮,現收你為我的貼身婢女,封仙位第八飛天你可願意?王母將濯蓮拉到眼前慈愛地問。這可怎生是好?眼角余光望向昱,他卻轉開了臉,濯蓮便灰了心,把頭兒一點。濯蓮!濯蓮!昱的心中暗暗在喊著。
莫道神仙好,誰知神仙也羡凡人任逍遙?昱出神地想著,沒有留意煉丹爐中的火卻熄了,老君的丹藥也就此做廢。老君一嘆,你這樣是成不了仙的。
仙?仙與我何用?我願為凡人,求師付助我!
助你?你兩千年修行將毀於一旦啊。
徒兒不怕,徒兒但求為人!
玉帝與王母非常地震怒。昱童,你為何要捨去這仙骨?你可知得來不易!?
昱知道,只是,昱凡心未斷,自知無法成仙,願受那六道輪迴之苦,望仙帝仙母成全。
你仙骨已成,緣何會說塵緣未斷。
昱突地抬起頭,兩道淚痕清晰可見,仙是無淚的。玉帝搖頭一嘆便不再說什麼,只是遙遙地指了往生池的方向。
天將押住昱來到了往生池畔,昱抬眼,濯兒,我已無仙骨,但願你能早日位列仙班。話畢便義無反顧地投下了往生池。濯蓮大喊著,卻也換不回昱了。三日後,第八飛天神女便也從天宮之中消失了,她要去找昱,那個溫柔的、待她好的昱童。
杏朵桃枝似絳脣,柳絮紛,春光偏閃斷腸人。微風細雨催花信,閒愁萬種心間印。
羅幃繡被寒孤,欲斷魂,掩重門盡日無人問,情不遂越傷神。
天上一日,人間百年,這三日的時光昱已轉了三世,早已不是昔日舊模樣。昱,我能感覺到你的存在。閉上眼睛,像是找了一下方向後濯蓮騰空而起,向著她感知的方向疾疾凌空而去。身邊的雲快速地後退,景物也由華麗的樓宇變成了田野與莊稼地,綠油油的一片,還有靜靜的一池湖水。
就是這裡了!濯蓮旋身落地,緩步地走向那樹下的書生,沒錯,是他!容貌雖然變了,但是感覺仍是一樣。
昱,她上前怯怯地叫。書生一抬頭,眼神剎時交匯在一起。
你是誰家的姑娘?為什麼我們仿佛許久之前便認識了?
昱,我是濯蓮啊,你都稱我為濯兒,你不記得了嗎?
濯兒,濯兒,他喃喃地念著。
相公,開飯了!一個清秀的婦人向他遙遙地喊著。爹!快點啊!一聲童音也隨即傳了過來。
濯蓮白了臉,他們,他們是什麼人?
書生一臉的幸福,那是小兒和內人。姑娘,我要回去了,天馬上就要黑了,一個姑娘家在外很危險,快回家去吧。他小心地叮囑著。
家?對我還有意義嗎?濯蓮的身影搖搖欲墜,用手按住了心臟的位置來止那疼痛。我是花仙,沒有心臟也會疼嗎?
你是人,怎不會疼?要不要緊?要不到我家來休息一下?讓我娘子給你煮一點粥,你喝了或許就好了。濯蓮沒有說什麼,任他扶著往他家走去。
相公,這位姑娘是?
娘子,去煮些粥來。這位姑娘或許是餓了。那小婦人聽他這樣說便不再問什麼轉身去忙了。濯蓮看到他的眼睛在一直追隨著她。
她很賢惠是嗎?
是啊,娶妻求淑婦啊。你坐一下,我去幫她,這樣快一些,馬上就好。說完他便也轉身進了廚房。他眼中幸福的光彩是騙不了人的,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昱了,忘了前世,忘了我,他不再記得我了。濯蓮再看一眼他的背影,默默地出了門。等他出來不見我時會找我嗎?哎,往事如昨,只是如今卻物事人非了。放下這牽掛嗎?千年的眷戀如何能說放就放?旋身投入了書生家門口的湖中,稍傾,一株青蓮出現在了湖心。
娘子,你看,一株青蓮!書生向著他的娘子喊道。昱,這樣,我就可以陪你今生到最後了!風吹過,那青蓮翩遷起舞,昱,你還記得我的舞蹈嗎?花瓣上有露珠,好漂亮!中午了還會有露珠,大家來看呀!有人這樣喊著。
白天,濯蓮以一朵花魂繼續修煉著,到了夜晚,她就幻為人形偷偷地來到他的床前。你教會了我感情,本以為會與你相伴終老,為何枕畔的人兒卻不是我?
突然,他的妻子睜開了眼,濯蓮嚇了一跳。那婦人輕輕起身,與濯蓮來到了門外。
我早知你不是凡人,你究竟是什麼人?
即能看出我不是凡人,諒你也不簡單!
沒錯,奴家原是一縷殘魂,幸得相公及時救護才得以存活且月老有紅線為證,因此我才委身於他與他相守。你又是誰?
是呀,我是誰?我不過也只是一縷花魂,我也沒有什麼物什為證。她的眼眸中有著深深的悲哀。不管有緣無緣,我都會陪在他身邊,哪怕只能隱住身形!
那殘魂遲疑地說,你……相公的陽壽將盡了,你…… 沒有再多的話轉身進了屋。
果然,三年後,昱書生便去了,收斂當日,濯蓮硬闖進了門。
你愛不愛昱?
愛!當然愛!若是不愛我也不會嫁於他!
好,即是如此,你在此地等我,三日內我必歸!如不歸,你再葬!
你要去哪裡?長白山天池中有一條千年人形魚,它的內丹可增昱的陽壽,我要取回來。
可是,那孽障好生厲害,這路途又遙遠,只是一來一回都要兩日三夜啊!
若我三日不歸便是我去了!
你……你真的很愛昱,為什麼要救他,下世也許你們就會在一起了。
深吸一口氣,因為,我!愛!他!濯蓮一字一頓地說完後便騰空而去了。
長白山因山高陡峭而人跡罕至,倘有人去也多半是有去無回,據回來的人說,那長白山內有條人形魚,人形魚為了修煉便將去到長白山的人抓住吃掉,以補其內丹,真是害人不淺。濯蓮心想,這東西若是除去對人間也算是貢獻了。
她偷偷地潛於岸上的石後,許久都沒有動靜。入夜,突然傳出一陣輕微的嘩嘩水聲。濯蓮凝目細瞧,一個美麗且妖艷的裸體女子在潭中游來游去,那額上的晶珠顯示著她不是凡人。游了一會漸漸停住,面向月亮,先是露出了細細的獠牙,繼而,一顆滾圓的泛著隱隱光華的珠子吐了出來。
濯蓮瞅準了時機一躍而起想將那內丹搶走,然而,人形魚妖哪會如此輕易地將自己的內丹失於濯蓮,它迅急地一吸,那晶珠便被它吸了回去。它白色的、人形的身體在水中穿來穿去躲避濯蓮,濯蓮也是生於水中,水功當然也不弱。濯蓮用法力將水變成了水牢籠捆住了那人形魚,又將那人魚抓住後迫出了它的內丹。哪知,它心生怨恨,將內丹吐出後突然拼盡最後力氣化為一股冰柱趁濯蓮不防,猛地穿過了濯蓮的身體。血噴射而出,濯蓮一個趔趄,僅是怔了怔便又凌空飛天,向著昱的方向急急趕去。她飛過的天空,留下了淡淡的紅色,似是那瑰麗的晚霞,卻又比晚霞還要紅。
昱,我來救你了。她硬撐著將那內丹帶回交給昱的妻子後便失去了知覺。
好黑,比我以前修煉時的湖底還黑,好冷,比那長白山天池的水還要冷!這是哪裡?好害怕!昱,你在哪裡?救我,救我呀!我在這裡,我一直在你身邊,不要怕,我會守著你。長長的黑黑的一條路,在盡頭是一點的亮光,順著亮光尋去,卻慢慢發現是昱的眼睛,是你嗎昱?真的是你嗎?如果是夢請不要讓我醒來。迷迷糊糊中濯蓮不知道有顆被凡人稱為淚的水滑出過她的眼睛。
昱探手試向她的手,很冰,她失血過多,如果再這樣下去她會死。不知為什麼,一想到要失去她,他的心中陡然一痛。她這般捨命救他是為了什麼?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們的生命有過牽連。這長長的睫毛下該是一雙靈活的、晶瑩的眼睛吧?這小巧的脣原先該是紅紅潤潤的吧?還有這長長的黑髮,如果有風的話……如果有風會在風中翻飛吧?這一切,晃如眼前,昱似乎又看見那個初為人形的濯蓮在學那些仙子們娉婷的身影。濯蓮,濯蓮,你是我的濯兒,濯兒!
昱,你記起來了嗎?只要你記得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值!
昱握住她冷涼的手,淚落於她的掌心。濯兒,今生今世我們再不分開。
呵,昱,別傻了,你已娶妻呀。今生我們有緣無份。
不,不要說這種話,我不會讓你死的。昱拉起袍袖用刀在手腕上用力一割,血,順腕而下。掰開她的嘴,硬喂她喝下。
昱!昱!
一個月過去了,濯蓮漸漸地恢復了,昱正欣喜地計算著她再有幾天便可走動了,卻突然卻發現她不見了。他著了慌,四處找尋她的蹤跡,然而她卻似消失了。他的妻、那縷殘魂說,湖中,她化作了湖中那一株青蓮,不能做你枕邊人,卻也要伴你終老。昱深深地凝視著那青蓮,濯兒,你捨命救我,只是為了當初那贈藥之恩嗎?青蓮無語,只有那花瓣一傾,一顆水珠似是傾不住似的從瓣中滾下落入湖底。
想人生七十猶稀,百歲光陰,先過了三十。七十年間,十歲頑童,十載尪羸。五十歲除分晝黑,剛分得一半白日。風雨相催,兔走烏飛。仔細沉吟,都不如快活了便宜。
昱看著那窗外湖中的青蓮,那日後她便再也不曾現過身,任他流過多少淚她都不曾現身。於是便時常見一書生坐於湖畔緊盯著那青蓮似已成為一種習慣,直至青年變中年、中年變老翁仍是不曾更改。
顫顫地站起來,抬頭看了看天,濯兒,天將下雨了,回家,回家。他蹣跚地向屋中走去。
燭將滅了,濯兒,你還不現身麼?在我走之前再為我而舞。
爹!
不要吵,扶我起來。
一對紫燕兒雕梁上肩相併, 一對粉蝶兒花叢上偏相趁,一對鴛鴦兒水面上相交頸, 一對虎貓兒繡凳上相偎定。覷了動人情, 不由人心兒硬, 冷清清偏俺合孤零。
隨著輕輕的哼唱,一抹淡淡的身影立於青蓮花中央隨歌而舞。淡綠色的水袖,隨風翻飛的黑髮,軟軟的腰肢,輕顰眉、淺盈笑,好一個鴛鴦枕上靠。濯!我的濯兒!
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翻滾渾沌的江水好怕人,這樣高的滔天浪,這便是忘憂河麼?
幽冥路冷且孤單,濯兒來陪你吧。
蓮女其姝,爍爍其華,世皆薄情,獨善其身。
(完)
查看全部回復
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