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遠的距離有多遠

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他,我是個羞怯的少女,而他還是青年。
他坐在厚厚的書本和報紙堆裡,抬起清瘦的臉,眸子深邃而沉靜,一縷頭髮遮沒了眉際。我走上去,怯怯地喊著「老師」,遞上我青澀的稿件,滿臉緋紅。
「老師」成了我初戀的愛人。常常的,他騎著一輛破爛的自行車,帶著我穿過整個城市,有清風吹拂著我們年輕的面容,我們談論著人生和理想,為文學而沉醉。手被穩穩地握在他的手心裡,感覺愛情的熱度,一種叫安全感的東西安詳地落在我明淨的心裡。
一次,看著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而我們的手指是纏繞著的,如同一座橋,把各自兩個人連成一體。他對我說:「有句經典的愛情詞句,『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你在我身邊,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我們之間,是沒有距離的。」
是的,那個時候,他才名已經遠播,結交的多為才子志士,而我還是一個白衣飄飄兩袖清風的大學生,他在高處,而我一直在仰望。可是我們情趣相投,性格相融,愛情,令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距離。
那次其實是一場別離的開始。他從此開始東奔西走,為了生活苦苦打拚。想念的時候,他會給我打來一個長長的電話,隔著千山萬水,訴說著別離的苦痛。我彷彿能見到歲月在他臉上劃過的痕跡。可是我說:「不論多遠,多苦,也不論你成功或者依然清貧,我會一直愛你,始終如一。」他知道的,我的諾言從來就比金子更加寶貴。那個諾言,讓他感動得流下了男兒淚。
可是違背諾言的是他。他後來還是另娶了一個女人,讓他提早結束了奮鬥期。或許是因為抱歉,一句離別的話都沒有,他就從我的生活中忽然消失了。
漸漸的,還是得到了他的一些消息。他回到了我所在的城市,開了家發展迅速的公司,買了最好的房,買了最好的車,女人蝴蝶一樣散佈在他周圍。
然後,在那樣一個夜晚,抱著書本的我走在月光裡,一輛車開過來,車裡,他定定地看著我。
我們平靜地聊天,路燈依然把我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可是我的手始終抱著那本書,我拒絕那座橋的重建。
他說:「我走了很久,也走了很遠的路,可是現在,我回來了,回到我出發的地方。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他的目光充滿成功男人才有的堅定和自信,也有著久違的柔情,可是我知道已經不見了那種清澈,如同已經不見的青春。
我說:「你知道嗎,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有多遠?就是你在我身邊,卻不知道,我已經不再愛你。」
我們總是忙著出發,滿世界去苦苦追求功名利祿,為了輕裝而行我們要不斷丟掉阻礙我們前行的包袱,可是,往往多年以後你會發現,有些被扔棄的包袱,卻一直壓在你內心深處讓你無法入眠。可惜的是,當年你可以不費力氣丟棄的包袱,多年以後,卻不能再輕易拾拾。
愛情是一棵幽雅的樹,它也許會靜靜開花,靜靜結果,可是,卻不能不需要滋養而盡情瘋長。如今滿樹苦果,只在歲月的風聲裡,淒清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