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色入墨跡滲漏般蘸滿蒼穹,當人間的煙火與星河的燈市一同璨然,在那邈遠的玉宇,嫦娥便翩然起舞於廣寒宮,那裊娜的素練,映襯起影影綽綽的銀輝;那清冷的乳色,想必是春殿的闌珊燈火和仙子的明眸秋波吧。
月上如此,月下非歌舞升平的絲竹管弦,而是天涯人吟哦一片惆悵緒語。那種如月般無處不及卻空靈飄渺的感懷襲來,靈魂脫殼而出,融入皎潔的月色,尋尋覓覓一方歸宿。
月色朦朧的汨羅江畔,一個峨冠飄發的游魂,落寞無助地游蕩。他時而仰天長嘯,時而垂頭靜默,醉酒的亂步似他飄動的青絲,是那樣失意、茫然,猛然,他指天詈月:“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面對宣泄,月無動於衷,萬物又歸於闃靜。倒是那游魂滑下幾痕慟心淚,只換來幾聲憫惜的烏啼,和中流星星的漁火的詫異。
又是一個嗜酒的狂人,懷揣玉壺滿園亂闖,執觴向青天,與影共金樽;打個飽嗝兒,臉上浮起一片紅潮,吟誦一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可憐這月啊,不能解飲,不懂情,無知而冷漠。看來那位不羈之徒也只能“我醉休眠卿且去”,孤飲獨醉,且盡此之歡顏,且遣詞之郁郁吧。
月朦朧,漫罩一片瓦楞,一位婦人倚閭而望,身邊的兒女酣睡許久。淚漣點點,只記掛長安的夫君,人可消瘦?
——“有霧雲鬢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古人鐘情於月。
漫漫長夜,在黑暗的掩蔽下,月往往奪過其他景物的光彩,居於主導。一曲《春江花月夜》,幾乎句句有“月”,足見文人墨客對月之看重,然而以月為題材,或思親、或懷友,抑或自我排解,總是散發著凄涼苦澀的味道。偶有像蘇軾的《水調歌頭》般豪情萬裡之作,卻也是痛定思痛,悲極而平,才超然外物。“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月,帶給人的多是無垠的懷念和悲慟。
世間景致何止萬千,又為何偏偏那輪月總能引發微妙的情思?它的明艷不及百花,它的光輝不及曜耀,它的氣韻不媲松竹,但為何照徹心潭?也許可以這樣理解:若在光天化日,車馬喧囂,忙於世俗而無暇,不寧的情緒怎會挑動心靈深處的情愫?只有當冥色入高樓,月出海升平時,鬧騰一日的生靈才漸漸安頓下來。無牽掛者進入美美的夢鄉,但浪子流人,騷人遷客,顯然形只影單,無人對語,又籠罩在如此寂寥的空氣中孤獨,往往冷不防地竄上心頭。於是,思緒湧動,深埋心底的情感升騰而上。而寄托這感情的,在漆漆的黑夜,就只有明月心!
月,本身並不美,遠沒有太陽輝煌熱烈,幾段民間奇彩的神話也不足以高築它罹愁的憂城。只是——太多文人“寄愁心於明月”。正如搖曳一地的落紅,但叫泥壤膩染了許許殘香。於是,它就變得有蘊藉,有感覺,有人情了。
未曾留意,月輝已染滿窗台,感覺確有“涼如水”的寒意。仰望皎皎皓月,心潮一動,筆尖一落:
玉露泠泠影共舞,
冥色漫漫誰堪度?
莫道此物不關情,
遙寄萬古傷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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