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聽說過,從前的人所使用的傢具裏,時時會有暗裝祕密抽屜這一類的玩意兒。
是的,說儘管是有人說,真正發現祕密抽屜的人可不多。
特地花時間去檢查到底某種傢具裏有沒有祕密抽屜的人更是少乎其少。
例如我最近所買的一隻舊書桌,我就一點沒有想到它真的會有什麼祕密在裏邊,
我更沒有預期到它的祕密抽屜竟然會使我遭遇到一樁神奇的靈魂學上的問題,
甚至可以說是一篇相當奇異,而且無法解釋的人鬼心靈交流的故事。
那是有一天,我在我所住的宿舍附近街道上徘徊,偶然看見一家賣舊傢具的店舖,
在窗櫥裏放了一隻小書桌,突然使我對它發生了很大的興趣。
於是我走進店舖,跟老闆先聊了一會兒天,然後談到這張書桌的價錢,老闆就告訴我,
它的價錢以及它是有著怎樣可羨的一個來源。老闆說,離這兒三條街後面,就是布洛克里,
那兒原有一座算是我們這紐約市布律根區裏最後存在的一幢維多利亞中葉時代的古屋。
這座古屋已經破敗凋零到必需予以拆除的地步,因此,屋主遷到別處去住,打算把它整個拆平,
屋裏的許多古色古香的傢具,也都低價拍賣出去。就在那麼一次的拍賣裏,
這位老闆買到了一部份東西,其中除了這張小書桌以外,
還有其他的傢具、盤碗、玻璃器皿、輕便家庭用具等等。
對於這張桌子,我並沒有因為它是出身於可敬的古舊大家庭,而寄予以太多的幻想。
我實在一點也不在乎它的前主人到底是誰。我只是因為它的價格便宜,而且體積很小,
在我那間不容旋馬的斗室裏,它可以很小巧地倚壁放置,一點也不佔位置;所以我就把它買了下來。
我今年二十四歲,長得個子高而細瘦。我是在繁華的曼漢登區工作,
而躲在租金便宜的布律根區單身宿舍式的公寓裏,以便積蓄一些錢。
一個二十四歲的男子,依然 "孤家寡人" ,那就必然地使你想到真該積些錢才好談婚姻問題,
要不然,窮小子再加上年齡老大那就無藥可救。又由於人們告訴我,要想維持生活而且能有所積蓄,
就非得由勤勞而爭取升職的機會不可;因此,我有時把辦公廳的工作帶回來做,
希望藉此博得主管的青睞,有機會升職和加薪。我的老家是在美國南部的弗羅里達,
每隔一兩個禮拜,我必需寫信回家去問候問候;在寢室加廚房加起坐間都在一起的經濟房間裏,
事實上也不能不有一張小桌子以適應這種做做事寫寫信的迫切需要。
買下這張小書桌的這天,正是星期日的下午。我花了大約一個鐘頭時間,
調整調整別的傢具的位置,使這張小書桌能夠妥貼地靠著牆壁,而又不妨礙我的行動。
等到一切弄好,已經是六點多鐘了。晚上我跟羅貝小姐有個約會,所以我僅僅允許以一兩分鐘時間,
站在那兒欣賞一下我的新佈置,以及這張新買的舊書桌。
這張舊書桌雖然體積不大,份量卻是蠻重的,它的質料完全是堅厚的好木頭。
桌面是傾斜的,有點像課堂裏小學生的書桌,桌面下邊也是有那麼一個空間,可以放置書本什麼的。
所不同於小學生書桌的,是桌面靠後沿部份高起來大約有兩尺左右的格子層,一格一格有點像鴿子窠。
這格子層的最下一層是小抽屜,橫排一式共有三隻小抽屜,都有黃銅細雕的拉環。
不但整張桌子做工精細,就連格子層以及這三隻小抽屜也都有精工雕飾的花紋,
有些花紋甚至展延到桌子邊沿以及格子層後面去。我順手拉了一張椅子,在桌前坐了下來,
試試桌面的高度,卻是十分的合適。於是我急忙洗個澡,刮過臉,換了衣衫,
匆匆趕到曼漢登去會我的女朋友。沒想到就在我約會回來的這天晚上,我遭遇到了人鬼心靈交流的故事。
為了要忠實報導這一樁神祕的故事,我必需也以忠實的態度說出我這一夜約會回來的心境,
因為要不是由於我有了那樣的心境,很可能這樁鬼故事就不至於發生。
這一夜回宿舍的時候,已是下半夜二點多鐘了。在這次約會裏,我跟羅貝小姐玩得可以說是夠痛快的。
我們先是看了一場很不錯的電影,然後一起去吃宵夜,我也喝了一點酒,最後我們又一齊去舞場裏跳舞。
可是,當午夜分手之後,我一摸口袋,竟然連坐車回家的零錢也都一起用光了。
於是,我只得沿地下鐵路走回來。這時間的布律根區真個是夜闌人靜。
我踽踽獨行,不由懊悔起今夜不該如此揮霍,因此也使我覺得,今後是否再跟羅貝約會,
實在要慎重地考慮了。近來,我本來就已經對自己時時感到不滿;時時認為這麼喜歡金迷紙醉生活的羅貝,
雖然長得甜,長得美,可是,值不值得我這麼拚命地去追求呢?
值不值得我這樣花大錢去滿足她的慾望呢? 我對自己的不能把握住自己真是感到頹喪。
因此,在這種悔恨交集的心情裏,我走進了公寓,走進了我的房間,我知道我今夜將要睡不著覺了。
一團無名的怒火,在心底燃燒著,使我十分煩躁不安。我脫掉上衣,扯掉領帶,
心裏正在打算弄一杯酒或是煮一杯咖啡喝喝,卻在這時候,看見了我幾乎已經忘記了的新買舊書桌。
於是我走到桌前,坐了下來,開始初次詳詳細細地把它察看一番。
這書桌的傾斜桌面是可以掀開的。掀開了桌面,下邊就是可以放書的空間。
這裏邊是空的,所以我仍舊把它蓋上。然後,我伸手到小小格子裏去摸索,
除了手指頭跟襯衫袖子沾滿了灰塵以外,裏邊也是空的。別小看這些格子,
每一格子的深度卻也都有一尺深。於是我伸手打開左邊第一隻小抽屜,抽屜裏也是空的,
除了在角落裏有捏做一小團的廢紙以外,別無長物。由於這小抽屜做得相當的精巧細膩,
我忍不住把它全抽出來在手裏把玩,那花紋、那線條,在在都是精工所構成,
那接榫的地方更是密合得天衣無縫,......我正感嘆於從前的木工是多麼規矩與認真的時候,
忽然發現這抽屜實際比那格子的深度少了一半!
為什麼屜洞那麼深,而抽屜只做了一半長度呢? 好奇地,我伸手到屜洞裏去摸,
一伸手就碰到了後壁,沒有什麼東西塞在裏邊。然而,這時候,
另一個心思突然搶先佔據了我的腦子----我已經好久沒寫信回家了,有了這麼舒服的一張桌子,
我今夜何妨寫封信回去呢? 我......
突然原先那個思潮急速地竄回來,剪斷了寫信回家這一條思路。
這是一張古書桌,小抽屜的深度只有洞深的一半! 莫非它真的有祕密抽屜在裏層麼?
我再度伸手進去用指尖去細摸,卻摸著了所謂後壁的正中,有一道小小橫槽,可以用指頭勾住它,
我輕輕一帶,果然又抽了個小抽屜出來!
這左邊第一隻屜洞裏的祕密抽屜一被抽離洞口,立刻在燈光照耀下現出祕密抽屜裏放的是什麼----
那是一小疊信紙。我興奮地把整個祕密抽屜全拉了出來,然而立刻我又大感失望,
因為這僅僅是幾張白紙摺了四摺,疊放在裏邊。紙色已經變得十分舊黃,紙的邊緣更是由黃轉黑,
紙上一個字也沒有。在這一小疊信紙的下面,大約有三四個信封,跟這摺了四摺的信紙一樣的大小。
信封下面有一隻小小的圓形墨水瓶,墨水瓶是倒立著,瓶塞得緊緊地,
但是在這祕密抽屜底板上卻已化開了一小灘乾墨水。檢起小墨水瓶來細看,
裏邊還有三分之一的墨水剩著沒有流乾。在墨水瓶旁邊,還有一隻舊式的木桿鐵筆,筆尖銹得好黑,
上面還積有不少乾墨。除了這些以外,祕密抽屜裏再沒有什麼祕密了----沒有人們所幻想的,
密存著珠寶奇珍之類。在十分失望裏,我準備把起先拿出來的東西再給放進這祕密抽屜裏去。
可是,當我放進了墨水瓶和鐵筆,再要放進信封去的時候,
順便把疊在一起的三四隻信封給一隻隻拿開來看,卻發覺有一隻信封比較厚些,
似乎信封裏有東西,而且,這信封背面卻是封了封口!我急急拆開封口,果然裏邊有一封信,
信紙也是四摺放在裏邊,那摺痕摺得十分的平實,我還沒展開它之前,就已知道,
這封信寫的時間一定是相當的久了。展開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細潔而娟秀的字跡,
一望而知,寫信的人定是個女性。墨水的色調已是烏黑的。信上的日期是距今77年前的1882年5月14日。
一開始閱讀,我就覺得這是一封寫得相當熱情可愛的情書。它是這樣開頭:"我最親愛的人:
此刻,我爸媽跟我弟妹都早已睡熟了。夜是深沈的,屋子裏是靜悄悄的,只有我孤獨的一個人,
還沒有一些睡意;所以,這是我可以隨心所欲無拘無束地來跟你談談的時候了。
是的,我是多麼願意時時有這麼一個機會啊! 我的心上人! 你那豪邁而澄澈的眼睛,
那麼溫柔而熱情地瞧著我。我渴望著你這樣的凝視,真是到了無可抑遏的地步了!
你知道,僅僅就是那麼樣的瞧著我,你就會給了我多麼珍貴的撫慰與溫熱,
又給了我多麼甜蜜的回憶啊! "讀到這兒,我不禁微笑了。
這詞句真是優美而動人到了幾乎不能叫人相信的程度。然而同時我心裏不免又發生了一個疑問,
既然花了這麼大的苦心寫這封信,為什麼卻沒有寄出去呢? 它只是封了封口,
信封上沒寫收信人姓名住址,也沒有貼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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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