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萬山岩雕 大軋拉烏出土了

高雄縣茂林鄉舊萬山部落附近六平方公里內，隱藏著台灣獨特的岩雕群。一九七八年，屏東師院前身屏東師專教授高業榮，首先在一處懸崖上面發現第一塊岩雕，取名「孤巴察峨」，接著找到另一塊「祖布里里」，一九八四年再度覓見「莎娜奇勒峨」，今年十一月中旬又尋獲第四塊岩雕「大軋拉烏」。

這些岩雕都分佈於濁口溪上游不同的溪澗沿岸，因而以溪為名，在學術研究上，高業榮則依序以「ＴＫＭ（台灣、高雄、茂林）」編為１、２、３、４號，發現年代前後相隔二十四年。他推測，或許還有其他岩雕尚未發現，但願自己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有機會再撫觸第五、第六塊。

◆萬山先民以敲鑿法來雕刻

舊萬山部落，魯凱族語名叫「歐布諾伙」，茂林鄉魯凱族在人類學上稱為濁口群，又稱下三社，對稱於茂林北境桃源鄉的南鄒族排剪四社。下山社包括芒仔社（今茂林村）、萬斗籠社（萬山村）、敦仔社（多納村），三社之間的語言相當分歧，主要因為舊居地被重山阻隔，甚少往來。

一九五七年遷村後，舊萬山部落目前已無人居住。高業榮在屏師執教期間，最先從魯凱學生呂一平得知有岩雕這回事，雖感興趣，但並沒前往勘察，數年後，來自萬山的學生范熾欽又向他提起有花紋、圖像的石頭，終於促使他深入舊萬山一探究竟，揭開岩雕的神秘面紗。前三座岩雕並於一九八九年經內政部正式評定為三級古蹟。

高業榮曾任屏東師院美教系系主任，從事油畫創作之外，專攻藝術人類學與原住民藝術研究。他雖然不是考古學家，但就萬山岩雕的藝術史推論，則備受台灣考古學者劉益昌等人的肯定。

萬山岩雕距今到底有多久的歷史？高業榮比較香港的石雕遺跡花紋，有其相關性，但雕法不同，萬山先民以敲鑿法雕刻，萬山岩雕均選擇砂岩為雕材，捨棄較易風化的板頁岩塊，可見先民分辨石材保存的智慧。他說，香港的石雕，考古界鑑定約有兩千年歷史，萬山人很可能與香港先住民同一族群，不過，他強調，那時，漢人的勢力還沒入侵廣州、香港，台、港同為南島語系族群活動區域，所以，他推斷萬山岩雕與香港石雕為同期或接近時期的宗教藝術創作，至少有一千六百年左右的歷史。

◆表現方式傳達族群生命力

從部分崩落後續有鑿刻的紋路來看，同一塊有不同時期、不同雕者的痕跡，顯係多人創作的成果。

第一號岩雕，在題材上約略可分為蛇紋、人面像、全身人像、雲紋、圓渦、重圓、生命曲線、欄柵、老鷹、人面圓渦結合紋、杯狀坑、凹點等十餘類。全身人像有一二五公分高，正面雙手高舉，臉部橢圓，兩眼圓瞪，眉鼻線條聯結在一起，鼻部較大，額部有天庭，全身各處都用敲鑿的線條表現，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

高業榮覺得這種表現方式，與排灣族內文舊社的木雕祖像有類似的地方，似乎在表達排灣族群的生命力及靈魂的概念。因此，他懷疑萬山岩雕是另一群早期的魯凱族或其他族群所留下來的，由此顯示萬山舊社的早期歷史和岩雕史間，明顯地存在著不能銜接的空白與缺環，也就是說萬山岩雕早於萬山舊社的歷史。
就圖像學而論，高業榮認為整個圖像是在描寫魯凱族創生神話的意念，勝利之姿的全身人像，即是魯凱族的湖神之主「百步蛇精靈」的具體象徵，他非常推崇岩雕者，富有想像力與創造力。

高業榮除了細加拍攝、記載岩雕，回家後並繪製岩雕分區圖像。入山探秘之前，必須透過熟識的魯凱人引荐熟知路線者。行進途中，要謹記與他們過同樣的野地生活，這樣才能同甘共苦建立交情。每次往返，約四至五天時間，採集岩雕，幾乎分秒必爭，把握光線好的時候加緊作業，同行的魯凱人僅能幫他清理岩面上的落葉、雜草，其他都得樣樣自己來，常忘了飢餓。

◆岩雕由來神話可見其端倪

孤巴察峨（濁口溪上遊支流）岩雕的由來，來自舊萬山頭目拉巴兀賴家族的一則異族通婚後因習俗相忌而離異的神話傳說「吃百步蛇的女人」：拉巴兀賴家的長子理達格，娶了北方布農族雁爾部落的公主荷絲為妻。荷絲從來不跟夫家的人一起吃飯，每當將芋頭放進灶坑裡烤熟後，家人取來食用時，總覺得有一種怪怪的味道，身體也日益消瘦。公公因此開始留意荷絲的行動。


有一回，家人外出工作，僅留荷絲在家裡準備食物，荷絲的公公悄悄回來觀察有無異狀，看到荷絲照常把芋頭放進灶坑裡，這時，突見荷絲連吹兩聲口哨，灶下即出現幾條不同花色的蛇，乖乖地蜷伏在她身旁，她隨手挑了兩條百步蛇放進灶裡，其他的蛇就各自散去。荷絲的公公趕緊跑去帶家人到灶邊，掀開石板蓋，取出兩條百步蛇。

百步蛇是魯凱族人的神袛，怎能容許煨來吃呢？荷絲知事情被發現後，很難再與夫家的人一起生活，便主動要求離開。她撿起那兩隻百步蛇，一面走，一面吃著已煨熟的蛇肉，並把蛇骨吐出來。蛇骨一落地，就變成一條活生生的百步蛇。荷絲還寄望理達格會來帶她回去，因久等不見夫婿來，走到孤巴察峨上︱一塊約七十平方公尺的巨岩上，用手指畫了許多圖案，把整塊岩石畫得密密麻麻的，理達格仍無蹤影。

於是荷絲又走到別處的岩石，繼續畫著只有她自己懂的圖案紋路。最後，當她走到寒茂（今桃源鄉高中村）時，又在一塊大石頭上畫人頭與百步蛇，失望、傷心加上憤怒，所以她在這裡所畫的人、蛇的神情，都很凶暴。這塊人見人畏的大石頭，在南橫公路高中檢查哨附近，可惜在開闢道路時被炸毀，沒有留下見證。倒是荷絲經過的路徑，變成了百步蛇聚集最多的地方。而荷絲回到部落後，歐布諾伙與雁爾這兩個部落轉和為敵，經常傳出相互殺戮的事件。

◆茂林遺址鄉民無意中發現

第二號岩雕祖布里里，Ａ區比較平坦，Ｂ區岩面突兀且參差不齊，岩體間又有四、五道裂縫溝漕橫向分佈，Ｃ區只有一足掌紋，因Ｂ區岩體崩裂成垂直平面，這唯一的足掌紋就敲鑿在垂直的崖壁上，高業榮形容顯得無比的孤單、寂寞。他並且指出這塊圖像，在描述氏族遷移時所循的路途和方向，含有記事和敘述性。當地位處內本鹿山與遙拜山峰間，除針葉林外，多為草原，是魯凱族獵人很喜歡行走的地帶。

莎娜奇勒峨呈直立的仙桃狀，岩雕頂端原就有一個天然的大凹坑，坑內被敲鑿密密麻麻的凹點，使得大凹坑像是人為的大型杯狀坑。高業榮深感那頂點大凹坑具有本源的象徵，其下分佈岩面的抽象線條，亦有氏族分脈、成長、繁衍的意思。

大軋拉烏岩雕位於茂林、桃源兩鄉交界的萬頭蘭山內、海拔九七○公尺軋拉烏峽谷南岸河階上。比前三塊岩雕均位處約一千四百公尺中海拔，落差甚大，距溪道僅四十公尺，岩體長滿厚厚的青苔。岩體表面多處有剝落痕跡，高三公尺四十公分，寬十公尺六十公分，總面積約四點五平方公尺，可辨識圖像有琢坑、重圓紋、曲折紋、方格紋、變形的面和人像類蛇紋，屬於原住民獨特藝術造型意象符號。

去年四月間，經茂林鄉民盧有吉無意間發現，消息傳出後，曾有數個學術團體前往探覓，因其地險惡折返，延至今年十一月中旬才被高業榮驚喜發現，自覺冥冥中有一份因緣牽引著。二十四年前，他是第一個萬山岩雕的研究發現者，如今他已從屏師退休，在長榮大學兼課，似乎老天仍要他退而不休，繼續發掘這一系列深藏山區的珍貴史前遺跡。

◆年代之謎等待後人來鑑定

高業榮說，他出生於中國江蘇，七、八歲隨家人來台灣後，因學習美術，愛上台灣的山水。在屏東住久了，對於大武山脈屏障，懷有虔敬之心，加以每年都有原住民學生進出屏師，使他人脈廣佈，從事原住民藝術研究，就得深入原住民的生活世界，教育工作環境讓他便於接觸交往。他已前後七次進入舊萬山部落，親炙這世界獨特的岩雕藝術。

岩雕的功能與目的，離不開宗教、巫術的訴求，因為，人類原始的超自然信仰，本來就是古代原始民族最重要的思維方式。歸納萬山岩雕圖像的意義，高業榮分析說，那是創生神話的表徵，圓渦紋乃是靈力的象徵，又有凝聚、擴張的意涵，祈求種族昌盛。此外，也是氏族遷移的記實，岩雕群落形成的時間，相當長久，可以推論是部落集會的社壇。三號岩雕裂縫中有刻意排列的疊石，附近又有疊石構築及排灣式的石板屋，依其演進過程，可說是排灣、魯凱貴族頭人的靈屋或祭屋。

有關年代的推測，岩雕研究者洪國勝以圖紋中含有平地漢人的雲鉤紋圖案，研判是舊萬山部落受到漢文化影響以後的產物，距今不到兩百年。高業榮則以岩雕中的百步蛇紋非常古老，與現今可以對照的魯凱、排灣兩族群的蛇紋陶壺不同，魯凱族出土的蛇紋陶壺，考證已有近兩千年歷史，萬山岩雕又早於蛇紋陶壺，不可能是近代人的創作。
另外，洪田浚針對岩雕的敲鑿紋路尚未被風化、侵蝕，認為雕刻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兩百年。高業榮回應，萬山岩雕只能靠岩石剝蝕程度、圖像風格及民俗誌作間接性的推測，岩皮崩落之處，除有密林落葉覆蓋之外，岩雕各處也生滿厚厚的青苔，加上日照時間甚短，自然不易風化。

台灣的考古學者人少事多，單對平地不時開發，據報考證研究出土的遺跡文物就忙不過來，高業榮感嘆深山裡的古蹟鑑定工作，自是難以兼顧。萬山岩雕存在的年代之謎，只有等待考古學者來日揭開謎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