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是一個沒有樹立信仰的人,包括佛教。更不覺得人死後還有afterlife(來生)。所以不知道緣分是什麼東西組成的。大千世界遊人如織,與你擦身而過的有多少,有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偏不一定與你永結秦晉,或者成為同志。而隔山隔水不相望的人,丟下一段想不到的故事,這大概是佛人通常在說的緣分吧。緣分是什麼呢?就是先知先覺的聖人同上天入地的科學魁鬥,未必能像量子、質子一般的分析出來,給你一個滿意的詮解。正好metaphysics of玄學填補了這個空白,“緣分”兩字正是恰到好處了。既然拿不出反駁有力的證據,又否定不了這種玄學的存在,然後人云亦云,我也混混耗耗地接納。
庚辰年農曆十二月廿七,本來是到小東門菜場去買些過年的菜,逛街逛到東台路的古玩市場。年邊到了,正是商販急需回家過年的時候,天上厚厚的一片冬雲翳障,天氣陰霾,遊客寥寥,鐵箱子似的門面多數已經上鎖,門庭若市遺下一派蕭索。眼前有一家專賣佛像的門面開著,我在門口往裏看了眼,倏地從裏面出來一個中年婦女,顯然她在毫無希望的黑暗中終於看到一線商機,熱情的迎上來,那“久違”的樣子讓我打了個寒顫。無數大大小小的真真假假的佛像攤了一地,有的菩薩立著,有的菩薩臥著,有的仰望天空,有的側身臥睡,有頭無身的,有身無頭的應有盡有。仙界佛祖也逃脫不了凡間商品經濟給他們帶來的屈辱,想到北方某地的一座古刹,十六七尊佛首,在一夜之間都被斬了級。經過一番周折,仰仗在海外的炎黃子孫,出資買贓,漂洋過海得以“頭歸故里。”住在中國的釋迦牟尼諸神,向來福多災也多;在西元446年,魏武帝說佛教是“妄生妖孽,”宣佈要殺光和尚,搗毀寺塔,焚燒佛經佛像,永遠禁絕佛教的流傳,然後西元516年宣武帝元恪的妻子胡太后,在洛陽城內造了一座“浮屠九級”的佛塔叫永寧寺,高一千尺,上面用金子做頂,金鐸一百二十枚,金鈴五千四百枚,“高風永夜,”鈴鐸鏗鏘之聲可傳十裏之遠,僧房樓觀達一千餘間,到西元518年,洛陽佛寺達500多座,534年,猛增到1367座,僧尼二百余萬人。“南朝四百八十寺”其實只是一個尾數。梁武帝屢次捨身給同泰寺表示要當和尚。毛澤東不但不相信菩薩和帝王將相,說是統治階級控制勞動人民的工具,打算把他們統統驅逐出境。想不到若干年之後“四舊”捲土重來,菩薩好賣鈔票,偷渡漂洋過海,身首異處。佛法無邊,如果菩薩真的有靈,為什麼自家的性命也保不住呢?
“要嗎?”
我沒有回答,蹲下來,去摸一個高約為四十多公分的墨黑疙瘩的釋迦牟尼像。“——我便宜點賣給你,要嗎!”她不失時機的湊得我更近了,胭脂透著一股檀香,在我的鼻息間暗香浮動。“我要去西安過年了,唉!……今天已是二十七……”估計;被她販賣掉的千百個佛爺誠心給她一個難堪。因為南方冬天濕冷,雙手拱在衫袖洞裏取暖,尖頭皮鞋在不斷敲打著水泥地坪。
“把這尊古佛請回家去,管你明年一定會帶來好運……”
“多少錢?”我試探地問。
“要是在平常的話——是外國人;起碼得一萬三千!我現在急著要回家去過年,就二千元……。”
其實我們出來並沒有帶這麼多錢,也許我表示的方法不準確,所以導致她在資訊判斷上的錯誤。
“一千五?……一千三呢?……一千一怎麼樣?——菩薩是不能還價錢的,應該是請的……”她又非常後悔自己這麼說,恐怕砸了最後唯一的一宗生意,雖然菩薩是不能說買賣的,但她顧不了菩薩的尊嚴,又開始自覺地削價處理。她凍得發紫的臉上,泛起忐忑不安的神色。我動了惻隱。
“八——百!賣就買,……我還不好拿呢。”我不得不敲旁擊側地告訴她,口袋裏僅有千把元買菜的資金,成了我拒絕這樁買賣,最為恰當的托詞。
“啊呀!先生這也太……”她急了,再不買下這一尊菩薩,她一定會流下淚來的,我本不想要,而落得不得不要的地步。
也算是緣分吧。蓮瞅著這個黑不溜秋的釋迦牟尼先生,上好出來買年貨的,依然有點為難的樣子,我已經把四十餘斤重的釋迦牟尼,抱進TAXR,司機說笑話“你們仨!”直驅明日即將要搬新窩的家。
我把菩薩搬進家裏,用半瓶“白貓”給它洗了個澡(塵),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個玉潔冰清的“神”如芙蓉出水一般的呈現在面前,蓮對樣子端莊的菩薩,一時也不知雲好。這座佛像雕琢精湛,工藝頗具匠心,一副大慈大悲的“精神領袖”的面容,好像心裏一直在找這件“東西,”突然一下子找到了。俗雲:什麼菩薩蹲什麼廟。一個蘿蔔,一個坑。要知道這個“席位”(或雲坑)是人家替我挖好的,誰也不知道什麼樣的蘿蔔呢?除了緣分,還是緣分。究竟為什麼要收容一個素不曾相識的“神”呢?我檢討自己在想;別人一定認為做出格了,旮旯角落中藏著一肚子見不得光的——就算紅蘿蔔上在蠟燭的帳上,要是菩薩知道就好了,拿世人也是沒有辦法的罷。
人與人相投,一般詮釋成緣分,人與事之巧合,說是機遇,心想事成,說是遂願。人家給我開了一個剛夠菩薩蹲的壁龕(坑),半路遇到佛像,也是莫名其妙的一種巧合。
裝飾新居,在客廳的壁上,他們給我挖了一個類似神龕的壁窟。裝修的人對我說,以後可以擺放一尊財神菩薩來供著。他們自說自話的我先是一呆,說,“我是從來不求財神菩薩的,看了大家反而彆扭,你還是給我堵上吧!”他錚錚有詞的規勸道:“或者可以擺擺你喜歡的古董之類的東西。堵死還不容易嗎,又不佔用空間。”想一想上海確實是寸土寸金,為了向周邊搞擴大,誰不到挖壁打地洞的田地。我癖好古物這是他人所悉的,既然已經挖成的壁龕,自然再沒有持反對意見。給“神兄”補了缺,恰到好處孰是菩薩和我都始料不及的。居然在進住前的一天,“神”下得凡來。供奉一隻明代泰國摩銅做的香爐,一隻清代祖傳下來的五蝠(洪福的諧音)蓮枝紋青花瓷盤,三柱香,搭上人間煙火的果品,有願許願;應該算得上真戲假做。
根據蓮花底座缺少一隻角的硬傷推理,在強行取之的時候,留下了人為扳傷的痕跡。菩薩不是今朝的菩薩,估計也有了一段歷史。販佛的蛇頭肯定是從盜賊手裏謀取來的,但不管是何處“神”氏,一個在千裏外的西安古郡,一個是南方的蠻子,相識也是一種緣分。何況“長街行情已寥落,他鄉流客一年終。”天下起了冷雨,雖是有些自作自受,但必竟像她說的,家中的兒女丈夫在翹首以待,等著她去過年呢。假如我沒有誠心買她的佛像,又何必還她的價錢?這與自己有巧克力糖吃,有意去引誘癆饞潤手指頭的小孩,有什麼兩樣的呢。“南無阿彌陀佛!”歡喜;因為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雕琢工藝品,寒風中免費奉送一句“祝您心想事成”的吉語,就是木偶,也會被她奉承得春意盎然。日後,我尚若真的有個急難,——也好有個地方求救。
噫--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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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