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向秋天澄淨的心懷

那個秋天的下午，那一段路的出現並不意味著什麼，但過後，它仍一再固執地呈現在我眼前，就顯得不同尋常。
郊外是這樣的靜，車在山路上同樣安靜曲折地行駛，見不到人跡，感覺自己就要被這樣摸不到邊的靜融化。這裡的秋一定比城市來得早，兩旁的樹黃得耀目，一棵、兩棵……一排排站著。樹們的生活在我想像之外，在我眼裡，它們深藏著我不能明了的意味。植物有心，但與愛情無關。愛情呢，我只知道，人世間的愛情早已模糊而疲憊。
「是誰安排了磨難/愛情/愛情是我不熟悉的名字/人世的力量無法移開它/我們僅是活著/僅是呼吸/為這種光焰或那種/光焰耗盡
艾略特這樣說。
而那些樹，順應變化，從容安然地完成季節的轉身。
人，可以像植物一樣嗎。
就是在那一段路，它們出現了，——陽光將那些在空中舞著的黃葉穿透，在湛藍的天幕下，它們紛亂著向車窗撲來，車內的音樂適時響起，彈撥中的弦音，舒緩，空寂，糾纏，和著眼前的落葉一起，一下一下，敲擊著我。
坐在車內的我不能動。
世界已經關閉，我只在這裡。
似乎就要淚水盈眶，但是，沒有。此刻，我的靈魂與我同在，還有誰？
剛才的景象，短暫，有些失真，但卻是在現實裡。車駛過，那畫面已決絕地不在，容不得你的不捨，如此決絕地不在，真切地，讓眼睛變得荒蕪。是不是在以後，讓我想念，斷續又綿延。
人生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吧。
後來，我知道，音樂是馬修·連恩的《一意孤行》。低沉的節奏，幽緩地流淌、蕩漾。我不知道，是音樂直接抵達了我，還是「一意孤行」暗合了我的內心，以我有限的理解，它應該是流浪者馬修內心的潛流，無論他頭上戴有多少光環，我只願看到流浪者身份的馬修，從聖地亞哥到加拿大……懷抱夢想，四海漂泊。那麼，這段路，抑或音樂，作為一個片段，在以後的記憶裡，幽微，還是明晰，意味深長，不輕易示人。
都是一樣的，漂泊，在路上。他回來了，回到他的故地。鄉路有些泥濘，回去的路是不是都那麼不好走，我的心隨著車顛蕩。
那些矮舊的房屋被遺忘似的沉寂在時間後面，迎面而來的，已然是陌生的容顏。我依然可以看見，一個少年在鄉路上奔跑嬉鬧的身影，書包在他身後不停地擺動。三里的上學路途，在回望的時光中，顯得漫遠悠長。鐵路靜靜地向遠方延伸，路邊，他讀書的背影依然端坐，樹葉濾出細碎斑駁的光影在他身上跳動，偶爾火車的嘶鳴，他抬起頭。最終，他將自己從這裡剝離，投向外面的世界，在異地完成自己的生長。
車輪的轉動似乎比時光更快，轉眼，舊地已遠，來去之間，他的內心是不是已關山重重。
是不是呢，在輪迴的途中，秋意漸濃。
秋天，是適宜感受的。
一泓秋水，在天地間，波瀾不興。我觸摸雲，我觸摸安靜的時間，時間依然流淌。遠處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我聽得到，停下腳步，我變得透明、輕盈。巨大的寧靜滲透進我的身體，我仰望天空，誰的秋天，澄淨開闊的心懷正在敞開，在它的注目下，我把自己隱藏了，篤定地變成池邊一棵柔軟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